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曉勇
已經(jīng)記不得多長時間沒有看過月亮了。今天,和妻兒一起,從老家陪父親吃過晚飯歸來,開車東行回家,猛然看到前面天空一輪碩大金黃的月亮掛在天上,不禁感到有些新奇,這么好的月光!我眼睛一亮,仿佛是多少年沒有見過的老朋友那么親切,便索性停下車,好好“會晤”這久違的朋友。
今天是陰歷十六,怪不得月亮這么圓,這么大,連顏色也是黃澄澄的,周圍似乎還有一圈一圈的光暈。直視月亮,里面的桂花樹和砍柴的吳剛清晰可見,甚至能聽到他揮舞斧頭的聲音。再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月亮的深處,我仿佛看到廣寒宮里,形單影只的嫦娥,懷抱著玉兔,寂寞地望著遙遠的人間。月光慢慢地變白,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書本上的字跡。遙遠的城里燈火通明,周圍的一切都沉浸在這安詳潔白的月光里,田野里一片寂靜,黃豆、玉米、高粱都睡了,草蟲也困了,悄悄呢喃低語著,蛙聲不知疲倦地一片接著一片。這是個多么靜逸美妙的時刻啊。心靈和月兒一樣澄凈、空靈,我?guī)缀蹰]上眼睛,享受這無邊的月色。
曾幾何時,月亮是我們每天晚上形影不離的伴兒。小時候,月亮就是村莊里的燈,我和小伙伴們在村子里月光下做游戲、捉迷藏。上大學了,月亮就是校園里的浪漫,我們在校園里草地上談情說愛,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剛參加工作那會兒,月亮就是我們的朋友,吃完晚飯,我和同事一起走在月光里,談論著工作,思考著生活和青春。我們也曾經(jīng)和那個長袍飄飄的詩仙一樣,在月色皎潔的夜晚,端起酒杯邀請明月,和水中的人影三人對話。也曾登泰山像看日出一樣,晚上就坐在冰冷的山石上,凝望著它從東到西??墒怯洸坏媚奶炱?,月亮似乎從我的身邊消失了。在水泥鋼筋筑起的森林里,燈紅酒綠的強光,灼傷了雙眼,我失去了望月的眼睛,看不見洞徹心靈的月亮。
年年歲歲月相似,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月亮還在那里,我為什么很長時間看不到了呢?回來的路上,我一邊開車,一邊問自己。是生活的忙碌使我忘記了它的存在,還是疲憊的心靈失去了欣賞的心情?是城市的霓虹遮住了皎潔的月光,還是無止盡的欲望蒙住了望月的眼睛?
不是城市的夜晚沒有月光,只是自己的心里早已經(jīng)沒有了月亮。以后,每天我都要看月亮了,在陽臺就身體伸出窗外,不讓高高的電線桿把它分為兩半。最好是跑出屋外,在樓頂,在廣場,在野外,在小巷,坐著,站著,躺著,靠著樹仰望都行。如果能端著酒杯,能張開雙臂,能熄掉所有的電燈,那更好。如果碰上無月,我就在黑暗里,試試自己能坐多久。
走夜路
我這人平素心細卻不膽大,小時候很少一個人晚上單獨出門,至今難忘那次走夜路的經(jīng)歷。
那是十多年前的一個冬天,我二十歲,剛參加工作,那天從淮南回家,汽車在路上出了故障,司機滿頭大汗地修了一個多鐘頭,等到離家十幾里路的終點站時已經(jīng)快六點了。冬季的白天很短,要是夏天我們這里六點太陽還很高呢,可是冬天的這個時候天已經(jīng)上“馬虎眼”(天黑)了。寒風中,車主回家,旅人散去,小車站空蕩蕩的,跑鄉(xiāng)路的三輪車早已不見蹤跡。六點多鐘,住宿還是回家?我看著路邊小店墻上“住店每晚五元”的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五元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我給了自己一點勇氣:步行回家。
從車站到家是自西向東的堤壩路,堤內(nèi)渦河似一條泛白色的腰帶彎曲著流向遠方,河灘上大片大片的蘆葦已經(jīng)枯黃,在風中搖曳著。堤外的柳樹楊樹早已脫光了樹葉,一根根樹枝突兀著,樹林的遠處是凍得縮在一起的村莊,一切是那么蕭殺冷寂。這條路我很熟,每周都要走幾遍,哪里有個坎,哪里有個彎,我都很清楚。我環(huán)顧一下四周,空無一人,神情緊張,心生恐懼,硬著頭皮開始步行,不知為何老是感覺背后有人,仿佛有腳步聲,知道是錯覺,聲音是自己發(fā)出的,卻依然忍不住回頭看一下,不由得想起了兒時聽過的鬼故事,有的伸著舌頭,有的面像骷髏,張牙舞爪的,我索性頭轉(zhuǎn)后倒著行走,什么沒看見。大聲給自己打氣壯膽:什么也沒有,都是自己瞎想的,自己嚇自己,強迫著自己,想點高興的事吧。眼前浮現(xiàn)單位同事的那個女孩,個子不高,皮膚白皙,青春陽光,一條高高的馬尾辮子甩來甩去,見到我總是笑吟吟的。我頓時心里美滋滋的,把衣領(lǐng)向上卷起,裹緊了衣服,開始跑路。
疾跑了二十來分鐘,我氣喘吁吁,身上冒汗,速度放慢變成了快走,原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現(xiàn)在卻漸漸清晰起來,甚至可以看清路上的一塊石子,路邊的一叢荒草,還有旁邊樹丫上壘著的鳥窩,剛才若隱若現(xiàn)的幾顆星星,也漸漸清晰。前面過來一個黑影,我馬上提高了警惕,順手彎腰撿起一塊石子。臨近了,發(fā)現(xiàn)是本村的二叔,真是想不到,看來人在任何時候都會有境遇相似的同路人。黑夜,也別有一番風景,是白天所沒有的。我竟有些興奮了,心里暖暖的,不禁想到母親:讀中學時上晚自習,每天晚上很晚放學,都能看到母親提著馬燈在門前等候,直到我回到家才睡覺。
遠遠地看見有燈光,快到家了。我輕松地哼起小曲,那些各種令人害怕的影像不知退到了哪個再也找不到的角落。想起開始時想著的鬼怪,我自己都好笑。地里不長莊稼,就會長滿荒草;心里有盞明燈,眼前就沒有黑暗。正如莊子在《田子方》中說的:夫至人者,上窺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
責任編輯 ? 木 ? 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