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末

忘記是在哪個慵懶的午后，偶然看到電影里慈愛而蒼老的祖父對年輕的布萊斯說，有的人淺薄，有的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直到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彩虹般絢麗的人，從此以后，其他人就不過是匆匆浮云。我忽然就想到了你，想起你那雙晶瑩的眸子，想起你眼底深深淺淺的笑意。

一

我追著你的腳步穿越了整個荒蕪的青春，兜兜轉轉，才發(fā)現(xiàn)只有自己還留在原點。

我和你在一個小院長大，當別的孩子還在聲情并茂地朗誦“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拉著你深情地讀著“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當我溫柔的聲音融化成一個吻印在你的額頭時，小小的你“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顫抖的睫毛上還抖動著晶瑩的淚珠。

可我的熱情不減反增，我錯把你的厭惡當成了害羞，年少時光里所有的少女矜持都濃縮成了自作多情。

歲月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就爬滿了我們的雙肩。小小的你仿佛一竿清秀的翠竹，漸漸穿透了時光的束縛。我常憂傷地望著已經(jīng)高出我一頭的你，我明白，清瘦的林風城已經(jīng)長成了翩翩少年郎。

我收到了許多粉紅色的信封，帶著青春的羞澀，可是我知道，沒有一個屬于我。

當我抱著粉紅色信封找到你時，你緊抿著薄唇，一雙明亮的眸子波光粼粼，像是盛了一片海。半晌，才聽見你緩緩說道：“陳熙，以后不要再幫我接這些信了。我不喜歡這些淺薄的女生。”

單為了你這一句話，我已足夠歡喜。像是一束光，照耀著我潮濕的心緒。

二

那時的我一定不明白，你口中淺薄的女生一直都包括我。

我還是黏在你的身邊，說著不離不棄的可笑話語，圍在你的身邊，直到失去了自我。

我和你是隔壁班，下課鈴是我腦海里最動聽的聲音。我能準確而飛快地奔跑到6班門口，靜靜等待你下課。

當我在等你時，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周圍人的目光，仿佛一把把小刀，細細地割著我的皮膚。他們輕快的聲音散落在空氣里，飄進我的心里，久久不曾散去。

他們說，看，又是那個胖子，她老是纏著林風城。

這些話重重地打在我的心上，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可你的笑就是治愈我的良藥。

所有人笑我，惱我，瞧不起我，只有你，會在陽光下對我笑，叫我加油，督促我不要遲到。

小時候那個愛哭的林風城，已經(jīng)長成我心目中的超級英雄。在漫長的青春里，我跟在你的身后，亦步亦趨。每次抬頭仰望你，都要花光我所有的勇氣。

三

我終于明白，我是你的青梅竹馬，我是你的浮云往事，卻始終無法成為你心口上那朵彩虹般絢麗的青春。

還記得那個元旦晚會，你和你們班的班花池曼曼在臺上表演節(jié)目。潮水般洶涌的掌聲也沒能淹沒你的笑容。

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微笑，仿佛一朵朵粉紅色的云朵掛在你的眼角眉梢。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那感覺就像走在秋日的叢林里，一滴露珠滾到了脖領里，悄無聲息，卻冷到了心底。

因為我知道，林風城喜歡池曼曼。

臺上，你和池曼曼，像是一對金童玉女，連你們班主任都忍不住調侃你們。池曼曼很快便紅了臉，一頭烏黑的秀發(fā)散在肩上。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而你則在池曼曼的嬌羞里紅了臉。

我加緊了跟隨你的步伐，一下課便找你借書，借筆記。你還夸我有了上進心，你把書遞給我，卻用余光搜索那個女孩的身影。

放學回家的時候，你問我想要什么生日禮物，我開心極了。

整個路上都嘰嘰喳喳地說著我喜歡的東西，我指著櫥窗里那個綴有水晶鞋的發(fā)卡，說那是全世界女生的最愛。

如果是平時，你一定會搖搖頭，笑著對我說幼稚。

可那天的你，頭緊緊貼著櫥窗，眼神發(fā)亮地問我：真的嗎，那池曼曼也會喜歡略？

我滿心的歡喜仿佛被摔在了地上，疼了個結實。

四

因為你，我認識了池曼曼。她對我很友好，是我在學校里遇到的第二個會對我笑的人，是真正的笑。和你一樣的溫暖，仿佛摘了一片陽光貼在嘴角。

她和你說的一樣，不淺薄，卻善良。

當我的尷尬像溺水者揮舞著肩膀時，她出現(xiàn)在女廁所里，把自己的校服脫了下來，細心地圍在了我的腰上。

還認真地告訴我，這段時間里不能碰冷水，不能喝冷飲。

你看，就是這樣美好的讓人恨不起來的女生，出現(xiàn)在了我們的生命里。

溫暖得讓我說不出拒絕。

從那以后，你的身旁不再只有我的身影。我們回家時，你會一臉驚喜地告訴我，今天曼曼會和我們一起回家哦。

池曼曼不坐管家的車回家，卻選擇和你我騎單車回家。傻子都能看出她對你的歡喜。

我悄悄問你什么時候和池曼曼告白，你笑著彈我的腦門，說我不知羞。卻在轉身的那一刻，鄭重地說，喜歡她，就要等。等到時機成熟，等到春暖花開，等到有能力給她一個承諾。

我在你的身后小心地擦干眼淚，卻還是被你發(fā)現(xiàn)，你問我怎么哭了。

我說你的話是催淚彈啊。

你哈哈大笑，說小女兒心思就是奇怪。你還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子，說：我明白，一個月總有那么幾天嘛。

我笑著捶打你，笑得大聲，笑得快樂又悲傷。

五

我們的人生終將不同，轉眼便要各奔西東。

快要高考的時候，整個高三都被一股沉悶籠罩。我好像真正進入了兵荒馬亂的青春，一根弦繃得緊緊的，生怕一不努力，就追不上你的腳步。

你看著我大大的黑眼圈，調侃著問我是不是被揍了。

池曼曼在你身后“咯咯”地笑，仿佛云層里的鳥群，歡快清脆地鉆進我的耳朵，鉆進我的心底。

你和池曼曼那樣輕松，無畏高考，更加凸顯我的落寞。我只有更努力。

直到我不經(jīng)意聽見你和池曼曼會被保送的消息。像是寧靜午后的一聲悶雷，將我的理智劈得粉碎。

我不再找你，不再同你一起回家。你還笑著問我怎么了，我除了默不作聲，就是告訴你我要努力考A大。

我猜，沒有我，你和池曼曼一定過了很美好的時光。如果你們沒被督導組以“早戀”名義記過的話。

在所有人都羨慕你們的時候，你們早戀的消息仿佛長了翅膀一般傳到了校長的耳朵里。

你們不負眾望地失去了保送資格。池曼曼哭得很傷心，她趴在課桌上整整哭了一下午。你在她身后靜靜地看著她，一臉淡漠，恐怕也只有我發(fā)現(xiàn)你悄然握緊的雙拳。

后來，池曼曼變得很沉默，你就在她的沉默里保持著沉默。

高考后的第二天，是我的生日，我躺在家里睡覺，睡得昏天黑地。

你敲著我小臥室的玻璃，像是不知疲憊一般。當然我不是被你敲醒的，而是你激起的民憤成功喚醒了我。

你拉著我到一家很小的蛋糕店，買了個很大的蛋糕。你大聲地祝我生日快樂。我像是看到了以前的你，看見你眼底的星光和笑意。

我忽然就哭了，我拉著你的衣角，使勁地說著對不起。

你緩緩拂開我的手，說：我都知道，我不怪你了，可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你不該傷害一直把你當朋友的池曼曼。

原來你一直都知道，知道是我告的密。我嫉妒你們可以那么輕而易舉地奔往幸福，所以我做了你我最不齒的事。

你拉起我的手，將那個水晶鞋發(fā)卡放進我的手心。水晶鞋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光，抵達我的眼底，融成淚水泛出我的眼眶。

你說，池曼曼讓我祝你生日快樂，她說沒辦法再笑著為你唱生日歌了。

我在那一刻，失去了我僅有的友情和我苦苦追尋的愛情。

我終于，一無所有。

六

后來，我踏上了開往遠方的列車，去了山清水秀的江南。我記得池曼曼說江南女子最溫婉，在江南一定能逢上最溫婉的愛戀。你聽了就笑，笑得狡黠，一臉孩子氣。

我這才明白，原來你是真正遇到了那個彩虹般絢麗的人兒，你們一樣的善良，卻一樣的小心翼翼，都在身后默默守護對方。

我去遠方上了大學，我的家也遷到了南方。我自小便沒有爸爸，媽媽說有我的地方就是家，便和我一同來到了江南。

我再沒回到那個有你的故鄉(xiāng)，后來，聽說你和池曼曼終于走到了一起。我終于松了一口氣，然后和媽媽點亮了新年里第一朵煙花。

后來，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拍過許多地方的風景，遇到許多正當年齡的人，卻再也沒見過那雙泛著星光的眸子，再也沒能逢上一個同你一般的少年。

我懷疑，你將會一輩子盤踞在我的心底，以一個少年的姿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