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戰(zhàn)冰
張俊是四川攀枝花人,我跟她相識于上世紀90年代。那時的我們,用時髦的說法叫“文青”,一個在四川,一個在陜西,就靠寫信聯(lián)系。三四年里,她給我寫了三十多封信。她一直是陽光的,而我一直是憂郁的,所以,她的主要任務就是在信里開導我、鼓勵我。
后來,她辭掉工作追隨男友(即現(xiàn)任老公)去了北京。再后來,我也去北京打工。第一次去出租屋,上班去的她已經(jīng)將飯做好了。茶幾上,一個酒瓶里插著三朵小黃花,下面壓著一張她寫給我的字條:“戰(zhàn)冰,這里就是你的家了,想做什么都可以的,只要不拆房子就行?!焙髞?,她見到我問:“你看見那三朵小花了嗎?那是專門為了迎接你而采摘的?!蔽抑皇瞧疵c頭。
那時,她一個弱女子,白天打一份工、晚上打一份工,于千難萬苦中拼爭,也基本是維持生活而已。我的到來,給她的生活增添了相當大的負擔,但她絲毫也不嫌棄。有她在,笨手笨腳的我似乎什么也干不了,只負責坐好、吃好就行。
在我眼里,她的烹飪手藝甚是了得,盡管她說她這點水平擱在家鄉(xiāng)可算是最次的了。有一天,她去街上買了牛油、芝麻醬、鴨腸、百葉、海參、蟹肉、帶魚、香菇、白菜等,做火鍋。她曾在信中對我說,若來北京就嘗嘗她做的火鍋。而現(xiàn)在,我終于吃到了——一直低著頭吸溜了半個小時,額頭上、鼻翼上滿是汗珠。她哪里知道,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吃火鍋。之后,她還做了一兩次,每次我都吃得很盡興。但是直到今天,我似乎再也沒有吃到過那么美味的火鍋了。
還有一個菜讓我印象深刻,那就是她做的“土豆燒胡蘿卜”,咸中帶甜,甜中帶咸,余味醇厚。第一次吃,我就吞下了三碗,直到肚子無法支撐才作罷。就這一次,讓我念念不忘了。等她再做時,我就留意她怎么切菜、放哪些調(diào)料等等,但還是不得要領,就讓她將步驟在紙上寫下來。
在她無微不至的“照顧”下,我的身體還發(fā)福了一些。她不但給我做吃的,而且還給我洗衣服?!拔野涯惝斪鑫业牡艿艿摹!彼@樣對我說。長此以往,我如坐針氈。我想我一個半大小子,可不能白吃白住呀。實際上,我卻一直在白吃白住。我生性木訥、耽于幻想、郁郁寡歡,每份工作都干不長久,她從不生氣,還經(jīng)常逗我笑。跟她在一起,我所有的面具都卸掉了。多少次,我和她將她男友擁坐在中間,唱歌,講笑話,大談卓別林和畢加索,好不盡興?!皯?zhàn)冰在這里笑聲最多了。”她說。
一天,我認真地對她說,我沒錢沒工作,不能再在這里住下去了。她說別發(fā)愁,工作慢慢找吧?!爸灰覀冇凶√帲憔陀凶√?。我們還是可以給你一口飯吃的?!闭l說人情淡薄、世態(tài)炎涼啊。實在無以為報,我就將朋友送給我的棉鞋給了她,她卻要我穿?!澳愦┌桑耶吘故悄械??!蔽彝ψ院赖卣f。她說:“什么男的女的,都是人啊?!?/p>
我給一戶人家做服務員時,她來看過我?guī)谆?,一來就幫我洗碗、拖地。有一次,我不慎將腳扭傷了,她就帶我去出租屋抹紅花油。
我去一家食品廠干活時,她先給我做了一頓好吃的,然后給我縫衣服,陪我理發(fā),給我買被子,送我上車。“干不順心就回來,我們隨時歡迎你?!彼f。
我對即將開始的新工作充滿了期待,哪曾想?yún)s身陷“魔窟”,吃不飽、睡不好,一天要干19個小時的活,“監(jiān)工”還一直在旁邊催促著……后來,我倉惶逃離,見到她“未語淚先流”。她勸我別干了,說要陪我一起去找活,“就怕你找著了話也不會說了”。為了我,她甚至跟男友吵得不可開交。
毋庸諱言,要不是她的收留和接濟,我早就流落街頭了,要說幫她頂多是打掃一兩次屋子罷了。
冬天的一個早晨,她一回來就直直地坐在凳子上哭叫:“風這么大,吹得人氣都出不來,雙手凍得疼痛難忍。我們老家那里就如昆明一般,四季如春,哪有北京這么冷啊……”一見這陣勢,我趕緊倒熱水、遞毛巾了。不一會,外面飄起了雪花,她快速跑出去一邊用雙手接著,一邊說“真好玩”,然后咯咯地笑個不停。
春節(jié)臨近,她要跟男友去內(nèi)蒙,我想去火車站送她,但囊中羞澀,就向人借了10塊錢。我給她買了一份報紙,讓她在火車上看。送她上了火車,她從袋子里拿出一只梨子給我:“無論環(huán)境多么惡劣,你都得頂住。好好干……”我說我想家了、想父母了,她勸慰道:“都一樣的。我在家跟父母吵架,一門心思想離開她??梢坏┏鰜砹?,還不是沒命地想她……”她哭了。
我不敢想我留給她到底是什么樣的印象??目慕O絆度過一年后,我懷著一種復雜的心情離京返鄉(xiāng)。當我在西安工作后,她也在《演藝圈》《中國文化報》《現(xiàn)代廣告》等報刊做起了編輯,并不時向我約稿。她的用意很明顯:一是敦促我繼續(xù)前行,二是為我換點零花錢。
當然了,我一直記著她對我的好。我首先將“土豆燒胡蘿卜”發(fā)揚光大,現(xiàn)學現(xiàn)賣,給家人做、給朋友做,反響不錯,以致成了我的招牌菜。幾年前,我去北京她的家里做客,說已經(jīng)會做“土豆燒胡蘿卜”了,做得還挺好,朋友們喜歡吃。她很高興,說:“有機會我再做給你吃”。
去年年底,她老公來西安出差,帶著她和她女兒給我孩子挑選的玩具。前幾天,她又從北京給我孩子寄來了二十多本課外書,還有兩件衣裳。深情厚誼,無以言表。二十二載,心如初。
她與老公在一次筆會上相識,短短七天,情定一生,完美詮釋了什么叫“一見鐘情”,在文友間一時傳為佳話;她與老公一直在北京打拼,有了事業(yè),有了孩子,有了房子,有了車子,簡直就是勵志家庭的樣板。
她長發(fā)飄飄,模樣秀麗,性情爽直,待人熱情。尤其是那雙純凈明亮的眼睛,讓人想起天山的雪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