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淼，不懂時尚的物理學家不是好詩人

盧楚函

李淼，攝于2015年4月。

人物簡介

李淼，1962年生于江蘇。1982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天體物理專業(yè)，1988年獲中國科技大學博士學位。1989年赴丹麥哥本哈根大學學習，后在美國加州大學等校任職。1999年回國，任中科院理論物理研究所博導。2013年籌建中山大學天文與空間科學研究院并任院長。著有《超弦史話》《越弱越暗越美麗》《〈三體〉中的物理學》等。

跟李淼通電話時，他剛跑完10公里回到家，嗓音有些嘶啞，但依舊不失爽朗。《環(huán)球人物》記者問他是否因為人到中年，認識到了健康的重要性，他哈哈大笑著告訴記者，“第一重要的還是形象，因為老上臺，如果有小肚子確實不雅觀。你看我的同行在一起開會，拍照片基本全是胖子，全像大廚，不像物理學家?！?/p>

如今，寫詩歌，開時尚專欄，健身和“人魚線”充斥著他的生活。如果不是“中山大學天文與空間科學研究院院長”這個頭銜，人們大概都快忘了李淼是一個理論物理學家。難怪在知乎社區(qū)里，有人評論完他在太空研究領域的成就后，不無惋惜地慨嘆了一句：“從微博上看，他已經(jīng)進入了寫詩歌的‘歧途?！?/p>

做科普，充滿文藝范兒

李淼和美劇《生活大爆炸》中的“謝耳朵”是同行，研究方向都是宇宙學和超弦理論。

至于專業(yè)難度，李淼曾改編電影《大腕》中的臺詞跟學生調(diào)侃：“一定要選最長的文章來看……光看完引言就得一個禮拜，嚇死的學生沒有100個也有50個，有的是被命題嚇的，有的是被定理嚇的，你要是被引理嚇的，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所以，我們做超弦的口號是：不求最好但求最長?！?/p>

1999年，在美國芝加哥大學費米研究所任高級研究助理3年后，李淼回國了。當時，互聯(lián)網(wǎng)剛剛興起，他經(jīng)常在BBS灌水，寫了一些關于超弦理論的文章，“其實也不算很科普，還是蠻專業(yè)的”。網(wǎng)友的叫好，讓他堅持著寫了下去，并一發(fā)不可收拾。“一年寫了幾十萬字科普?！彼粺o得意地說。

他的科普文章，大多詼諧生動，充滿文藝范兒。在《越弱越暗越美麗》這篇文章中，他從林黛玉弱不禁風的病態(tài)美談起，真正講的是“引力是世界上最弱的力”。

李淼說自己做科普，沒有那種高尚無比的使命感，就是好玩?！翱茖W飽含真正的美，但只有經(jīng)過訓練的人才能欣賞到?？破站褪怯霉娍梢越邮艿霓k法，盡量把這種美介紹給沒有經(jīng)過嚴格訓練的人?！?/p>

最近，李淼在為新書《〈三體〉中的物理學》做宣傳。活動中，國內(nèi)科幻大牛、《三體》作者劉慈欣對他半是調(diào)侃半是夸贊：“李淼和傳統(tǒng)科學家差別非常大。連我小說人物都沒有李老師帥，也沒這么有魅力。李老師是罕見的具有人文情懷的科學家。”

2014年，李淼在星云獎開幕論壇發(fā)表演講。（李一博 攝）

寫詩，是有邏輯的

李淼確實有滿滿的人文情懷，“讀中學時，我會寫一點舊體詩詞;回國以后在網(wǎng)上寫，但多是打油詩。”

2008年，在美國同行、華人教授王云的鼓勵下，李淼開始寫新詩?！皠傞_始寫的時候，我好像沒什么感覺。幾個月后，雖然脫不了別人的影響，但我感覺自己還是有天賦的。到了第三年，我開始真正有感覺了，因為開始寫出自己的風格了。”

李淼最推崇的三位中國作家分別是海子、王小波和王朔。詩人海子則是李淼寫詩的重要啟蒙者?！霸谠缙谧髌分校沂芎Ｗ佑绊懞苌?。從2010年底到2013年，我把它說成是唯美時期，因為我追求唯美。2013年到現(xiàn)在，屬于比較自由的時期，不再追求一個特定的寫作方式了?！?/p>

如今，他的微博和豆瓣里，匯集了幾百首詩歌作品，涉獵繁多。他寫節(jié)氣，“當冬至的尾巴在北方棲息∕南方的人們忙于燒紙∕打掃庭院，敬神∕整個南方在向自己學習，放低姿態(tài)∕陽光正好，桂花也十分配合。”也記錄夢境，“沒有任何消息，委托一個古代的意象，或者它的現(xiàn)代翻版，在我們之間傳遞。沒有漁汛，桃花，它們被我們毫不費力地遺忘。”描述自己南下廣州的經(jīng)歷，“當初掉頭向南，一個人，像一塊即將開花的石頭∕那時樹木還四處蔥蘢，一點不如意也算不得什么，包括無人相送……”

李淼說：“世界上有四個領域最難以欣賞和進入：數(shù)學、物理、音樂、詩歌。被普及化的已經(jīng)不容易，沒有被普及化的更難。而普及往往失真?！倍麆t很有幸進入了兩個領域，“詩歌和科學在審美上基本是一致的，雖然它們走的方向不一樣，甚至精神都不一樣，但它們給人帶來的愉悅是一樣的。僅從個人來講，由于我受過數(shù)理科學的訓練，所以說我的思維方式會不自覺地在寫詩里面體現(xiàn)出來，我認為詩是有邏輯的，所以我的詩歌里都是有邏輯的。”

李淼是一個愛嘗鮮的人。除了寫詩，他還出人意料地進軍言情小說界。今年1月，他在韓寒的APP“一個”上發(fā)表了自己的第一篇小說《小莊的情人節(jié)》，故事取材于朋友小莊，講述30歲女人的情感遭遇。待發(fā)表的第二篇小說主角是他的朋友白潔，一個電視記者。

一開始，李淼想寫成一個系列“王？薛定諤？丫米處于結(jié)婚和離婚的疊加態(tài)”，他身邊的女性朋友們競相報名，想成為女主角。但寫了一陣子后，他決定暫時不寫了?！霸娛且粋€純語言的東西，你只要有個主題想寫，就能寫。但小說是非常磨人的，因為你要有框架，有構思，有情節(jié)。”

2015年4月，李淼（中）在廣州參加《〈三體〉中的物理學》新書發(fā)布會。

要做時尚先生

“男人穿衣服必須講究。不燙的襯衫，穿出來皺巴巴，唯一的功能就是傳遞一個信息，你這人做事不認真，不可靠。尤其在職場，一個不修邊幅的男人很難取得別人的信任。”這是李淼在時尚專欄“衣物理”中，一篇《李淼：燙襯衫的哲學》中的一段話。

如今，微博微信已經(jīng)成了“型男”李淼的秀場。在近兩天的朋友圈，李淼還曬出了自己一組照片。他身穿一條亞麻料褲子，棕色牛津鞋，上身則分別配以桃紅色、藍色、白色襯衣，并稱自己要做“中國天體物理穿衣第一人”。

為了有型，李淼也是頗下苦功?！皟赡昵埃驗槟硶r尚女編輯對我身材的一句調(diào)侃，我憤而減肥，開始控制食量并跑步，從‘九字頭減到‘七字頭?！?/p>

在知道體重基本達標后，李淼立馬跑去買了4件修身襯衫，“穿到身上，我那個自信感爆棚啊，不得不自拍幾張貼到朋友圈。朋友圈的慷慨點贊讓我意識到，我其實是白活了半輩子。28歲前沒有發(fā)福的時候沒錢買衣服，發(fā)福之后又不配穿衣服。直到過了50歲，我才知道生活其實還可以有另一個自己從來沒想到的境界。”

此后，李淼不僅會買談論如何穿著的書，還天天翻看豆瓣上關于穿戴和時尚的文章。連看《我是歌手》，他都會特別留心李健穿的德比鞋和牛津鞋的區(qū)別，前者的鞋舌和鞋面是由一塊皮制成，有鏤空花紋;而后者是拼接的。他覺得這沒什么不好，“穿得好看走出去，你美化了市容，同時提高了自信。”

“衡量一個男人，不僅會看他讀什么書、做什么事，還要看他如何穿衣……”為此，他還專門寫了一首詩，名為《關于穿著》：“一條白褲子，一雙松軟的皮鞋，一頂巴拿馬禮帽∕必須目不斜視，越過所有美女的目光∕你的挑逗只是空中飛過的鳴蟬，有人竊竊私語。來，放緩步履，再向高處拔一下脖子，你這個懷揣傲慢和謙卑的瘦子∕一個男人除了剛健還需要嫵媚……讓衣衫不整，不修邊幅，統(tǒng)統(tǒng)送給那些搜盡枯腸的詩人?！?/p>

數(shù)理科學是青春飯

就這樣，李淼在各種仿佛毫無聯(lián)系的領域里跳躍、騰挪，樂此不疲。由于他依舊教職在身，看著離老本行越來越遠，自然少不了人們對他“不務正業(yè)”的質(zhì)疑。

李淼對此先是哭笑不得，之后則是認真解釋：“這就說明他們不懂數(shù)理科學。我48歲以前，90%以上的精力都放在學術上了。但是數(shù)理科學是青春飯，人到了50歲以后，除了語言能力不下降，推理能力和專注力都會下降，會趨向于保守。物理學分實驗科學和理論物理，特別是理論物理，得諾貝爾獎的很多30多歲，我還摻和那不是添亂嗎？理論物理學家像愛因斯坦，到了50歲也做不出什么東西了，波爾到了50歲以后完全是建實驗室，發(fā)表公眾演講。”

其實，李淼并未放棄物理。只是把精力從科研轉(zhuǎn)移到了教學，“現(xiàn)在我正在完善中山大學天文院的建設，同時還打算建一個宇宙學實驗室，做了一輩子理論，想對實驗做點貢獻，做完這個就可以退休了。我是期待我過去的研究有些東西將來能留下來，但物理學真是要碰運氣，要經(jīng)過未來時間的檢驗?！?/p>

說到物理、教學，他的語氣還是嚴肅的，而一轉(zhuǎn)到文學，馬上就活潑起來，“所以更實際的話，我打算退休以后基本上就不做研究了，就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了。”

當《環(huán)球人物》記者問他：“物理學家和詩人這兩個頭銜，您更想把哪個放到前面？”他回答道：“我個人倒無所謂，但是如果說20年后讓我回過頭來看的話，也許我選擇詩人吧。我覺得我在語言上面還是有可能將來會有所創(chuàng)造的，而物理學對我來說基本上已經(jīng)結(jié)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