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我在夢的邊緣側(cè)身而行
有幾縷風(fēng)從一九七二年吹過來
伸手不見五指,一場黑色的猝然飄落的雪
密不透風(fēng),覆蓋了我四十年的腳印
我四十年的焦慮 恐慌 失落
還有針尖那么大的一點(diǎn)傷感
我聽見它們在喊我,那么急切
那么痛心疾首的樣子
仿佛我這四十年如泥牛入海
它們就一直趴在水洼里
趴在雜草中,這么大聲呼叫
喊我,連嗓子都喊啞了
連兩個腮幫子都喊得鼓了起來
我想,總該有五百多只,八百多只
跟當(dāng)年我們村子里的人大致
相等,或許比這還更多
可能有十萬只,這樣我就想到回響在夜空下的
是一個縣的聲音
因?yàn)槲衣牫鏊鼈兪褂猛环N方言
它們就這么喊我,像喊魂,喊冤
喊一個埋在土里的人
我說我不是坐在了這里嗎?
我不是答應(yīng)了嗎?
其實(shí)我也想你們啊,想村子里的苧麻
豌豆,杉皮木屋;想,到了時間
便會悄悄咬住我的褲腿
死活要把拽我回家的那只大黃狗
但它們不理我,它們在繼續(xù)喊
像要把天上的星星喊出來
把河里的流水喊回來
而我熱淚盈眶,像害怕把自己弄丟了似的
緊緊地抱成一團(tuán);然后我說
回家,回家!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
什么叫落葉歸根
什么又叫錯把他鄉(xiāng)當(dāng)故鄉(xiāng)
它們就這樣喊啊,喊啊
喊了我一夜,直到把一個青衣少年
從我的身體里,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