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璇
過年總該穿得隆重些。剛買不久的紅皮鞋,總嫌它還不夠亮,便去街上找擦鞋匠。
馬上就要過年了,往日車水馬龍的大街此刻顯得有些冷清。那個年齡五十開外系著藍花土布圍裙的婦人,是街上唯一的擦鞋匠。她斂眉低目,慈祥隱忍的模樣使人極易想起供于香案后的觀音像,甚至讓我剛才因趕路而滋生的煩躁瞬間消弭于清晨微涼的空氣中。
斟酌著對她的稱呼是“阿姨”好,還是“婆婆”好,我猶豫著上前問道:“請問……輪到我,快嗎?”婦人停下手中的活兒,抬頭用袖子擦拭著臉上沁出的細汗,歉意一笑:“小姑娘,怕是不能快呢,還有三個人在等哩。”不同于大多數(shù)手藝人那般隨口敷衍“快了快了”,她的回答令我頓生好感,隨即她又拿出一把折疊椅請我坐,轉(zhuǎn)頭又埋入工作之中??v然知道有人在等,她卻絲毫沒有馬虎對待手下那雙鞋的意思。她用小牙刷蘸了水,先除去鞋子上的灰塵,再用一塊粗布拭干水,然后換了一把毛刷,抹了鞋油,細致地在鞋面上均勻地刷上一層,最后改用一塊細布來回抹勻,如此重復(fù)……在婦人身邊的擦鞋工具箱中,各種鞋刷、鞋油、粗細抹布雜亂地放著,但什么時候該用什么工具,她則心中有數(shù)。幾乎不用瞄一眼工具箱,那雙被鞋油浸得烏黑,被生活磨礪得滄桑的手,便能如老鷹高空俯沖抓野兔一般,一下子便精確無誤地捕捉到了“獵物”。我越看越覺得有趣,原先令人焦灼的等待也變成了一種享受。
終于輪到我了。婦人的臉略顯倦意,但她手中的活兒卻依舊做得一絲不茍。婦人擦鞋的動作,讓我覺得特別暖心。鞋刷在鞋面輕柔地刷上一層潤色,鞋面與鞋布的溫柔觸碰仿佛戀人間的耳鬢廝磨。婦人的眸子里也浸滿了溫和,仿佛手中是一只需要愛撫的毛茸茸的小獸。我喜歡她的手指在皮鞋上游走時的感覺,那指尖的溫度一寸寸地沁入鞋面,傳導(dǎo)進我的皮膚,再癢酥酥地融觸到心底,帶來一片溫柔的戰(zhàn)栗。我微醺地抬起頭,看見午后陽光從樹縫間軟軟滲入,擁抱著空氣中細小的塵埃沉淀下來。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冬日的陽光原來是長著溫暖的小毛絨的。
“阿姨,多少錢?”我滿意于煥然一新油光發(fā)亮的鞋子,痛快地掏出一張10元的票子,卻聽得婦人說“三元”。啥?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大年三十,她是街上唯一的擦鞋匠,即使她“漫天要價”,我也能體諒、接受。
或許怕我沒聽清楚,婦人笑著又重復(fù)了一遍:“三元,跟往常一樣啊?!彼男θ菽前銣睾褡匀唬棺屛乙粫r呆愣無語。
我默默接過從婦人手中遞來的找錢,正欲轉(zhuǎn)身離開,卻被她叫住。
“小姑娘,這鞋還新著呢,是預(yù)備過年穿的吧!”她從衣兜里取出兩個塑料鞋套,小心地套在了我的紅鞋上,并說道,“街上灰塵多,戴個鞋套,免得把新鞋弄臟了。”她笑著,眉眼彎彎。
霎時間,午后的溫暖陽光融入進了我的體內(nèi)。這樣的擦鞋匠,實在是細致入微。一個手藝人的品格,如同羅馬城墻上厚重的浮雕,在我的眼前、在陽光下閃著熠熠的光。
過多的禪語故事和宗教筆記總令我們認定,純與釅的善和暖只盛產(chǎn)于那個虛幻的世界中,但你可曾見到,紅塵市井之中,那些素昧平生的人憑借著一顆溫厚善良的心所演繹的美好故事,亦如同冬日的微塵輕柔浮動在我們的身邊,它們皎然圣潔,猶若空谷幽蘭。
點評
本文作者是生活中的有心人,她選擇了擦鞋匠這樣一個平凡而又普通的勞動者作為自己的描寫對象。在行文過程中,作者極其細膩地展現(xiàn)了擦鞋阿姨的每一個動作(見文中畫線處的句子),并從其對工作毫不懈怠的態(tài)度中,悟得了做人的真諦。而這些生動的描寫與靈動的感悟,正來自于作者平日里對身邊人和事的細致觀察與細心體驗。文章質(zhì)樸無華,卻耐人尋味,其寫作手法值得大家學(xué)習(xí)、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