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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誠的求索者

      2015-05-30 10:48:04吳中杰
      書城 2015年3期
      關(guān)鍵詞:浙大愛因斯坦

      吳中杰

      由于新世紀第一縷曙光的照耀,括蒼山的名氣忽然大了起來,連山腳下的村鎮(zhèn)也被改名為括蒼鎮(zhèn)。其實,它的原名張家渡更具有文化歷史內(nèi)涵,而當?shù)氐睦习傩找膊辉敢飧目凇?/p>

      張家渡是一個渡口,為紀念張氏在水邊設渡而名。它的發(fā)展,不是依傍于山,而是得益于水。流經(jīng)渡口的永安溪,上通仙居山區(qū)—在那邊,至今還留有一個廢棄了的市集,里面有商店、妓院的遺址,可以想見當日的繁榮;下面則匯入靈江,流經(jīng)臨??h城而達于海門,那里還有海路可通寧波、上海。正因為居于航運要道,所以張家渡這個小小的山麓渡口,才能形成一個市集,并且發(fā)展為臨海西鄉(xiāng)的第一重鎮(zhèn)。只是商業(yè)發(fā)達之后,在這里起主導作用的,已不是那些原住戶,而是外來經(jīng)商的李、金、許三姓。

      正是由于商品經(jīng)濟的滋養(yǎng),張家渡的文化事業(yè)也很快地發(fā)展起來。最明顯的標志,是在這個鄉(xiāng)鎮(zhèn)里,出現(xiàn)了全縣第一所現(xiàn)代學?!⒈拘W,它由金劍青創(chuàng)辦于一九○六年,比全縣最有名的回浦小學(1912年建立)還早六年,所以在這個小小的鄉(xiāng)鎮(zhèn)里,讀書向?qū)W成為一種風氣。在這種文化氛圍中,養(yǎng)育出了一批專家學者,也為國共雙方培養(yǎng)出了不少干部。共產(chǎn)黨浙江大學地下黨支部書記、科學史家許良英,就是從這個小鄉(xiāng)鎮(zhèn)里走出來的。

      許家是張家渡三大姓之一,后來還從排名第三上升為第一大姓。但隨著歲月的變遷,同一家族里,也出現(xiàn)了明顯的貧富分化。許良英家原是小地主,父親還經(jīng)營木炭生意,生活應該還是不錯的,但是他四歲時就死了父親,寡母帶著五個子女過日子,生活也就日漸緊迫了。由于經(jīng)濟拮據(jù),許良英在小學和初中畢業(yè)時,曾兩度發(fā)生升學危機,后來在師長的支持下,終于克服了困難,繼續(xù)上學,而且還進入比較理想的高中—杭州高級工業(yè)職業(yè)學校。這個學校是省教育廳委托浙江大學代辦的,教室放在浙大工學院內(nèi),教師也大都由浙大老師兼任,這就大大地開拓了學生們的眼界。只可惜在抗日戰(zhàn)爭開始后不久,這所學校就被省教育廳解散了。許良英只好回到張家渡老家。他們兄弟幾人在家里建立了一個書房,叫 “風翻書樓”,在此認真讀書。

      他們家自己的藏書不多,但恰好此時原在海門民眾教育館工作的姨丈家運來了一批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新書,這是民教館為躲避轟炸疏散到他家的,許良英與大哥各自選借了一些自己所喜歡的書。許良英借的是“萬有文庫”第二集中關(guān)于物理、科學史、哲學方面的書,如《物質(zhì)與量子》、《原子與宇宙》、《物理學之基礎概念》、《物質(zhì)之新概念》、《十九世紀歐洲思想史》、《哲學概論》等。在這之前,他還在杭州購買過一本愛因斯坦文集:《我的世界觀》,一并在此時加以細讀。這些書使他對現(xiàn)代物理學和哲學有了初步的認識,并促使他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和價值問題,從而確立了自己的志向:要做一個愛因斯坦式的科學家,做一個當代物理學權(quán)威。

      正是懷著這樣的志向,他于一九三九年二月,考入了浙江大學物理系。此時,浙大早已撤出杭州,經(jīng)過三次搬遷,落腳在廣西宜山。但日寇還是追著轟炸,就在許良英到校前三天,日寇十八架飛機在浙大校舍投下了一百一十八枚炸彈。浙大又于次年一月搬到貴州遵義。在這里,許良英接觸到了底層社會。他看到背著沉重的煤簍、步履艱難地蹣跚于街頭的瘦弱工人,看到路旁以巖窟棲身的赤貧人家,看到身披破爛單褂、光著大腿在寒風中哆嗦卻被捆著繩子押送的壯丁,他的心靈受到震動。他醒悟到,正是這些在苦難中掙扎的勞動者養(yǎng)育了社會,保衛(wèi)了國家,而他們自己卻過著穴居野人和奴隸般的生活。他感到慚愧,也對國民黨當局的腐敗和暴戾深惡痛絕,深感中國必須經(jīng)歷一次革命。這樣,他就走出了理論物理的世外桃源,把主要精力放在閱讀革命書籍上。而一九四一年一月的皖南事變,更激起了他的義憤,產(chǎn)生了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的決心。但是,他不知道浙大有沒有共產(chǎn)黨組織,他就與兩個信得過的同學一起,自己開展地下革命活動。他們組織了“質(zhì)與能自然科學社”,致力于科學真理與革命真理的啟蒙工作。

      一九四二年,許良英從浙大畢業(yè)。他的老師王淦昌教授認為他誠實、理解力強,而且有創(chuàng)造力,研究物理很有前途,因而要留他做研究助手。但許良英此時已不想做“當代物理學權(quán)威”了,而熱衷于革命,想做一個職業(yè)革命家。于是他謝絕了老師的挽留,跑到桂林去尋找共產(chǎn)黨的關(guān)系,但是一直沒有找到。一九四四年九月桂林淪陷前后,他又在桂黔邊境山區(qū)流浪了半年。這時,王淦昌老師還是很記掛他,在貴陽報紙上登載尋人廣告,才把他召回浙大,做物理系助教。而許良英也終于找到了地下黨,經(jīng)介紹,他在一九四六年暑期浙大復員途中,經(jīng)過重慶,在《新華日報》社解決了入黨問題。從此就成為浙大地下黨支部的領導成員,并參與領導全國有名的于子三運動。后來中共中央上海局決定成立杭州工作委員會,繼而擴大為中共杭州市委,許良英都參加了工作,成為浙大黨總支書記、杭州大專區(qū)委書記,終于迎來了一九四九年五月三日杭州的解放。解放以后,許良英離開了浙大,到新成立的杭州市青委機關(guān)擔任組織科(后改名為黨工科)科長,負責全市大、中學校的黨務工作。

      但機關(guān)干部并不好做。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特別是一個從接受愛因斯坦世界觀起步的理想主義者,滿腦子充滿民主、科學、平等、友愛觀念,很不適應黨政機關(guān)里那種森嚴的等級制度,很看不慣有些領導干部的特權(quán)觀念。對此,他感到格格不入,要求調(diào)到科學部門或文教單位工作,但未能如愿。好在不久就有了另一個機會,上級主動把他調(diào)到北京中國科學院。不過并非叫他從事科學研究工作,而是為該院的機關(guān)刊物《科學通報》進行政治把關(guān)。

      那時,正是左派知識分子以革命者自居,到處革別人的命的時候。一九五二年一月,清華大學學生龔育之在《人民日報》上發(fā)表了一篇長文,批評《科學通報》的“脫離政治脫離實際”傾向;同時,中宣部部長陸定一又給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寫了一封信,批評科學院出版物的政治錯誤。這不能不引起科學院領導的緊張,特別是使分管出版工作的副院長竺可楨感到惶恐。竺可楨是浙大的老校長,他就通過中央組織部來調(diào)他的學生許良英去做政治把關(guān)工作。但他并不喜歡這項工作,半年后,由他提名,調(diào)來浙大另一位地下黨員來接替他做書報審查員,他自己則專門負責《科學通報》和宣傳工作。

      但是,當他擺脫了書報審查員的角色不久,自己就成為被審查對象。一九五五年,經(jīng)他介紹入黨的杭州安徽中學校長朱聲(方然),被打成“胡風反革命小集團”的骨干分子,他這個介紹人也受到了停職審查的處分。好在許良英搞的是物理,與文藝工作不搭界,所以胡風集團的事都掛不到他身上,但這種無端定人以罪的做法,卻使他悟到一些東西。他認為他的性格不適宜于搞行政工作,遂乘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學部哲學研究所成立自然科學哲學研究組之機,提出要到該組從事科學史與科學哲學的研究工作。這個研究組,正是根據(jù)他的建議而建立的。幾經(jīng)爭取,他終于在一九五六年六月二十八日離開了院部,到哲學所報到。他熱愛科學史和科學哲學的研究工作,想把它當作自己的“終身職業(yè)”,準備全力為之奮斗。當年,他就寫出了一本十一萬字的小冊子:《科學和我國社會主義建設》(其中介紹12年科學技術(shù)規(guī)劃的一章,請別人執(zhí)筆)。這本書字數(shù)雖然不多,但卻很有鋒芒,它針對國內(nèi)社會主義建設的現(xiàn)狀,提出了“實踐是真理的唯一標準”問題,而且點名批判了紅色哲學家艾思奇?zhèn)鞑ダ钌啤翱茖W是偶然性的敵人”的謬論,并且不點名地批評了科學院院長郭沫若把“百家爭鳴”比作交響樂隊和諧共鳴的大合唱的錯誤。這本書在一九五七年四月出版不久,便被“反右運動”的火山灰所埋葬,但在二十二年以后,卻被美國科學院“美中學術(shù)交流委員會”的一位科學史博士重新發(fā)掘出來,翻譯出版了英譯本。譯者認為,書中提出的基礎研究對于科學技術(shù)目標的作用和學術(shù)氣氛作為科學發(fā)展先決條件的重要性這兩個問題,“使本書具有重大的現(xiàn)代意義”。

      只是好景不常,許良英從事這項理想的工作只有一年多,就陷落在“反右運動”的陣勢中。

      一旦被定為“右派分子”,隨之就被開除黨籍,過去為共產(chǎn)黨所做的工作也就一筆勾銷了。許良英的妻子王來棣,當初也是浙大的地下黨,現(xiàn)在因為與許良英劃不清界限,也一起被開除出黨,后來又在強大的政治壓力下,與許良英離了婚。許良英被撤銷一切職務,原定送黑龍江密山農(nóng)場監(jiān)督勞動,每月發(fā)二十九元生活費。但他腰部患有嚴重的關(guān)節(jié)炎,無法適應那邊的嚴寒,只好選擇“自謀生路”,回到生他養(yǎng)他的張家渡,靠在生產(chǎn)隊的勞動工分來養(yǎng)活自己和老母。

      一九六一年三月,許良英摘去了“右派分子”的帽子。他回到北京探望妻兒,并找科學院的黨組織。黨委書記郁文告訴他,黨組織認為當初對他的處分過重,正在考慮讓他回科學院工作。雖然這事沒有辦成,但也使他充滿了希望。一九六二年八月,科學院哲學所自然辯證法組給許良英寄去一份《關(guān)于自然科學哲學問題的重要著作選譯擬目》(草稿),向他征求意見,并要他參加這項編譯工作。許良英認真地為該項計劃提了二十七頁的修改意見,并且表示愿意負責編譯愛因斯坦著作選集,獲得同意。許良英為此到北京住了四個月,帶回十多種愛因斯坦著作和十多種愛因斯坦傳記,自然辯證法組也為許良英的生活問題尋找出路,他們將許良英留在北京的《物理學的基礎》譯稿交商務印書館出版,使他可以用稿費向生產(chǎn)隊購買勞動工分。這樣,許良英就全力投入閱讀和翻譯工作之中,每天工作十四個小時以上。到一九六四年十月,已按原定計劃譯成了五十多萬字的《愛因斯坦哲學著作選集》,實際上包括了他的有代表性的科學論文和社會政治思想言論。集中二百多篇文章,大部分都是許良英翻譯的,合作者李寶恒只分擔了一小部分。

      但當譯稿完成時,社會形勢又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那時已進入階級斗爭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時代,此類書籍出版工作也就停頓下來。許良英利用這段空隙時間,寫了一篇九萬字的《編譯后記》和一部十七萬字的《愛因斯坦的世界觀》。為了試探外界的反應,他把這兩部稿子中有關(guān)哲學思想部分,寫成一篇兩萬五千字的論文:《試論愛因斯坦的哲學思想》,經(jīng)李寶恒略加修改,聯(lián)名在《自然辯證法研究通信》雜志上發(fā)表。這時,許良英雖已摘去“右派分子”的帽子,但“摘帽”只是個定語,主語還是“右派”?!罢庇遗伞比圆荒馨l(fā)表文章,所以他署的是筆名。出乎意料的是,中宣部部長陸定一對此文大加贊賞,認為學術(shù)批判文章就應該這樣寫,要《紅旗》雜志轉(zhuǎn)載。于光遠知道此文主要是許良英寫的,而黨刊不能登“右派”的文章,所以就叫李寶恒把它壓縮一下,單獨署名。但初稿剛出來,“文化大革命”就開始了,李寶恒成了“閻王殿”在上海的“黑幫分子”,這篇文章也就成了“大毒草”。

      在“文化大革命”中,許良英所受的沖擊就更大了。運動開始不久,他就成了全村重點打擊對象,街上貼滿了聳人聽聞的大標語,什么“三上北京接受鄧拓的指示”,“帶回大筆反黨活動經(jīng)費”,“組織反革命集團”,“譯黑書”等等,還有人借口“破四舊”,把他家里的書全燒光。一九六八年,浙江大學革命委員會又將他押至浙大審查地下黨問題。那個時候,到處抓叛徒,凡做過地下工作的人,都有叛徒的嫌疑。在浙大審查期間,許良英開始還有人身自由,后來就被關(guān)押起來,成為“清查對象”。不過,審查結(jié)果并未發(fā)現(xiàn)有什么問題,承認許良英的歷史是清白的,承認浙大地下黨屬于紅線。但當浙大革委會派人將許良英護送回鄉(xiāng)時,迎接他的卻是更大的政治風暴。臨海城西區(qū)干部會上已宣布許良英是“出賣過六個同志的大叛徒”,是城西區(qū)“反革命的總根子”。無論浙大來人怎么解釋,也無濟于事,街上已經(jīng)張貼了大標語,萬人批斗大會定于八月三十日召開。許良英到公社找革委會頭頭說理,他們也聽不進去。按這里的慣例,凡是這類大會,受批斗者都要五花大綁,雙膝下脆。許良英從小受到臺州人硬骨頭精神的熏陶,豈肯受此凌辱,他在批斗會開始前四小時,喝下了兩瓶敵敵畏農(nóng)藥,失卻了知覺,經(jīng)過十二小時的搶救,才從鬼門關(guān)上被拉了回來。

      但是,批判沒有結(jié)束,斗爭還在繼續(xù)。在他從生死關(guān)頭掙扎回來不到兩個月,又陷入了一場理論批判的漩渦。這回是中央文革直接發(fā)布指令,要批判愛因斯坦。

      形成愛因斯坦權(quán)威地位的,主要是他的“相對論”,中央文革那些人和手下的寫作班子不治物理學,根本就沒有弄懂“相對論”是怎么一回事,望文生義,就把它作為哲學上的相對主義來批判。這恰恰把“相對論”的意思弄反了。這種不懂裝懂的做法,多年以后在政壇上也還時有表現(xiàn),所以許良英解釋道:“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并不是說什么都是相對的。作為它的邏輯基礎‘相對性原理是說:自然規(guī)律對于不同的運動狀態(tài)都是一樣的,也就是不變的,絕對的。因此,相對論實際上是絕對論,它揭示了自然規(guī)律不因運動狀態(tài)的變化而變化的絕對性?!保ā蛾P(guān)于“普世價值”的爭論》)可惜他們置若罔聞。

      寫作的一般規(guī)律是,先占有資料(史料),再從中提出論點,這叫“論從史出”;但御用寫作班子的方法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先由上級定下調(diào)子(論點),再根據(jù)這個調(diào)子去尋找和組織資料,這叫“史從論出”。后者既然只是為了印證既定的論調(diào)而去尋找和使用資料,這就必然會對資料加以歪曲,于是搶占資料、壟斷解釋權(quán),也就是必然之事。這時,中國最完整的愛因斯坦資料,就是許良英負責編譯的這部選集,于是大家都來搶奪。北京中國科學院的做法還比較客氣,他們派人到張家渡來向許良英商借,許良英告訴來人,譯稿全部在上海李寶恒處,但來人說,上海也在批判愛因斯坦,兩地的資料互相封鎖,就將許良英留下的初稿和資料卡片全部借走。許良英告訴他,愛因斯坦無論在政治上、哲學上、科學上都是打不倒的,如果要在報刊上公開批判他,會損害我國的國際形象。但他們是奉命批判,就不是許良英幾句勸告所能阻止得了的。而上海寫作班的做法,則有如強盜。他們從李寶恒處拿去譯稿,卻以自己的名義,準備出版,并且公開發(fā)布消息。許良英從《科技書征訂目錄》上看到《愛因斯坦言論集》征訂廣告,所介紹的內(nèi)容和字數(shù)同他們的《愛因斯坦哲學著作選集》稿完全一樣,編譯者署名卻是“復旦大學《愛因斯坦言論集》編譯組”。上海市委寫作組憑借張春橋、姚文元的權(quán)勢,正在橫行霸道之時,別人避之唯恐不及,但許良英卻迎頭而上。為了揭露和抗議這種明目張膽的強盜行為,他趕到上海,找寫作組交涉。上海市委寫作組負責人朱永嘉派人到李寶恒辦公室同他談判,來人傳達了朱永嘉的四點“指示”:一、承認《言論集》是以許良英等的譯稿為基礎,可以加上許的署名;二、可立即付給許稿費;三、商務那邊的出書不要許過問,由寫作組聯(lián)系解決;四、可考慮安排許的工作。這分明是想用名利來引誘他就范。但這個臺州人卻很有點魯迅所說的“臺州式的硬氣”,“而且頗有點迂”,他就是不吃這一套,堅持要由商務按原計劃出書,上海只能出個節(jié)本,并要由他負責看校樣。這樣,自然就談崩了。第二天,寫作組通過李寶恒通知許良英,說朱永嘉認為他們出書與他無關(guān),也不要他看校樣。

      但許良英也并不因此而罷休,他通過社科院出面向中央轉(zhuǎn)交申訴信,使上海寫作組慌了神,只好派人與商務印書館協(xié)商,上海的書改為內(nèi)部發(fā)行,商務的書按原計劃公開出版。

      在與上海寫作班的斗爭取得部分勝利之后,許良英決定擴大譯稿內(nèi)容,將原來的一卷本擴展為三卷本。李寶恒身居上海,在該寫作班的控制之下,無法繼續(xù)合作了,許良英就請了兩位因受他的牽連而被打成“右派”的朋友范岱年和趙中立合作,但第三卷都是愛因斯坦的社會政治言論,風險較大,范岱年考慮到自己家庭負擔重,不便參加,許良英改約老同學張宣三接替他。從人員的變動中,也可見當時所受壓力之大。

      從一九七三年年底開始,商務印書館以預支稿費的形式,每月給許良英五十元的生活費,讓他在館內(nèi)繼續(xù)編譯。但這種照顧,是隨著政治形勢的變動而變動的。一九七四年夏秋間,“批林批孔”運動一來,商務方面換了領導人,就把許良英趕回老家,不久又停發(fā)了預支稿費。還是他的老師王淦昌教授用王京的化名,每月寄給他三十元的生活費,這才使他能堅持編譯下去。但許良英能不能繼續(xù)編譯愛因斯坦的作品,卻不只是經(jīng)費的問題,而是作為路線問題被提了出來。在“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中,“四人幫”派到中華書局和商務印書館的新領導就以此為例,來說明他們與出版局之間的路線斗爭:“我們爭論的分歧點不在一個人,而是我們的翻譯走什么路子的問題。事實證明,工農(nóng)兵是可以翻譯的,不是離不開許良英這樣的人?!笨梢娫诋敃r的局勢下,翻譯什么作品,出版什么書籍,由什么人翻譯等等,都被看作是事關(guān)路線的大問題,因此,書籍的出版也不是單靠個人的努力或某幾位領導的支持所能成事,主要的,還取決于政治形勢的變化。否則,即使已經(jīng)發(fā)排的書籍,也可以撤版的。

      《愛因斯坦文集》第一卷能在一九七六年十二月出版,而且由內(nèi)部發(fā)行變?yōu)楣_出售,就與“四人幫”在十月份被打倒的形勢變化有關(guān)。否則,即使能夠出版,也要成為批判資料。而此時,“文化革命”已經(jīng)結(jié)束,經(jīng)濟建設即將開始,《愛因斯坦文集》的出版也就受到相應的重視,此書還得到了胡耀邦的推薦。接著,第二卷、第三卷也相繼在一九七七年三月和一九七九年十月出版。而在這段時間內(nèi),許良英的工作問題也得到解決,“右派”問題也得到改正。

      許良英生于一九二○年五月,到一九七八年六月將戶口遷回北京,隨后向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報到,正式恢復公職,已是接近花甲之年。一般人到了這個年紀,想到的往往是如何安度晚年的事,何況是他這個吃盡了苦頭,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的人。但正因為有這番人生經(jīng)歷,卻使他決心重新開始人生的征程。

      許良英是從民主、科學思想起步,由于親歷民族災難,目睹民間疾苦,即使由于正直的性格而被打成極右分子,他也沒有動搖自己的信仰,沒有放棄對于領袖的崇拜。但“文化革命”的翻騰,特別是“批林批孔”中江青等人的丑惡表演,終于使他醒悟了。而對愛因斯坦的翻譯和研究,又使他回到了民主、科學的起點上。愛因斯坦不僅是一個偉大的科學家,而且是一個堅定的民主斗士,他在《我的世界觀》中就明確宣布:“我的政治理想是民主,讓每一個人都作為個人而受到尊重,而不讓任何人成為崇拜的偶像?!薄霸谖铱磥?,強迫的專制制度很快就會腐化墮落。因為暴力所招引來的總是一些品德低劣的人,而且我相信,天才的暴君總是由無賴來繼承,這是一條千古不易的規(guī)律?!薄霸谌松呢S富多彩的表演中,我覺得真正可貴的,不是政治上的國家,而是有創(chuàng)造性的、有感情的個人,是人格;只有個人才能創(chuàng)造出高尚的和卓越的東西,而群眾本身在思想上總是遲鈍的,在感覺上也總是遲鈍的?!薄耙粋€人能夠洋洋得意地隨著軍樂隊在四列縱隊里行進,單憑這一點就足以使我對他輕視。他所以長了一個大腦,只是出于誤會;單單一根脊髓就可以滿足他的全部需要了?!边@篇文章,許良英早在上大學之前,就在老家的風翻書樓中讀過,而且深受其影響,后來翻譯《愛因斯坦文集》,又重新細讀,不禁感慨萬千。愛因斯坦這種講民主、講科學,崇個性、崇理性的思想,與我國的五四精神完全契合,使許良英感悟到,我們應該回歸五四,重新進行啟蒙運動。因為在他看來,“科學和民主是現(xiàn)代社會賴以發(fā)展、現(xiàn)代國家賴以生存的內(nèi)在動力。”他把這個論斷寫入為錢三強起草的科學史報告中,讓錢三強在為中共中央書記處和國務院的領導人所作的科技知識講座上宣講。許良英決心為在中國推行科學和民主思想而貢獻余年。

      除了參與一些必要的社會活動以外,許良英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科學、民主思想的理論研究和普及宣傳上。

      因為他看到,有些領導人僅僅把科學技術(shù)當作是一種生產(chǎn)力,而不理解科學發(fā)展對整個社會的推動作用,更不明白科學發(fā)展的必要條件。所以他與李佩珊一起主編了一部《二十世紀科學技術(shù)簡史》,全面地介紹了二十世紀科學技術(shù)的發(fā)展對社會生產(chǎn)和社會思想的推動作用,而且在《結(jié)束語》中特別提出了應該注意的“歷史的經(jīng)驗和教訓”,說明“政治民主和學術(shù)自由是科學繁榮的必要保證”。書中說:“整個人類文明進步的歷史,毫不含糊地向我們展示:凡是有學術(shù)自由和思想自由的時代,學術(shù)和文化必然興旺發(fā)達。中國的春秋戰(zhàn)國,希臘的雅典時代和歐洲的文藝復興,就是這樣的繁榮時代。相反,凡是不容許有思想自由的時代,學術(shù)和文化必然停滯甚至枯萎。歷史上稱為黑暗時代的歐洲一千年的中世紀,就屬于這種陰暗窒息的時代?!?/p>

      同時,他在完成了《二十世紀科學技術(shù)簡史》以后,又與復婚的妻子王來棣合作編寫《民主的歷史和理論》一書,以進行民主的啟蒙??上?,這本花了二十多年時間撰寫的重要著作未及完成,他們夫婦就相繼在二○一三年一月逝世。這是中國啟蒙運動的一大損失。從已發(fā)表的幾篇相關(guān)文章看,他們對世界民主思想的歷史和理論研究之透徹,對現(xiàn)實民主運動批判之深刻,都令人嘆服。他在《試論科學和民主的社會功能》里說:“由于我當時對民主的歷史和理論所知甚少,附和了國內(nèi)長期來流行的觀點,把盧梭作為近代民主啟蒙思想的主要代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以后,開始系統(tǒng)學習民主的歷史和有關(guān)理論著作,方知道對現(xiàn)代民主制影響最大的思想家是比盧梭早一個世紀的英國哲學家洛克,而‘人人生而平等,‘主權(quán)在民等論點在洛克和盧梭以前就有了。事實上,盧梭的思想十分混亂,甚至有不少反民主、反科學、反理性的成分,這些錯誤思想導致法國大革命時的雅各賓專政和二十世紀的極權(quán)主義暴政?!边@個論點,他又在《走出偽民主誤區(qū)》等文中加以發(fā)揮。這不只是一個歷史考釋問題,實際上也說明了雅各賓黨之所以會走上專政道路的歷史教訓。正是從歷史的經(jīng)驗教訓出發(fā),他還尖銳地指出了有些從事民主運動的人自身缺乏民主思想的危險性:“他們大多具有‘文革造反派的心態(tài),其基本特點是:狂妄的領袖欲;貪婪的權(quán)力欲;說假話不臉紅?!辈⒔沂境觯核麄児亲永锼哂械钠焚|(zhì),正是他們口頭上所反對的東西。針對這種情況,他提出:“所謂啟蒙,首先應啟知識分子自己的蒙,徹底打破幾十年來官方意識形態(tài)所養(yǎng)成的自我封閉和夜郎自大的心態(tài),虛心學習在西方早已成為人所共知的常識并有效地實行了幾百年的代表人類現(xiàn)代文明的基本制度。我說的民主意識,指的是,不僅真正懂得民主概念的正確涵義,自身還應堅持民主精神,不可自視高人一等,更不可以領袖自居,而應以平常心,做一個平常人?!保?000年7月12日致李慎之信)

      有人將許良英這類早年受到五四啟蒙主義教育,后來走上階級斗爭道路,晚年又回歸到德賽思想上來的老人們的人生道路,歸結(jié)為“兩頭真”,我看這未必恰當。因為,即使在中段的人生道路上,他們也是真誠的。如果沒有這種真誠的人生態(tài)度,他們晚年就不可能回歸五四。請看那些追尋利祿之徒和隨波逐流之輩,何嘗有這份覺悟。因為他們從來就沒有真誠的態(tài)度,他們所追求的不是真理,而是利祿。我們倒不如用屈原那句詩,來概括許良英及其同道者的人生態(tài)度: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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