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爽
制片人侯鴻亮很低調,圈外人不怎么知道他,但說起他制片的作品序列,卻少有人沒看過。 從《闖關東》的厚積薄發(fā),《生死線》《鋼鐵年代》《知青》《溫州一家人》《到愛的距離》的累積,到近三年《父母愛情》《戰(zhàn)長沙》《老農民》《北平無戰(zhàn)事》等精品劇的井噴,這些作品不僅讓同行嘆服,也征服了觀眾,占領了市場,專家也都紛紛豎起大拇指。侯鴻亮以及他的團隊,已成為精品劇、創(chuàng)新劇的保證。在這個競爭激烈、內外環(huán)境瞬息萬變的行業(yè)里,他到底有什么魔法,每做一部戲成一部?
最重要的是,他并非像某些團隊一樣,復制自己成功的類型模式,吃老本,而是幾乎每一部都在做新的嘗試。特別是今年《瑯琊榜》《偽裝者》《他來了,請閉眼》三部“文風”全然不同的劇正在強勢平臺播出或即將播出,更讓人不明白他的“戲路”。侯鴻亮更商業(yè)了?或是也在瞬息萬變的市場里自亂了方寸?他卻說:“我們做《瑯琊榜》和我們做《北平無戰(zhàn)事》是一樣的?!痹瓉?,在變與不變之間,侯鴻亮始終堅持著自己的打法。
采訪侯鴻亮是在他離開山東影視中心之后成立的東陽正午陽光影視有限公司明亮的辦公室里。他說話不疾不徐,舉重若輕,沒有華麗辭藻,沒有情緒激昂,話語簡單樸素但卻含金量極高,就像他擔任制片做的劇一樣,外表平常內涵雋永,看起來似乎沒有“賣點”,看完卻讓人擊節(jié)。他給自己的定位是“懂創(chuàng)作的制片人”;他提到團隊的頻率很高,眼中有幸福的光;他和團隊喜歡嘗鮮,不斷在類型、題材上開疆破土;雖已經拍攝出那么多厚重的作品,他說自己現在做每部戲依然如履薄冰。
這個行業(yè)變化很大,十年前的金牌制片人可能今天已經退出舞臺。侯鴻亮和他的團隊在創(chuàng)作上不斷求新,卻始終堅持著簡單真誠、認真做事,堅守原則的職業(yè)品格,力求做到商業(yè)和創(chuàng)作的良好結合。同是山東人的孔子說:“吾道一以貫之?!边@種精神傳統的承繼,或許正是魯劇自成一格的原因,也是侯鴻亮和他的團隊立足的根本。
創(chuàng)新:
做沒有嘗試過的
“我們做《瑯琊榜》和我們做《北平無戰(zhàn)事》是一樣的?!?/p>
今年將播出的《偽裝者》《瑯琊榜》《他來了,請閉眼》是侯鴻亮擔任制片人的三部風格完全不同的劇,其實,這種多變是侯鴻亮和他的團隊主動追求的結果。在創(chuàng)作上他們一直在尋求一種新鮮感,“因為一個類型做第一部的時候就已經把所有的東西都掏出來了,怎能馬上再去拍第二部?”《闖關東》火了后,所有關于平民歷史的戲都來找他們,但是他們都沒接,而是拍了類型完全不同的《生死線》。拍完之后,又有很多該類型的戲找來,并表示只要是他們拍,電視臺馬上就買。那會兒導演孔笙對他說:“鴻亮,以后兩年之內別給我接這類型的戲?!?侯鴻亮理解團隊真的是把對戰(zhàn)爭的理解全用在這部戲里面了,要換一種新鮮的類型來表達?!拔覀冏鲞@個職業(yè),還是想做成大家開心的事,所以總是想嘗試新鮮的東西?!焙铠櫫谅龡l斯理地表達著。這時候,他是一個創(chuàng)作者,而不是一個商人。
對于今年的三部戲,侯鴻亮的心中自有棋譜。大家理解中比較商業(yè)化的《瑯琊榜》,在他腦子里并沒什么IP概念,覺得是個好東西,特別適合影視,就買了版權和作者合作;像《偽裝者》這種諜戰(zhàn)戲,在侯鴻亮的眼中是影視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們以前沒有做過,就做了;而《他來了,請閉眼》這樣很商業(yè)、很類型的戲,把懸疑和情感很好地結合在一起,又是國內電視劇領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網臺聯動的嘗試,題材類型和播出模式都是他們感興趣的點。新鮮的,沒有做過的,是侯鴻亮和他的團隊選擇做一部戲的前提之一,他知道,這樣才能給團隊新的刺激,發(fā)揮他們的熱情和創(chuàng)造力。
很多人不了解侯鴻亮為什么要拍《瑯琊榜》。侯鴻亮說:“我們做《瑯琊榜》和我們做《北平無戰(zhàn)事》是一樣的,第一創(chuàng)作態(tài)度上是一樣的;第二我一直都很強調電視劇除了娛樂之外,還要體現創(chuàng)作者對歷史、對社會、對中國文化的認識。劉和平在《北平無戰(zhàn)事》里傳遞了他想傳遞的東西,《瑯琊榜》看似是一個架空的小說,我們卻看到了精神性的東西。我們做完了這個類型不想重復,除非是有超過它的。純粹做商業(yè)性的東西,工作就沒樂趣了?!?/p>
那么,《偽裝者》這樣的諜戰(zhàn)劇之前已經拍過很多,并且有《暗算》《潛伏》這樣的高峰作品,《偽裝者》是如何在這個類型上突破和創(chuàng)新的呢?
侯鴻亮認為,《偽裝者》這部戲里三個人物在家里有不同的身份,大姐是紅色資本家,大哥是三重間諜,老三(胡歌)先是被迫當了軍統,然后當特工,后來轉到地下黨。這三個人物在家里面都要掩飾自己的身份,一面要考慮親情一面要考慮國家大義,這可能是不同于其他諜戰(zhàn)劇的一點。他當時做《偽裝者》就是想嘗試下諜戰(zhàn)劇,以后還想繼續(xù)做下去。在他看來,戰(zhàn)爭和情感題材,不管是電視劇還是電影都是永遠不可或缺的;并且諜戰(zhàn)戲有它的游戲規(guī)則,要經過審查,有哪些禁區(qū),做完了才會懂。
更重要的是,現在電視劇市場變化特別大,每年都有新的元素新的市場潮流。如果現在回頭看有些十年以前的作品,除了幾部經典留下來,大部分從敘事的節(jié)奏上、拍攝的手法上都已經落后過時了?,F在大家看好萊塢的片子看習慣了,如果達不到一個情節(jié)強度、密度大家一定不會滿足。因此,電視劇形式和內容的創(chuàng)新是市場最苛刻的法則。所以侯鴻亮的《偽裝者》是一個強情節(jié)的、讓觀眾停不下來的戲。
“我覺得核心的東西是一致的,這個核心是大家對好內容真的是一種需求。《大圣歸來》這樣的好內容會帶起一個風潮,那么它是適合哪個年齡段的?我看了以后也挺喜歡的。它極大地滿足了觀眾對國產動畫的心理渴望?!币驗檫@種想法,侯鴻亮及其團隊開始在互聯網做網劇《他來了,請閉眼》,就是要滿足網絡觀眾對好內容的需求。“用很嚴謹的態(tài)度去做,其實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的差異沒那么大,只是網絡觀眾看完后傳播、交流的方式會不一樣。影視是和科技一起發(fā)展的,90后是容易接受新事物新科技的人,關注他們某種程度上也是在關注科技的進步。拍壞了讓他們去吐槽,這是一種方式。但拍好了,他們對好內容的傳遞方式也會不一樣?!?/p>
團隊:
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大家一想到制片人就覺得是管錢的,但其實真的不是,制片人是需要把錢花在更合適的地方?!?/p>
獨木難成林,精品劇的制作還倚賴一個高素質、相對穩(wěn)定的專業(yè)團隊。侯鴻亮對團隊的肯定,對與孔笙、李雪導演等默契合作的舒心感,總是溢于言表。他們是一群有著共同審美、認知的人,由于三觀一致,讓他們在很多事上吵完之后能達成共識。對內侯鴻亮很像一個大管家,對于市場他又如一個安全閥門。能做到在市場和創(chuàng)作之間的平衡,源于他做攝像、導演的經歷,更源于他的理解力和包容力。拍《生死線》時因為光效問題,和導演孔笙一直吵到最后,但他選擇了妥協,因為他知道保護創(chuàng)作者的熱情,理解創(chuàng)作者的成長,同時他也知道改變將在潛移默化中發(fā)生。因為一個好的團隊,不是一錘子買賣,建立團隊的凝聚力,可能比一部戲的某些遺憾更有意義。按結果來說,《生死線》依舊是一部與眾不同的難得好戲,而團隊在成長中繼續(xù)前行。對于團隊來說,這是一個溫暖的、值的信賴的制片人,也是一個高智商、高情商的操盤手,很多事,“找侯鴻亮去”是戰(zhàn)友們的口頭禪。
在電視電影行業(yè),制片人是個舉足輕重的角色。“金牌制片人”就是對這個職業(yè)的最高榮譽。
在侯鴻亮看來,制片人對一部戲成功與否的關鍵是一個整體把握,或者說是對劇的氣質上的把握?!拔腋讓А⒗顚娜胄芯驼J識了,彼此有一定的默契,一張嘴彼此就知道對方要說什么,大家就像兄弟一樣,很難得地聚攏來一幫審美相同、對戲的認知相同的人,大家做某件事時在一起討論完之后就能達成一個共識。有的制片人會跟我討論商業(yè)性的重要,但對我來講,除了商業(yè)性之外,傳遞真善美,才是核心,就是你傳遞的東西對屏幕前的人是有意義的。怎么去完成?需要對各方面有專業(yè)要求,才會最終做出讓觀眾一眼看了之后覺得舒服的戲,如果太考慮性價比,可能這些東西會損失得很多。這是我們團隊共通的?!?/p>
2001年,侯鴻亮離開了行業(yè)兩年。那段時間是他對電視劇有點失去信心了。大家就是一味地去追求商業(yè)利益,對創(chuàng)作沒有要求,就是要求你“多快好省”,質量好不好無所謂。侯鴻亮就覺得沒意思了。
“如果你對自己拍的東西,回頭看會后悔,那為什么要去做呢?所以2001年底我們都從這個行業(yè)離開了。正好編劇趙冬苓約我們一起去做一個紀錄片,那個班子現在說出來還挺嚇人的,孔笙和我做導演,趙冬苓做總撰稿和制片人,我還兼制片主任,李雪做攝影。一個人一個月6000塊工資,當時我記得很清楚,孔笙把最后一集做完了以后就‘逃跑了,他去另外一部戲做攝像用了兩個月把兩年的錢都掙回來了。
所以說我們還不是那種特純粹的,只能說是一幫干活比較認真的人。我們希望把商業(yè)和創(chuàng)作很好地結合,真正回來就是從《闖關東》開始,現在回頭看自己的作品,還是不后悔。有些人可能為了短時期的利益,但真正過了一段時間你會不會后悔?我們是一個團隊,他們比我安靜,我讓他們做宣傳得求著他們,他們會專注一個事情??左蠈а萆砩嫌刑貏e多傳統文人的感覺,我們都是孔笙帶出來的,拍《白眉大俠》的時候他是攝影師,我給他做助理。”
侯鴻亮是參加工作以后去電影學院讀的導演系。那時,他覺得學導演算是找到了自己的職業(yè)定位了。后來自己拉錢、自己找劇本、自己做導演拍了一部戲,那部戲也在中央臺播了,得了飛天獎二等獎。但是拍完了之后就覺得不滿意。覺得對生活的認識、對人的認識沒有達到,怎么可以去做導演呢?所以那段時間他心里很難受,還是覺得自己需要積累更多。那段時間侯鴻亮給孔笙做統籌、制片工作,跟他學導演。
現在電影局的局長張宏森當時曾找侯鴻亮談話,告訴他這個市場變化特別大,而市場特別缺的人才是懂創(chuàng)作的制片人,希望他能夠做個好制片人而不是去做個二流或者三流導演。
張宏森的話對侯鴻亮觸動很大。以前的制片人更多的是對錢的把控,對創(chuàng)作的東西參與得不是很多,他很清楚地了解市場會朝著哪個方面變化。自此,侯鴻亮從導演改做制片人,第一部大戲就是《闖關東》。
“我覺得懂創(chuàng)作特別重要,你要是不懂創(chuàng)作你就沒辦法和各部門溝通,究竟我這個片子拍出什么樣的影像風格,我們要做什么景更貼切,大家一想到制片人就是管錢的,但其實真的不是,制片人是需要把錢花在更合適的地方。有時候我寧可去超支,這錢我也要花,有時候就那么一點點錢我為什么要節(jié)???覺得沒有意義的錢我為什么要花?花的每分錢未來都是要在片子里呈現的,這是主要的。如果不懂創(chuàng)作,花的錢呈現出來的東西可能就不對。
“這么多年來,我的預算里面演員占百分之五十算高了,電視劇和電影都是綜合藝術,演員非常重要,但是支撐演員的也很重要,演員是靠什么支撐?恰恰是靠其他部門共同支撐,只是演員是站在臺前的人,大家看到的是演員。劇本更是一劇之本,所有的部門都是希望演員來呈現更精彩的演出,錢怎么花是制片人該做的,而不是該怎么省?!?/p>
《闖關東》用事實證明了侯鴻亮的轉型的成功。
品質:
尊重創(chuàng)作,認真拍戲
“各方面綜合起來,我們專業(yè)上可能不是那么強,但是我們認真,不是我們做得好,是這個行業(yè)做得不夠好。如果有天大家明白了這個道理,一定會有更多更強的人出現?!?/p>
影視是一個高風險高投入的行業(yè),大家只看到那些做得好賺了錢的,殊不知,花了很多錢拍出來的東西,靜靜躺在角落里的更多。所以電視臺也好、客戶也好,才會保守地選擇跟風和復制。但是侯鴻亮反其道而行之,力求每一部都不一樣,當然這不是為了和市場作對,而是創(chuàng)作者有這個精神需求,他們需要有創(chuàng)造的空間來釋放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反過來,有了創(chuàng)造力也就有了表現力,作品的厚度、含金量也就有了保證。
他們明白自己應該堅持什么。那就是堅持做出有精神性的作品。
這個堅持首先體現在侯鴻亮拍的“紅色劇”上。
“中國在建國前的那段歷史,可以說是色彩斑斕的,從最初軍閥的時代,共產黨產生的那個時代,一直到后來外人入侵。你說有什么比外人入侵更能夠引發(fā)大家的愛國情懷的呢?但最大的問題也是你不能把長中國人志氣的劇,做成意淫劇,所以我覺得創(chuàng)作者不能丟掉的是對歷史的那份尊重。那種意淫會帶來愉悅,但還原歷史的真相可能會帶來更深層的意義,其實我們觀眾需要這種真正的歷史劇,反映那段紅色歷史的戲。
“做得好看就在于從業(yè)者的專業(yè)性。其實不是我們做得有多好,我們都不是真正專業(yè)的,我是工作以后去的電影學院上學,孔導是電大畢業(yè)的,李雪導演是表演系畢業(yè)的。各方面綜合起來,我們專業(yè)上可能不是那么強,但是我們會認真,不是我們做得好,是這個行業(yè)做得不夠好。如果有天大家明白了這個道理,一定會有更多更強的人出現。
“我覺得拍每部戲都是如履薄冰的。如果我就拍一種類型我能做到游刃有余,你老是想換,平臺對你會有質疑,我們做完了《生死線》以后,平臺意思是你只要拍這種戲我們就收,可我們拍了行業(yè)劇《鋼鐵年代》,他們就會心存質疑,后來一看還挺好就收了,然后我們又拍了《溫州一家人》,平臺就覺得怎么會拍這種劇呢?播出完了后他們又覺得挺好的,結果我們又換了個《父母愛情》,我個人特別喜歡這部劇,所有電視臺都覺得這戲能行?這么溫情、沒有跌宕起伏的東西與他們的審美是不相符的。那個戲壓了一年才放出來,到現在為止是這兩年的最高收視。所以電視臺總是總結過去的經驗,但它總結的經驗恰恰對我們的創(chuàng)作來講是不相符的,我們不想按過去的經驗來做事,而是想嘗試一些新鮮的東西,這樣每一步走得都挺累,每一部戲都去經歷一次質疑到認同的過程,但是我覺得這樣積累反而是挺有價值的?!?/p>
對于歷史、對于創(chuàng)作的尊重,認真的態(tài)度是魯劇的一個特征,一個好的傳統。侯鴻亮走到哪里都是山東的一分子,“魯劇”是他和他的團隊共同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個品牌。這個品牌既是侯鴻亮和他的團隊對中國電視劇行業(yè)的貢獻,也是行業(yè)給侯鴻亮的榮譽,市場給侯鴻亮的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