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克剛
“SIGN ME”所采用的大型藝術雕塑來自于傅慶一個長期研發(fā)延續(xù)的“變性人”系列作品,卻突破了其較為傳統(tǒng)的“博物館藝術”的樣式,成為在城市公共空間發(fā)生的行為和事件藝術,同時所有邀約和參與的觀眾也都成為作品創(chuàng)作過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有被寫在畫在巨大雕塑之上的留言、簽名和涂鴉都成為添加到作品中的重要信息,其中包含了國際政治、個人隱私、親情愛情等等紛雜而有趣的各種內容。
傅慶豊表面看起來儒雅文弱,其實卻像極了一個充滿了激情和狂想并且內心擁有某種篤定信仰的冒險家。第一次見傅先生是在法國的巴黎,他專門開車來接我和元典美術館的投資人谷燕女士到巴黎奧維爾小鎮(zhèn)去參觀他在法國的工作室。離開擁堵喧囂的巴黎,奧維爾小鎮(zhèn)靜謐安詳,村邊的烏鴉麥田似乎還是凡·高曾經描繪過的樣子,就連麥田中曲折的黃土小徑都似乎沒有絲毫改變,村里的教堂與凡·高畫中的那個教堂完全一致,傅先生還順便帶我們去拜謁了村中墓地里安息的凡·高兄弟。我不由得在想,是什么樣對藝術的崇敬和景仰才會讓一位亞洲藝術家選擇這位曠世天才最后安息的地方落腳,難道在他的靈魂深處有著對某種他所信仰的神圣事物的守望?
傅慶豊在少年時代就顯露出極高的繪畫天賦,在翻看他高中時期清逸脫俗的畫作時,我不由得時時驚異贊嘆。在臺北的大學畢業(yè)之后,他毅然遠赴重洋到世界現(xiàn)代藝術的首善之地法國巴黎求學深造,縱觀他在巴黎留學時代的畫作可以感覺到一位既有天賦才情又異??炭嗲趭^的年輕亞洲藝術家對于源自歐洲大陸一脈相承的古典與現(xiàn)代主義繪畫經典的拜服與衷情,他如同萬里迢迢前去朝圣并決定終身守護在圣地的信徒一樣再也不愿意離開,他認真研習了眾多神祗一樣存在的古典及現(xiàn)代主義經典大師,瘋狂地汲取著大師們的優(yōu)點和特質。在他去歐洲早期的畫作中可以看到畢加索藍色時期彌漫的年輕人的憂郁,可以看到盧梭的神秘感,可以看到凡·高的偏激與情緒,可以看到夏加爾的夢幻氣質,可以看到莫迪里阿尼的浪漫與優(yōu)雅,更是能看到很多超現(xiàn)實主義大家的氣息。如果僅僅作為一個需要靠畫畫養(yǎng)家糊口的職業(yè)畫家,我相信對于剛剛在巴黎學成之后的傅慶豊來說技能和功力已經足夠應付這一切,但傅慶豊是個志存高遠的藝術信徒,他怎么會僅僅滿足于過過小日子而駐足不前呢?
在歐洲住了近20年之后,在2006年傅慶豊還有過一段在美國紐約短暫居留的經歷,之前也因為有美國的綠卡而時常到訪紐約。紐約的開放性、豐富性和涌動的能量也帶給傅慶豊很多的啟示和創(chuàng)作沖動。2007年以后隨著中國大陸現(xiàn)當代藝術熱潮的興起,憑借一次受邀到北京的學術交流的機會,傅慶豊較早地介入到了北京剛剛蓬勃興起的藝術現(xiàn)場,并很快成為頻繁往來與巴黎、北京與臺北之間的國際藝術候鳥。他對于文化大環(huán)境的變化感覺異常敏銳,他總是像一個探險家一樣隨時能夠嗅出新大陸的氣息并善于率先出發(fā)去嘗試征服未知。作為一個不太了解中國大陸的國際藝術游牧者卻成了北京T3藝術區(qū)這個中國最著名藝術家的工作室群中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率先建起了條件優(yōu)越的個人工作室,迅速成為在北京藝術圈中頗具影響力的國際藝術家。
在我看來,傅慶豊30余年的藝術創(chuàng)作大致可分為三條線索,而且自始至終貫穿在他的個人藝術創(chuàng)作生涯中。我想嘗試著用“平行、交叉、穿越”來進行一個框架式的概括,第一條線索“平行”是關于他對于西方古典與現(xiàn)代主義藝術經典的個人研習與再創(chuàng)造。整個過程前期可以看作是他學習西方繪畫雕塑經典向各個他所喜愛崇拜的大師致敬的過程,在這個線索之下傅慶豊長期系統(tǒng)地研究和學習了他所衷情的西方古典和現(xiàn)代藝術各個宗師的藝術理念、創(chuàng)作方法論、表現(xiàn)技法和個人風格。到了后期他已經可以很輕松地在整個西方現(xiàn)代主義藝術經典流派的巔峰之間駕馭自己獨特的風格走向,其后期的較為成熟的作品水準與品相也絕不遜色于任何一位西方知名的在世現(xiàn)代主義大家,這個創(chuàng)作系統(tǒng)甚至可以看作是傅慶豊向西方古典主義和現(xiàn)代主義的個人致敬,他用了近20年的時間完成了個人對于整個西方藝術發(fā)展歷史脈絡的梳理,其中尤以《臉譜》系列最具代表性,傅慶豊筆下的臉已經完全不是普通意義上的“肖像”或者符號學意義上的“面孔”,他所繪制的臉里面蘊含著豐富的信息,這些巨大的“臉”更像是傅慶豊構建的一個虛擬的國度,包含著大千世界、時間維度、東西文化、世間百態(tài)和人生思考,其技法和風格方面也充分汲取了后期印象派、立體主義、浪漫主義和超現(xiàn)實主義的藝術理念和風格特質,雜糅而成一種與經典并行卻又個性鮮明的個人創(chuàng)作風格。這條線索自中學時代開始始終貫穿著傅慶豊的個人創(chuàng)作歷程,及至近期已完全成熟,成為他龐大的創(chuàng)作體系中舉足輕重不可或缺的支柱。
第二條創(chuàng)作線索“交叉”的成果是傅慶豊的“老畫新作”系列,這也與他長期在巴黎的寓居有關,他不僅僅是一位優(yōu)秀的現(xiàn)代藝術家還是一位眼力獨到下手果斷的歐洲古董鑒賞家和收藏家。這也讓他有機會無意中開啟了一種與歐洲古代的藝術家隔空對話的方式,他時不時地在古玩市場里搜尋到一些有殘損的十八、十九世紀老油畫,首先他對這些老油畫進行細致入微的專業(yè)修復,然后將個人的創(chuàng)作很好地融入原畫中,使整個畫面既有了新的變化和介入,又看起來天衣無縫渾然天成。這是一項非常有趣的實驗,也是一種與歐洲古典主義藝術深層的交流與對話,同時也是一種再創(chuàng)造。那些曾經被視為珍寶風光無限或是棄如敝履寂寥蒙塵而歷經滄桑的古畫,在傅慶豊的手上煥發(fā)了新的可延續(xù)的生命。從這個意義上講,古畫上所攜帶的所有信息和痕跡無形中都成了傅慶豊再創(chuàng)作的資源和材料。如果說第一條線索下他的創(chuàng)作更多地是基于對西方藝術體系崇敬的學習并希望窮盡一生與他所拜服的大師比肩的話,那么第二條線索中更加彰顯了傅慶豊的另一種野心,那就是祈求穿過表象進入深層與西方藝術的核心問題進行短兵相接的碰撞,但這條線索其實也不僅僅始于巴黎的生活,從早在上個世紀80年代傅慶豊作品中對于舊物拼貼的運用上就已經可見端倪。
2008年在巴黎附近的奧維爾市啟動的“SIGN ME”雕塑簽名行動藝術項目可以說體現(xiàn)了傅慶豊創(chuàng)作體系的第三條線索“穿越”。從這個項目的開始意味著他已經從一個現(xiàn)代主義的藝術家過渡成為一個有著強烈現(xiàn)實介入意識的當代觀念藝術家。雖然“SIGN ME”所采用的大型藝術雕塑來自于傅慶豊一個長期研發(fā)延續(xù)的“變性人”系列作品,卻突破了其較為傳統(tǒng)的“博物館藝術”的樣式,成為在城市公共空間發(fā)生的行為和事件藝術,同時所有邀約和參與的觀眾也都成為作品創(chuàng)作過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有被寫在畫在巨大雕塑之上的留言、簽名和涂鴉都成為添加到作品中的重要信息,其中包含了國際政治、個人隱私、親情愛情等等紛雜而有趣的各種內容。同時這些內容又會被藝術家最后用覆蓋雕塑全身的彩繪徹底遮蔽起來而成為一種隱性的存在,最后只留存于業(yè)界和參與者口口相傳的言談之中,這是非常觀念化的創(chuàng)作方式,這也是一直致力于達成完美視覺貢獻的藝術家傅慶豊對于自身的挑戰(zhàn)和對于視覺的反動。從這一刻,傅慶豊應該說已經完成了一個現(xiàn)代主義藝術家向當代觀念藝術家的嬗變,走出了書齋畫室開始在更加廣褒的時空中創(chuàng)造與世界相連與蕓蕓眾生有關的藝術了。而這一切冥冥之中在1983年臺北傅慶豊首次個展時,邀約觀眾在臉譜作品上簽名時就早已注定,只不過是他在等待自身完成他所需要的所有積淀后才擇機發(fā)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