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丫
2011年7月5日
午飯過后,我來到媽媽跟前,叫了一聲“媽媽”。媽媽望著電視,嘴里只說了兩個字:“免談!”唉,今天爸爸不在家,我又只能親自走到學校了。
這是讀五年級的豆子在作文里寫的。她沒有絲毫夸大,完全寫實。語言不光簡潔,還很生動呢!但我沒有表揚她。從家到學校,不到一公里的路程,每天早上、中午都要她爸爸用車接送,理由是十字路口太多,車太多,人太多,夏天太熱,冬天時間短,春秋有瘋狗,路上到處是危險,沒有不護送的道理。并且他爸還莊重承諾:要一直堅持到豆子小學畢業(yè)。我強烈反對過多次,他或者沉默,或者語重心長地嘆一句:豆子是女孩兒?。?/p>
女孩兒怎么啦?我不也曾經是女孩兒?想當年,我每日步行七八里小路去上學。冬天提一盆火,書包里挎幾截木炭,下雪了就在腳上綁根草腰子。摔倒了,就自己爬起來。夏天,沿路折些枝枝葉葉做個簡易帽子遮陽。要是河里漲水了,就跟大人一起過。在必經之路上,不知被別人的狗嚇過多少回,也不知有多少回與人家的牯牛狹路相逢,更不知有多少回在黑暗中摸回家。
可是,豆子在她親愛的爸爸的呵護下,不愿吃苦了。只要有車,絕不步行。有時為了搭個自行車,她甚至可以等上幾十分鐘。那種乞求的眼神,那種像藤蔓一樣不自立的姿態(tài),我一看就來氣。
2011年7月16日
帶豆子走了一趟豆爸兒時的求學路。目的是想要她吃些苦頭,然后反思自己的求學路是多么寬廣,多么平坦。
豆子也確實吃了不少苦頭。那路在深山老林里,原本山大人稀,近些年搬遷的多,走的人少了,也就被風雨和雜草給抹掉了。我們只能鉆進灌木林,像特務一樣匍匐前進。后來又不斷跳坎過河,順著溝往下溜。步行十多里后,終于到達原小學。豆子的胳膊、腿被茅草和荊棘劃了不少口子,我們還沒來得及講些富于教育意義的往事,她又突然發(fā)起了高燒,眼神恍惚,嘴里直說暈。我們只得匆忙離去。
醫(yī)生說是傷風感冒,無大礙??此纯嗌胍鞯臉幼樱傧胂胨r一路歡呼,像小白兔一樣蹦跳著采集野花野草,在廢棄的老屋前暢想父親的童年,挽起褲子在小溪里捉螃蟹,我心里五味雜陳。
今天的路,果真充滿了苦難嗎?
自上學以來,豆子在路上何曾像今天這樣快樂過?我曉得她曾在面包店或水果攤前吞過口水。曾在雜貨鋪里看看這,摸摸那。曾在婚紗店前發(fā)過呆,然后趁別人不注意,在地上撿幾朵散落的鮮花,提心吊膽地離開。曾放棄筆直的人行道,故意在路邊的臺階上上下下,制造出一些崎嶇坎坷。
所謂的憶苦思甜,那只是別人的傳說。路上的苦樂冷暖,只有自己走過才知道。
也許我只能算一個狠心的母親。在孩子傷痕累累、吃藥打針的時候,心里不但沒有半分自責,反倒還生出十足的光明磊落來。
2011年7月20日
午飯之后,我讓豆子把老家之行寫下來,她沒做聲。我又說了一遍,她突然就煩起來:每次一出門,你就要我寫作文。你們大人就只會發(fā)布命令,你們怎么不寫?我發(fā)誓,從此以后,不跟你們出去玩了!
我打開電腦,請她給我的16日的日記提提意見。她讀完之后,默默地進了書房。
2011年7月21日
豆子的老家行寫了兩三百字,完全是一本流水帳。第一遍還沒看完,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讓她重寫??纯此o張的表情,我忍著性子又讀了一遍。讀著讀著,我就釋然了。何必那么急功近利呢?這畢竟不是一場達標考試。
有人說寫作就是將腦子里的想法以文字的形式搬運出來,是一個快樂的過程。這種說法很形象,但只能適用于有感而發(fā)的寫作。對于學生而言,更多的時候是被迫搬運。倘若腦子里有貨,也許是快樂的。否則,可真是苦不堪言的差事。
我覺得寫作就像在語言的密林里穿行。那是一段極端孤獨的旅程。如果具備爬坡跳坎的技巧,又喜歡那幽靜而私密的風景,那過程也是快樂的。但更多的時候,孩子們不快樂。我們喜歡冷不丁地一掌將他們推進密林,要他們爬著進去,站著出來。為使其不敢反抗,還輔以種種威逼利誘的手段。誠然,也有少數人能夠達成愿望。但多數人是在恐懼中漸生厭惡。
魯迅先生說,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我們要做的,是為孩子多提供可以走的地方,與他們結伴而行,讓他們在自由行走的過程中,漸生出喜歡走路的心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