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蘭
莫為的小說基本都是寫女人的,也可以說是為女人寫的。
她的第一篇小說《小姿病了》寫于2007年。一場高中同學會后,小姿明白自己病了。同學會上,小姿再次拒絕了二十年前的追求者,回家卻發(fā)現(xiàn)老公敷衍的電話聲里有別的女人在偷笑。一向認為生意興隆、家庭美滿的小姿接下來的生活該如何面對呢?一切,似乎沒有什么不同,只是小姿病了??人浴⑹?、頭痛……一向要強的小姿突然變得脆弱了?!岸伎瘸鲅z了今天,小姿決定再換一家醫(yī)院。”這是小說的結尾。迷茫的小姿實際并不知道前面的路該怎么走。
兩年后莫為的另一篇小說《結婚》,寫的是一個絕望的女人。
春原本有美好的家庭,夫妻雙雙下崗后不久,春出事了,她被胖子鎮(zhèn)長始亂終棄。春第一次草率離婚使她失去了老實的丈夫和可愛的女兒。之后她的境遇一路下滑,并且繼續(xù)遇人不淑,先是開磚廠的小老板在春滿懷希望中與一個發(fā)廊小姐結婚了;接著春與一濫賭還暴力的魚販子結婚,最后倒賠五千塊錢才脫了干系。從此,春不再做結婚的夢了。她終于把自己做成了“雞”,還是一只死揪住客人不放的“雞”。小說結尾,“我”見到春是在一個足浴中心,朋友說,阿春生意很好,口技了得。
這個絕望的女人最后麻木了。這個麻木的女人既可恨又可憐,或者說既可憐又可恨。
2010年,莫為寫了《歲月不饒女人》。初戀男女,本在同一起跑線上,但歲月偏生就不饒女人?;ㄈ菔?、體態(tài)臃腫的堂姐二十年后在越來越出色的初戀面前,緊張局促尷尬羞恥低到塵埃,恨不得地里打個洞鉆下去。讓人不能不感嘆:歲月無情,它鞭打女人實在下得了手!小說最后作者試圖給女人指一條不是路的路:歲月不饒女人,女人可以饒歲月。但,這需要內(nèi)心的一種能力。
有多少女人有此能力呢?
今年《西部作家》刊載了莫為的短篇《殺狗》,近期,她又推出自己的新作《滿足》。我覺得,莫為的創(chuàng)作已漸漸度過青澀期。她筆下的女人們,也更加復雜而鮮活。
《滿足》寫了三個女人。主人公“她”、“她”朋友陳莉、情色中介美美。這是個摻雜著情感、倫理、欲望和金錢的故事。把這四者比作一個四面體,情感是最脆弱的那一面,其余一個比一個強勁,金錢有最堅不可摧的硬度。但同時,脆弱和堅硬又由韌度來調(diào)節(jié),有時候,脆弱的東西有韌性,反而不易摧毀,而堅硬的東西則可能崩折。主人公“她”就在這幾者之間掙扎,夢想求得一個平衡。
“她”的掙扎首先來自生存的壓力,確切地說就是那46萬房貸?!八毕霃拿项^那里得到的,只有錢。毛老頭從“她”那里想要的,只有欲。毛老頭用金錢換取欲望的實現(xiàn),“她”卻只想要錢而不想付出,但為了錢又不得不半推半就。他們之間為此展開了漫長的拉鋸戰(zhàn)。這場漫長的拉鋸戰(zhàn)是小說的主線。
“她”的掙扎還來自于倫理的壓力。作為有夫之婦,“她”其實很在意的士司機的感受。雖然平常在的士司機面前吆五喝六底氣十足,但稍有出軌念頭,便心覺不安。從中介回來,因為毛老頭要在某天請吃飯,“她”竟然對的士司機小笑了一下,這說明她心虛;毛老頭給的錢,也不敢拿回家;尤其一想起兒子,更是愧疚。
“她”為什么那么在意跟毛老頭的情人關系?而別的女人比如陳莉,比如美美中介里流水一般的客人,卻可以心安理得地為某種目的而傍上大款?因為“她”不甘心?!八辈桓市囊粋€女人純粹為了錢而去依附一個家庭之外的男人。這種依附會給“她”帶來恥辱感,“她”糾結于這一點,所以“她”會像普通人而不是像一個低下的情人那樣去要求毛老頭。所以毛老頭說了請吃飯卻爽約“她”會那么憤怒,好像受到了人格的侮辱,所以“她”的話語里敢?guī)е魬?zhàn)和報復。但“她”確實太需要錢了,所以又得跟毛老頭小心周旋?!八币獩]這點不甘心,也不會活得那么掙扎。
就算是做情人吧,“她”又為什么那么在意毛老頭跟陳莉的關系?那么在意除老婆外毛老頭有別的女人?因為“她”有作為女人最低的尊嚴。陳莉可以什么名分都不要,“她”卻不行,哪怕做情人也要做得有點點尊嚴,不能你跟我在一起,還在跟別人東拉西扯?!八本褪沁@么一個堅守著別人看來莫名其妙的東西的人。
而最難守的,還是最后那道身體的防線。無數(shù)次半推半就而沒有就,終于在最后一次守不住了。但喜劇的是,毛老頭在最關鍵的時候崩潰了。沒想到這場拉鋸戰(zhàn)以這樣的方式結束,更沒想到的是,小說把滿足的題旨放在了這里?!靶?,你滿足了。”“你不就是想我的錢嘛,行了,你可以拿錢走人了?!泵项^氣急敗壞?!澳悴艥M足了!她坐立起,順勢一腳,將鈔票絆腳石一樣踢向毛老頭:你雜種不就是想睡我一覺嗎?!你不睡了嗎?!”這就是“她”最后的反應。
誰都滿足了,又誰都沒有滿足。
不過,幾番掙扎,“她”如同做了一場噩夢,但終于醒過來,還好,醒來的時候,一切都還在,的士司機還在,兒子還在,當然,46萬房貸,也還在。
但是,現(xiàn)在的“她”跟曾經(jīng)的“她”,卻有了不同。
謝有順《小說敘事的倫理問題》里說:文學最終要面對的,不過是那顆孤獨的心,那片迷茫的生命世界。文學描寫的對象,與其說是風起云涌的社會生活,還不如說是那片內(nèi)心的荒野。
讀莫為小說,看莫為小說里的女人們,自然想起孤獨、迷茫、掙扎……
當然,還有堅守。
責任編輯 ? 婧 ?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