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夢霞
4年后的重逢
我再次見到韓石,已時隔4年。他到成都來旅游,問了我上班的地址,約我在附近的茶餐廳見面。
待我下班匆匆趕到,韓石已經(jīng)為我點好果汁。他穿著灰色T恤坐在我對面,黝黑的方臉上架著黑框眼鏡,身形微微發(fā)福。彼時斯文儒雅的白面書生,已經(jīng)成了眼前的黑面大漢,唯有笑容依舊憨厚率真,一如落地玻璃窗外皎白的陽光。四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能感受到時光流逝里,他身上新生的老成。
餐廳里的人并不是很多,冷氣也已經(jīng)開足,韓石的額頭上還是有細密的汗珠冒出。他放下手里的餐具,從身旁的黑色旅行包里拿出一條白毛巾,擦了一把汗。我注意到他的脖子上光溜溜的,那枚他天天掛著的銀戒指呢?
“和蘇茉還有聯(lián)系嗎?”我假裝漫不經(jīng)心地問。
“她年底就要結婚了?!彼拖骂^,嘬嚅著吐出這幾個字。
我心頭微微一震,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手里拿著吸管在果汁杯里攪來攪去。
回憶涌上心頭,偷走了荏苒光陰。
情深卻緣淺
韓石和我是大學同學,我們相識于交誼舞協(xié)會。我學跳舞純屬附庸風雅,加之閑暇時間太多,需要做點事打發(fā)。韓石不同,那時他正忙著考研,忙里偷閑來學交誼舞,本來只是為了放松,可卻一發(fā)不可收拾地迷醉其中。
韓石的女朋友蘇茉,一個身材嬌小的南方姑娘,笑起來眉眼彎彎,嗓音清脆利落,她也常來跳舞。蘇茉的左手上戴著一枚銀戒指,小巧而別致。那是韓石送給她的禮物,雖然并不昂貴,卻被她視若珍寶。每次他倆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時,蘇茉的左手輕輕搭在韓石寬厚的肩上,那枚銀戒指在燈光下晶瑩閃亮,將蘇茉的手襯托得更加白皙柔美。我忍不住在心里嘖嘖贊嘆,真是好般配的一對兒。
蘇茉曾經(jīng)告訴我,她始終記得3年前,她和韓石剛認識的那個春天,他騎自行車載她去郊外踏青。經(jīng)過一個拐角處時,蘇茉沒坐穩(wěn),一不小心就從自行車后座上摔了下來。韓石當時嚇得臉都白了,一把抱起蘇茉就要打車去醫(yī)院。所幸騎得慢,蘇茉并無大礙,只是膝蓋擦破了點皮??粗n石焦急的樣子,蘇茉心里暖暖的。她就在那一刻認定了韓石,這個看似笨拙但是心疼她的大男孩。
大四那年,韓石決定考研,他把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了自習室里,陪伴蘇茉的時間越來越少。蘇茉知道韓石壓力大,他家里并不寬裕,兄妹4人中,他是唯一的大學生,背負著全家人的希望。蘇茉不忍心打擾他,只是提醒他按時吃飯,注意身體。
每周二晚上的舞會成了蘇茉最期待的事情,她像一株等待季節(jié)性陣雨的沙漠植物,只有當韓石攬著她的腰翩翩起舞時,她的心才是安妥的。等到舞會結束時,韓石總是匆匆離去。蘇茉知道他是去自習室,不曾苛責他半個字,可是心里卻沉甸甸的,眼神也黯淡下來。都說畢業(yè)季就是分手季,會不會一語成讖?這個問題就像一根無形的針,時不時扎一下蘇茉的心。
時間匆匆而過,后來韓石考研失利,回到云南做了一名高中教師,而蘇茉聽從父母安排,進了當?shù)匾患覈蠊ぷ鳌ER行前,蘇茉把那枚銀戒指還給韓石。她對韓石說,這枚銀戒指是她人生的第一枚戒指,也是最珍貴的一枚戒指。
韓石用一根細線把那枚銀戒指穿起來,掛在自己的脖子上,那是離心最近的地方。他們后來沒能再見,從此相忘于江湖。
涼薄最少年
韓石餐盤里的食物未見減少,我十分詫異,這一點都不像他的作風。上大學時陳晨開玩笑說,請韓石吃飯得慎重,因為他每次必須吃雙份才管飽。這讓韓石一度成為朋友圈里的笑談。
學校附近的小鎮(zhèn)上有一家“方方面館”,韓石最喜歡去那兒吃面。由于云南方言里沒有分前后鼻音,韓石總是把“方方面館”說成“帆帆面館”,后來我們就都學他說“我們去帆帆面館吃面吧”。一開始他還怪不好意思的,后來也就慢慢習慣了。那時大家都沒什么錢,偶爾結伴去做兼職,拿到錢再去吃一頓好的,幸福就像開門板的風一樣涌上心頭。
“怎么吃這么少呢?不會是在減肥吧?”我調侃他。
韓石爽朗地笑著說:“剛才過來之前特意回學校,找到以前常去的小吃店,吃了菠蘿飯和魚豆腐?!?/p>
“難怪呢。陳晨現(xiàn)在還好嗎?好久沒跟她聯(lián)系了?!蔽覇枴?/p>
“不好,她剛失戀了,林偉提的分手。”韓石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一時語塞,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當年陳晨是文學院里有名的學霸,獎學金拿到手軟,畢業(yè)時以專業(yè)排名第一的成績保送到南京S大讀研。林偉是她的男朋友,長相平平,個頭不高。最初陳晨根本不理林偉,但是林偉非常執(zhí)著,他從大二時就開始追求陳晨,后來又煞費苦心地考上了S大的研究生。這份長情的告自感動了陳晨,她終于接納了林偉。
畢業(yè)前幾個月,我已經(jīng)開始在校外實習。公司離學校比較遠,租房又太貴,只好每天擠公交車上班,來去要花將近4個小時。有一次下班比較早,我興高采烈地奔回學校,打算叫上韓石和陳晨,一起去吃“帆帆面館”。我遠遠地看見陳晨和林偉在校園里散步,林偉牽著她的手低聲說著什么,陳晨有些赧然地笑著,煞是甜蜜。
我那時篤信,陳晨和林偉終將修成正果。不是說越是來之不易的感情,越是會珍惜嗎?林偉苦追陳晨兩年,又追隨她讀研,可以說是君心一顆為紅顏,他怎么會拋棄陳晨呢?
韓石告訴我,林偉碩士畢業(yè)之后考上了公務員,而陳晨為了照顧林偉,一直沒有找到穩(wěn)定的工作。林偉父母為了兒子的仕途,給他介紹了一位有背景的姑娘,勒令林偉馬上和陳晨分手。當前途和愛情被放在天平的兩端時,林偉選擇了前者。當年可以天涯海角都隨你去,最后要走的時候還是毫不留情,愛情終究敗給了現(xiàn)實。
我吸了口氣,心里原本風平浪靜的海灘,被一陣悲傷的波浪撲上來,摔得粉碎,將那年笑靨如花的陳晨沖刷得不見了痕跡。
似水流年殤
4年的時間里發(fā)生了多少事情,已經(jīng)無法言說。我成了小白領一個,每天擠公交換地鐵,穿著高跟鞋行走在格子間,下班后隨便吃點麻辣燙,周末沒有朋友。生活乏善可陳,面目模糊不清。
猶記得那年畢業(yè)送別時,韓石說他還要繼續(xù)考研,要去讀慕名已久的武大中文系。陳晨說她要做老師,教書育人拯救社會。我說我要當作家,把你們都寫進我的書里。然后大家一起“哈哈哈”地放聲大笑起來,沒有半點嘲笑或者懷疑。
時至今日,我們都沒有變成想象中的自己,當年的那些夢想早已灰飛煙滅,我們都變成了大街上來去匆匆的普通人。青春不再回來,我們也不會再對誰滿懷期待,這個世界每天都有太多的遺憾。
韓石送我一盒鮮花餅,囑咐我保質期只有7天。這種酥餅是以云南特有的食用玫瑰花入料制成,花香沁心,甜而不膩,據(jù)說還是乾隆皇帝欽點的糕點。我想這世間萬物大抵皆如這鮮花餅,越是美好,期限就越是短暫,譬如午夜的星空,清晨的露珠,蕩氣回腸的青春,刻骨銘心的愛戀。
后來我打電話給陳晨,她平靜地向我說起和林偉分手這件事,仿佛只是在說一個關于別人的故事,與她毫無瓜葛。4年的感情,在現(xiàn)實面前如此不堪一擊,我知道她心里早已是血肉橫飛。可是驕傲如她,寧可自己獨自舔舐傷口,也不愿向我這個好久不見的朋友敞開心扉。我的心里酸酸的,難得打一次電話,除了聊聊往昔,已經(jīng)沒有什么好說的。我們在不同的城市,過著不同的生活,就像地震后的地殼板塊,縱然曾經(jīng)再緊密相連,如今已經(jīng)徹底破裂成了兩個沒有交集的部分。
《許我向你看》中朱小北說,愛是舍不得丟棄的痛。愛到濃時全心全意地付出,以為對方就是自己生命的唯一。等到青春謝幕,燈光亮起,才發(fā)現(xiàn)空蕩的舞臺上,落淚的只有自己。愛情已經(jīng)黯淡,只留下心痛的回憶。而這一切,終究又會在時光的飛逝中,化為平淡,塵封角落。曾經(jīng)故事里的主角,也可以坐到觀眾席上冷眼旁觀。
張惠妹在《記得》中唱道:“過了太久/沒人記得當初那些溫柔/我和你手牽手/說要一起走到最后/我們都忘了/這條路走了多久/心中是清楚的/有一天/有一天都會停的?!睍r光太瘦,指縫太寬,流年早已把結局寫好。他和她,最后都會忘記,那場姹紫嫣紅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