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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匪我不言

      2015-05-14 10:34:32阿星
      飛言情B 2015年10期
      關(guān)鍵詞:陸家陳氏孩子

      阿星

      【簡介】

      他是堂堂陸家三少,多少女人趨之若鶩,唯有她不屑一顧。他怎么能甘心,囚禁她、殺掉她心愛的人、想盡所有辦法希望她回心轉(zhuǎn)意,只是,為何到頭來竟是把她逼上死路,甚至來不及好好告訴她自己到底有多愛她。

      1

      寧惜生病的消息起初只是傳到陳氏那里的。陸彥的正妻陳氏是個厲害的主兒,陸彥風流浪蕩之名遠近皆知,鶯鶯燕燕收了一府,后來全被陳氏收拾得服服帖帖。

      陳氏遣了大夫去,寧惜就了診,服了藥,可一個月后還是未見好轉(zhuǎn)。

      陸彥回府的時候,陳氏略向他提了提寧惜的病,他只隨手揮了揮道:“你做主吧,換個大夫再瞧瞧,治得好就治,治不好拉倒?!?/p>

      第二日,陳氏親自到寧惜的院子去探望她。

      對于這位夫人,寧惜其實有些怕,陳氏問什么她就悶聲答。她整個人瘦得只剩仿佛一副骨架,瘦瘦弱弱的。

      陳氏見她垂著眼,長睫撲閃撲閃的,像只驚弓之鳥。

      過了幾日,陸彥竟親自來了。

      寧惜強忍著下床,一頭烏發(fā)披散著,更襯得面色白得驚心,她身上就披了一件單薄的外衣,由于人太瘦便飄飄蕩蕩的。

      陸彥皺了眉,他喜歡妖嬈艷麗的美人,寧惜從前容色還出挑,如今病成這樣,他瞧著就心煩,若非陳氏相勸,他實在不想見她這副病懨懨的樣子。

      “吃藥了?”他漠然問。

      寧惜點了點頭,也不看他,眼中空洞得嚇人。

      “寧惜,你裝成這樣給誰看?”他的耐心也只維持那么一會兒,憎惡地看著她,“還以為這是在寧家,你還是金貴的寧家大小姐?你只是我的妾,我手里的玩物,你爹和你哥都死透了,你死在我手里也沒人給你報仇。”

      以前他奚落她的時候,她雖然也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但只要提到她爹和她哥,總是忍不住和他爭執(zhí)幾句,哪怕后面會受到他更多的欺辱責難。然而如今,她竟毫無反應(yīng),像身上最后那點生氣也沒了。

      陸彥說不清楚心里的感受,仿佛恨不得逼著她來同自己吵上幾句,仿佛次次冷嘲熱諷,就是等著她的回擊。

      “你說你死去的爹看到你這副樣子,是不是恨不得殺了我?”他勾唇笑著,眼中卻是冰冷,“寧家的寧遠呵,曾經(jīng)多了不起的一個人物,如今呢?我想怎么弄他女兒就怎么弄,他能怎么樣呢?”

      2

      陸彥討厭寧遠,是因為當初被寧家退婚。

      寧惜和陸彥的婚事是在她十歲那年定下的,陸彥的母親正好是寧惜的表姑。

      陸彥在家中排行老三,寧惜都直接叫他“三哥”,她小時候就喜歡跟在他身后,像個小尾巴一樣時時黏著他,哪怕他對她從未有過好臉色。

      可五年之后,寧惜十五歲那年,寧家卻退婚了,只因為寧惜不想嫁。

      年少時的喜歡怎么做得了數(shù),她說不想嫁,她爹立馬就去陸家毀了婚約。

      于是南楚所有的人都知道,陸三少被嫌棄了,這羞辱簡直是啪啪地打在他臉上。

      后來寧遠去世,寧家族內(nèi)相爭,寧惜的表哥寧軒成了家主,便派人將寧惜當作禮物送給了陸彥。

      剛被送到陸家的時候,寧惜幾乎只剩了一口氣。陸軒第一次進她房里那晚,整個院子都能聽見她凄厲的叫聲,叫了大半晚。在他走后,侍女進去,見她躺在被褥里,頭發(fā)披散,臉色慘白,人已經(jīng)是昏過去了。

      那以后他每次去,寧惜都像去了半條命,好幾天下不來床。他再去時,她的侍女就跪在他腳邊哭著哀求,求他放過她。

      寧惜也不說話,漠然無視他,一副有本事你弄死我的樣子。他心頭的火就燒得更旺了,掐著她的下巴都能聽見指骨咔咔作響,侍女撲過來拉他,被他照心窩子一腳踹了出去。

      “當初好好的正室夫人你不當,現(xiàn)在這樣都是你自找的,要是你能把爺哄開心了,還能給你個妾的名分,要是一直拿這副臉來給爺瞧,到時候你哭著來求都別想爺心軟。”

      其實最初他作踐寧惜,不過是賭氣。

      寧家退婚在他看來已是奇恥大辱,更何況他后來還知道,她不愿嫁他是因為愛上了別人——她的侍衛(wèi)。

      他陸彥,比不上一個下人……

      3

      他將那個叫薛懷的侍衛(wèi)關(guān)在水牢里,使盡各種手段折磨。

      后來,寧惜開始對著他屈意承歡,他知道她是為了讓他留下那個人的性命。雖明知她的一切逢迎都是做戲,他竟沉溺在了她編織出來的虛情假意里。

      再后來她就有了身孕,大夫說她身子弱,不易養(yǎng)胎,他就時時守在她身側(cè),事事親為。

      他有多想要那個孩子,可惜還未足三個月,她就小產(chǎn)了。

      她的身子之后就愈發(fā)不好了,起初他還對她心生愧疚,覺得是從前自己對她不好,才讓她身子這樣弱,連孩子都留不住,然而不久后,他在陳氏那里得知,哪里是她身子弱,小產(chǎn)分明是她故意的。

      仿佛每一寸骨肉都在疼,他留著最后一分理智質(zhì)問她,她卻不言,只別過頭去。

      “一命換一命,寧惜,是你逼我的?!彼∠聣ι蠎业膭?,向外走去。她猜到了他的意圖,死死撲來將他抱住,卻被他一腳踢開。

      他提劍走了出去,她跌跌撞撞地追去,可剛小產(chǎn)的身子哪里有力氣,等她一路追到牢里,就正好看到他的劍插在薛懷的胸膛里。

      一劍穿心,薛懷還睜著雙目,可分明已沒有鼻息了。陸彥一腳踹上去,他的身體從劍上滑出,然后“嘭”地倒在了地上。

      自從她到陸府,薛懷被關(guān)在這里,她便從未見過他一次,這時她才看到陸彥將他折磨成什么樣子了。

      他身上那一道道傷口大多已腐爛,而臉上是烙鐵留下的傷痕,那樣觸目驚心,讓人不敢相信,曾經(jīng)那么清雋的一個人,竟然成了這副樣子。

      他的胸口是被劍刺出的大洞,血汩汩而出,四下流去,流到她的腳邊,染紅了她的絲履。

      她身子晃了晃,跌坐在了地上。

      陸彥從未見寧惜哭過,之前任他再怎么折磨她,她都毫無反應(yīng)。

      可這一次,她坐在鮮血中,以手掩面,嗚咽之聲傳出,她的淚直接順著指縫溢了出來。

      他永遠記得她的哭聲,像是從身體里發(fā)出來的,那不是悲傷,是絕望。

      也是從那時起,兩人之間注定再無轉(zhuǎn)圜。陸彥也比誰都明白,今生今世,他和寧惜之間,除了恨什么都不會有了。

      4

      陸彥來看過她后,陳氏又換了一個大夫來給她診病,吃了幾服藥后,終于有了起色。

      病稍微有了好轉(zhuǎn),寧惜便去求了陳氏,說想去鴻恩寺上香祈福。

      鴻恩寺在城郊,隱在青山之中,有一段石階,寧惜不肯坐肩輿,堅持要自己走上去,只因傳聞?wù)f走完鴻恩寺前的那段石階,在佛前許的愿才更靈驗。

      大雄寶殿里檀香環(huán)繞,她跪到蒲團上,一雙素手執(zhí)著香,朝著金身佛像叩拜下去。

      起身后,她轉(zhuǎn)首看著身后的沙彌,眼中還有隱隱淚痕,輕聲問:“小師傅,我想供一盞長明燈,請問要怎樣做呢?”

      寧惜從鴻恩寺回到陸府,剛踏進屋內(nèi),就見陸彥坐在床上,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陸彥的喜怒無常她是司空見慣了,當下也不看他,只靜靜邁進屋內(nèi),剛走近,就被他一把拉過去,狼狽地跌進他的懷里。

      他動手拉扯她的衣帶,她只覺得羞辱難當,他當她是什么了。

      “怎么,供完長明燈,要為你的情郎守身?”見她掙扎,陸彥冷笑道。

      寧惜不知道他是怎樣知道的,只咬唇不語。

      “可惜,人都死了,做什么都沒有用了?!标憦┨涝鯓幽茏屗?,他勾了勾唇道,“寧惜,他死了,我親手了結(jié)的,你也親眼見了,趁早醒醒吧。把我惹怒了有什么好呢?別逼我去刨墳鞭尸讓他死后也不得安寧?!?/p>

      她的臉在那一瞬失了血色,變得一片慘白。

      那個人的死已經(jīng)成了兩人之間的禁忌,也成了她最脆弱的那處傷口。

      5

      寧惜上頭本來還有個哥哥,可惜英年早逝,膝下只留下了一子。她爹病重的時候怕死后女兒和孫子無人庇護,便事先安排好,將三歲的孫子送走,再讓女兒跟著薛懷離開。

      誰都知道,寧家是寧軒趁著寧遠病故搶過去的,為了籠絡(luò)陸家,他派人將寧惜截下來,送給了陸彥。這些年來,他也一直在找寧遠那個唯一的孫子,想要斬草除根。

      當陸彥說要帶寧惜去見一個人時,寧惜絕想不到他竟將寧朗尋到了,甚至當她見到鐵籠里那個男孩,她都不敢相信那就是寧朗。

      自到陸家,她從未向陸彥服過軟,而這一次,他還沒開口,就見她轉(zhuǎn)身,“咚”的一聲跪在他腳邊。

      她伸手抱住他的腿,聲音沙?。骸叭?,我求你……”

      三哥……

      他有多久沒聽到這兩個字了?

      他本是存了心思,就是想讓她向自己服軟,想她來求他,甚至想把寧朗捏在手里來要挾她,也想好了許多奚落嘲諷的話等著,可當她這么貼上來,他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陸彥甚至不敢低頭去看她,可就算不去看,他也知道她此刻的樣子有多讓人心疼。

      她的一雙眼像蓄著一池秋水,望一眼就是水波盈盈,他若見了,估計心里也跟著軟得能掐出水來。

      6

      陸彥只答應(yīng)可以讓她隔些時日去看寧朗,可才七八歲的孩子,怎么能關(guān)在籠子里,寧惜想將孩子帶在身邊親自照料。

      陸彥一到她那兒,她便跟在他身后,等他一進房就替他寬衣服侍。

      “這樣殷勤,意圖未免太明顯了,要我放了你侄子?”他挑眉。

      她看著他,點了點頭。

      “憑什么?”他口氣涼薄,語帶奚落,“你拿得出什么條件來?”

      她怔然不語,頭偏了過去,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在掙扎。良久,她才抬眼來看著他:“我求求你……”

      他正欲言,她已湊上前來,在他還未反應(yīng)時伸手抱住他,踮起腳吻上了他的唇,她第一次主動又笨拙地去取悅他。

      陸彥竟愣住了,腦中似有什么炸開,手心里竟一片濡濕。

      寧惜算什么,只是任他捏圓揉扁的玩物,他一直這樣想,決不愿承認自己竟在她這樣的一吻中丟盔棄甲。

      他在這一刻覺出一絲悲涼來,其實她的一點點回應(yīng)就能讓他欣喜,讓他滿足,只是她從來不肯罷了。

      他伸手將她攬進懷里,讓她無法退后半分。

      他身邊有無數(shù)女人,他很少踏入她的院子,他只是害怕別人知道,她對他而言就像毒……每一次觸碰她,都讓他如在飲鴆止渴一般。

      陸彥一直記得,曾經(jīng)的寧惜總愛跟在自己身后,“三哥三哥”地叫著他。只要他一回頭,就能看到她梳著雙鬟,如白瓷般的一張臉上總是笑意盈盈,而她的一雙眼,亮得像兩丸墨色水銀,一笑起來眼中的熠熠光芒簡直讓人移不開眼。

      他總在她不注意時,才敢去看她,偷偷地,像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其實每一次見她,每一次她對著自己笑,他的心就軟得一塌糊涂,可這些都不能讓她察覺,不能讓她知曉。

      他總冷臉對她,仿佛不屑一顧。

      自己是討厭寧惜的,陸彥一次次對自己講。他母親是寧家人,在陸家立足全靠著寧家的聲威,所以才時時領(lǐng)著他回寧家,故意囑咐他,要他將寧惜哄好。

      他恨母親對寧家、對寧遠諂媚的樣子,憑什么連自己也要對寧惜卑躬屈膝?

      長輩在時,他就待她親近疼愛,等到獨處時,就故意對她冷嘲熱諷,看到她黯然低落的樣子,就覺得快意。

      這仿佛也成了癮,尤其是在她到寧家后,每一次作踐她、羞辱她,他都覺得痛快??芍钡侥且豢?,當她雙目含淚,輕輕喚他一聲“三哥”,他才隱約明白是為什么。

      因為他心底是明白的,若這世上有什么能讓他無可奈何、不能抵抗,那大抵只有她了。

      那種感覺甚至令他驚慌,他想,他要離她遠一些,對她壞一點,不能被她發(fā)覺。

      陸彥以為,這世上有一百種一千種癮他都能一一戒掉,而寧惜只是其一,時間一長,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可直到如今,他才驀然發(fā)覺,不是的,他根本沒能逃過。

      原來就連時間,也那么無力。

      回首這些年,他對她的刁難,對她的折磨,原來都不過是惱羞成怒,都不過是欲蓋彌彰。

      7

      陸彥親自帶著寧朗回到陸家,正想往寧惜那院子去,就聽到下人來報,說寧惜又有孕了。

      他愣在原地,像被什么唬住了。

      他心里突突的,像要炸開一樣,他仿佛連路都不會走了,等見到她,才終于回過神來。

      可她臉上的神情,那并不是開心,他很清楚,她并未因這個孩子的到來而有絲毫的喜悅。

      她的目光卻越過他,看到了后面的寧朗,淚一下就濕了雙頰。

      從那以后,寧朗就跟在寧惜的身邊,她親自照料,凡事不假他人之手,對于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倒不怎么上心。

      卻是陸彥,日日往她院子里跑,東西也流水似的往她跟前送,什么都是最好的,都是他親自選的。

      幾個月后,寧惜的肚子開始顯懷,可她的境況有些糟,整個人都消瘦了下去,憔悴不堪,仿佛肚子里的孩子在蠶食她的精氣。大夫日日來瞧,補品和藥材也是最好的,卻都沒什么效果。

      陸彥明白,她根本就不想要這個孩子,他的孩子。

      起初是憤怒,慢慢變成難過,最后他只覺得害怕。

      這一刻他才發(fā)覺,其實,他對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不敢再去看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對她發(fā)怒,怕驚嚇到她。他再不能像以前那樣無所顧忌甚至故意想要激怒她了,一切都因為那個孩子而發(fā)生了改變,因為那個孩子帶給了他期盼,讓他覺得,終于有一種東西可以將他與她永遠相連。

      這是比愛或恨都要更久遠的聯(lián)系,叫血脈。

      8

      懷胎七月后,寧惜的肚子就大得有些嚇人。

      陸彥已很少再去她的院子。

      這夜她正欲歇下,就見外頭燈影攢動,人聲嘈雜,有腳步聲漸近。她剛披上衣裳,就見門被推開,下人們扶著陸彥走了進來。

      他醉了,口中還喃喃自語,依稀是在叫她的名字,難怪這樣晚了下人還將他送來。

      她伸手去扶,待他坐到榻上,本想為他接去外袍,熟料他卻伸手一推。她被這一推,頭磕在床柱上,“咚”的一聲。

      其實并沒有多疼,他卻一把將她摟進懷里,聲音輕得小心翼翼的,他一邊揉著一邊哄:“不疼,不疼了……惜惜乖啊,三哥給揉揉就好了。”

      她肚子已那樣大了,他很艱難才抱住她,慢慢地,他的頭往下,就貼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寧惜竟覺出有溫熱濕意浸透衣衫,他的聲音很低:“惜惜,不要恨這孩子……求你……”

      他當真是醉得糊涂了,否則怎么會有這樣卑微祈求的姿態(tài)。寧惜別過頭去,漸漸紅了眼眶。

      是的,她恨這個孩子,作為對他的恨的延續(xù),她沒有辦法滿心歡喜地去做一個母親,就像她沒有辦法忽略對他的恨意。

      其實他曾數(shù)次偷偷去看過她,她并不知道。

      她的目光永遠落在寧朗的身上,目光中隱含著慈悲與憐愛,仿佛那才是她的孩子。他甚至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覺得酸楚,以后等孩子出世,就算他給予孩子這世上最偉大無私的愛,但終究,缺了母親的那一份。

      9

      不久,寧家知道了寧朗的消息,寧軒親自從臨漳趕來,要將寧朗帶走。

      寧軒說了,無論怎樣的條件,只要陸彥發(fā)話,他無不應(yīng)允;可若陸彥執(zhí)意留下寧朗,就是與寧家為敵。

      這些年,寧家在寧軒手里雖漸不如前,但有寧遠打下的基業(yè)在那里,與寧家撕破臉皮,這對陸家而言是莫大的壓力。

      陸彥千防萬防,消息還是傳到了寧惜那里,她挺著肚子來找他。

      她如今行動不便,肚子越大她便越憔悴,走了幾步就是一頭的汗,見了陸彥就直直地看著他。

      “你是不是要把朗兒送走?”她漠然道,“我知道,我對你而言不算個什么,何況是在那些利益面前。上一次我求你時,你問我拿得出什么條件來,如今我拿不出任何條件來求你,我所剩的籌碼,也就肚子里這個孩子?!?/p>

      “寧惜——”他氣得咬牙道,“你會留下這個孩子,是因為他在你眼里,就只是籌碼?”

      她不語,就那樣淡淡地看著他,答案不言而喻。

      陸彥紅著眼,拳頭攥緊,像是恨不得下一刻就上去掐死她,可見她消瘦憔悴地站在那里,眼眶都已凹陷下去,手撐在腰后,分明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他心里的火就一點點被澆滅。

      兩人相對而立,良久不語,最后他才沙啞著開口:“我答應(yīng)你,會保住寧朗,可若我的孩子有事,相信我,你再也別想見到你的好侄兒……”

      寧惜轉(zhuǎn)過臉去,都說孩子在母親的腹中也能感知到外界的事物,她不知道腹中的孩子會不會聽到這番話,又會不會難過。一個尚未出世的生命,就已被拿來當作你來我往的條件與籌碼。

      “既然你這么厭惡這個孩子,那么等他出生后,我會讓人將他抱走,你放心,那時他不會再礙你的眼了?!?/p>

      孩子的出世,在這一年的秋末,是個男孩,陸彥取了名,字輩為惟,單名一個安字,陸惟安。

      陸彥依之前所言,命人將孩子抱走,交由陳氏喂養(yǎng)。

      下人來抱孩子時,寧惜躺在床上,臉色平淡。孩子仿佛也有感應(yīng),離了母親一路大哭,哭聲令人動容,她在那哭聲中別過頭去。

      從那以后,寧惜再沒見過孩子,她將心思都放在寧朗身上,也知道寧軒不會死心,便時刻守著寧朗,寸步不離。

      只是有的時候,連年少的寧朗都會發(fā)覺,她會長久地失神,眼中是深深的哀慟。

      “姑姑想小弟弟了嗎?”少年拉著她的衣角問,“姑姑別難過……”

      “姑姑沒有難過?!彼笱芤恍?。

      “可是姑姑,你哭了。”

      寧惜伸手一抹,才發(fā)覺自己臉上竟有淚。

      10

      一年后,寧朗失蹤,寧惜找遍了整個院子也沒有尋到他。

      消息很快傳到陸彥耳中,兩人再次相見,隔了已近一年。他還未將她看清,她一巴掌就扇到他臉上,“啪”的一聲。

      他臉上連驚訝之情都沒有,不過短短一年,他的性子卻變了太多,或許是為人父后的成熟穩(wěn)重,他只是拉住她的手道:“我已經(jīng)派人去找了,你先不要急。”

      她卻一把推開他,冷笑道:“陸彥你不要裝了,人是在陸府丟的,寧軒縱有天大的本事,你不答應(yīng),朗兒不會被帶出去。我就知道,你怎么會放棄那么多好處和他為敵……”

      她這樣想也不是沒有理由,當初為了寧朗,陸家和寧家徹底撕破了臉皮。寧軒明里暗里動手腳讓陸家吃了不少虧,陸彥為此付出了不少的代價,可那時是因為她腹中有他的孩子,如今孩子也生了,他就沒有害怕的了。

      比起那些實實在在的利益,寧惜不信陸彥會更在意自己。

      陸彥沒有解釋,如果言語足以消弭誤會,他和寧惜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派出去的人不停來報,均沒有寧朗的蹤跡,陸彥正準備親自去找,結(jié)果管家來報,說小少爺丟了。

      他直接去了寧惜那兒,手里拿著佩劍,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有侍女來攔,被他一把推翻在地,他寒聲開口:“滾!”

      他從未有一刻如此時一樣,恨不得殺了眼前這個女人,如果可以,他早該殺了她。

      “孩子在哪里?”他目眥欲裂。

      “你把朗兒還給我,我就告訴你孩子在哪里?!?/p>

      “寧惜……”他冷笑著搖頭,“我從未見過一個母親可以狠毒至此……你會后悔的。”

      他轉(zhuǎn)身離去時,終究還是回了頭,對她道:“你以為寧朗是我交給寧家的,可我告訴你,為了你,我和寧軒已勢如水火,他不會放過寧朗,同樣,若是安兒落到他手里……”

      他說著,聲音哽咽,沒能再說下去。

      11

      寧朗的死訊傳來是在三日后,人死在寧家,寧軒還特意讓人將尸身送了來。

      寧惜聽到消息時,渾身打戰(zhàn),身子搖搖欲墜,他剛攬住她,她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他將她抱在懷里,像抱著個孩子一樣。她已經(jīng)連哭都哭不出了,攥著他的衣角,睜著紅通通的雙眼問:“孩子……孩子呢?”

      那日他說完她就說出了孩子的下落,可等他派人去時,孩子已不見了。

      “還在找,不在寧軒手上?!彼帽M力氣,也只能說出這些。

      心里的痛,他不會少她一分,甚至也想過,若是安兒有個好歹……他卻不敢繼續(xù)往下想,那是他沒有辦法承受的。

      “是我的錯……是我……”她哭著說,“陸彥,你殺了我吧……殺了我……”

      他想開口,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了,低頭去看她時,她已昏了過去。

      像是多年沉疴一夕爆發(fā),她倒下后就只醒來過幾次,每日都是昏昏沉沉的。請了無數(shù)大夫,都只是搖頭,說她過去的身子太弱了,當初懷孕時母體的精氣和養(yǎng)分都給了孩子,生產(chǎn)的時候又逢難產(chǎn)耗損元氣,如今這副身體竟是油盡燈枯了。

      他一直守在她身側(cè),她一醒來就問,孩子呢,孩子找到了嗎?

      他就點頭,說找到了,馬上叫人抱來。

      她虛弱地笑著,過一會兒就又睡了過去。

      12

      孩子找到的時候,她已經(jīng)神志不清了。

      孩子是陳氏讓人藏起來了,陸彥從未懷疑過自己這個妻子,他知她有些手段,卻沒想到她居然會狠毒至此。

      她竟然勾結(jié)寧軒,劫走寧朗。她先讓寧惜誤會他,再鼓動寧惜拿孩子要挾他。寧惜本就天真,又急昏了頭,以為真的如她所說,先把惟安抱走,他著急之下必然不惜一切去救寧朗。

      之后她卻另派人從寧惜手上劫了孩子,讓他與寧惜都以為,孩子是寧惜弄掉的。

      這樣一局好棋,偏偏算漏了,他會相信寧惜,相信她不會真的對孩子不利。

      可除了這些,他還查到一個讓他心神俱裂的消息。

      寧惜的身子到今天這地步哪里是油盡燈枯,而是被下了毒。

      當初她到陸府后一直生病,那時他對她不聞不問,找大夫給她看病就都是陳氏在張羅,就是從那時起,陳氏開始在她的藥里下毒。那毒毒性很小,極難察覺,需要日日積累,非七八年不會發(fā)作,而就算毒發(fā),也只如油盡燈枯的樣子。

      寧惜的身體,早被那一點一點積起的毒給蠶食掏空了,毒已深入心脈,最多,也就半年可活。

      而寧朗的死,孩子的失蹤,又徹底壓垮了她,等陸彥將孩子找到,抱到她面前,她卻連自己的孩子都認不出了。

      她只說那不是她的孩子,是陸彥隨意找來頂包騙她的。

      “孩子已經(jīng)不在了對不對?”她眼中是一片死灰,面上再無一絲血色,呆呆傻傻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是我害死了他……”

      無論他怎樣說,她總是不信。他沒了辦法,對她,他永遠無可奈何。

      13

      寧惜死在這一年春末的時候。

      那一日庭中春暉脈脈,她的氣色竟好了許多,陸彥正端著藥碗來,要哄她吃藥,她看著他搖頭:“我要見孩子,你去帶他過來好不好?”

      他無數(shù)次地將惟安帶到她面前,可她一直不信那就是自己的孩子,這一刻,她的神色竟清明了許多。

      陸惟安已經(jīng)一歲多了,會說話,能走路,長得像極了寧惜。陸彥牽著兒子的小手往她那兒走,剛踏進院子,就聽見了里頭侍女們的哭聲,還有人拿了白幡從里頭出來。

      他停在檐下,止了步,像是失了所有力氣,再邁不開一步。

      陸彥想了想自己這輩子,拼命地想要裝作不在意寧惜,到了最后,甚至來不及好好告訴她自己到底有多愛她。

      原來,相愛一場不是一定要有輸贏的。

      他總是覺得愛就是你來我往,被看穿了對她的在乎就是輸,拼命想要隱匿深藏,仿佛藏得誰都看不出了,就沒那么愛了。

      可回首他這一生,從前的每一刻光陰里,歡喜是她,憂愁是她,喧鬧是她,孤獨是她,光是她,暗是她……他今生今世的所有,都是一個她。

      原來在她面前,他就早就輸?shù)靡粩⊥康亓恕?/p>

      她留給他唯一的饋贈就在他手邊,孩子被里頭的哭聲所驚也哭了起來。他緩緩地蹲下了身去,將孩子抱進了懷里。

      如今,這將是他生命里,僅剩的溫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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