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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春(短篇小說)

      2015-05-30 16:26:39周海亮
      創(chuàng)作與評論 2015年9期
      關(guān)鍵詞:莫高

      深圳就像蕩婦一樣迷人。

      假如說深圳真的是一位側(cè)臥而眠的蕩婦,那么莫高就等同于住在這位蕩婦的一只乳房之上。那應(yīng)該是蕩婦最敏感的部位之一吧?可是莫高總感覺自己的生活與這位風(fēng)情萬種嫵媚性感的蕩婦距離太遠(yuǎn)。假若身上披了袈裟面前再放一木魚,莫高想,他馬上就能變成最正宗的和尚。

      公司在深圳設(shè)了辦事處,扔下孤零零的莫高。辦事處兼了宿舍,擠在密匝匝的居民樓里,像個灰頭土臉的鴿子籠。房子是莫高租來的,他從溫玲手里接過鑰匙,說,謝謝妹妹。溫玲“噗”一聲笑了,側(cè)過臉,手背掩住了嘴。溫玲笑起來不好看,鼻翼兩側(cè)的雀斑唧唧喳喳飛得熱鬧。

      溫玲是標(biāo)準(zhǔn)的坐地戶。深圳這樣的城市坐地戶極少,溫玲就像大熊貓一樣珍貴。溫玲和父親本來住在市郊,后來城市的牙齒不斷噬咬,家就被寫字樓和柏油馬路吞食吃掉了。這絕對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jī)會,這讓他們一夜之間就在寸土寸金的市區(qū)多出兩套房子。兩套房子同處一棟樓房的一個單元,一套在三樓,一套在七樓,三樓的自己住,七樓的租出去,既有了住房,又有了收入。為此溫玲的父親對政策感激涕零,對小平同志感激涕零,老人去世那天,他嚎得比誰都傷心。

      老先生養(yǎng)有虎皮鸚鵡兩只,云斑鸚鵡兩只,牡丹鸚鵡兩只,畫眉兩只,玉鳥兩只,百靈兩只,八哥一只,嘹哥一只,鴿子一群,京巴狗一條,沙皮狗一條,溫玲一個。每天早晨他肩挑一串唧唧喳喳的鳥籠,手牽亂躥亂跳的京巴和沙皮,一行人鳥狗浩浩蕩蕩去公園遛彎,并且常常一遛就是大半個上午。然后回來,休息片刻,喝口水,去陽臺侍弄花草,回客廳侍弄金魚,吃午飯,睡午覺,爬起,喂鳥,給狗洗澡,給花打枝,給魚換水,出去下象棋,回家吃晚飯,賞魚,觀花,看一會電視,睡覺,做夢,打呼嚕,放屁,一整天就過去了。溫玲對莫高說我爸就差幾個姨太太就趕上舊社會的大地主了。可是事實是,老先生非但沒有姨太太,連老伴都沒有。溫玲的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死時安安靜靜,卻把土炕啃掉了一半。直到現(xiàn)在溫玲和她父親也說不清楚母親的病情——那時候窮,只知道生病,不知道就醫(yī)。

      大多時溫玲一個人在家,難免寂寞空虛。無聊時,就會從三樓爬到七樓,嘿嘿笑著敲開莫高的房門。溫玲手臂粗壯,身子如李鐵梅一般結(jié)實,她敲門時,莫高也許在睡覺,也許在打電話,也許在發(fā)呆,也許在吃東西,不管在干什么,都得趕緊跑過去開門,否則的話,他懷疑溫玲可能會拆掉整棟樓房。溫玲進(jìn)了屋子,東瞅瞅,西瞧瞧,也許就操起了拖把,挽起了袖筒。莫高忙說快放下快放下,溫玲邊拖地板邊問他怎么了,莫高說怎么能讓客人拖地板?溫玲手上的動作更快了,說,我才是這套房子的主人。莫高忙說那怎么能讓主人拖地板?溫玲說難道能讓客人拖地板?溫玲語速很快,句子像被嚼碎的炒豆,毫無邏輯毫無秩序地往外蹦。她的五官散得很開,眉間廣尺,鼻子帶一點圓滑的鷹勾;她大手大腿,說話像喊山,全無半點南方女孩的嬌小可人。我老家是山東的,那天溫玲對莫高說,很大了才隨父親來深圳。莫高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溫玲問什么怪不得?莫高本想說怪不得我總能聞到你嘴里的大蔥味,想了想,沒好意思開口,就改成怪不得看著你就倍感親切,原來老鄉(xiāng)啊!溫玲高興地笑了,滿臉雀斑四散飛揚(yáng),彼此打起了架。那我以后常來幫你收拾屋子,溫玲撅起渾圓的小屁股,說,知道你工作忙。

      莫高并不忙。他的主要工作是留在屋子里接電話。來了電話,匆匆忙忙出去一趟,辦完事情又很快回來,悶在屋子里等下一個電話。他認(rèn)為這個辦事處可有可無,他想就憑自己那點工作量連這套房子的房租都賺不回來。無聊時他喜歡給妻子香格打電話,一聊就是半個多小時,甜甜糯糯卿卿我我纏纏綿綿。他先給香格匯報他這邊的情況,然后半是玩笑半是認(rèn)真地讓香格向他匯報家里情況。香格說家里能有什么情況?上班下班去幼兒園,每天忙得腳打后腦勺。莫高問那誰還經(jīng)常騷擾你嗎?香格問那誰?莫高說追了你兩年的西雙??!我看你很當(dāng)他的意……盡量躲著他,那家伙一張破褲襠嘴,逮啥說啥,毫無遮攔。香格說他可沒有工夫騷擾我,公司里那么多美女他都騷擾不過來呢……你什么時候回來?莫高說可能還得一個多月吧?得有人過來替我?guī)滋觳判小O愀裾f早點回來吧……想你了。香格的聲音很響很脆,就像老先生養(yǎng)的百靈鳥。

      莫高也想早點回家。對深圳這位蝕骨銷魂的蕩婦,他恨之入骨。他想這算什么事呢?被公司像販賣黑奴一樣販到深圳,天天守著幾間破屋子犯困發(fā)呆接電話,面對一窗繁華卻無力消受。其實他也想出去放松,可是在深圳這樣的城市,放松幾乎等同于消費,消費幾乎等同于燒錢。莫高無錢可燒?!词褂绣X,他也不會燒在這里?;丶覠嗪冒。『拖愀褚黄鹑x鴦池洗溫泉,一起去老虎山吃烤鹿肉,一起去劇院聽音樂會,一起逛最高檔的商場,一堆一堆東西往家搬——華聯(lián)商廈有一個小玉墜,雕的是一只活靈活現(xiàn)的金蟬,一根紅線串著,標(biāo)價九百八。香格看它時,眼睛里伸出千萬只手在那金蟬上輕輕撫摸,然而直到莫高來深圳的前一天,香格也沒舍得將那個小玉墜買下來。不是九百八有多嚇人,而是他們覺得,可有可無的東西,就不要浪費錢了。黃金項鏈不挺好么?雙人床床墊廣告是這樣說的:真金不怕火來煉,真愛不怕車轱轆碾。

      想到這些莫高就煩,就難受,就孤單,就惆悵。于是有些時候,甚至,他竟盼望長得像李鐵梅一樣充滿鄉(xiāng)土氣息的溫玲來敲他的門了。最起碼,那段時間里,他知道自己并不厭煩溫玲。

      那天他接到電話,一個經(jīng)銷商說他們的產(chǎn)品出了些問題,要他趕過去看看,他去了,再回來,就看到正在洗手間里搓洗衣服的溫玲。洗的當(dāng)然是他的衣服,溫玲一邊沖他笑一邊吹起一個很大的肥皂泡。莫高愣了愣,問溫玲,你怎么進(jìn)來的?溫玲說,我像鳥一樣飛進(jìn)來。莫高說,我跟你說真的。溫玲說,我是天使,我有隱形的翅膀……莫高只好沉下臉來,問,你到底怎么進(jìn)來的?

      我有鑰匙。溫玲終于覺察出莫高的火氣。

      你怎么會有鑰匙?莫高納悶,這套房子幾把鑰匙?

      三把??!溫玲說,你兩把,我和我爸留一把。

      你們留鑰匙干什么?莫高說,就不怕萬一丟了東西說不清楚?

      怎么會呢?溫玲笑,這片治安很好的……再說萬一你哪天出門忘了帶鑰匙,就不用撬門破鎖了。她偷看著莫高的臉色,又說,如果你不喜歡,我再和我爸商量一下,把這把鑰匙也給你就是。

      莫高便有些不快,心想我租了你家房子,你給我鑰匙還得跟你爸商量?再想到溫玲和她爸隨時可以趁他不在時突擊檢查,心中又多了一份不安。盡管屋子里沒有絲毫秘密,可是被人偷窺,總不是一件令人舒服的事情。

      溫玲看出他的不滿,撇撇嘴,將拴了紅線的鑰匙扔過來,說,我回去我跟爸說一聲就行。莫高伸手接住,抬頭沖溫玲笑,卻又一次愣住。他的一張臉在瞬間變得通紅,表情也極不自然起來。

      他在洗衣盆里,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內(nèi)褲。黑色的內(nèi)褲,上面泡沫均勻。

      忙對溫玲說,我來洗吧。小跑到溫玲身邊,蹲下,一雙手就往洗衣盆里伸。溫玲笑,腰抬臀扭,往旁邊一擠,差點把莫高擠個腚蹲。溫玲邊笑邊說你這么客氣干什么?洗衣服哪里是男人家干的活?

      莫高說可是這怎么好意思?

      溫玲說你每個月按時交房租就行啦。兩手對搓,五彩斑斕的泡沫揚(yáng)揚(yáng)灑灑。正是冬天,屋子里不像北方的住宅樓那樣通了暖氣,溫玲的兩只手凍得就像兩根脆靈靈的水蘿卜。莫高有些不忍,去旁邊打開熱水器,等水熱上來,用一個大盆接著,再兌上涼水,用手試試溫度正好,再倒進(jìn)溫玲面前的洗衣盆。突然莫高有了“你挑水來我澆園”的甜蜜感覺,想想剛和香格結(jié)婚那年冬天,家里沒錢通暖氣,每一次都是他把水溫調(diào)好以后才肯讓香格蹲下來洗衣服。偷看一眼旁邊的溫玲,她正聚精會神地搓洗著自己的內(nèi)褲,五根靈巧的手指就像在彈奏著美妙的琵琶,輕攏慢捻抹復(fù)挑,初為《霓裳》后《六幺》。莫高再一次紅了臉,站起來,將旁邊的臟水倒進(jìn)馬桶,又添上滿滿一盆清水。倒是溫玲有些不好意思了,說,你閑著就行,我馬上就完……又不是小孩子。

      溫玲不是小孩子。她二十二周歲,屬老虎。她不讀書,不上班,父女二人就靠著房租和老先生的退休金過日子。問她為什么不去上班,溫玲說她沒文化,很多公司都不要她。問她為什么沒好好讀書,溫玲說她沒有考上大學(xué),又懶得再復(fù)習(xí),就回家呆著了。再說中國的大學(xué)有什么好?溫玲說,那是把一個個性格迥異的聰明人變成千篇一律的傻瓜蛋的地方。她在家里一呆就是五年,做做家務(wù)看看電視然后對著窗口發(fā)呆,就像圈養(yǎng)在籠子里的百靈或者玉鳥。溫玲說其實她不太喜歡深圳這座城市,每個人都像驢子一樣拼命地干活,你問他們干活為了什么,他們又說不清楚,真的如同一群沒有思想的驢子。溫玲說她和她爸不應(yīng)該屬于這樣的城市,他們更像是在這座城市時里圈了一處桃源,日出小息,日落大息。他們和這個城市勢不兩立,格格不入。“格格”兩個字不是溫玲說出來的,而是用牙齒咬出來的。溫玲有兩只調(diào)皮的虎牙。她是屬老虎的。

      于是莫高就有了與溫玲同病相憐的感覺,說起話來也慢慢投機(jī),漸入佳境。溫玲有事沒事往他這里跑的次數(shù)更加頻繁,從一周一次到一周兩次,到一周三次,到兩天一次,終到一天一次。

      溫玲并不漂亮??墒菧亓岫q。二十二歲的女孩子有著緞子般光滑的肌膚和黑玉般明亮的眼睛。莫高三十三歲。三十三歲的男人獨處異鄉(xiāng),和二十二歲的女孩交起朋友,這朋友,就很難交得純粹?;蛘哒f,世上太多三十三歲的男人,根本不想將這樣的友情保持純粹——那就太沒勁了。

      一些想法一旦產(chǎn)生,男人就會變得簡單并且復(fù)雜,膚淺并且深刻。莫高怕。怕突然有一天溫玲不再理他,又怕突然有一天溫玲纏他太緊。怕發(fā)展,又怕不發(fā)展。怕逾越,又怕不逾越。但事實是溫玲從沒有說過半句出格的話做過半點出格的事,也許溫玲只不過把莫高當(dāng)成了鄰家大哥或者一只用來消愁解悶的可以說上無數(shù)句話的思維敏捷的鸚鵡或者八哥。

      那天莫高在街上遇到一個算命先生,本來他已經(jīng)走過去,想了想又轉(zhuǎn)回來。他蹲在算命先生面前,虔誠地向他請教自己的運(yùn)氣。算命先生說你財運(yùn)亨通。莫高點點頭。算命先生又說你官運(yùn)很旺。莫高再點點頭。算命先生接著說你會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心想事成。莫高說你這是在敬我酒還是在給我祝壽?算命先生說那你想讓我算什么呢?莫高說當(dāng)然是桃花運(yùn)啊。算命先生說哦——你的臉白中有粉粉中帶紅,似牡丹又似牡鵑,近來必有桃花運(yùn)。不過不能操之過急,心急吃不得熱豆包。莫高問你肯定?算命先生說嗯吶,我當(dāng)然肯定,我還能算出來那女子不是太漂亮,不是很有錢,年齡也不大。莫高的心怦怦亂跳,兩手貼在褲子上不停地搓,又一個勁地點頭。他問那結(jié)果呢?算命先生說心誠則有,心虛則白瞎了。莫高問那會不會出事呢?算命先生說你小心點,就不會出事。然后他把嘴巴湊近莫高的耳朵,壓低聲音說,這可不是算出來的……這是我的經(jīng)驗之談。莫高一高興,五十元大票遞出去,站起來,心花怒放地往回走。待他走遠(yuǎn),算命先生猛啐一口唾沫,偷偷罵你得瑟個毛?。∷愕脺?zhǔn)?就你這種檔次也只能去騙騙小女孩,也肯定沒有錢,更不可能長得好看……長得好看能相中你?

      給香格的電話,仍然天天打。只是由于孤獨感越來越淡,與香格熬電話粥的時間就變得越來越短。終有一天香格起了疑心,她問,你怎么好像心不在焉?

      莫高說沒有?。?/p>

      香格說還沒有?怕是被哪個小狐貍精迷上了吧?

      知道她在開玩笑,可是莫高的心還是不由地一緊,電話也變得像烙鐵一樣燙手。偏偏這時候溫玲在外門敲起了門,勁大味足地動山搖。莫高對香格說一聲稍等,放下電話跑過去開門,又在唇邊豎起一根手指,示意溫玲不要出聲。

      溫玲大聲說,又和嫂子在說情話?

      莫高急忙捂住話筒,沖溫玲瞪瞪眼睛。溫玲吐吐小舌頭,擠擠小眼睛,安靜地到旁邊坐下。

      香格問,誰???莫高說,房東。香格說,聽聲音年齡不大。莫高說,是房東的女兒。香格說,聽聲音很漂亮。莫高趁機(jī)傻笑,說漂亮也能聽出來?香格問夫君心里很緊張?莫高說娘子不要瞎猜,對人家小姑娘不尊重呢。臉卻偷偷紅成了猴子的屁股,偷偷看一眼溫玲,溫玲以為危險解除,大聲說代我問嫂子一聲好啊!莫高又是瞪眼又是擺手,恨不得找根針把溫玲的嘴巴縫起來。

      見莫高終于掛斷電話,溫玲長舒一口氣,問,嫂子對你管教很嚴(yán)?莫高說那倒不是,女人總是很敏感嘛。溫玲嘿嘿笑,說看出來了……其實你不用跟她解釋,你是我哥我是你妹……我們的感情多純潔……我們的感情肯定永遠(yuǎn)都純潔。一句話就讓莫高一顆心涼了半截,心想永遠(yuǎn)都純潔?永遠(yuǎn)都純潔我還緊張個屁?失落感隨之而來,再看溫玲姑娘,大鼻子大嘴巴很有些傻丫頭的模樣。再逢她來敲門,也不笑逐顏開跑著去開了。當(dāng)然溫玲還幫他干活,拖地板洗衣服刷馬桶甚至為他做過幾頓色香味俱全的客家菜,可是莫高對她,卻似乎少了那份臉紅心跳的喜悅感。當(dāng)然他仍然不忘算命先生的話,他想也許自己真的是有些心急了吧?情人與朋友,不是可以慢慢轉(zhuǎn)換嗎?反正他呆在深圳的時間還很長,反正溫玲又跑不了——嗯吶,心急吃不得熱豆包。

      后來香格突然要來。

      香格給莫高打電話,說她休了五天長假,想去深圳看他。莫高說過一陣子我可能就回家。香格說夫君什么意思?不歡迎?莫高說娘子這叫什么話?我是天天想夜夜盼……香格說那就這么定了,一切順利的話,明天下午我就能到。莫高問這么快?香格撒嬌說想你嘛……我坐飛機(jī)去。

      晚上溫玲捧來幾粒草莓,說是她爸在花盆里栽的,洗得很干凈,送給他嘗一嘗。莫高嘗一顆,立即酸得掉了下巴,忙跑進(jìn)廚房里漱口,身后的溫玲大笑不止。

      我愛人明天要來。莫高從廚房出來,看著溫玲說,可能會呆上三五天。

      多好啊!溫玲說,我早就想看看嫂子啦。

      莫高沖溫玲笑笑,心想你看嫂子干什么呢?跟你說這件事就是讓你這幾天別來,否則又是洗內(nèi)褲又是拖地板的,香格不起疑心才怪。

      是這樣,莫高接著說,你嫂子這個人,有點小心眼兒……

      女人都是這樣。溫玲倒是客觀。

      萬一她想到別處,咱倆多冤枉……

      她想到什么別處?

      什么別處她都想……

      想咱倆談戀愛?溫玲捂起嘴樂,莫哥你能看上我?

      跟你說正經(jīng)事呢。莫高只好陰下臉來嚇唬溫玲,這種事以前又不是沒有發(fā)生過。

      溫玲止住笑,說,你是房客,我是房東;你是哥哥,我是妹妹,咱倆能發(fā)生什么呢?想了想,又說,如果嫂子真起疑心,那咱倆豈不是挺冤的?

      莫高想說想不冤也簡單,只要罪有應(yīng)得就行了。并且,毫無疑問的是,任何一位女孩一旦與他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對香格,肯定會避之千里,到那時就算香格有鷹的眼睛,僅憑在這里住上三五天,也不可能發(fā)現(xiàn)任何端倪。莫高暗嘆這個世界好生奇怪啊!得逞的人總能夠逍遙法外,有賊心沒賊膽的人卻整天擔(dān)驚受怕,黑白他娘的總是顛倒。

      溫玲說,那這幾天我就不來打擾你了……嫂子什么時候來?莫高說明天下午。溫玲說那上午我來給你收拾一下屋子,別讓嫂子誤以為進(jìn)了動物園。莫高忙說不用了不用了。溫玲卻說你這么客氣干什么?反正明天上午我也沒事,反正嫂子她下午才來。

      翌日上午,溫玲果真幫莫高把屋子徹底打掃了一遍。干得熱了,就脫下外套,還是熱,又脫下毛衣。只穿一件襯衣的溫玲站在椅子上踮起腳擦玻璃,腰間的一線白肉一閃一閃,讓莫高的心跟著一動一動。單放機(jī)里放著經(jīng)典的英文老歌,莫高和溫玲配合默契。突然莫高再一次有了“你挑水來我澆園”的甜蜜感覺,想到下午妻子香格就要來,急忙晃一晃腦袋,把這些不合時宜的齷齪想法趕快拋掉拋掉拋掉。

      中午時,理所當(dāng)然,溫玲留在莫高那里吃午飯。午飯非常簡單,莫高說不好意思下午還得去機(jī)場接你嫂子,等以后有機(jī)會一定好好請你吃一頓大餐云云。不過莫高還是打開一瓶葡萄酒,算是對溫玲的感激之情。那瓶葡萄酒是客戶送給他的,價值二百多塊錢,他一直舍不得喝。

      突然有人敲門,溫玲跑過去開,稍微一愣,然后脆生生地叫一聲“嫂子”。香格問你怎么知道我是嫂子?溫玲說莫哥說過你今天要來,這么漂亮不是嫂子又是誰呢?莫高站起來問她不是說下午來嗎?香格說我把機(jī)票改簽了。莫高又問怎么不打電話告訴我?香格說,知道你忙呢……這位就是房東的女兒吧?

      莫高又添一雙筷子,讓香格也吃點。香格說你倆吃吧,我在飛機(jī)上吃過……別光看我你們吃啊。她托著香腮瞅瞅莫高又瞧瞧溫玲,臉上表情千變?nèi)f化。突然溫玲有了拘謹(jǐn),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匆匆把杯里剩下的那點葡萄酒喝光,就紅著小臉跟莫高和香格告辭。出了門覺得有些冷,才想起外套和毛衣都拉在屋子里。再敲門,莫高提著她的衣服來開,臉頰上已經(jīng)多出了一個清晰的唇印。

      香格問莫高你們干什么呢啵?莫高說我們吃飯呢啵。香格問吃飯還興脫衣服嗎啵?莫高說上午她在幫我收拾屋子呢啵。香格問她是你的房東還是你的女奴呢啵?莫高說你可千萬別亂想她可是個好妹妹啊啵。香格說看出來了喝點酒就臉紅的女人心地都善良吶啵。莫高說她不是女人她是女孩呢啵。香格說她遲早得變成女人說不定她已經(jīng)變成女人了呵啵。莫高說你可不要胡亂猜測人家做人要厚到啊啵啵啵。他們一邊親嘴一邊交流,莫高恨不得長出八只手將香格緊緊盤住。后來他們滾上了床,亢奮中的莫高隱約聽到老先生的嘹哥扯開嗓子尖叫:開始啦!開始啦!

      盡管香格有些不太高興,可是她并沒有多想。其實香格并非像莫高說得那樣是一位“喜歡多想的女人”,她雖然敏感,可是對莫高,卻是一百個放心。她堅信她的莫高有著山東人老實憨厚的優(yōu)秀品質(zhì),她更堅信她的天生麗質(zhì)溫柔體貼會像一塊吸力強(qiáng)勁的磁鐵一般將莫高牢牢吸附——吸附的不僅是他的身體,還有他的心。

      有香格在的日子,莫高不再孤獨。他的辦事處兼宿舍變成他和香格臨時的家,兩個人夫唱婦隨或者婦唱夫隨,總有著說不完的情話。那幾天莫高完全忘記了三樓還住著他的桃花運(yùn)第一人選溫玲,直到溫玲再一次敲開他的門。

      溫玲敲門的時候,他和香格正坐在沙發(fā)上抱著啃。香格開了門,對溫玲說,來了?又沖莫高喊,來客人了。溫玲糾正她說,我才是房子的主人才對。就進(jìn)了屋子。進(jìn)了屋子的溫玲沒頭沒腦地問莫高,美國的簡稱是什么來著?莫高說簡稱就是美國。溫玲說我問的是英文簡稱,三個字母那個。莫高想一想,說,好像是UFO吧。香格噗一聲笑了,卻不說話,只是饒有興趣地盯著溫玲。溫玲說上午上街買衣服,攤主說是美國貨,不過我覺得好像上當(dāng)了。莫高問那上面印的是什么?溫玲說印的就是UFO,下面還畫了一個大腦袋小身子的士兵,旁邊的坦克像飛船。莫高問你買的什么衣服?溫玲說大汗衫,花了十五塊錢。莫高說這就對了,美國人腦袋都大,要不怎么稱美國巨頭?美國軍事發(fā)達(dá),坦克都像宇宙飛船……

      衣服和宇宙飛船討論完畢,溫玲索性在沙發(fā)上坐下,向香格問長問短。實在沒什么可問的,就起身鉆進(jìn)洗手間,一會兒出來,手里操著滴水的拖把。香格忙說快放下快放下。溫玲沖她笑,說,你剛來需要休息,莫哥又粗手粗腳拖不干凈,我拖拖就行,習(xí)慣了……你不在的時候,我常常來幫莫哥拖地板的。香格不解,問,他自己不能拖?溫玲說他工作忙?。∷质执帜_?。∠愀窨纯茨?,好像在問你沒有對溫玲粗手粗腳吧?溫玲不識時務(wù),說擦擦地板算什么?我還常常給莫哥洗衣服呢!香格再一次盯住莫高,問,房東妹妹說得都是真的?你還真好意思使喚人家?莫高就有冷汗流下來,小聲說,她偏要洗。

      所幸今天溫玲沒有堅持給莫高洗衣服,拖完地板,又跟香格扯了幾句閑篇,就匆匆離開。她離開,香格卻明顯多出一些雜七雜八的心思。盡管隨后幾天里她一直沒有跟莫高追問什么,可是幾天以后在機(jī)場大廳,她突然對莫高說,如果你敢跟我耍什么花樣的話,可別怪你娘子沒有素質(zhì)。莫高嘿嘿笑,說哪里會哪里會。把香格送入候機(jī)廳,心里卻對溫玲,卻突然生出一些惱意。他想溫玲這算什么呢?跟她說好這幾天不要來,偏偏要來;來了坐坐也就罷了,偏偏要拖地板;如果她真是他的情人也就罷了,偏偏她什么都不是;暫時不是也就罷了,偏偏還要這種什么都不是的感情“一輩子都保持純潔”。香格的話讓莫高感覺很憋屈,回去的路上,整個人如霜打的茄子般蔫頭蔫腦。

      在樓下恰好遇到出門倒垃圾的溫玲,溫玲問把嫂子送走了?莫高點點頭,幫溫玲把小垃圾筒提到門口,一個人無精打采地上了樓。他想還是像溫玲說的那樣吧,做個一輩子都純潔的哥哥妹妹算了。溫玲既不漂亮,又不苗條,他又何苦給自己添加莫名其妙的壓力呢?再說桃花運(yùn)不是每個男人都可以碰到和消受的,何況像他這樣的男人。他被那個算命先生耍了,莫高惡狠狠地想,這是毫無疑問的。

      可是機(jī)會突然之間就降臨了。莫高心想如果連這樣的機(jī)會都不去爭取的話,那么,他還算什么男人?

      春天里的一天,公司突然給莫高打來電話,說是要撤銷駐深圳的辦事處,以后他只需要定期過去處理一些業(yè)務(wù)就可以了。莫高先是愣了愣,緊接著從沙發(fā)上蹦起來,在客廳里來了一個漂亮的前滾翻。早就想離開這鬼地方了,莫高自言自語,從此再也不必和香格牛郎織女啦!

      跟溫玲說了,溫玲馬上變得傷感起來。她垂著眼說說走就走了?莫高言不由衷地說我也想呆在這里,可是這是公司的安排,我也做不了主。溫玲說那你走了以后,我們什么時候還能再見面?莫高說見面簡單,公司只不過取消了這里的辦事處,我又不是不再來深圳。他的話并沒有讓溫玲高興起來,溫玲低著頭,將一只木梳在兩只手里倒來倒去。

      那一刻莫高突然感覺出溫玲對他的依賴。就像鐵籠中兩只相依為命的鳥兒突然被抓走一只,剩下的一只空徒哀怨傷悲。莫高順勢將一只手搭上溫玲的肩膀,說,高興點。溫玲笑笑,那笑卻是擠出來的,將臉上的雀斑全部推進(jìn)淺淺的笑紋。

      那段時間恰逢溫玲的老父親去青島看兒子,家里只剩溫玲一人。無所事事的溫玲每天喂飽了鸚鵡畫眉玉鳥百靈八哥嘹哥鴿子京吧沙皮以后就噠噠噠地跑上樓,將大塊的時間泡進(jìn)莫高的屋子。臨走前老先生囑咐溫玲每天至少要遛狗兩次,可是莫高從沒有見到溫玲遛過哪怕一次狗。在莫高那里也沒有什么事情,就是聊聊天看看電視,傍晚時幫莫高收拾一下屋子,或者做點簡單的飯菜,兩個人面對面坐著,表情嚴(yán)峻地吃。莫高想也許溫玲愛上他了吧?只有愛上一個人,才會舍不得這個人從自己的生活里離開,才會加倍珍惜與這個人相處的時間。這樣看來,香格在的那幾天里,溫玲有意無意敲開他的門,也就有了根據(jù)。很顯然他現(xiàn)在不僅僅是溫玲的哥哥。溫玲可以有一百個哥哥一千個哥哥一萬個哥哥,但溫玲只可能愛上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他無疑。

      有關(guān)桃花運(yùn)的念頭再一次在莫高的腦子里反復(fù)閃現(xiàn),趕之不走揮之不去,他想也許那個算命先生的話真要靈驗了——嗯吶,這是毫無疑問的。

      其實莫高并不希望溫玲真的愛上他。莫高需要的只是桃花運(yùn)而不是愛情。往直白了說,莫高只想與溫玲睡覺,不想與她愛得死去活來。莫高是三十三歲的男人,三十三歲的男人自信自負(fù)并且無恥,深知某一種游戲的無聊和可怕。何況他是那般愛著香格。他認(rèn)為他的香格綜合了中國女性的所有優(yōu)點。他堅信他會和他的香格白頭到老。

      可是當(dāng)機(jī)會真來了,縱是再理智的男人,也會扛不住。莫高不是一位凡事理智的男人,他既扛不住也不想扛得住。

      突然莫高想給溫玲買一雙高跟鞋。

      鞋子當(dāng)然不是誘餌。莫高早想給溫玲買一雙高跟鞋。在深圳的半年多時間里,他從沒有看見溫玲穿過一雙像模像樣的高跟鞋。大多時溫玲會直接拖著拖鞋闖入他的屋子,即使穿了皮鞋,那皮鞋也是皺皺巴巴不成型。似乎溫玲對穿著打扮既不在意又不在行,她連上街買一件十五塊錢的大汗衫都害怕上當(dāng)受騙??墒且晃慌嗽趺纯梢詻]有一雙漂亮的高跟鞋呢?高跟鞋是女人的象征,雌性的象征,可愛乖巧漂亮迷人成熟穩(wěn)重高貴高雅嫵媚性感的象征,穿上高跟鞋,縱是再丑的女人也會變得昂首挺胸,收腹提臀,自信心立刻爆棚。其實溫玲是個不錯的姑娘,她惟獨缺乏自信。莫高暗想,否則的話,她為何從來不敢跟自己表白?

      莫高想了很多,到最后,確信他的做法詳致周密,萬無一失。高跟鞋當(dāng)他送給溫玲的禮物,是他對溫玲的一份心意。萬一溫玲堅決推辭不要,他就假裝生氣,然后把這雙鞋子帶回去送給香格;他會邀請溫玲共進(jìn)晚餐,并在餐桌上擺上葡萄酒;萬一溫玲收下他的鞋子并主動投懷送抱,他就不客氣;萬一事畢溫玲向他表達(dá)濃濃愛意,他就給溫玲講解愛情的真諦,讓她相信他們之間根本不可能,這一切,只因為他喝多了酒。他會主動跟她道歉,有可能的話,道歉時一定要誠懇,雙手抓住自己的頭發(fā)使勁薅;萬一溫玲既收下鞋子又不投懷送抱,他就主動一些,攬攬溫玲的肩膀或者握握她的手,試探一下溫玲的反應(yīng);萬一,溫玲仍然不為所動,那么很明顯,溫玲對他根本沒有一點兒意思,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他在自己咯吱自己笑罷了。那也沒關(guān)系,不過送給溫玲一雙不算貴的鞋子,他還可以假惺惺地做溫玲“最純粹”的哥哥。

      男人真他娘無恥??!莫高想。

      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一件一件打包,只等著登機(jī)前辦理托運(yùn)。機(jī)票也訂好了,明天一早,他就將徹底告別深圳告別溫玲,投進(jìn)妻子香格的溫暖懷抱。下午他跟溫玲說要出去買些東西,就一個人上了街。他直奔鞋店買下一雙高跟鞋,花掉二百八十塊錢。他堅信只要溫玲穿上這雙鞋子,兩只腳即刻變得高貴高雅,嫵媚動人。他早就注意到那雙高跟鞋,細(xì)高跟,通體黑色,皮革溫潤,亭亭玉立。鞋子弧線美妙,鞋尖坡勢低緩,鞋腰突然高聳,鞋跟居高臨下。鞋子一左一右,就像一對情侶。

      尺碼當(dāng)然不會搞錯。在玄關(guān)處,他多次留意到溫玲脫掉的鞋子——其實他預(yù)謀已久。

      抱了鞋子往回走,經(jīng)過一家玉飾店,順腿拐進(jìn)去,一眼就瞅見擺放在柜臺里面的小玉墜。很小的淡綠色玉墜,雕刻著一只趴在如意上的金蟬。玉墜用紅線串著,標(biāo)價,八百八。

      與他和香格在華聯(lián)商廈看到的那個玉墜一模一樣。

      卻比那個便宜一百塊錢。

      莫高就動了心,跟促銷小姐要來看,翻來覆去,愛不釋手。促銷小姐說喜歡就買下來吧,送給妻子或者女友,很上檔次。莫高說是送給妻子。促銷小姐說可以。莫高說就是貴了些。促銷小姐說一分價錢一分貨。莫高說便宜些。促銷小姐說買給老婆還舍不得花錢?莫高說那也不能花大頭錢。促銷小姐就把玉墜往柜臺里塞,邊塞邊說,你找遍整個深圳,如果能再找到和這個一模一樣的玉墜的話,這個就白送你了。

      最終莫高還是咬咬牙買下了那個玉墜。八百八十元整,一分不少。玉墜裝在一個紅色小盒子里,小盒子被莫高裝在貼身口袋。莫高抱著鞋盒擠上公共汽車,心想這個玉墜肯定會讓香格喜歡得不得了——結(jié)婚這幾年來,他還從沒有給香格送過一件像樣的東西。美滋滋地打電話跟香格說回去要送她一件神秘的禮物,香格急不可耐地問,是什么?莫高嘿嘿笑,說,偏不告訴你。

      莫高把皮鞋藏進(jìn)臥室,那是溫玲的足跡惟一沒有踏過的地方。兩個人炒了幾道菜,擺上兩瓶紅葡萄酒,又裝模作樣地點上紅蠟燭。溫玲盯著蠟燭問一會兒要停電?莫高紅了臉,說,有備無患,有備無患。

      碰碰杯,開始喝酒。溫玲心事重重,一言不發(fā)。莫高問你怎么了?溫玲說你明天就走……莫高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再說我真的會過來看你,干杯。一瓶酒不知不覺喝光,莫高又忙著找開瓶器。溫玲說別喝了吧,再喝就多了。莫高說沒事,葡萄酒不醉人。

      心里卻巴不得溫玲喝醉。

      可是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似乎溫玲的酒量遠(yuǎn)在他莫高之上。又喝下一杯,眼前的溫玲就變成了兩個。兩個一模一樣的溫玲含情默默地看著他,臉上的雀斑清晰可見。莫高心想灌醉自己也行,將自己灌醉,就沒有羞恥心了。他將剩下的半瓶酒勻進(jìn)兩個酒杯,笑著對溫玲說,我有件禮物要送你。

      溫玲問,什么禮物?

      莫高說,嘿嘿偏不告訴你……禮物放在臥室……你自己去看。

      溫玲說,不行,我站起來肯定晃……你去拿給我嘛。

      莫高說,你自己去拿。

      溫玲說,不,我站起來肯定晃。

      莫高盯住溫玲的臉,他確信溫玲是認(rèn)真的。也許溫玲不好意思吧?女孩子酒后閃著紅撲撲的小臉去他的臥室,難免會有些難為情。莫高說那好吧,我去取給你……等我?。【驼酒饋?,搖搖晃晃地進(jìn)了臥室。他輕輕打開鞋盒,憐愛地將兩只鞋子擺上床,然后歪著腦袋,像盯著溫玲的身體一樣盯著它們。他想再試一次,重新去客廳邀請溫玲過來參觀這雙高跟鞋,如果溫玲仍然矜持,那么他或許可以試試抱抱她。對,輕輕將她抱起,一手托腰一手托臀,一邊看著她的眼睛,一邊慢慢走進(jìn)臥室。單放機(jī)飄起曖昧的音樂,燈光下的高跟鞋閃起迷人的光澤,溫玲的眼睛一點一點亮起來了。他將溫玲輕輕放在床上,然后對著她的眼睛讀起徐志摩的詩: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黑暗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

      突然莫高剎住他的浮想聯(lián)翩。他發(fā)現(xiàn)了問題。問題出在皮鞋上,出在鞋花上。鞋花兩朵,五個尖尖的花瓣,晶瑩精致。可是兩個鞋花的顏色卻不一樣。一黃,一白。

      莫高擦擦眼睛,再看。還是一黃一白。

      把鞋子調(diào)換一下位置,再看。繼續(xù)一黃一白。

      把鞋子湊近燈光,再看。仍然一黃一白。

      莫高心一下子涼了半截。很明顯,他買了一雙次品皮鞋!把次品皮鞋送給溫玲然后給她讀徐志摩的詩?就算溫玲現(xiàn)在看不出來,日久天長還會看不出來?會怎么看他莫高?無恥的吝嗇鬼加騙子!雖然今天晚上這些安排本就是一個無恥騙子的所為,但自己承認(rèn)是一回事,被別人心中暗罵又是另外一回事。送給溫玲一雙次品鞋,足夠被她罵上一輩子了。

      又獨自呆了一會兒,仍然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來,只好怏怏地將皮鞋重新塞進(jìn)鞋盒,空著兩手走出來。溫玲老實地坐在餐桌邊等他,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

      禮物呢?溫玲問他。

      莫高就掏出了那個玉墜。動作極其迅速。后來他一直為自己這個弱智的舉動后悔莫及。可是在當(dāng)時,莫高的確毫不猶豫地掏出了那個玉墜。

      溫玲伸手接過,一張臉馬上笑成一朵花。好漂亮??!她提著玉墜說,上面還趴著一只知了!

      莫高苦笑。他想他這算什么呢?討好溫玲?討好一位并不漂亮的鼻翼長滿雀斑的深圳小女孩?

      溫玲把玉墜戴上脖子,站起來,飛快地跑進(jìn)洗手間。莫高聽見她在洗手間里再一次驚呼,好漂亮!上面趴的真是一只知了!

      莫高只能繼續(xù)苦笑。

      自始至終,溫玲沒有問莫高這只玉墜花了多少錢。也許她認(rèn)為一塊小墜子最多值上十塊八塊,根本不值得去問也不好意思去問,也許她明知這塊玉價格不菲卻故意裝瘋賣傻??傊咚统瞿菈K玉墜就后悔了,恨不得將溫玲摁倒在地將玉墜搶回來。溫玲如同一只玉鳥般在他面前蹦蹦跳跳沒有片刻安閑。又蹦又跳的溫玲沒有絲毫搖晃的跡象。

      莫高站起來,去拉溫玲的手。他要拉溫玲坐下,坐下,他才有抱起溫玲的機(jī)會。一塊八百八十塊錢的玉,抱一抱她,莫高認(rèn)為溫玲很劃得來。

      溫玲卻笑著跳開。

      把電話告訴我吧!跳開的溫玲突然說。

      手機(jī)不是給你了嗎?莫高說。

      不,我要你家里電話。溫玲認(rèn)真地說,打手機(jī)只能找到你卻找不到嫂子,沒事時我還想找嫂子聊聊天。

      莫高伸出去的手,像被燙了一樣縮回來。找嫂子聊天?和嫂子交上朋友?沒事天空海闊地聊天?像溫玲這種沒見過多少世面的姑娘被敏感世故的香格隨便用一句話輕輕一套,還不什么都招了?

      只好極不情愿地把家里電話告訴她。溫玲把電話號碼寫在一張紙巾上,又把每個數(shù)字描了一遍,接著問他,家庭住址呢?

      你問這個干什么?莫高莫名其妙,掃黃還是抓逃犯?

      去找你和嫂子玩??!溫玲說,如果我經(jīng)過那里,可能會順便去找你們……我會纏著嫂子燒菜給我吃……當(dāng)然我會替她打打下手……

      可是你怎么可能經(jīng)過那里?莫高的心臟咚咚咚地跳起來,似乎他和溫玲已經(jīng)干過壞事并且被香格當(dāng)場抓獲。你曾經(jīng)跟我說過,你最怕出門……你生是深圳人,死是深圳死人……

      明年我爸去青島我哥那里的時候可能會帶上我。溫玲說,反正你們那兒離青島也不遠(yuǎn)。

      莫高皺皺眉,只好把家庭住址匯報給溫玲。溫玲一筆一劃記得仔細(xì),記完了,又和莫高對一遍,才把紙巾疊起,小心地裝進(jìn)口袋。這下好啦!她拍拍手,好啦!竟把眼睛笑成一條縫,全然不見了吃飯前的傷感模樣。

      莫高連死的心思都有。很顯然從溫玲問他電話號碼的那一刻起,他的桃花運(yùn)夢就徹底破滅了。他的世界揚(yáng)起漫天粉紅色的花瓣,那些花瓣很快歸于塵土化為花泥,往樹枝上看,卻是光禿禿一片好不凄慘。嗯吶,他到底還是被那個算命先生耍了,他竟然不明不白地過了幾個月自作多情意亂情迷的日子。

      也許耍他的還有溫玲。也許是清澈單純的溫玲。也許是世故老辣的溫玲。

      那一天,當(dāng)然,他什么事情也沒有做。后來他伏在餐桌上睡著了,恍惚中,似乎溫玲過來為他披一件衣服。醒來時已是半夜,屋子里空空蕩蕩,溫玲早已經(jīng)不在。抬眼往窗外望去,似乎深圳的每一個角落,都是他夢想里的紙醉金迷。

      天沒亮他就獨自去了機(jī)場,那時距飛機(jī)起飛還有整整三個小時。他突然害怕再看到滿臉雀斑的溫玲,或者說,他對溫玲終于厭煩,厭煩到極致。他抱著那個鞋盒上了飛機(jī),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七彩云朵從他身邊緩緩滑過,感覺著離深圳越來越遠(yuǎn)離家越來越近,心里想好險?。⌒姨澴蛱鞗]跟香格說要送她的是一塊玉墜,不然的話,回去怎么交待?那么,就把這雙次品皮鞋當(dāng)成禮物送給他美麗迷人的香格吧!就說這是鞋廠的最新款式,兩朵鞋花,一黃一白,正好湊成一對金銀花,代表夫妻恩愛永存,永不離分……

      周海亮,體制外職業(yè)作家,現(xiàn)居山東威海。小說作品散見于《大家》《芙蓉》《山花》《青年文學(xué)》《創(chuàng)作與評論》《飛天》《長城》《鴨綠江》《四川文學(xué)》《雨花》、《讀者》《臺灣日報》等,有多篇作品被《小說選刊》《中篇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作品與爭鳴》《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讀者》等轉(zhuǎn)載。國內(nèi)多家報刊開有個人專欄,出版有長篇小說《淺婚》等近30部。

      責(zé)任編輯 張韻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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