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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河·終結(jié)篇

      2015-05-30 19:18:25時未寒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15年10期
      關(guān)鍵詞:公孫

      時未寒

      【前文提要】

      許驚弦與水柔清在華山敞開心扉,互訴衷腸后兩人來到潼關(guān)與斗千金他們會合,卻遇到守將強行抽取關(guān)稅。

      與此同時,京師附近也風(fēng)云暗涌。北郊晉王山中,以詩曲簫藝名動天下的蒹葭掌門駱清幽約見手握兵權(quán)、天下第一高手明將軍;城外密林中,簡歌的密使公孫石正被溫柔鄉(xiāng)高手追殺……

      第一章 風(fēng)雨欲來

      御泠堂密使公孫石被幾位溫柔鄉(xiāng)高手由湘北小城一路追蹤,幾經(jīng)艱險終于來到離京師二十里外的一處小鎮(zhèn),趁著夜幕的掩護(hù)靜守于林中,等待著擺脫追兵的最好時機(jī)。

      他拿不定主意是否應(yīng)該朝那木橋奔逃而去,忽聽粼粼車響,卻見對岸一輛四輪馬車緩緩朝木橋馳來,趕車人頭戴低垂的氈帽,身披厚重的棉衣,似是冷得發(fā)抖,全身都縮成一團(tuán)。車廂則以黑布密裹,難窺其中。

      公孫石心中一動,四大家族自命俠義,決不肯濫殺無辜,自己大可憑此掩護(hù)擺脫追兵。但轉(zhuǎn)念一想,夜半三更,如何會有行車趕路之人?此人來得十分蹊蹺,馬車又慢得不合情理,莫不是跟蹤者誘他現(xiàn)身的陷阱?可一旦錯過時機(jī),等到天色放亮,他再無把握躲過敵人的搜索。

      正躊躇難決間,又見一葉小舟順流而下,一人蹲坐于舟上,身披蓑衣,手持長篙,舟中點燃爐火,泛起暗紅色的火光,行舟取暖雖是平常之舉,但在這暗夜之中,卻透著一分詭異。

      舟行無聲,人影模糊,火光明滅不定,宛若從幽冥鬼域來的招魂使者。

      天邊緩緩飄來一朵烏云,公孫石默算著馬車與小舟的速度,當(dāng)云兒遮去月光的時候,馬車正好馳入橋頭,而小舟亦恰好從橋下經(jīng)過。

      如果趕車人是敵,無疑是自投羅網(wǎng),而值此天寒地凍之際,河上遍布薄冰,無有落足之處,一旦舟中人突然發(fā)難,逼他落水,必會消耗極大體力,幾無生望。

      他無法斷定這到底是陷阱還是天賜的良機(jī),但卻隱有一種直覺:敵人早已摸清他的實力,即便故布疑陣,亦大不必提供兩種路線。

      而他現(xiàn)在卻有兩個機(jī)會,既可利用馬車將追兵稍做阻擋,提前一步進(jìn)入荒嶺之中;亦可借足小舟越過小河,由對岸的叢林之中脫身,而敵人將因無法預(yù)判他的選擇而錯失追蹤的方向。

      寒氣迫人,他的體力在逐漸耗盡,依然滴血的傷口更不容他多等,必須痛下決斷賭一下運氣。目前他唯一的憑借,是在這一場獵人與獵物的追擊過程中,尚且保持著一份主動權(quán)。面對敵人早就布好的天羅地網(wǎng),若無高明的戰(zhàn)略,貿(mào)然出動實與送死無異。

      烏云遮掩住月光,夜色驀然濃重如墨,眼見時機(jī)稍縱即逝,公孫石不再猶豫,一咬牙,由林中電閃而出,往橋邊奔去。

      與此同時,幾聲輕叱響起,林中路旁陡然閃出數(shù)道人影,隱呈合圍之勢朝公孫石襲來。

      公孫石眼角余光瞅見來襲者身法,心頭微沉,對手不但又有增援,而且每個人的武功皆不在自己之下,在負(fù)傷的情形下欲殺出重圍如同癡人說夢。他久經(jīng)訓(xùn)練,意志堅毅,越挫越勇,明知兇多吉少,仍不肯束手就擒,畢竟稍占先機(jī),而對方一意生擒,應(yīng)不會痛下殺手,只要他舍命拼死一搏,再加上些運道,或能逃出生天。

      公孫石剛抵河岸,兩道人影已包抄而至,個個身形快迅,體態(tài)曼妙,當(dāng)是溫柔鄉(xiāng)女子高手無疑。左首一人手持長劍,徑直搶入中宮,當(dāng)頭劈來,劍勢猛烈罩住全身;而另一位女子雖身在五步之外立定,但手臂輕揚處,一道長達(dá)兩丈的黑索無聲無息地往他小腿卷來。

      溫柔鄉(xiāng)多收外姓弟子,武技在四大家族中最為龐雜,劍關(guān)、刀壘、索峰、氣墻四營高手層出不窮。

      兩女分進(jìn)合擊,長劍正面拒敵,黑索暗施襲擊,配合精妙,看似劍光耀目,氣勢極盛,其實只是障眼之法,真正攻擊的主力卻是那根無影無形的長索,一旦被其纏住,便只得束手就擒。

      公孫石狂喝一聲,對來劍不避不讓,掌中戰(zhàn)刀朝對方頸項劈去,竟是以攻對攻,欲要拼個同歸于盡。

      使劍的女子武功雖高,但何曾見過這般不要命的打法,又見公孫石目眥欲裂,激憤若狂,登時心頭發(fā)虛,何況還有同伴照應(yīng),諒其難避開黑索伏擊,劍至中途留力不發(fā),回招格擋住戰(zhàn)刀。

      劍刀相交,火光迸現(xiàn),兩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間,但一方全力出手,另一方卻是中途變招,頓時高下立判。使劍女子連退三步,包圍網(wǎng)現(xiàn)出一線空隙,公孫石奪路而出,腿上忽然一緊,已被黑索纏住。

      公孫石嘿然一笑,足尖逆力反踢,看似全力突擊的身影驀然一轉(zhuǎn),竟從索影中繞出,斜斜往小舟上落去。原來這是他早就制定好的策略,對方的反應(yīng)盡在意料之中,明搶橋頭,暗奪船舟,甩開兩女的截?fù)簟?/p>

      公孫石計算精準(zhǔn),落足之際小舟恰好行于橋底,令敵人難以越過橋面攻擊。剛剛松了一口氣,忽聽頭頂傳來一記蒼老的男音:“困獸猶斗,亦不過是垂死掙扎!”言猶在耳,抬首就見掌影如山,朝他胸口擊來,掌法如封似閉,暗含黏沉滯重之力,霎時罩定全身,令他幾乎動彈不得。

      那人身著夜行衣,緊貼于橋面下,在夜幕的掩護(hù)下渾若一體,若非陡然發(fā)難,實難察覺。僅看那出掌時睥睨天下之勢,當(dāng)是溫柔鄉(xiāng)氣墻高手,更是蓄勢良久,此際方發(fā)出雷霆一擊,志在必得。

      公孫石雖設(shè)想過對方會于橋底設(shè)伏,但大半心思皆用于防備舟中人,更不料伏擊者武功之高,遠(yuǎn)超預(yù)估,縱然身上無傷,怕也遠(yuǎn)非他敵手,此刻變生不測之下更難抵擋。對方來勢極快,瞬間已近身半尺,公孫石戰(zhàn)刀回防已然不及,只得出左掌相格,他心知因傷而難聚全力,更是倉促迎戰(zhàn),是以不求退敵,反暗蘊回卸之力,意在借對方掌勢反向逃走,明知如此一來必將受重創(chuàng),只怕手腕亦會因此而折斷,但為保一線生機(jī),實是不得不然。

      千鈞一發(fā)之際,小舟猛然一斜,幾欲傾側(cè),公孫石腳下一滑,險些跌落水中,但那氣墻高手滿以為必中的一掌亦擊在了空處。

      舟中人挺身而起,蓑衣滑落,露出純黑色的勁服。方才公孫石遇險之際,正是他腳下巧施暗勁,令舟行改向,將雙方一觸即發(fā)的形勢化為無形。

      劍關(guān)與索峰兩位女子隨后趕來,正欲躍上小舟夾擊公孫石,卻見隨著小舟傾斜,舟上暖爐彈起,雜以無數(shù)火星飛炭,猶如無數(shù)暗器朝她們襲來,兩女嬌喝連連,或格或閃,被迫往一旁。

      那位氣墻高手低嘯一聲,由橋上反身躍下,穩(wěn)穩(wěn)落在舟中,與那操舟之人對峙,淡然一笑:“閣下好高明的武功,還請指教一二?!彼装l(fā)披拂,顯已是年紀(jì)不輕,面蒙黑布,只露出一雙精光暴現(xiàn)的眼睛,目光鎖在那操舟之人身上,反而對一旁的公孫石視若不見。

      小舟本是順流而下,行程極快,但被他一足釘下,速度驀然緩了下來,此人內(nèi)力之強,依此可見。

      “談笑一揮間,生死不由心。”操舟之人漠然輕吟,“想不到譚老爺子雖久不出山,卻依然是神功驚人,威勢不減當(dāng)年。”

      那氣墻高手名叫譚笑,曾是二十多年前威震江湖的一代豪俠,師出崆峒,憑一對肉掌與精純的內(nèi)家真力博得“談笑一揮間,生死不由心”的名號,入贅溫柔鄉(xiāng)后漸漸歸隱不出,乃是氣墻之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此次原是另有要務(wù),因收到溫柔鄉(xiāng)傳書,方才臨時加入。

      他知公孫石負(fù)傷頗重,武功大減,再加上自己隱伏于側(cè),伺機(jī)出手,本以為必是十拿九穩(wěn),卻不料陡生波折,竟被這神秘操舟者攪局。看那操舟者形貌不過二十余歲,眉清目秀,渾不似刀口舔血的江湖漢子,但言語頗為老道,更有一份泰山崩于面前不動聲色的沉著與冷靜,觀其出手運力巧妙,時機(jī)絕好,先助公孫石避開自己的掌力,再以爐火迫開兩位同門,可謂勁敵。又聽他一口道破自己來歷,不禁微微一怔,收起輕視之心:“閣下目光如炬,何不報上高姓大名,與老夫痛快一戰(zhàn)?”

      “無名之輩,豈敢班門弄斧?在下亦非眼力高明,能一眼看穿譚老爺子的身份,只想借此提醒一聲,諸位行藏已露,不若及早回頭為妙?!?/p>

      “盤子”間有著極其精密的聯(lián)絡(luò)方式,公孫石見那操舟者并未朝自己發(fā)出暗號,已可肯定并非同伙,心中大奇,猜不透是何方援手。此人素昧平生,為何甘愿得罪四大家族之人冒險相救,怕是另有所圖。不過至少目前事有轉(zhuǎn)機(jī),先靜觀其變,尋機(jī)脫身。

      譚笑戒意大增,操舟人看似平淡的一番話,卻是連消帶打,不但未露身份,更是隱含威脅,暗示周圍尚另有接應(yīng),令己方未弄清虛實前不敢貿(mào)然出手,顯是智勇雙全的人物??谥挟?dāng)然不肯服軟,一面默運玄功,仰天長笑道:“老夫久疏江湖之事,竟不能瞧破老弟的來歷。不過我等此次出擊勢在必得,假設(shè)老弟非要趟這渾水,那就畫下道來,老夫一概奉陪?!?/p>

      操舟人陰惻惻地道:“本門向不介入江湖恩怨,亦不會管你們的閑事,只不過京師重地,不容驚擾,但請諸位擇地再戰(zhàn)……”一語未畢,手中輕擺,先發(fā)制人,以篙作槍,直刺譚笑心窩。

      譚笑聽他言中之意,似是官府中人,倒也不愿招惹,本以為對方留下幾句場面話后即會置身事外,當(dāng)下只是暗中留意公孫石,防他伺機(jī)逃脫。

      誰知那操舟人口中說話竟與行動全然不符,出手前全無預(yù)兆,才一疏神間,長篙已至身前,一聲怒喝,右手變掌為爪,往篙頭抓去。

      操舟人收放自如,一擊不中,即刻變招,篙桿虛擊譚笑面門,長達(dá)兩丈的竹篙末端卻橫過舟身,遞至公孫石面前。

      公孫石知其用意,一把握住,借操舟人反手一挑之力,縱身而起,倒翻上了橋頭。

      操舟人掌中長篙似虛似實,隱隱罩住譚笑。那一剎譚笑本可追擊公孫石,但如此一來,胸腹空門將盡現(xiàn)于操舟人眼底,實是習(xí)武之人大忌,不敢冒險,微一遲疑,小舟離木橋越來越遠(yuǎn),已錯失時機(jī)。

      譚笑驚怒交集,操舟人雖非弱手,但僅以武功而論仍非他敵手,但卻巧妙利用言語惑亂自己心神,更借天時地利之便助公孫石脫困。譚笑心中殺機(jī)大起,冷然道:“就不怕老夫遷怒于你,殺你泄憤么?”

      操舟人收回長篙,若無其事地繼續(xù)撐舟而行,坦然道:“授命于身,情非得已,在下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既非前輩之?dāng)常嘀缓谜J(rèn)命。不過敝上對此早有安排,若是在下不幸身死,只怕一眾溫柔鄉(xiāng)高手皆難從容脫身,更何況逃走那人尚未脫出你們的掌控,譚老爺子何必大動肝火?”

      聽著操舟人既似示弱又似威脅的話,又有意無意點出溫柔鄉(xiāng)之名,以譚笑豐富的江湖經(jīng)驗,亦覺棘手,一時奈何他不得。他知對方言之有理,強龍難壓地頭蛇,在不明底細(xì)的情況下,若強行動手實屬不智,縱然殺之亦后患無窮。此人武功尚在其次,更難得臨危不亂,智略藏胸,下屬已然如此了得,其幕后主使者更是不可輕忽,沉住氣旁敲側(cè)擊道:“若是老夫所料不假,你與逃走那人并無絲毫關(guān)系,如何能算準(zhǔn)他今夜至此,更不惜開罪我四大家族執(zhí)意相救?”

      操舟人淡淡道:“非我夸口,京師百里之事,盡在本門掌控之中。還請譚老爺子歇息片刻,半里外有個渡口,待在下恭送你上岸后,再另行賠罪。”

      譚笑聽他口氣如此之大,微微一震,已猜出其來歷,沉聲道:“難怪老弟高明至此,原來竟是水總管手下的精兵強將。不知是十面來風(fēng)、十七令符中的哪一位?”

      操舟人顯無隱瞞之意,傲然一笑:“在下丙三?!?/p>

      譚笑點頭不再多言,心下暗驚,他知“十面來風(fēng)”乃是水知寒手下一支奇兵,由將軍府近幾年在江湖上招攬的奇人異士所組成,皆拋卻原有姓名,以天干為代號,分別為:甲一、乙二、丙三、丁四、戊五、巳六、庚七、辛八、壬九、癸十,專職收集各方面江湖情報,其中甲乙屬東,丙丁屬南,戊己屬中,庚辛屬西,壬癸屬北,分管五方。丙三不過是其中的三號人物,卻已迫得自己縛手縛腳,空有一身武功卻是難以盡展所長,由此推算,水知寒暗藏的實力委實可怖。

      公孫石翻上橋頭,看著譚笑隨著小舟越去越遠(yuǎn),心頭大定。譚笑無疑是敵方陣營中武功最高之人,沒有了他的威脅,逃生勝算大增。

      持劍與持索兩女隨后趕上橋頭,卻見那輛馬車悠然停在公孫石身前,不偏不倚地阻住兩人去路。趕車人緩緩抬起頭來,亦是二十五六的年紀(jì),雖無異動,但氈帽下眼神犀利如刀,緊鎖兩女身上,一派高手風(fēng)范,與方才瑟縮畏寒之狀實有天壤之別。

      譚笑與丙三的對話隱隱傳來,趕車人知身份已泄,沉聲道:“在下將軍府丁四,還請兩位高抬貴手。”言辭彬彬有禮,語氣卻是不容拒絕。

      事實上溫柔鄉(xiāng)丟失那批資料后,對內(nèi)對外皆封鎖消息,僅有鄉(xiāng)主水柔梳與有限幾人知曉實情,一切盡在暗中調(diào)查,只因公孫石的出現(xiàn),才臨時調(diào)派數(shù)名弟子追蹤,想不到竟引來了將軍府的插手。

      兩女驚疑不定,一時不敢妄動。持索女子冷然道:“這是明將軍的意思,還是水總管的命令?”看似無心之問,實乃關(guān)鍵。依她們所接到的命令,乃是調(diào)查出公孫石受何人指派,所以僅是假意追捕,并未全力格殺,否則斷不容公孫石逃至此地。

      丁四長笑一聲:“姑娘言重了,在下與這位兄臺素不相識,僅是奉命巡查京師一帶,杜絕爭持,因職責(zé)所在,故才斗膽做個和事佬?!彼m不露半點口風(fēng),將事情攬在自家頭上,但兩女皆是心知肚明,只憑丁四與丙三出現(xiàn)的時機(jī),必是謀定后動,絕非僥幸撞上。但若不就此罷手,勢必與將軍府產(chǎn)生沖突,這個后果絕非她們所能承擔(dān)。兩女對視一眼,進(jìn)退難定,大是躊躇。

      丁四單掌一揮,馬韁應(yīng)手而斷,朝公孫石使個眼色:“此處且由我照應(yīng),兄臺不妨上馬先行一步,待風(fēng)平浪靜后請去將軍府歸還馬匹,順便說明原委,我亦好有個交代?!彪S著他出掌,腰下隱露出一把鋒銳的無鞘長劍,斜指兩女,暗防她們出手阻止。

      公孫石低聲道:“幸得丁兄援手,兩日之內(nèi)必入將軍府當(dāng)面道謝?!憋w身上馬。暗忖一旦入了將軍府只怕再難出來,此刻急于脫離險地,暫且應(yīng)付他一聲,事后當(dāng)然絕無可能送入虎口。

      大笑聲從身后傳來:“丁兄忙不迭地撇清關(guān)系,到底是實情如此,還是故意混淆視聽呢?”橋的另一端驀然現(xiàn)出一道黑影,瞧不清楚面目,唯見掌中一把五尺長刀閃動著懾人的光華。

      公孫石心頭一寒,胯下戰(zhàn)馬急停,哪怕相距三丈之遠(yuǎn),已可感應(yīng)到那把長刀發(fā)出的凜冽殺氣,此人武功更在譚笑之上,縱有快馬,亦無絲毫把握硬闖此關(guān)。如今方才醒悟到數(shù)位溫柔鄉(xiāng)高手一路上并未趕盡殺絕,其實是為了從自己身上引出幕后主使。丙三與丁四的出現(xiàn),又半真半假地欲蓋彌彰,令對方誤以為是自己的接應(yīng),故不再保留實力。然而他只知聽命于簡歌,與將軍府實無半點關(guān)系,假設(shè)四大家族把這筆糊涂賬記在將軍府頭上,對己方自是有利無弊。“十面來風(fēng)”雖隸屬將軍府,但世人皆知他們乃是水知寒帳下親信,以水知寒的老謀深算,怎會如此失策?其后是否還有更深的圖謀……

      丁四并不回頭:“譚老爺子久不出江湖,只可算做是溫柔鄉(xiāng)中的逍遙派,此次不過適逢其會,想必衛(wèi)壘主才是真正管事之人?!庇謱珜O石嘿然一笑,“溫柔鄉(xiāng)劍、刀、索、氣四營精銳盡出,這位兄臺面子可著實不小,令小弟對你的身份大生好奇之心……”他若無其事地道破對方來歷,又仿佛對公孫石一無所知,虛虛實實,高深莫測,更令人感覺到一切皆在其掌握之中。

      公孫石悚然一驚,在他所看到的情報中,正好有此人的資料。

      衛(wèi)十一,本名衛(wèi)韜,乃是江北八卦劍門杰出弟子,少年時性格急暴剛烈,因與門中師兄弟意見不合,憤而出走,并誓不用劍,轉(zhuǎn)而四處求拜名師習(xí)得刀法,并集十門技業(yè)于一身,創(chuàng)下獨門“飛雪刀法”,難得其武功大成后性情亦變得平和,主動與師門化解恩怨,傳為一時佳話。從此就以十一門下弟子自居,游歷四海,不羈俗禮,偶見不平事則仗義相助,成為頗有名望的一代游俠,江湖皆以衛(wèi)十一稱之。后與溫柔鄉(xiāng)女子水柔夢相識,并生有一女,從此隱于鳴佩峰,并于九年前憑其三十六式“飛雪刀法”力克七名溫柔鄉(xiāng)使刀高手,成為刀壘壘主。

      昔日索峰峰主水秀、劍關(guān)關(guān)主莫斂鋒相繼離世后,分別由水柔楓與外號“劍揚秦關(guān)”的圖良翰接替,再加上氣墻墻主水琳,此四人可謂是溫柔鄉(xiāng)中僅次于水柔梳之下的絕頂高手。

      刀壘壘主親自出馬,十面來風(fēng)能敵得住么?

      衛(wèi)十一立若亭淵,渾不為丁四言語所動:“既聞衛(wèi)某之名,丁兄依然談笑自若,定有所恃。想必四下另有埋伏,何不一并現(xiàn)身出來,見個真章?”

      丁四撫掌:“衛(wèi)壘主視我將軍府如無物,果是英雄了得。不過畢竟遠(yuǎn)道來此,而我等以逸待勞,萬一失手,豈不令一世英名盡喪?”

      衛(wèi)十一淡然道:“若是明將軍、水總管、鬼失驚這三大高手親至,衛(wèi)某或會退避三舍,至于將軍府的其余人嘛,嘿嘿,尚不放在衛(wèi)某眼里……”掃一眼怔立馬上的公孫石,聲音冷若寒冰,“奉勸老弟不要強行過橋,衛(wèi)某一刀出手后,連自己也控制不了生死,留不住你的人,也會留下你的命!”言語間流露出強大的自信。

      丁四眉間煞氣乍現(xiàn),瞬間又平復(fù),苦笑道:“衛(wèi)壘主是否恐嚇得過分了些?如此一來這位兄臺豈敢冒險過橋,只好與小弟在此苦等援兵。幸好只要再撐兩個時辰即可天明,那時只怕就由不得衛(wèi)壘主了?!?/p>

      雖在黑夜之中,但衛(wèi)十一功蘊全身,雙目雪亮,將丁四臉上表情盡收眼底,不禁暗贊。他亦知將軍府既然出動,己方實難得手,之所以說話狂妄,不留余地,意在激怒丁四,以便有隙可乘,至不濟(jì)也可令他心神失守泄露一些機(jī)密。卻不料丁四不但及時冷靜下來,更針對自己的情況做出反擊,果不愧水知寒的嫡系親兵,深諳隱忍之道。近年“十面來風(fēng)”聲名雖顯,但僅被江湖人視作水知寒手下的斥候,對他們的真實實力并不了解,此刻方知每個人皆有獨當(dāng)一面的能力,決不可小窺。

      卻聽公孫石狂喝道:“衛(wèi)壘主大言不慚,在下卻偏要拿性命賭上一手,若是技不如人,喪生于衛(wèi)壘主刀下,亦是甘心情愿……”語音未落,已是策馬疾馳,朝著橋頭沖去。

      衛(wèi)十一早知公孫石已是強弩之末,只怕連自己半招也接不下來,所以才以言語震懾于他,再專心應(yīng)付丁四。哪知公孫石竟悍不畏死,放馬直沖而來,之前話說得滿了,若是袖手不理任其逃離,豈不顯得四大家族數(shù)位高手被將軍府區(qū)區(qū)一個丁四喝退,威名大墜?他本無殺公孫石之心,但此刻騎虎難下,亦不得不全力出手。深吸一口氣,長刀斜升至頭頂處,隱隱發(fā)出驚心動魄的呼嘯之聲,這一刀斫下,必是神佛難擋。

      公孫石面色凄厲,策馬狂沖,戰(zhàn)刀雖擎在手中,但誰都能看出他受傷頗重,幾無抵抗之力,絕難抵擋衛(wèi)十一的驚天一擊。

      丁四亦是暗中皺眉,公孫石此舉賭的已不是武功,而是衛(wèi)十一的心慈手軟。在這等情勢下,豈有幸理?原本他已略占上風(fēng),大有把握兵不血刃地從容退敵,但公孫石的魯莽行動卻令事態(tài)急轉(zhuǎn)直下,再也不受控制。

      丁四只是奉水知寒命令行事,全不知公孫石的來路,心忖若早知此人不過是一個有勇無謀的莽夫,又何必大費周折相救?但事已至此,亦不能任其被衛(wèi)十一當(dāng)場斬殺,不由暗嘆一口氣,嘬唇發(fā)出尖利的呼哨之聲,召喚同伴相助。

      兩名女子見狀更不遲疑,雙雙搶上橋頭。丁四低喝一聲,由馬車上一躍而下,身法飄忽,劍走輕靈,人未落地,掌中利劍輕擺,一招兩式分刺左右,將兩女纏住。

      卻不知這正是公孫石機(jī)敏過人之處,他深知無論是溫柔鄉(xiāng)還是將軍府,落在誰的手里全無區(qū)別,唯有趁雙方互有顧忌之時尋機(jī)突圍,所以才不惜以命犯險,做出了目前情況下的最佳選擇。他賭的并不是衛(wèi)十一的慈悲,而是將軍府隱而未發(fā)的實力。何況對于“盤子”來說,與其落入敵手受嚴(yán)刑逼供,倒不如求仁明志,即便斃命于此,亦不后悔。

      蹄音震橋,嘯聲驚云,三丈距離轉(zhuǎn)瞬即至。衛(wèi)十一縱身躍起,一聲暴喝,飛雪刀法全力施展。長刀劈空直下,刀光如耀目烈陽,刀聲似霹靂滾雷,但那刀氣卻帶著一股沁人肺腑的寒涼之氣??茨且煌鶡o前的迅猛勢道,只怕會將公孫石連人帶馬劈成兩半。

      “砰”,馬車廂頂碎開,一道人影沖天而起,在空中迅速飄過數(shù)丈的距離,后發(fā)先至,在衛(wèi)十一長刀落下的一剎那,一拳擊入刀光最盛處。

      鐺然一聲大震,刀拳相擊,竟發(fā)出金鐵之聲,人影在空中一個倒翻,落在五步之外,衛(wèi)十一這沛莫能御的奪命一刀亦因此稍稍偏離,從公孫石額邊險至毫厘地劈過,僅劈斷他幾縷發(fā)絲。

      嘶聲長鳴中,受驚的馬兒帶著公孫石急速逃開,沒入沉沉的黑暗。

      衛(wèi)十一穩(wěn)立原地不動,但覺一道若有若無的陰柔之力沿著刀身反噬而來,由腕關(guān)直迫入經(jīng)脈,行至肘彎處方被自身的護(hù)體真氣所阻。他的飛雪刀招法開闔威猛,內(nèi)力亦走陰柔一路,但卻是玄門正宗的路子,不似對方功走偏鋒,尋隙而入,陰力若斷若續(xù),詭異難言。心頭浮起“寒浸掌”之名,訝聲道:“水知寒?”隨即知道自己猜測有誤,對方身形高大,一身黑衣,但幾道束發(fā)斜披而下,遮掩住面容,全不似傳聞中水知寒三縷長須,悠適儒雅的模樣。

      黑衣人眼望手肘,一雙鐵鑄的護(hù)臂已然扭曲變形,怪笑一聲:“若是水總管親自出手,衛(wèi)壘主還能如此輕松么?”

      衛(wèi)十一心知肚明,表面看來黑衣人多退數(shù)步,護(hù)臂又被震裂,自己似是占得上風(fēng),但那只是因為自己蓄勢良久,心無雜念全力施為,而對方倉促出手,又是志在救人,方有此效果,若論真實實力,黑衣人即便略遜一籌,亦與自己相差無幾。更何況他能在那電光石火的剎那窺準(zhǔn)飛雪刀刀勢最強處,硬捋其鋒,這份眼力與膽識已自不凡。想不到除了明、水、鬼三大高手外,將軍府另有能人。

      衛(wèi)十一凝聲道:“閣下何人?”看黑衣人形貌,亦與將軍府五指中尚存的憑天行、點江山、行云生大不相同。

      黑衣人緩緩脫下護(hù)臂,不以為意地擲在路旁:“在下漢江海,不過是水總管帳下的無名小卒,難怪衛(wèi)壘主不識?!?/p>

      他的聲音喑啞低沉,渾如夜梟嘶鳴,令人心悸莫名,難以分辨其語氣是自謙還是嘲諷,面容更是一直隱在亂發(fā)之后,詭異難言。

      衛(wèi)十一恍然大悟,除了負(fù)責(zé)情報傳送的“十面來風(fēng)”外,水知寒手下另有精于隱匿、用毒、伏擊、刺殺之術(shù)的“十七令符”。四大家族曾派京師中的臥底詳加刺探,十七人中的十六人亦如“十面來風(fēng)”般盡忘本名,按五行中金、木、火、土劃為四組,分別為:釘針鈸鋏、樁樓柱柵、燈煙炬燼、坊塢墟堰,唯有領(lǐng)頭一人號稱符主,便是眼前這位漢江海。姓名中三個字全帶著“水”,可見水知寒對其的信任。

      丁四運劍如風(fēng),迫退溫柔鄉(xiāng)兩女,窺空跳出戰(zhàn)團(tuán):“人都跑了,我等相爭無益,不如停手罷斗,衛(wèi)壘主意下如何?”

      鏗然一聲,衛(wèi)十一收刀入鞘,哈哈一笑:“那就如丁兄所言吧?!睉?zhàn)意方消,忽心有所覺,轉(zhuǎn)眼望時,只見漢江海已無聲無息地閃入馬車之中,以他的眼力,亦只捕捉到一片黑影。此人武功尚在其次,這份銷聲匿跡、神出鬼沒的身法才委實令人心驚。若是隱匿行刺,著實防不勝防。

      丁四笑道:“漢兄一向不喜與人多打交道,衛(wèi)壘主莫怪,小弟告辭。”說罷趕著馬車施施然地去了。

      衛(wèi)十一沉吟不語,漢江?;虿蝗绫⒍∷牡热丝诓懦霰?、精于智略,但他的武功就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在江湖上不知情人的眼里,多以為將軍府兩大高手水知寒與鬼失驚互相爭權(quán),所以水知寒才創(chuàng)出“十七令符”與“星星漫天”相抗,但直到此刻,衛(wèi)十一才真正明白,漢江海雖仍不及鬼失驚,但已不乏一拼之力,由此推算,“十七令符”的實力應(yīng)該遠(yuǎn)在“星星漫天”之上,何況還有“十面來風(fēng)”相助……水知寒手中有如此強橫的實力,卻一直隱而不發(fā),所圖的只怕決不僅是將軍府的大權(quán)。

      一女上前道:“是否要潛入京師繼續(xù)追蹤那人,請衛(wèi)壘主示下?!?/p>

      兩女雖分屬劍關(guān)、索峰,但此次行動皆由衛(wèi)十一掌握。

      衛(wèi)十一淡淡道:“任務(wù)取消,會合譚兄后,我們立刻回鳴佩峰?!币妰膳Z卻休的模樣,悠然道,“是否覺得我們追蹤一路,竟連那人的姓名都不知道,大覺沮喪?”

      兩女一齊點頭,事實上從那湘北小城發(fā)現(xiàn)公孫石開始,就已在追查其來歷,卻是一無所獲,如今又眼睜睜地看他逃走,自是不甘。

      衛(wèi)十一道:“從丙三誘走譚兄,即知敵人謀定后動,我們已難盡全功。但明知如此,我為何仍要一意孤行,強阻敵于橋頭?”

      兩女茫然搖頭,衛(wèi)十一方才雖盡顯霸氣,卻大違他平日的沖淡性格。

      衛(wèi)十一笑道:“那只是一個測試。假若真如丁四所言,我們追蹤那人與將軍府毫無關(guān)系,他們又豈會出動了漢江海這樣的高手?只要證明了這一點,便已不虛此行。”作為刀壘壘主,他是溫柔鄉(xiāng)中幾位知情人之一,自然明白公孫石帶走那批資料的真正用意。

      想到水知寒或許正是溫柔鄉(xiāng)的某位棄嬰,他的心中忽然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特感覺。

      公孫石快馬加鞭,一路再無阻攔,直入京師。在城關(guān)某個隱秘處,終于看到了同門聯(lián)絡(luò)的暗記。他先在城中繞了幾個圈子,確認(rèn)身后再無追兵后,解韁將馬兒放開,任其自找主人,他則借著夜幕的掩護(hù),趕往城西。

      這是一座廢棄已久的園林,全無人跡,唯見殘垣斷壁間疏疏落落地開著幾樹紅梅。公孫石遍尋不獲,這一路逃生精疲力竭,實在支撐不住,靠在墻角小憩片刻。

      不知睡了多久,公孫石突覺有異,一睜眼,就見七八步外的一棵梅樹前,赫然背立著一位青衣人。他知自己負(fù)傷在身,功力大減,但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xí)慣,令他即使在睡夢中也能保持警覺,此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現(xiàn)身,武功應(yīng)遠(yuǎn)在自己之上。

      若非特殊情況,“盤子”交接任務(wù)時都是單線聯(lián)絡(luò),只憑背影,他已辨識出來者并非熟悉之人,不由暗生戒意。

      “夜闌人未散,麟閣畫丹青,相尋夢里路,高樓深院中。”青衣人負(fù)手望天,低聲輕吟。

      春寒料峭,梅香渙漫,月影低斜,夜風(fēng)微拂。配著他輕柔的聲線,仿佛是名門公子邀請某位絕代佳人赴約。

      只可惜公孫石的心卻在逐漸變冷,這四句似詩非詩的話雖然無誤,但卻已是時過境遷。

      簡歌自詡文才風(fēng)流,所以皆用詩文作為口令,但他同時亦是一個小心謹(jǐn)慎的人,每個手下每次行動都會替換不同的口令,這四句乃是半年前公孫石在執(zhí)行上一次任務(wù)時用過的口令,如今已然不同。

      他的手指探入懷中,悄悄地摸上了刀柄。此刻他全身乏力,無法再戰(zhàn),如果這是一個陷阱,在確認(rèn)不能脫身的情況下,他只好自我了斷,以免落在敵人手中受辱。

      “公孫兄是打算出手偷襲我,還是唯恐遭擒,提前做好了自盡的準(zhǔn)備呢?”青衣人雖未回頭,卻猶若目睹。

      公孫石大惑不解,在不成文的規(guī)定中,“盤子”間彼此不知姓名來歷,以免被擒后供出同伴。此人既能叫出他的姓名,當(dāng)非敵人,并且在組織中職位不低,但為何口令有誤?沉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青衣人緩緩轉(zhuǎn)身,在他臉上戴著一張面具,那是一個猙獰的狼頭。銳目如針般鎖在公孫石身上:“你問了一個決不應(yīng)該問的問題?!?/p>

      公孫石強自鎮(zhèn)定,刀尖暗抵住心口,不放過青衣人任何輕微的舉動,漠然道:“因為我沒有見到我本應(yīng)該見到的人!”

      青衣人目光閃動,忽發(fā)出一聲輕笑:“我明白了,是否口令有誤?”

      公孫石不語默認(rèn)。

      青衣人嘆道:“只因你的聯(lián)絡(luò)人出了意外,來不及告訴我更多詳情。待事情平息后,堂主應(yīng)會重新安排調(diào)度,日后我就是你的唯一聯(lián)絡(luò)人?!?/p>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公孫石疑心漸去。畢竟如果青衣人是敵人,又得知聯(lián)絡(luò)暗號,本有更好的機(jī)會引他入伏,一念至此,握刀的手不由松了。

      “公孫兄能時刻保持警惕,不枉堂主看重?!鼻嘁氯艘姽珜O石面色和緩下來,忽然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按你接到任務(wù)的時間算,本應(yīng)早幾天入京,因何事耽擱?”

      “只因?qū)傧虏恍⌒男孤读诵雄E,被溫柔鄉(xiāng)派高手一路追蹤……”

      青衣人喃喃道:“其實這批資料早已盜出,故意延遲一個月才命你去取,想不到依然引起溫柔鄉(xiāng)的警覺。你又是如何脫身?”

      公孫石不敢隱瞞,將所有事情全盤托出。

      聽到“十面來風(fēng)”與“十七令符”一齊出手,青衣人身體一震:“不必說了,資料呢?”

      公孫石暗嘆一聲,答道:“因被敵人跟蹤,屬下唯恐有失,所以自作主張打開密封,毀去原件,那些資料此刻都記在屬下的腦海里,絕無絲毫遺漏?!?/p>

      青衣人怔了一下:“講?!?/p>

      公孫石遲疑道:“文件甚多,難以盡述,不如找個安全的地方,待屬下默寫出來。”

      青衣人沉吟片刻:“將軍府已盯上了你,在京師不可久留,一早我就會送你出城。以你過目不忘的聰明才智,是否已瞧出資料中哪些是障眼之法,哪些才是本堂需要的關(guān)鍵情報。”

      公孫石最擔(dān)心的情況終于發(fā)生了,在那些資料中,他看到了一件本不應(yīng)該讓他知道的事情。他現(xiàn)在必須做出判斷:到底應(yīng)該充分展現(xiàn)自己的才能,好讓堂主覺得他可堪大用,殺之可惜;還是假裝自己愚魯遲鈍,并未看穿真相,無需殺人滅口!這個分寸拿捏得稍有不準(zhǔn),可能就會換來殺身大禍。

      公孫石猶豫良久,一橫心:“在那些資料中,包括溫柔鄉(xiāng)弟子的名冊、修習(xí)練習(xí)記錄、日常住用開銷等,但屬下認(rèn)為這些都不是關(guān)鍵處。”若是簡歌親至,只怕他還未必會坦誠相告,因為簡歌自有生殺予奪的權(quán)利,而青衣人即使不容自己活命,亦需上報簡歌,足有逃命的時間。

      青衣人點首笑道:“公孫兄果然好記性,莫非連那些生意往來的賬簿都記得一清二楚?”

      公孫石聽他說起賬簿,顯是知情,再無疑心:“依屬下判斷,真正的關(guān)鍵是那些入贅溫柔鄉(xiāng)的高手資料。而這其中最為可疑的共有九個人?!?/p>

      青衣人眼中一亮:“想不到公孫兄記性過人,還能對情報做出精妙的分析,倒真是小窺你了。待我稟明堂主后,下次將會給你更適合的任務(wù)。說下去!”

      “古夢定,江左大豪,因敗于五臺長老雪瑤大師之手憤而改習(xí)刀法,終大成。再度約戰(zhàn)雪瑤大師,勝之而云游四海。后與本鄉(xiāng)弟子水蘿琴相識,結(jié)為夫婦。二年后生下龍鳳雙胞,女湘華入索峰,男童交古氏收養(yǎng),七歲時被一云游道人擄走,疑為拐賣……

      “梁文修,擅使雙槍,本為杭州雙杰之一,中秋時在靈隱寺偶遇本鄉(xiāng)弟子水月心,自此一見鐘情,棄家業(yè)于不顧,執(zhí)意相隨,終結(jié)為夫婦,三年后生得一男,水月心卻難產(chǎn)而亡,因強送其子回鄉(xiāng)而激憤若狂,偶有失心瘋狀,后因悼念亡妻,八年后郁郁而終。其子聞訊后離家出走,不知所終……

      “騰遜良,不通武功,荊州舉人,文采風(fēng)流,曾任荊州文書。與本鄉(xiāng)弟子水無暇相識結(jié)為夫婦,棄官入贅鳴佩峰,生下二男一女,女素寧入劍關(guān),兩名男童先后送回荊州騰家,長男三歲時走失,下落不明,次男六歲時家中失火,疑已歿于火中,但事后卻并未找到尸體……”

      待公孫石背完九個人的資料后,青衣人長舒了一口氣:“只憑公孫兄大海撈針般從數(shù)百份記錄中特意挑選出這九份資料,可確信你已清楚地知曉本堂需要找的情報是什么,而且對此已有眉目與自己的見解,但先請不要說出你的答案,以免擾亂我的思路?!毖粤T陷入深思。

      公孫石雖看不見青衣人的面目,但可感應(yīng)到他情緒動蕩,顯已想通某些關(guān)鍵處。他此際心頭大定,事實上當(dāng)他念到第六個人的資料時,已覺察到青衣人眼中閃過興奮之色,卻并沒有阻止他,而是耐心聽完了九個人的資料。由此小處應(yīng)可判斷對方并沒有急于殺人滅口的念頭,不由暗笑自己杞人憂天。

      青衣人思考已畢,沉聲道:“相信公孫兄已看出這份資料的重要性,可曾泄露給旁人?”

      “此事目前只有屬下與兄臺得知?!?/p>

      青衣人低嘆一聲:“我與公孫兄一見如故,忍不住提醒你一聲,若是簡堂主知道公孫兄如此聰明,會是什么反應(yīng),可非我能預(yù)測?!?/p>

      公孫石猜測他的意思,謹(jǐn)慎道:“屬下只是個跑腿的,何敢居功?如何上報給堂主,全由兄臺定奪。”

      青衣人沉吟道:“據(jù)我所知,你與堂主另有聯(lián)絡(luò)之法。”

      “堂主曾吩咐過,不到萬不得已,決不可輕用?!?/p>

      “很好,那么說堂主對此事一無所知了?!?/p>

      “屬下知道輕重,像這般機(jī)密之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公孫石一言脫口而出,忽生出不妙之感,大驚之下手往腰間刀柄探去,但他胸口傷勢未愈,行動已然緩了一線。

      青衣人放聲長笑:“不錯,這樣機(jī)密的事,最好連你也不要知道!”左掌抵住公孫石探刀之手,右掌疾出,已重重拍在公孫石胸口之上。

      公孫石但覺一股巨力直撞心脈,就在這剎那,忽又有一道詭異飄忽、隱秘而陰冷的力道由腳底迅快傳來,在他體內(nèi)無聲無息地與青衣人的掌力硬觸一記,隨即口中鮮血狂噴,眼前一黑,心跳驟停!

      青衣人望著公孫石癱軟在墻邊的尸身,喃喃一嘆:“你本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太過聰明了些……”

      他早備下計劃,出手極有分寸,并不暴露自身武功,而是要造成公孫石因傷勢過重,力竭而死的情形,正待上前進(jìn)一步對尸體偽裝,耳中忽就聽到了一聲嘆息。

      青衣人大吃一驚,一躍而起,掌中已握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劍,提起十成功力,運足目力搜尋,但卻只有陰風(fēng)陣陣,全無人跡。

      這個廢園是他精心挑選的地方,如此深夜決不可能有人,何況他之前見曾仔細(xì)巡視過周圍,在確定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后才現(xiàn)身與公孫石相見。但那嘆息聲雖然極其微弱,似有若無,但憑他的武功,可以肯定那絕非錯覺。

      只有一個解釋,敵人悄無聲息地掩近,而他對此一無所覺。

      如此身手,整個京師怕也不出五人。而最有可能的,無疑也正是他最怕面對的那個人!

      在難耐的寂靜中,青衣人但覺背上一道冷汗涔涔而下。

      “嘿嘿,果然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狼公子好?!币蝗擞迫滑F(xiàn)身,臉上亦是戴著一張面具。

      青衣人苦笑:“豹先生,別來無恙?!?/p>

      第二章 以誠相待

      來人立在五步之外,所戴面具上,是一只奔騰的獵豹!

      狼牙猙獰,豹眼圓瞪。在斜照的月光下,在樹影的搖動中,都似活了過來,仿佛隨時會張牙舞爪凌空撲擊而至。

      豹先生眼望明月,悠然道:“今天并非申日,想不到亦能一睹狼公子的風(fēng)采,真是始料未及?!?/p>

      狼公子勉強道:“能在此地與豹先生相見,亦是大出小弟意料?!?/p>

      豹先生微微一笑:“聽了十面來風(fēng)的匯報,我一直猜想到底是何方神圣膽大包天,竟敢去招惹四大家族,此際見到狼公子,方才恍然大悟。放眼京師,或許只有狼公子,才有做這件事情的足夠理由?!?/p>

      他的聲音平和,似還帶著一絲揶揄的笑意,但聽在狼公子耳中,卻比刀劍更鋒利。令他震驚的不是對方語含雙關(guān),暗示已知曉他與四大家族為敵的原因;而是徑直說出“十面來風(fēng)”的名字,無疑自承身份。最大可能是打定主意決不容自己活著離開,所以才如此坦白?

      狼公子心神微亂:“豹先生似乎忘了,除了小弟,還有一個人亦有足夠理由招惹四大家族。”話語脫口而出,不免略生悔意。此時此刻,在豹先生面前鋒芒畢露,決不明智。

      “嘿嘿,狼公子似是言有所指,可否解釋一二?”

      狼公子靜默不答,眼望掌中利劍,暗地里卻是全神戒備,以防對方陡然發(fā)難。

      化身狼公子的,正是平西公子桑瞻宇。而豹先生,無疑則是將軍府大總管水知寒。

      這兩個月來,每隔十二天的申日,在京師北郊的“銷金窟”中,就會有一場六個人參與的賭局,表面上僅是風(fēng)月之事,其實卻是在“銷金窟”神秘主人的召喚下,京師幾大勢力的秘密聚會。

      與會者各戴不同的面具,除了狼公子桑瞻宇與豹先生水知寒外,尚有以獅子面目出現(xiàn)的太子御師管平、扮做松鼠的內(nèi)宮總管葛公公、丞相劉遠(yuǎn)的心腹“妙手王”關(guān)明月王則化身大熊,另還有來歷神秘的鳳凰夫人。

      看似這六人分別來自不同陣營,但其中“妙手王”關(guān)明月乃是太子派往劉遠(yuǎn)身邊的臥底,桑瞻宇與鳳凰夫人一明一暗,背后主使則是遙控京師形勢的簡歌,而水知寒名義上代表將軍府,其實卻是自行其是,明將軍對此未必知情。

      形勢錯綜復(fù)雜而微妙,彼此間既有利益上的合作,亦有各自的盤算,極盡勾心斗角、爾虞我詐之能事。

      銷金窟六人之中,水知寒看似藏鋒斂鍔,實則胸懷韜略,最令桑瞻宇忌憚,所以他務(wù)要找出其破綻。因念于自家身世,隱隱猜到水知寒的來歷,卻是苦無證據(jù),這才暗中派人前往溫柔鄉(xiāng)盜取入贅外婿的資料,只可惜行事百密一疏,被溫柔鄉(xiāng)察覺,急忙將幾名手下逐一滅口,直到風(fēng)聲過后,方才假借簡歌之命派出公孫石前往,若能找出水知寒隱藏多年的真實身份,應(yīng)可利用,甚至以此要挾。哪知剛剛從公孫石口中得到證實,水知寒卻陡然現(xiàn)身。

      雖然水知寒平日看起來風(fēng)度翩翩,溫文爾雅,但誰都知道,這只是將軍府總管的刻意隱忍,當(dāng)真惹怒了他,心狠手辣決不在當(dāng)世任何人之下。

      而桑瞻宇的行為,無疑深觸水知寒之忌,只要稍有不慎,就將面對寒浸掌雷霆一擊。在兩人猶如平常的寒暄背后,暗藏殺機(jī)!

      “這面具或可瞞過其余人,但若不巧遇上參與銷金窟秘會者,則會無所遁形,實屬不智?!?/p>

      水知寒似要緩和劍拔弩張的氣氛,輕彈面具,發(fā)出砰砰的聲響,轉(zhuǎn)開話題道:“嘿嘿,想不到狼公子卻對此情有獨鐘,實是耐人尋味。是否只有在這張面具的遮掩下,才可除去平日的偽裝,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桑瞻宇語含譏誚:“那么豹先生又為何戴上面具呢?相信總不會是恰好隨身攜帶吧。”

      自水知寒現(xiàn)身,始終鎮(zhèn)定自若,如智珠在握,而桑瞻宇則是如臨大敵,忐忑不安,氣勢上已遜了幾分,若再不用言語反擊,只怕不待對方出手,就將心神崩潰,再無一拼之力。

      “那是因為在來此之前,我已相信遇見的人必會是狼公子。”

      桑瞻宇身軀微震,假如水知寒對此早有所料,今夜只怕兇多吉少。他深知寒浸掌的厲害,正面對決實不存勝望,唯有乘其不備先發(fā)制人,或有一線生機(jī),總好過坐以待斃。手中長劍一緊,已暗暗提起十成的功力,伺機(jī)出手。

      然而水知寒神態(tài)如常,渾不將他的威脅放在心上,更是英華盡斂,玄機(jī)內(nèi)蘊,仿佛與周圍環(huán)境渾然一體,全身上下不露半點破綻,令他欲攻無門。

      水知寒眼中精芒隱現(xiàn):“聽說狼公子身兼各項奇功異業(yè),雖身處高位,依然苦習(xí)武功,寒暑不輟,看來果非虛言。若換做是半年前的你,只怕連與我動手的念頭也不敢有。”

      在水知寒無形勝有質(zhì)的強大壓力下,桑瞻宇但覺額間汗珠輕滲,幸好被面具遮擋不會被對方瞧見,于此生死關(guān)頭,驀然冷靜下來,深知只有先將自己置于死地,才能激出求生之欲,保持斗志,或可逃此一劫。冷哼道:“你不必花言巧語亂我心神,盡管出手吧。不過還要提醒豹先生一句,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若是我死了,關(guān)于你的秘密必將遍傳京師?!?/p>

      豹先生驚訝道:“狼公子是否有所誤會?第一,我并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第二,若真想殺人滅口,本應(yīng)暗中偷襲,何須與你多說這些話兒?嘿嘿,非我夸口,若是有心算無心,天下能避開我暗襲之人決不超過五個,而我可以肯定,狼公子決不在這五人之中!”

      桑瞻宇聞言一怔,再也把握不到水知寒的心意,氣勢立泄。如果有所選擇,豈愿與這大敵拼死一戰(zhàn)?畢竟仍抱著一絲僥幸,希望水知寒只是剛剛趕來,并未聽到他與公孫石的對話,不知自己已掌握了他身世的秘密。何況兩人早知真正身份,卻依然以“狼公子”、“豹先生”互稱,似乎亦借此巧妙暗示彼此間尚有回旋余地。

      但這是否只是水知寒的緩兵之計,一旦探聽出他的秘密唯有自己得知,立刻就將面對寒浸掌的雷霆一擊?

      桑瞻宇不敢掉以輕心,沉聲道:“豹先生想如何?”

      “很簡單,只想問狼公子一句話:在銷金窟中,你我有過不乏默契的合作,那么銷金窟外,是否也依然有效呢?”

      “合作?”桑瞻宇自嘲般一笑,“能得豹先生相助,當(dāng)是夢寐以求。不過小弟卻有一事不解,以豹先生威震京師的實力,小弟對你似乎并沒有太多的利用價值,為何寄予厚望?”

      他決不是一個甘愿示弱的人,此舉一來試探對方言語的真假,二來希望水知寒對他存有輕視之心,或有生機(jī)。

      “狼公子太謙虛了?!彼L笑,“容我反問一句,你對簡歌又有何利用價值呢?他對你寄予的又是什么樣的期望呢?”

      桑瞻宇故作茫然:“小弟與簡歌全無關(guān)系,聽不懂豹先生的意思?!?/p>

      “大家都是明眼人,何必躲躲藏藏?”水知寒冷然道,“你不但是宮滌塵精心培植的人才,更是翩躚樓主花嗅香的庶子,若非如此,憑簡歌的城府,又何須在你身上下那么多的工夫呢?”

      “?!比灰宦曒p響,雙方身影疾動,隨即又回歸原處。

      桑瞻宇乍聽花嗅香之名,實乃平生之奇恥大辱,一時按捺不住憤而出手,但被水知寒一指彈在劍鋒之上,將其迫回。

      桑瞻宇但覺水知寒那一指的勁道恰到好處,既化去自己的劍力,亦不生反擊,表面看似不分伯仲,其實只是對方手下留情,方才維持不勝不敗之局。水知寒位列六大邪派宗師,寒浸掌名動天下,確非僥幸。自己這些年雖然勤學(xué)苦練,與之相較依然有不小的差距,再出手亦只是自取其辱,眼中燃起憤恨之色,死死盯住水知寒。

      “狼公子因何惱羞成怒?”水知寒悠悠道,“嬰兒懵懂無知,難以選擇自己的身世,原不必以此為恥?但若身為成人,尚不知應(yīng)該如何選擇未來的命運,豈非枉來世間一遭?若從另一個角度去想,如果能好好利用你的獨特身世,讓御泠堂與四大家族兩大陣營皆可被你所用,何樂而不為?嘿嘿,這才是簡歌的如意算盤吧。御泠堂與四大家族的最終目的是什么,相信已經(jīng)不用我來提醒你了……”

      桑瞻宇一震,或許是因為孩童之時聽?wèi)T了母親的怨言,在他幼小的心靈中早就播下了仇恨的種子,每每念及從未謀面的親生父親花嗅香,只有滔天憤意,而無任何親情,更不容旁人提及。以己心度人,他一直以為簡歌只是利用他的身世對付四大家族,此際被水知寒一語點醒,才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性:假設(shè)明將軍執(zhí)意不取皇位,御泠堂與四大家族欲要另立傳人,他無疑是最好的人選。這才是簡歌拉攏他的真正原因!

      水知寒淡然一笑:“以狼公子的智慧,應(yīng)該可以想通許多事情了。簡歌暗藏禍心,只不過利用你的身世大做文章,一旦達(dá)到他的目的,必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而與我合作,才是百利而無一害?!?/p>

      桑瞻宇平復(fù)心情,冷笑道:“小弟焉知豹先生不是另一個簡歌?”

      水知寒一哂,手指墻邊公孫石的尸體:“我能讓‘十面來風(fēng)與‘十七令符從溫柔鄉(xiāng)手中救下他,當(dāng)然也可以讓他根本沒有機(jī)會見到你,更不必等你聽完這位公孫老兄的所有資料后方才現(xiàn)身。既然想與狼公子合作,當(dāng)然須得以誠相待,只有讓你也知曉我的秘密,方才公平,亦可體現(xiàn)出一分誠意!”

      桑瞻宇聽他叫出公孫石的名字,不由大吃一驚。此時已可確定水知寒早就隱伏一旁,可嘆自己卻是一無所覺。而相比他銷聲匿跡的武功,更令人驚訝的是他竟故意等到聽完公孫石的情報方才現(xiàn)身相見,“知寒之忍”確非常人所能。不過此事雖令桑瞻宇更增警惕,不敢有半分懈怠,卻也略松了一口氣,畢竟水知寒根本不必冒這個風(fēng)險,完全有機(jī)會搶在公孫石開口之前將兩人斃于寒浸掌下。

      雖然隔著面具,水知寒似也將桑瞻宇臉上表情盡收眼底:“實不相瞞,來此之前,我并不清楚你與簡歌的真正關(guān)系,尚未拿定主意用何種態(tài)度面對你。當(dāng)看到你說錯口令后,立刻憑急智過關(guān),不由暗生欣賞之情,其后雖料到你必會殺公孫石滅口,但若是你少一點耐心,或是多一點顧忌,我也不必與你廢話了?!?/p>

      桑瞻宇頓覺遍體生寒,別人或不懂水知寒的機(jī)鋒,但以他對水知寒的了解,立刻明白其言外之意:所謂耐心,是指他在反復(fù)確認(rèn)公孫石未事先通知簡歌的情形下方才出手;所謂顧忌,則是他已決心與簡歌反目,不再受其脅迫。正因水知寒看穿了他的用心,才會有合作的提議。若非如此,豹先生將不會現(xiàn)身,結(jié)局則是平西公子于回府途中遭遇動機(jī)不明的伏殺。

      水知寒嘆道:“自古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因貪心而喪命的例子比比皆是,咎由自取,亦怨不得人。不過這位公孫兄卻是個例外,當(dāng)他拆開資料強行記憶時,多半已猜到自己的下場,卻仍然依約赴命,視任務(wù)高于生死,委實可嘆可敬。簡歌能令手下忠心至此,確有其過人之處。你可知公孫石的真實身份?”

      桑瞻宇不敢隱瞞:“他是簡歌帳下親信,皆以‘盤子相稱。據(jù)我所知,像這樣的人物共有三十余名,分布在全國各地。其中不乏一些江湖幫派的實權(quán)首腦人物,一旦發(fā)動,將會是極其可怕的力量?!?/p>

      “可有這些人的名單?”

      “這……”桑瞻宇一咬牙,“這批死士乃是由簡歌直接操縱,我亦是偶然才得知公孫石的存在,故口令失誤,險些功虧一簣。”這才是他不愿再受簡歌控制的最大原因,從頭至尾,他都未得到簡歌的全部信任。

      “那么就讓我來替你解說一下吧?!彼坏?,“簡歌野心極大,他加入御泠堂本就別有所圖,雖收服一批手下,但這些人皆以利益為先,銀子、美色、權(quán)利、財富都會令一個人產(chǎn)生變化,更何況,還可能會有性命的威脅。簡歌得志之際,自是服膺其下,如今簡歌隱身不出,不免心生異志,御泠堂早已是四分五裂,更有宮滌塵這位南宮世家的正統(tǒng)傳人坐鎮(zhèn),簡歌豈肯守著一個有名無實的副堂主眷戀不去?據(jù)我所知,他早已暗中聯(lián)合無念宗、非常道以及一些不甘蟄伏的江湖異士成立一個新的門派,名喚‘御劍盟,這批死士才是他的精銳。”

      “御劍盟!”桑瞻宇喃喃念著這個極為陌生的名字,不禁有些悵然若失。

      原來在簡歌的眼里,他充其量只是一個可供利用、隨時可棄的棋子,根本無法接觸到真正的機(jī)密。

      “御劍盟手下共分盤、鞘、梭、鉤四類?!P子靈活機(jī)敏,負(fù)責(zé)消息傳送,譬如眼前這位博聞強記的公孫石;‘刀鞘則是精于易容,借身份掩護(hù)而暗行其道,當(dāng)初在擒天堡移花接木假扮龍判官的人應(yīng)屬此類;‘織梭能言善辯,擅長反間收買,若我所料不差,那位起初跟著寧徊風(fēng)在擒天堡做香主的魯子洋,如今搖身一變?yōu)槊脑平糖嘈笫沟谋R居蒼正是其中的佼佼者,甚至極有可能就是‘織梭的梭主;最為可怕的則是‘魚鉤,不但充當(dāng)刺客,甚至?xí)榱嗽斐蓪κ值腻e覺不惜犧牲自己,我曾懷疑裂空幫的諸葛長吉正是一枚‘魚鉤,但卻無從證實……”

      桑瞻宇目瞪口呆,如此機(jī)密的信息,水知寒又從何得來?

      水知寒續(xù)道:“這批人雖是‘御劍盟的主要力量,卻絕非核心人物。盤、鞘、梭、鉤每一組人數(shù)不等,像盤子應(yīng)有十余人,而魚鉤不過三五人。每一組皆有一位首領(lǐng),稱之為‘劍吞,嘿嘿,你可知為何叫這名字?”

      桑瞻宇漸漸恢復(fù)過來,細(xì)心思索。所謂劍吞,乃是設(shè)于劍柄處的小機(jī)關(guān),好令寶劍入鞘后劍身不直接與鞘口相觸,既可固定,亦減少磨損。沉聲道:“顧名思義,這正是‘御劍盟的保身之法,盤、鞘、梭、鉤基本都是單線聯(lián)絡(luò),一旦遇險,即可舍棄,追查亦最多至‘劍吞而止,如同壁虎斷尾求生,折肢干而不傷元氣……”

      “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水知寒欣然而笑,“以統(tǒng)御之道而言,簡歌最大的優(yōu)點是用人不疑!‘刺明計劃讓寧徊風(fēng)等人放手而為,攪得西南邊陲天翻地覆,連明將軍亦險些吃大虧;而他最大的缺點,卻是疑人不用。像狼公子這樣的人才,只因難以收心而棄之不顧,實是他的一大敗筆。而我,決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哪怕清楚地知道對方未必言由心生,桑瞻宇依然有一種 “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無可否認(rèn),當(dāng)水知寒脫去他隱忍的偽裝,將真正的個性表露無遺時,確有其獨特的魅力,于不經(jīng)意間的一句話,已令他心生感激,再無敵意。

      水知寒續(xù)道:“‘御劍盟以劍為名目,除四名‘劍吞外,另還有兩位首領(lǐng),號稱‘劍刃與‘劍芒,這兩人身份隱秘,連我也未能查出來。這兩人在‘御劍盟中地位極高,幾與簡歌平起平坐,絕非主從關(guān)系,應(yīng)是江湖中成名許久的人物……”

      桑瞻宇忍不住道:“像這樣一個隱秘的組織,必須有極其嚴(yán)格的紀(jì)律,方可令行禁止,如臂使指,簡歌如此放權(quán)給手下,未必明智?!?/p>

      “狼公子果知兵法,但切不能照本宣科?!彼恍Γ啊鶆γ艘靶牟?,欲一統(tǒng)江湖天下,能被簡歌看上眼邀請加盟之人,絕非凡響,又豈能輕易聽命于他?必是各有盤算,彼此利用。簡歌是個絕頂聰明之人,深悉人性深淺,欲成大事,先要杜絕內(nèi)訌。故‘御劍盟以盟為名,不設(shè)盟主,而是三人共持大權(quán)。以此分析,‘劍刃與‘劍芒必是江湖中成名許久的人物,若我所料不差,非常道主慕松臣應(yīng)是其中一人,至于另一人么……”

      水知寒微一停頓:“我懷疑是獅子?!?/p>

      “獅子”指的是太子御師、黍離門主管平,當(dāng)初簡歌身為太子府客卿,與管平私交甚篤,或許早就暗中達(dá)成某種協(xié)議。

      桑瞻宇心悅誠服,點首贊同道:“豹先生亦說出了我心頭疑慮。當(dāng)年泰親王謀反失利后,簡歌逃離京師遠(yuǎn)遁在外,但以他謀定后動的性格,必會留有伏筆。所以雖身為朝廷通緝要犯,但每次潛回京師皆是游刃有余,不見局促,可見必有一權(quán)勢極大者在后撐腰,獅子當(dāng)是最佳人選?!?/p>

      兩人話語間并不以管平的姓名相稱,替之以“銷金窟”的代號,這令桑瞻宇有一種與水知寒分享機(jī)密的感覺。

      水知寒道:“在京師中,能不被我看透的人物屈指可數(shù),獅子正是其中之一。不過按說他本已是位高權(quán)重,原不必與簡歌狼狽為奸,所以我一直不曾疑他,但十余天前絕云谷伏擊宮滌塵,正是獅子一意策劃。而宮滌塵若死,最大受益人唯有簡歌,獅子絕非甘為他人做嫁衣者,直到此刻,我才驚覺獅子恐怕亦是‘御劍盟的首腦人物,只是尚無證據(jù)。”

      桑瞻宇深知在伏殺宮滌塵一事上水知寒亦出力不少,背后必有不被人知的深意,譬如借此試探明將軍等等……

      “且不論獅子與簡歌私下的圖謀。宮滌塵是吐蕃國師蒙泊愛徒,一旦遇伏身死,大有可能引發(fā)兩國交惡,一旦西疆戰(zhàn)事再起,對太子有何好處?他又怎會同意獅子的計劃?”

      “狼公子能想到這一點,可見對京師形勢掌握的十分清楚?!彼烈鞯?,“依常理,圣上久病不出,沉疴難愈,太子只需多等幾日,遲早可登基九五,應(yīng)該不愿多生波折,如此行動確是蹊蹺。不過太子絕非庸才,城府之深不亞于京中任何一名權(quán)貴。太子府最近出奇的平靜,連私下的人員調(diào)配亦減少,但我有一種直覺,平靜的背后實是波濤暗涌,醞釀著一個驚天的陰謀。只可惜,太子府中雖有我的眼線,但地位不高,難以接觸到最高機(jī)密。依我判斷,只怕近日之內(nèi),將有大變。”

      桑瞻宇一怔:“太子本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須陰謀詭計?萬一事情敗露,豈不前功盡棄?”

      “所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其實亦就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吧?!彼?,“狼公子或是不了解這樣的心理:當(dāng)唾手可得與功敗垂成僅差一線時,才是最難忍耐的煎熬!太子為何會突然失去了耐心,其中必有我等尚未察覺的關(guān)鍵。”

      桑瞻宇暗忖水知寒在將軍府中不也是同樣的情況?此話當(dāng)然不敢說出來。轉(zhuǎn)過話題:“豹先生如何知道‘御劍盟的存在?又怎會知道其中這許多的機(jī)密?”

      “早在數(shù)年前,簡歌曾以言語暗示邀我加入某一同盟,我婉言相拒,他亦從此不提,卻不知如此一來,我便肯定在他身后必還有隱藏的實力,從此留了心。嘿嘿,他這個錯誤原是可大可小,但落在了我手里,恐怕就將會是致命傷?!?/p>

      桑瞻宇暗暗心驚,提醒自己與水知寒相處必須時刻小心,任何蛛絲馬跡落在他眼里,只怕都將會是致命的破綻。簡歌的最大失策并不在于忽視了水知寒的敏銳,而是未能看清楚他的真正抱負(fù)。

      “不過簡歌行事謹(jǐn)慎,不留痕跡,其組織嚴(yán)密,堪稱天衣無縫。我雖數(shù)度派人暗查,卻連‘御劍盟的名稱亦不知曉,更遑論派人打入其中。但功夫不費有心人,一位‘御劍盟關(guān)鍵人物的投靠,令我終于捕捉到一些線索。”水知寒微微一頓,似下決斷,“我也無需瞞你,此人乃是四‘劍吞中掌管‘盤子的首領(lǐng),也是公孫石唯一的聯(lián)絡(luò)人。京師周圍百里的情報消息雖都在我掌控之中,但我亦只知溫柔鄉(xiāng)幾大高手聯(lián)袂行動,全無公孫石的線索,若非此人的提醒,‘十面來風(fēng)不會恰好出動,更不會憑此猜到狼公子的身上。若依常規(guī),你私下調(diào)動公孫石并將其滅口,遲早會被簡歌發(fā)覺,但有此人相助,當(dāng)可瞞天過海。你如愿意與我合作,可以明里與簡歌虛與委蛇,暗中與我通風(fēng)報信,只要掌握了‘御劍盟核心人物的名單,我有能力將他們連根拔起……”

      桑瞻宇很識趣地沒有繼續(xù)追問‘劍吞的真實姓名,只是將京師群雄中適合此身份的人默算一遍,腦海中浮出幾個人的影子。又想此人既已投靠水知寒,當(dāng)把所知情況全盤托出,但看來僅知“盤子”的線索,對鞘、梭、鉤另三組的情形知之不詳,亦不知“劍刃”與“劍芒”的真正身份。由此可見簡歌的謹(jǐn)慎與“御劍盟”組織的嚴(yán)密。他緩緩道:“豹先生為何要毀掉御劍盟?你與簡歌有何仇怨?”

      “公平地說,我與簡歌并無什么深仇大恨,此事暫且不論。但人與人之間總有一些無可理喻的微妙感應(yīng),從見到他的第一天起,我就有一種直覺,此人是我天生之?dāng)?,必除之而后快?!?/p>

      桑瞻宇大生同感,對于許驚弦,他又何嘗不是如此?不由撫掌而贊:“本以為豹先生會托辭于正邪不立、魔道相爭的理由,雖可勉強解釋,卻難令小弟心服。然而豹先生之言雖然霸道,甚至有些不講道理,卻是小弟心中最精彩的答案?!?/p>

      “何者為道?何者為魔?何者為俠?何者為邪?即使邪魔當(dāng)?shù)溃廊豢赡雺寒惣?,自命正統(tǒng),這是自古顛撲不破的真理,無論巧取豪奪,還是陰謀詭計,結(jié)果才是最重要的。這本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間,成王敗寇,容不得半分僥幸,任何手段無分好壞,皆是完成功業(yè)的必然,若沒有這樣的信念,不如趁早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桑瞻宇沉思良久:“那么,豹先生胸中志向到底是什么?”一語出口,惴惴不安,這是每個人都想知道,卻從未有人能證實的問題,明知極有可能引起水知寒的殺機(jī),令他自吞苦果,但卻不得不然。

      桑瞻宇并非好奇,而是為自身打算,如果水知寒僅是利用他除掉“御劍盟”,事成之后自己將再無利用價值。若不能肯定對方的態(tài)度,縱然今晚躲過一劫,日后也難保不被其所害。

      水知寒靜默半晌,忽輕吟道:“醉心于競利逐名,皆是殺身之由;安淡于貧賤福禍,方為馳樂之道。世人明知如此,卻仍樂此不疲,皆因堪不破各種誘惑。然而與大多數(shù)人不同的是,在我眼中,沒有抵擋不了的誘惑,也沒有征服不了的權(quán)利。紅塵濁世是一個自成法則的整體,根本不必為其中的枝葉末節(jié)而爭逐不休,我唯一在意的就是那個只可操縱、不可凌駕的法則。任何人觸此禁忌,便視其為敵?;蛟S在別人眼中,這是對權(quán)威的挑戰(zhàn),但對我來說,我只是不容他人忽視我的智慧罷了?!?/p>

      水知寒眼中神光暴現(xiàn):“簡歌之流或許認(rèn)為,包括我在內(nèi),天下無人不可利用。但我卻偏偏要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笑到最后的勝利者!”

      這一刻他霸氣沖天、王者之質(zhì)盡顯無遺,全然不同平日那個行事低調(diào)、謙恭儒雅的將軍府總管。

      桑瞻宇渾身大震,雖然他無法斷定這是否水知寒的心聲,但卻從一個全新的角度了解了水知寒的言行。

      這些年來,水知寒一直甘為將軍府二號人物,卻暗中操縱著京師各大勢力間的平衡。在這令人窒息的權(quán)力游戲中,他時而興風(fēng)作浪,時而力挽狂瀾,每一場爭斗皆有他的參與,實際上卻始終保持著旁觀者的心態(tài)。他根本不介意誰得天下、誰掌大權(quán),甚至不屑去做那最后的受益者,他只想屹立在權(quán)力的頂峰,浮沉于陰謀詭計與叵測居心的夾縫之間,做一個讓人永遠(yuǎn)無法忽視的存在。

      因為他的抱負(fù),就是做一個堅定的守護(hù)者,守護(hù)著他自認(rèn)正確、甚至是由他自己制定的法則!

      水知寒目光炯炯,望向桑瞻宇:“我已將所有機(jī)密奉告,以狼公子的智慧,應(yīng)可判斷出我的誠意,是否愿意合作,請一言而決!”

      桑瞻宇如何不知這是最后通牒,水知寒泄露的秘密越多,越不容自己反抗,相較簡歌,水知寒無疑更令他心折。然而,或許是他已壓抑了太久,或許被水知寒的言語所激,令他胸口涌起一股熱血,他決不愿再做一個被人操控利用的帳下小卒,他必須贏得一個被對方真正看重的地位,就算命喪當(dāng)場,亦在所不惜。

      “多謝豹先生直言相告。那么……”桑瞻宇直視水知寒,一字一句地發(fā)問,“你對自己的身世亦是直認(rèn)不諱了?”

      水知寒抬眼望天,似在陷入回憶之中,緩緩道:“有這樣一個孩子,自小出生就被告知父母早亡,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得知他的父母仍然健在,但只是因為某個門派不可理喻的規(guī)定,而導(dǎo)致他無法享受天倫之樂,亦不能盡孝于父母膝前。于是,他憤而離家出走,他可以原諒拋棄自己的父母,但卻無法消除對那個所謂名門正派的痛恨之情,四處拜師學(xué)藝,只為有朝一日揚眉吐氣,將那個所謂的名門正派踩在腳下,好出胸中這一口惡氣……”

      聽到水知寒的訴說,桑瞻宇感同身受,盡管他并非溫柔鄉(xiāng)門規(guī)的受害者,但亦有過同樣的心境:為何別的孩子可以有父母相伴成長,而偏偏自己卻是那個不幸之人?無辜的孩子為何要承擔(dān)父母的錯失?即使他無權(quán)去置疑父母的抉擇,亦不能忍受這樣不公的命運。對于水知寒來說,他的仇人是四大家族,而對于他來說,則還要加上御泠堂!

      “不錯,我們都有同樣的仇敵。承蒙先生看重,小弟愿助你一臂之力,有生之年,不離不棄,若違此誓,讓我天誅地滅,永不超生!”桑瞻宇心潮澎湃,義憤填膺,舉劍立誓。他深知四大家族與御泠堂延續(xù)近千年,根基極厚,只憑一己之力,要想擊敗他們實乃奢望。但若能與水知寒聯(lián)手,將會大增勝算。他確是語出真誠,全心全意。無論真假,水知寒那與眾不同、超乎想象的抱負(fù)已深深打動了他。更何況,他從對方身上還看到了簡歌不具備的信任。

      水知寒放聲而笑:“狼公子盡可放心,我必不會負(fù)你所望。另外好教你得知,那個溫柔鄉(xiāng)的棄嬰其實早已意外身亡,我曾與他同門習(xí)藝,亦是他最好的兄弟。而我之所以愿意找你合作,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你的身世,希望能借你之手完成他未竟的夢想?!?/p>

      桑瞻宇失聲道:“什么?那你為何要令溫柔鄉(xiāng)產(chǎn)生錯覺?”

      水知寒傲然道:“我出道二十年,任那江湖流言無數(shù),還不依然我行我素不為所動,豈會怕一些猜疑?不過此事我只對狼公子坦誠,卻不能讓水柔梳知曉詳情,她盡可懷疑,卻無真憑實據(jù)佐證?!?/p>

      “你不怕四大家族利用此事大做文章么?”

      “嘿嘿,告訴我,四大家族若認(rèn)定我是溫柔鄉(xiāng)的棄嬰,將會如何面對?”

      桑瞻宇恍然大悟,如此一來,四大家族內(nèi)疚于心,定然縛手縛腳,難施全力,而這樣的心態(tài)將會被水知寒充分利用。

      退一步想,假設(shè)水知寒早就已訂下這樣的策略,所以才寧任自己遣人去鳴佩峰盜取資料,從而一步步將溫柔鄉(xiāng)引入歧途,直至今夜故意派出“十面來風(fēng)”營救公孫石,令對方確信無疑,如此心計著實可怕……

      幸好,自己目前已是水知寒的同盟,而非敵人。

      “另有一事,我來此之前接到線報,此次追擊公孫石的行動,是由翩躚樓主之女花想容主持,或許不日將至京師。如何應(yīng)對,由你全權(quán)處理?!?/p>

      水知寒看似不經(jīng)意間的話,卻在桑瞻宇心頭激起軒然大波。他對花嗅香并無父子之情,但對于花想容——這個從未謀面、同父異母的姐姐,卻有著難以言述的心情,一時百念叢生,難做決斷,沉吟許久后方道:“多謝豹先生體諒。但簡歌令我近日需去塞外一行,具體任務(wù)尚不明確,已秘密讓松鼠替我安排好,下月就將離京?;ㄏ肴葜拢埍壬遄锰幚戆?。”

      “哦。”水知寒目光閃動,“塞外近日形勢極其復(fù)雜,離昌國師威赫王剛剛攻破白松城,迫殺其最大政敵諾顏,此刻內(nèi)憂盡去,下一步意向不明。我?guī)兹涨芭扇顺鍪篃o雙城,正是未雨綢繆,以防離昌國對我天朝用兵。簡歌此舉頗可玩味,你先聽從其指示,我會派人與你暗中聯(lián)系。至于花想容么,我會暫且聽而任之,決不會令你為難?!?/p>

      桑瞻宇心懷感激:“豹先生還有何吩咐?”

      “來日方長,你先回府安歇吧。過幾天我會安排一次秘密會面,再議定日后的動向。嘿嘿,且看你我聯(lián)手,會讓這天下形勢產(chǎn)生怎樣的變化?”

      桑瞻宇眼睛一亮,從沒有一刻,他對未來的命運有著如此強烈的自信!

      待桑瞻宇走后,水知寒陷入沉思,眼見東方曙光乍現(xiàn),黎明將至,忽深吸一口氣,默運玄功,一掌拍在公孫石尸身的頭頂處。

      “呃——”公孫石喉中噴出一股長氣,緩緩睜開眼來。

      水知寒凝聲道:“云淡天高遠(yuǎn),明珠濺雨歸,舉杯飲千鐘,揮毫筆萬字……”

      公孫石本是神智未復(fù),尚自渾噩,忽聽到這四句詩文,恰是正確的口令,驀然驚醒:“你……是誰?”

      “盤子”行動有著嚴(yán)格的規(guī)定,當(dāng)上一個任務(wù)完成后,會接到下一次任務(wù)的口令,所以桑瞻宇誤報口令才被他立刻發(fā)現(xiàn)。

      隨著記憶涌上,公孫石一時疑惑自己已不在人世,喃喃道:“我不是死了么,你是人是鬼?”

      水知寒淡淡道:“那就看你日后想做人,還是想做鬼了?”

      公孫石怔然道:“此言怎講?”

      “簡歌想殺你滅口,你若依舊對他忠心耿耿,我就成全你。反正你已知道關(guān)于我的最大秘密,下手殺你也決不會手軟。”

      “你的秘密?”公孫石神智霎時恢復(fù),“你是……”一道強大的勁氣迫來,將那個令他驚懼的名字淹沒在唇邊,對方超卓的武功亦令他再無懷疑。

      原來方才桑瞻宇一掌出手,隱伏一側(cè)的水知寒立有所動,卻是將一道真氣神不知鬼不覺地由公孫石腳底輸入,替他護(hù)住心脈,擋過必殺一擊。水知寒真力運用極其巧妙,而桑瞻宇畢竟心虛,未曾留意真氣的異動,待要進(jìn)一步查看時,又被水知寒有意發(fā)出的嘆息聲所擾,竟對此毫無所覺。

      表面上看去公孫石心跳已停,呼吸頓絕,與死無異,其實卻尚余最后一線生機(jī),僅是陷入假死昏迷的狀態(tài)中,直到被水知寒一掌拍在其靈臺大穴上,才重新激活心脈。

      公孫石沉睡多時,聽不到水知寒與桑瞻宇的對話,此刻乍聞眼前之人正是水知寒,頓時萬念俱灰,料定對方定會殺自己滅口,反倒鎮(zhèn)靜下來,長吐一口氣苦笑道:“既已死過一次,更有何懼。敬請下手給我個痛快,但若你欲酷刑加身,好讓我吐露本門的機(jī)密,卻是休想?!?/p>

      “好漢子!你且放心,動私刑而逼供,豈是大丈夫所為?!彼糁付潱暗憧芍朗钦l救了你的命么?”

      “哼,你雖救我一命,卻未必存著好心?!?/p>

      “你錯了。救你的人是你自己?!?/p>

      公孫石愕然。

      水知寒悠然道:“我本以為‘十面來風(fēng)可懾退一眾溫柔鄉(xiāng)高手,將你帶回來;然而你卻強行沖入衛(wèi)十一的刀下,由兩方陣營的眼皮底下脫身,若沒有對形勢精準(zhǔn)的判斷、超卓的膽識與魄力,怎有這等效果?若不是起了惜才之意,我又何必多生事端,插手簡歌清理‘御劍盟門戶的行動?!?/p>

      公孫石雖然不過是一個不起眼的“盤子”,但他的表現(xiàn)確實大出水知寒意料,若是簡歌手下人人如此,實是不可輕忽。這亦更加堅定了他徹底摧毀“御劍盟”、除掉簡歌的決心。

      當(dāng)然,在此之前,他會好好利用這股暗藏的江湖視線之外,不為人知的神秘力量。

      聽水知寒說出“御劍盟”之名,公孫石隱生絕望,強自分辯道:“你不必惑我。簡堂主決不會有殺我滅口的念頭,這都是那個頭戴狼面具假冒者的私自行為,是他背叛了堂主?!?/p>

      “那么,我又如何知道正確的口令呢?”

      “這……”此言擊中公孫石的要害,啞口無言。

      水知寒肅聲道:“你與簡歌相處多年,應(yīng)該深明他的為人。對他來說,成大事者不擇手段,到了必要關(guān)頭,任何人都可以犧牲,何況像你這樣無足輕重的小卒?!?/p>

      公孫石默然不語。他是簡歌在御泠堂中收下的第一批心腹,平日相待甚厚,本是不疑有他。但五年前鳴佩峰離望崖一戰(zhàn),簡歌派去送死的幾位同門中,亦有與他交好之人,盡管人人皆知與四大家族之戰(zhàn)必有損傷,但與奮勇沖殺、戰(zhàn)死當(dāng)場相比,以人為棋、吃子自盡卻難以接受,而事后簡歌只是輕描淡寫地提及,顯見其天性涼薄,口中雖不說,但心中疑惑實難消除。加上方才聽到水知寒說出簡歌親傳的口令,而對方本有足夠的理由殺掉自己,卻依然好言勸說,不由信了五六分。

      事實上簡歌亦是無奈。離望崖之戰(zhàn)他派去送死的多是隱有異心、不服其管之人,但卻無法對忠心的手下如實相告,以免惹來猜忌,另增變數(shù)。

      水知寒明白不可逼其過甚:“也罷,我敬公孫兄為人,并不強迫于你。不過現(xiàn)在溫柔鄉(xiāng)四處搜尋你的下落,而簡歌以為已殺你滅口,你若現(xiàn)身必然麻煩不小。幫人幫到底,我就留你在將軍府,一個月后,若是你仍對‘御劍盟一片忠心,我恭送你離開?!敝灰仍诠珜O石心中播下懷疑的種子,他有十足的把握在這一個月內(nèi)將其收服。

      水知寒的口令當(dāng)然是由那位“劍吞”所告之,然而無論是四“劍吞”還是“劍刃”與“劍芒”,皆是簡歌邀入加盟的外來者,彼此間只是因利益而結(jié)合,全無真正的信任可言。只有像公孫石這樣的“盤子”,才是簡歌一手訓(xùn)練出來的心腹,他們才能知道簡歌隱藏最深的秘密,這才是水知寒不惜大費周折,執(zhí)意收買公孫石的重要原因。

      公孫石躊躇難決,在湘北小城他犯下第一個錯誤,反擊跟蹤者令自己暴露身份;拆去密封記憶資料是他犯下的第二個錯誤;而相信了桑瞻宇則是他的第三個錯誤。憑著機(jī)智與幸運,他總算闖了過來……

      水知寒望著公孫石的猶豫的神情,已知成功在即,輕聲道:“我知你們每個人身上必藏有毒丸,以便被擒時服用。我允許你保留那顆毒丸,直至你甘愿相隨于我,決不勉強。不過性命只有一次,希望公孫兄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jī)會。”言罷飄然大步離去。

      公孫石一橫心,隨之而行,卻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犯下第四個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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