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

“咱有權，咱也掙錢”

程維高從1990年起先后擔任河北省長、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河北省建筑市場所有特大項目，都被程維高運作給南京二建，程維高因此得了個外號“河北省最大包工頭”。

2003年，程維高被中紀委查處，“程維高在擔任河北省主要領導期間，插手行政事務，為他人和其子程慕陽謀利，給國家造成巨大經(jīng)濟損失；放任配偶子女利用其職務影響，進行違紀甚至違法犯罪活動?！敝屑o委審查決定，開除其黨籍，撤銷正省級待遇。

劉宏說，吳慶五這個人，是程維高從江蘇帶來的，他是大秘書，程維高的衣食住行都依靠他。據(jù)劉宏回憶，吳慶五到案后，態(tài)度特別好，都交代了。吳慶五告訴劉宏：“我發(fā)現(xiàn)程維高這個人不行，我不能再跟著他了，我再跟著他非犯錯誤。李真呢，很想當這個秘書，我們倆就勾到一塊了，我對李真說，小李，你干吧，我推薦你?！眳菓c五跟李真定了一個君子協(xié)議，吳慶五下海在商界，李真在政界，他們說咱倆合起伙來，咱有權，咱也掙錢。

當年，吳慶五交代完自己的問題，突然樂起來，說：“李真跟我感覺程維高對我們不好了，我倆就商量，怎么算計程維高。有一天，我們找到程維高，對他說：‘領導，有人告你呢。我們費了半天勁，幫您把舉報信給弄來了。舉報他的都是要害的事，有中紀委的公章，嚇死他了。程維高非常開心，連說李真真鐵桿。不鐵桿能把中紀委的信給弄出來？這樣程維高就更相信我們了?！?/p>

劉宏一時還不敢相信吳慶五說的真假。

溫故知新

劉宏審訊李真16次，每次都拿著一盒中華煙，談話時給他一根，他舍不得抽，都裝起來了。劉宏就問他為什么裝起來？他說：“我回去抽，回去再抽，我騙他們，我說中央首長提我的，提我以后都給我中華煙抽，我跟你們不是一種人?！?/p>

劉宏還給李真茶葉，有時候審完了，他會要求，領導，讓廚房給我炒個土豆行嗎？劉宏就跟監(jiān)獄食堂說，給李真炒盤土豆絲。

李真頑抗了108天，終于明白程維高救不了自己，開始竹筒倒豆子交代自己、揭發(fā)別人。那天為了獎勵他的交代，劉宏給了他一根大中華，李真幾口抽進去就問，我還能抽一根嗎？

李真抽完兩根大中華，像似找回了“河北第一秘”的感覺，興奮起來：“跟你說件高興事兒！我和吳慶五怎么算計老頭子（指程維高）！”

劉宏瞇縫眼睛看看他，不像似發(fā)燒：“你說啥？”

“我跟吳慶五給老頭子寫匿名信，沒嚇出他的屎來！”

劉宏臉上卻是一副愛聽不聽的樣子，李真越發(fā)叫勁：“真的！首長你不知道，老頭子原來就經(jīng)常叫我們寫匿名舉報信，告邢崇智，告劉善祥……他當面給我和慶五布置任務，寫匿名信，還讓我們找原來的省領導反映情況，請他們向中央反映問題。最有意思的是有一回，老頭子讓我拿著一封匿名信，去找省里一位領導反映對立面的問題。你都想不到，我手里拿的那封匿名信誰寫的？就是我和慶五的杰作。慶五心細，平時搜集的情況多，經(jīng)常給我湊材料?！?/p>

這次兩人寫匿名舉報信，卻是另有隱情。

那天晚上，李真約吳慶五去了一處從來不去的荒郊野外，兩人坐在車里說話：“老頭子最近，對你我的事兒，太不上心了。那天還說，你告訴吳慶五好自為之，別給我惹出禍來?！?/p>

吳慶五卻笑起來：“你還不了解他。他就是這樣子，你對他好的時間長了，他就覺不出你的好了，你就得想辦法幫幫他，讓他溫故知新?！?/p>

“怎么溫故知新？”

吳慶五低聲跟他說了幾句。

“還是吳哥厲害！我去辦！”

沒幾天，李真把匿名信《程維高——河北省大蛀蟲》，五頁紙呢，拿給吳慶五看。

吳慶五瞅一眼李真，見他滿臉陶醉，左手輕輕摩挲著右手的衣袖，那是一套法國原產(chǎn)的進口西服，不值1萬元，也值8000元。李真說過，摸著這種高檔西服的質(zhì)地，就像似摸著年輕女人的臉蛋兒。顯然“河北第一秘”很得意自己的杰作。

看著看著，吳慶五臉上涼快起來，看到后來簡直就像似自己的傷疤被撕開口子。

“你這封信，寫得好！”

李真臉上一亮，等待他繼續(xù)稱贊下去。

“時間、地點、人物、過程，再清楚不過，簡直可以拍電視劇！”

李真正想驕傲一把，忽然發(fā)現(xiàn)吳慶五臉色另有玄機，這是捧我呢還是罵我呢？忙把得意咽回去。

“你寫這幾件事，有把握嗎？”

李真一愣：“怎么沒把握？你忘了？這不是你我，還有盧鷹，我們策劃的幾件事兒嗎？”

匿名信中寫到，程維高的兒子程慕陽，靠著老爹橫行霸道，沒有拿出過一分錢，沒用幾年時間，就給程家創(chuàng)辦了32家海內(nèi)外公司，資產(chǎn)總值幾億元人民幣。

1991年，河北省郵電局與加拿大企業(yè)洽談引進程控設備，對方要價太高，河北郵電沒有簽約。代理這個項目的港商韓鳳瑞通過吳慶五聯(lián)系，請河北省省長程維高吃飯。1992年，韓鳳瑞又通過吳慶五邀請程維高赴加拿大考察，程維高率領河北省政府代表團在溫哥華期間提出，兒子程慕陽喜歡經(jīng)商，將來應該到韓手下工作。程還提出讓韓給程慕陽辦理移民，然后，程維高推動雙方在香港草簽了協(xié)議。當時國家對外企進入電信業(yè)嚴格控制，加拿大公司進不來，程維高親自找到國家相關部委和有關領導，讓外企獲準有限進入。

1993年6月，河北郵電與加拿大公司正式簽約，總標的5320萬美元。生意做成了，程維高就對韓鳳瑞說：讓陽陽到你那里鍛煉鍛煉，學學做生意。程慕陽就到韓在北京的廣告公司當副總經(jīng)理，拉了河北八家企業(yè)做廣告拍電視劇，賺了50多萬元全歸自己。1993年初，韓把這家廣告公司送給了程慕陽和另一個人，程慕陽得到45萬元股份。程慕陽又對韓鳳瑞說他看上一款奔馳轎車，韓給程慕陽70萬買了這輛車。程慕陽對韓鳳瑞說，我爸說你這人挺有良心的……

程慕陽后來涉嫌犯罪，幫助李真轉移贓款和勾結他人共同貪污國家資產(chǎn)535萬元，轉移到境外的資產(chǎn)計1600多萬元人民幣，轉移到境外的贓款70多萬美元、130多萬港元。2000年9月4日，程慕陽離港外逃加拿大，至今仍未被抓捕歸案。這是后話。

還說當年，吳慶五盯著李真寫的那五頁紙：“還有誰能知道這么詳細？”

“那當然只有程慕陽和老頭子?！?/p>

“還有外人知道這么詳細嗎？”

“恐怕沒有吧？”

“你跟了老頭子這么長時間，你怎么還不知道？他要看了這匿名信，會怎么辦？”

李真不用思索，噗嗤一笑：“掘地三尺，他也要整死寫信的人。”

吳慶五狠狠翻瞪他一眼：“你說得太對了！”

李真臉色大變，媽呀一聲：“還是吳哥厲害！吳哥就是吳哥！”

“老頭子腦袋雖然轉得慢，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他保證就會琢磨出來——”

“琢磨出來是我們干的？”

“那倒不至于。但起碼，他會懷疑，你、我，是我們走漏了風聲！”

“那，我該怎么辦？”

“你不但要匿名，你還得假定一個人的口氣，讓老頭子天天夜里琢磨出來，這個人可能是誰誰誰，這才叫高明呢！”

“好一個吳哥！不愧高秘！兄弟上課了！”

李真說經(jīng)過吳慶五開導，他大有長進，不但假擬別人口氣重改匿名信，還去中紀委找了楊益銘處長商量，能不能給蓋上中紀委收到檢舉信的公章，好增加這封假信的重磅威力。楊益銘雖然清華大學畢業(yè)，后來被選進中紀委，卻因為私下炒股被發(fā)現(xiàn)，顯然在中紀委已經(jīng)混不出輝煌，正要另投山門，就說，我?guī)湍?，你也得幫我。楊就想法給李真的匿名信蓋上了公章。

李真說，程維高看見中紀委蓋章的匿名信，沒嚇出屎來，看到信上說“石家莊有兩項建筑工程剛剛立項，程維高為了給兒子謀取暴利，就讓省建委主任靳慶河把工程交給南京二建做，靳慶河沒有答應”，程維高拍著桌子大喊大叫，我們說這件事情，我的辦公室里只有我跟你，還有靳慶河！我不能說，你不能說，還有誰能說？你給我叫省紀委去查靳慶河！查他住房超標！

李真覺得好笑，這位省建委主任剛調(diào)進省里，還沒房子呢。不過，省紀委有人很快查出，省建委打算蓋家屬樓，主持分房方案的兩名副主任跟靳慶河曾經(jīng)說過，我們副廳級，2+2，你是正廳級，應該3+2，比我們多分一間。據(jù)說是靳慶河同意了。雖然房子沒有蓋成，程維高還是責令省紀委立馬處理靳慶河：“撤銷其黨內(nèi)外一切職務，黨內(nèi)嚴重警告?！?/p>

有位縣長，閑聊時候沒有回答上一只雞一年下多少蛋，被程維高就地免職；程維高曾經(jīng)一時氣惱，一下子免職17位縣委書記。程維高像個變態(tài)的暴君一樣，統(tǒng)治河北省。

有慈禧太后，

就有大太監(jiān)李蓮英

李真說，程維高提拔干部只有兩條標準：一是政治上是否完全跟他一致，言聽計從；二是經(jīng)濟上是否支持他兒子獲利。

有專斷的慈禧太后，就有侍候她的太監(jiān)李蓮英，所以李真得意時候，自稱是慈禧太后大太監(jiān)李蓮英的后代。這還真不是吹牛，他確實有李蓮英的八面威風。石家莊市，河北省首府，當時常務副市長張二辰，被李真說了“土老帽”“鄉(xiāng)下書記，人太滑，不可交”，阻攔他沒有轉正。張副市長只好宴請李大秘，飯后恭問李真，上你家去看望老人家行不行？見到李老太太，張副市長納頭便跪，極其嚴肅極其誠懇：從今以后，你就是我親媽，我就孝順你。孝順的結果，再加上港幣1萬元、人民幣3.8萬元，李真果然把他推上了市長寶座。

李真說誰行，誰就能上去。他提出要調(diào)給他們匿名信蓋公章的楊益銘，任河北省委辦公廳督查室主任，副廳級，沒想到中紀委不同意給楊升職。他就按正處調(diào)來楊益銘，然后再把辦公廳督查室升格為副廳級，楊也就名正言順升職為副廳級。楊益銘成為程維高、李真的親信，李真案發(fā)時，他也犯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

劉宏告訴我，李真他們曾經(jīng)交代，程維高、吳慶五、李真、李山林，四個人在一個車上，去北京給程維高跑官。李山林當時是省建委副主任兼石家莊市建委主任，專門給南京二建承攬河北省的工程項目，當然也就是給程慕陽承攬。在這個車上，李山林就跟程維高說了，老板，你當上國家領導以后，李真要當上國務院副總理，可別忘了我??！他這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忽悠他們。

我可是驚訝了，一向以為30多歲的李真，想要當副總理不過是過過嘴癮，劉宏搖搖頭說，他不光是嘴上說說，他們跟上面真有關系的。

當然，我馬上想到他們?nèi)ケ本┱伊苏l們？這個“誰們”為什么跟他們關系不一般？車上還拉著什么貴重禮品？運作的結果怎么樣？這些問題太沉重了，當時我知道自己不應該問，劉宏也不會回答。既然李真他們向劉宏交代了這件事，勢必會交代個清楚，也就是說，他們?nèi)ケ本┫蛏厦媾芄偈秦浾鎯r實的。

河北不斷有黨群向中央反映李真的問題，程維高屢次三番給中央有關領導寫信，包庇、開脫李真。有了程維高的庇護，李真更加瘋狂，公開宣稱：“現(xiàn)在有人告我，真是瞎了眼！要讓我查到是誰告的我，我非得讓他傾家蕩產(chǎn)！”

李真擔任河北省政府辦公廳秘書、河北省委辦公廳秘書和副主任、河北省國稅局副局長和局長期間，利用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索取、收受他人人民幣、美元，共計折合人民幣814.8萬元；伙同他人，侵吞中國東方租賃公司河北辦事處辦公款等，李真從中分得共計折合人民幣270.9萬元。案發(fā)后，從李真處追繳贓款美元41.6萬元。

2003年11月13日，李真被執(zhí)行注射死刑。李真是改革開放以來河北省執(zhí)行死刑的最高級別官員。

原廊坊市委書記張成起，因為沒有答應程慕陽承攬開發(fā)區(qū)會展中心大樓裝修工程，就被程維高免去市委書記，他在《解讀李真之死》里寫道：

李真絕不是專門作為天生的死囚犯而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今天所有的真正夠上量刑治罪的事，都是發(fā)生在他任省委書記秘書之后的短短幾年間。難道我們那位善于明察秋毫，甚至連在換屆選舉中自己丟掉了誰的票都能監(jiān)督得一清二楚的領導，對李真的劣跡竟真的一無所知么？絕對不是的。李真是在邊搞腐敗中邊被提拔、在邊被揭發(fā)中職務迅速高升的一個最典型的人物。

據(jù)我所知，當年提拔李真當省委辦公廳副主任時，常委中就不止一人持有極大的異議，明確表示不贊成。而程維高一意孤行，反而把善意提出不同意見的人視為眼中釘，最后把這些人搞得退的退，貶的貶，走的走。當中紀委把反映李真嚴重問題的信件轉到程維高手上時，他不僅不查，反而對反映問題的人大加指責，認為是有意和自己過不去。并且兩次親自給中紀委寫信，信誓旦旦地擔保李真沒任何問題。

最后坐在法庭的被告席上被繩之以法的是李真；而為子謀利、打擊報復、包庇縱容秘書犯罪等嚴重錯誤被繩之以紀的是程維高。李真是自己走上犯罪路的，這一點毫無疑義。只不過是在李真駕駛的這臺駛向斷頭臺的囚車的行駛途中，程維高不僅拆掉了車上的剎車裝置，而且還安裝上了一個加速器。李真之死，罪有應得！李真之死，程維高其咎難辭！

當年，程維高得知有人向中央告他狀，非常惱火，在一次省領導干部會上，公開宣布，誰要反對我，我就整誰。

程維高要整很多人，當然就得豢養(yǎng)打手、馬前卒，李真不過是他培植的貪腐急先鋒，就像徐才厚培植了谷俊杰一樣。

李真一案牽涉出的線索，經(jīng)檢察機關立案，共查處經(jīng)濟犯罪案件47件、47人，其中涉及廳級干部八人，處級干部14人。李真為求立功自保，全面交代了他能說清楚的人和事，當然還包括不少當時無法查處的人和事。

如果我們現(xiàn)在不能堅決實行以法治黨、依法治國，像程維高、李真這樣背叛人民的叛黨分子，還會蛆蟲一樣滋生不斷。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