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禾
“我無法放下手中的筆……”說這句話出自拿破侖之口,多少會讓人覺得驚訝。實際上,拿破侖 · 波拿巴如此說自有原因:他不但從小嗜書如命,還是盧梭的超級“粉絲”,一生筆耕不輟,最大的夢想就是讓自己成為另一個盧梭。
拿破侖當年寫給新婚妻子約瑟芬的情書早已傳為佳話,那些情書差不多都是盧梭書信體小說的翻版??墒?,歷史捉弄了這個文學愛好者——沒有把他變成另一個盧梭,而是把他塑造成了馳騁沙場、雄霸歐洲的梟雄。
滑鐵盧戰(zhàn)役敗北,拿破侖被流放到圣赫勒拿島,于五十一歲在島上去世,身后留下的著作竟有五十多卷,不僅洋洋大觀,且文類眾多,既有小說、詩歌、啟蒙主義論文、宏大的史學著作,也有蘇格拉底式的對話錄,以及大量的書信。難怪有人說,法蘭西帝國是由一個卓越的文學心靈所塑造的。
說起拿破侖的盧梭夢,我不禁想起奧地利作家茨威格筆下的巴爾扎克,巴爾扎克年輕時做的是拿破侖夢。雖然他生活拮據、負債累累,但為了還債,為了用文字征服天下,巴爾扎克發(fā)誓要成為另一個拿破侖。在當時,他那個小書房空空蕩蕩,沒有幾件陳設和家具,唯一的例外,就是壁爐上小小的一尊拿破侖的石膏坐像(其時拿破侖剛去世沒幾年),坐像的下方貼著一張小字條,上面赫然有一行字:他用刀劍鑄造的偉業(yè),我要用筆來實現(xiàn)。
英國作家馬丁在《小說家拿破侖》的開篇告訴我們,19世紀像個瘋人院(其實20世紀更像),那些患自大狂妄想癥的諸位狂人,像雨果、巴爾扎克、亨利·詹姆斯等,無不把自己當作拿破侖,或拼命與之較勁。詹姆斯去世前寫的信,其中有一封就署名Napoleone,用的正是拿破侖原名的意大利文拼法。再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里面的主人公拉斯柯爾尼科夫有一句話:“是的,我想成為拿破侖,這就是為什么我會殺人。”
有些吊詭的是,在所有患自大狂妄想癥的人群中,偏偏拿破侖本人是例外,因為他更想當盧梭,更樂于以博學文人自居。盡管他有一流的數(shù)學頭腦和軍事頭腦,但這都不在話下,拿破侖咬定自己是一個很有成就的作家。事實上,他的寫作才華也確曾得到同代人的賞識,比如司湯達,比如圣伯夫。法國文豪圣伯夫是現(xiàn)代文學批評的鼻祖,他就十分欣賞拿破侖的文學才華,說拿破侖一旦閑暇,倘論及文學,還是一位高明的批評家。
依照馬丁的說法,他的文學生涯最早起步于雷納爾神甫發(fā)起的一場征文比賽。時值法國大革命初期,報上登出的征文題目是:應該把哪些最重要的真理和情感灌輸給民眾,以增進他們的幸福感?頭獎的獎金定為一千二百里弗,這個額度超過了拿破侖一年的薪俸,外帶一枚金質獎章。為了參加征文比賽,奪下頭獎,拿破侖一時發(fā)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埋頭苦讀書,最后終于創(chuàng)作出一篇長文,叫作《論幸?!?。遺憾的是,評獎結果公布,他苦心寫就的那篇文章竟名落孫山。
馬丁最后寫道:“無論是奪江山,還是失江山,他幾乎還是老樣子,那個年輕的、想當作家的人……好吧,就算沒得到獎,他把一生都花在追求另一個頭等獎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