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圣偉
買好了去S城的票,尋人,一個離開就未曾見過,也未曾聯(lián)系過,只聽得他人閑談時提到過,說他安好,成了個作家,靠寫小說維生。
我同涼子說起了這個朋友,他叫易心,是我中學(xué)同學(xué),那時坐我后面,同余杰一桌,余杰是我堂弟,涼子自是認(rèn)識。
“有一次檢查作業(yè),我記得是物理作業(yè),老師從最后一組開始,直到我們第二組,老師的臉越來越陰沉,我猜肯定是很多人的作業(yè)都沒寫完。到了易心那,我卻聽見老師笑了一聲,淡淡的,但我聽到了。接著老師就直接回講臺了。”我對涼子說著,叉起塊牛排,送進(jìn)嘴里。
“他的作業(yè)完成得很好嗎?”涼子低著頭,切著盤子里的牛排,問著。
“一開始我也以為是這樣的,不過老師笑完,又說了一句話,我一直都記著。我打賭,你絕對猜不到他說了什么?!?/p>
“那你就直說吧!”她還是那么直接。
“易心,你只會寫詩。”我盡量模仿著老師當(dāng)時的口氣。“之后,我去翻他的作業(yè),只字未動,全都是空白的。”喝了口湯,我接著說:“不過他語文很好,尤其是作文?,F(xiàn)在他是個小說家,在S城,我想去找找他?!?/p>
涼子說:“正好,這幾天不用上班,我跟你一起去吧!也當(dāng)散散心。”
二
火車正在行駛著,車廂里擠滿了人。坐在我和涼子對面,一個是50歲左右的婦人,眼眶稍稍陷了下去,臉型略為消瘦,因是瓜子臉,看不到臉頰上有什么肉,披著頭發(fā),一手握著個手機;位于婦人右邊的是個更老的婦人,約是70多歲,發(fā)已斑白,皺著眉,抿著嘴。我所訝異的是那婦人的眼神炯炯,珠子卻無多少焦距。她二人手拉在一起,我猜她們該是對母女。
去S城的路挺長,火車約要8小時才能到達(dá)。涼子買了好些吃的喝的。此時的涼子,靠在我的肩頭上,閉著眼,在休息。我則是在看報紙。
“快點,快點,打個電話試試,這次他肯定開機了。”只聽得一個急促的聲音傳來。
一會兒,“嘟,嘟,嘟……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甭曇魪膶γ?zhèn)鱽?,拿開報紙,我看到對面年紀(jì)較小的婦人,正握著手機,而較老的婦人則是一臉急切。不知道她們在找什么人。
這時,涼子醒來了,揉著眼睛,看向了對面。
對面年紀(jì)較小的婦人,朝著我們笑了一下,想是表達(dá)些歉意的。
過了約有半小時,老婦人又讓她撥了電話,還是關(guān)機。我不解的是,手機開了免提,音量很大。
“對不起,吵到你們了?!彼P(guān)掉手機時,向我們說了句。
“沒關(guān)系?!睕鲎营q豫著,說:“請問你們是在找什么人嗎?”
她說:“也算是吧!我媽媽的神智有些不清楚了,迷迷糊糊的?!?/p>
“哦!”我應(yīng)了一聲。
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沉默了段時間。
“你再打個電話試試,這回他肯定開機了。”老婦人搖著她的手,她笑了下,又撥通了電話,當(dāng)然,還是關(guān)機的。
涼子輕輕拉了下我的衣服,直直地看著我。
三
“我覺得,我們應(yīng)該學(xué)學(xué)美國人,要去別人家前,得先給他打個電話,問問他在不在家?!睕鲎釉谠∈依锖暗?。
到了S城,去了易心的家,他人不在,他妻子告訴我們說易心去L城開會了,已經(jīng)走了好多天,大約要再過三四天才能回來。我和涼子在易心家呆了會,就回了酒店。
此時,涼子正在洗澡,我正看著電視。我沒回涼子的話。
涼子裹著浴巾,從浴室里出來,走到床邊,躺下了。房間里除了電視機的聲音,與被電視機的聲音湮沒了的我們的呼吸聲,一切都靜悄悄的。
“我想再買一個手機,和一張手機卡?!睕鲎油蝗徽f道。
我問她:“為什么?”
“我不想跟那老婦人的兒子一樣,讓你永遠(yuǎn)都找不到我?!睕鲎泳徚司?,接著說道:
“這張卡里,我只存你一個人的號碼,而且永遠(yuǎn)都不會關(guān)機,永遠(yuǎn)都帶在身上?!?/p>
我默然,想到了火車上的那對婦人。
老婦人睡著后?!罢媸菍Σ黄?,打擾到你們了。”她對我們說著。
“沒關(guān)系。不過我有個問題,為什么要開著免提打電話?”我說著。
她轉(zhuǎn)過臉,對著老婦人,頓了一會兒,說道:“就是為了讓媽媽能聽到電話里頭的聲音。”
“人,找到了嗎?”涼子插了句。
“找到了。早就找到了?!彼龖?yīng)著,突然間,她有些悲傷。
“那為什么?”涼子看著她手里的手機。
“其實,媽媽是永遠(yuǎn)都找不到他的。”她神色有些黯然,接著說道,“媽媽要找的是我老公,可他已經(jīng)死了。那年,他去D城談生意,好久都沒回過家,我和媽媽一直打他電話,都是關(guān)機。后來,警察告訴我們,他死了,出了車禍。媽媽接受不了,打那之后,就開始神智不清了,一直要求我給他打電話。我就買了一張手機卡,沒裝進(jìn)手機里,打過去就都是關(guān)機了?!彼哪樕?,恢復(fù)了平靜,“我一直把手機拿在手里,她一說,我就播電話,聽到是關(guān)機,她就平靜下來了?!?/p>
涼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床上站起來,走到我背后,緊緊地抱著我,“你也要再買個手機和一張卡,我也不想找不到你。”
我拍著涼子的手,沒有說什么。
四
我們又在火車上了,是返程的,這時,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
我突然想到前個月,朋友寫的一篇文章《在黑夜下火車?yán)锏母惺堋?。于是我對涼子說:“如果有一輛無盡的列車,比如我們現(xiàn)在乘坐的這輛,前方?jīng)]有盡頭,且不知道方向地行駛著,永不停下,你會不會從車窗跳出去?”涼子看著我,許久,說道:“你是在說那個老婦人嗎?”我搖了搖頭。
“只要你跳出去,我就跟你一起跳出去。”
我莞然一笑。隨后,談著些其他的事情。
我沒告涼子,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一輛無盡的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