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明 ●圖/陳偉中
第十一根手指之紙面青尸
●文/秦明 ●圖/陳偉中
秦明,主檢法醫(yī)師,與死者朝夕相處的神秘職業(yè)。閱尸無數(shù),明察秋毫。《第十一根手指》是他根據(jù)多年的法醫(yī)經(jīng)驗,創(chuàng)作的一部暢銷懸疑佳作。本刊今起連載,一期一案,扣人心弦。接下來就讓我們跟隨作者,剖開最殘暴的兇案現(xiàn)場,還原最陰暗的人性殺念,傾聽震撼人心的亡靈之聲……
趕到青鄉(xiāng)市的時候,夜幕已經(jīng)降臨。來不及歇息一下,我就在一輛呼嘯著的引路車的帶領(lǐng)下趕往事發(fā)現(xiàn)場,那是一個高檔小區(qū)。和我同一車來的還有我的法醫(yī)師弟大寶,和痕跡檢驗專業(yè)的高材生林濤。我們是省刑警隊的黃金搭檔,這次被突然派來青鄉(xiāng)市調(diào)查一起重大命案——死者是青鄉(xiāng)市的一名副市長。
小區(qū)位于市區(qū)的開發(fā)區(qū),挺僻靜,現(xiàn)場除了橫七豎八停著的幾十輛警車以外,沒有多少圍觀群眾。小區(qū)的北邊是七八幢六層建筑,南邊是十幾幢兩層建筑。現(xiàn)場位于南邊兩層建筑的其中一幢。南邊兩層樓房中每個單元門分為東西兩戶,每戶都是復(fù)式樓。一幢房子就兩個單元,四戶居住。
“那個……這相當于連體別墅吧?!贝髮毻屏送票橇荷系难坨R。
引路車上跳下來一個一級警督,走到我旁邊,低聲說:“這個單元的東頭就是中心現(xiàn)場,我們臨時征用了西頭的這間沒人住的屋子,作為臨時專案指揮部,不如我們先去見一下市委秘書長?”
“不就是個普通兇殺案件嘛,”我皺了下眉頭,“至于這么興師動眾?”
林濤拽了一下我的袖口,耳語道:“行了,憤青啊,別讓人家說我們省廳的民警不講政治?!?/p>
“這是我們市委秘書長包陳斌?!币贿M門,一級警督就唯唯諾諾地向我們介紹眼前這個三十歲出頭的女人。
女人一身整齊的黑色套裝,長發(fā)披肩,面容姣好,眉宇之間充斥著一股傲氣。如果不看周圍的那些點頭哈腰的官員的媚態(tài),誰也沒法相信這個年輕的女人身居如此高位。
包秘書長頭都沒抬,看了看表說:“市委市政府對本案高度重視,希望你們在一周內(nèi)破案。你們可以去工作了。另外,你們的工作效率可以再提高一點兒?!?/p>
她的傲慢激起了我的憤怒,我把筆記本重重地甩在桌子上,拉開椅子,毫不客氣地坐下,說:“先介紹前期工作進展?!?/p>
包秘書長抬眼冷峻地盯著我,吐出兩個字:“保密?!?/p>
“那就對不起了?!蔽艺f,“作為鑒定人,我有權(quán)拒絕受理不具備鑒定條件的鑒定。如果前期調(diào)查結(jié)果未知,那么本案就不具備鑒定條件?!?/p>
說完,我收起筆記本,轉(zhuǎn)身準備離開。
一級警督趕緊走過來,畏懼地看了一眼包秘書長,把我拉出臨時專案組。
他說:“消消氣兒,小人得志。我是新上任的市公安局的副局長王杰。案件情況是這樣的,丁市長的保姆今天下午報案,說丁市長被殺了?!?/p>
“保姆?”
“準確地說,是小時工?!蓖蹙珠L說,“這個小時工應(yīng)該是每兩天到丁市長家里打掃一次衛(wèi)生。前一段時間,她的母親去世,所以她請了一周的假。今天,小時工回來恢復(fù)工作,中午十二點左右到丁市長家,發(fā)現(xiàn)異常就報了案。”
專案指揮部和現(xiàn)場只有一個走廊之隔,說話間,我們已經(jīng)穿好勘查裝備,走進了現(xiàn)場。
“怎么一股腐敗的味道?”我揉了揉鼻子。
“是啊?!蓖蹙珠L說,“尸體高度腐敗。小時工上了二樓聞到味道就直接報警了?!?/p>
我轉(zhuǎn)臉看了眼門口掛在墻上的溫度計,顯示室內(nèi)溫度三十一攝氏度。我說:“至少好幾天了吧?不上班沒人問嗎?”
“據(jù)調(diào)查,最后一次看到丁市長的,是他的駕駛員?!蓖蹙珠L說,“6月1日晚上送他回來。丁市長說有篇調(diào)研文章要在一周內(nèi)交,所以讓他們一周內(nèi)不要打擾他?!?/p>
“現(xiàn)在還有領(lǐng)導自己寫文章的?”林濤說,“而且他吃飯問題怎么解決?”
“這個副市長真的是個好市長?!蓖蹙珠L有些沮喪,“他是省委宣傳部下來掛職的,妻子早亡,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上大學了。平時他挺廉潔的,很少出去應(yīng)酬,都是自己做飯。這房子也是市里租下來給他住的?!?/p>
“6月1日是周六,今天是6日……”大寶在掰指頭。
我們走上二樓的臥室,一股惡臭迎面撲來。在昏暗的燈光下,隱約看見床上有一個人形的黑色物體。
“我們局的法醫(yī)負責人是嫌疑人的親戚,”王局長說,“所以我們局的法醫(yī)被市委要求全體回避了。”
我驚訝道:“都有嫌疑人了?”
王局長的眼光有些閃躲:“這個,市委要求保密,不如你們先工作?”
我沒再為難王局長,看了眼寫字臺上的筆記本電腦:“痕檢處理過了嗎?”
王局長用眼神把問題丟給身邊的刑警支隊副支隊長沈俊逸。沈支隊點點頭,說:“有指紋,但是沒有鑒定價值。”
我見筆記本電腦處于待機狀態(tài),于是戴上手套敲了下回車鍵。
顯示屏亮起后,呈現(xiàn)出一篇文檔:“關(guān)于鼓勵本市各類文學作品發(fā)展的可行性報告”。文章只寫了三行字。我查看了文檔的屬性,建立時間為6月1日22:05。
“死者就是在這個時間遭襲的?!蔽抑钢@示屏說。
“那個……同意?!贝髮氄f,“文檔建立后只寫了三行字,顯然是剛開始動筆就遭襲了?!?/p>
我繞著床走了一圈,除了床上慘不忍睹的景象外,其余一片平靜。
“沒有什么異常嗎?”我問。
“沒有。”沈支隊說,“家里很干凈,感覺有一些灰塵加層足跡,但是很凌亂,重疊、破壞,沒有多少價值?!?/p>
“我的天哪!”大寶突然叫道,“這尸體怎么沒臉?”
尸體原先是被床上的毛巾被蓋住了頭部和全身,先前出警的民警到達現(xiàn)場后,掀開腳部的毛巾被,發(fā)現(xiàn)雙腳已經(jīng)腐敗成墨綠色,就把毛巾被恢復(fù)了原樣。
我強作鎮(zhèn)定,走到床側(cè),朝尸體的頭部看去。大寶說得不錯,尸體的頭部毛發(fā)以下,確實呈現(xiàn)出一張均勻的墨綠色的面容,隱約能看到鼻型,卻真的沒有五官。
在昏暗的燈光下,乍一眼看去像是一個面部蒙了絲襪的劫匪,又像是恐怖片里的無面人。我蹲下身來,仔細觀察這一張看不到五官的面龐。
“怎么可能?”沈支隊和王局長異口同聲,“難道死者不是丁市長?”
他們走過來看了一眼,卻“啊”的一聲驚叫。
“不是丁市長,也不該沒臉啊?!贝藭r我已經(jīng)鎮(zhèn)定下來,用手指按了按尸體的面部,面部的“皮”立即皺了起來。
我頓時明白了:“嗯,其實,尸體的面部是被很多層紙覆蓋,尸體腐敗后,腐敗液體把紙完全浸濕,和面部其他的部位顏色一致。再加上這里燈光不好,所以看起來像是沒有面孔一樣?!?/p>
室內(nèi)溫度、濕度都很高,雖然只過了五天,尸體已經(jīng)高度腐敗成巨人觀(死后5—7天,尸體腐敗擴展到全身時,使整個尸體膨脹成一個龐然大物,稱巨人觀)。白色的床單被墨綠色的腐敗液體浸潤,呈現(xiàn)出塊塊污漬。
尸體呈仰臥狀,雙手在背后看不到,應(yīng)該是被人反綁。雙足伸直,被黃色的寬膠帶捆綁后,又粘在床背上。我掀起了尸體,看見尸體背后一雙發(fā)皺的手掌,同樣也是被寬膠帶捆綁。
尸體一被掀動,背后儲存著的臭氣一下?lián)淞顺鰜?,熏得我一陣發(fā)暈。隨著尸體姿勢的改變,尸體面部覆蓋著的紙在死者口部的位置突然裂了開來,尸僵緩解了的下頜關(guān)節(jié)也隨之張開,看起來就像這個無面腐尸突然張開了血盆大口,而且還往外流著墨綠色的腐液。
正在勘查床頭柜的大寶扭頭看了一眼尸體,嚇了一跳:“哎呀媽呀,你慢點兒,嚇死我了?!?/p>
沒有當?shù)胤ㄡt(yī)們的幫助,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又不愿意來搬運腐敗尸體,我和大寶只好親自搬運尸體。
我抬起尸體的雙腳,大寶拽住尸體的雙肘。因為尸體高度腐敗,氣體竄入皮下,加之組織的液化,尸體的表面變得光滑油膩,發(fā)力的時候,大寶手滑了,尸體“砰”的一聲重新撞擊在床板上,把床上堆積的腐敗液體濺了起來。大寶看了看手套上粘著的尸體腐敗后的綠色表皮,又看了看被尸水濺上的自己新買的襯衫,一臉糾結(jié)著惡心和心疼的表情。
尸體肘部的表皮被大寶抓了下來,露出有密集毛孔的綠色的腐敗皮下組織,皮膚的斷層面還在往外冒著腐敗液體和氣泡,屋里的惡臭進一步加重了。
“幸虧你抓下這塊表皮,”我說,“他的肘部有損傷。表皮上還看不出來,表皮沒了,反而暴露了出來。一會兒記得要檢驗一下死者的四肢關(guān)節(jié)?!?/p>
半夜的殯儀館里,我和大寶正在解剖室的無影燈下工作。
尸體穿著一個平角短褲和一個背心。作為一個副廳級干部,這一般只會是一個人在家里的時候的裝束。
“死亡時間很清楚了?!蔽艺f,“根據(jù)胃內(nèi)容的情況,死者應(yīng)該是末次進餐后五個小時左右死亡的,死者是6月1日晚上六點半和駕駛員一起吃的晚飯。結(jié)合電腦上的文檔建立時間,大概能推算出死者是在1日晚上十一點半左右死亡的?!?/p>
“十點遭襲,十一點半死亡,很合理。”大寶自言自語。
“甲床發(fā)紺,內(nèi)臟淤血?!蔽仪虚_死者的心臟各心房、心室,說,“心臟里沒有看見凝血塊,只有流動的腐敗液體,心血不凝。看來他是窒息死亡的?!?/p>
我們又逐個打開雙側(cè)肘、腕關(guān)節(jié)和膝、踝關(guān)節(jié)。這些關(guān)節(jié)處的皮下出血,稱之為約束傷。兇手在行兇過程中,如果有對被害人約束的動作,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這幾個關(guān)節(jié),只有控制了這幾個關(guān)節(jié),才能控制被害人的活動。
果不其然,死者的雙側(cè)胳膊、腿的對應(yīng)關(guān)節(jié)都有明確的皮下出血。
“說明什么問題?”我的聲音在防毒面具后顯得有些沉悶。
“說明他死前被人約束后捆綁?!贝髮毜穆曇粢灿行?。
我搖了搖頭,說:“一個兇手是沒有辦法對死者的所有關(guān)節(jié)進行控制的?!?/p>
大寶想了想,然后使勁兒點了點頭。
我接著說:“所以,我覺得兇手應(yīng)該是兩個人以上!”
“全身沒有機械性損傷。而且頸部、口鼻腔都沒有淤血,是怎么窒息的?”大寶皺著眉頭,再次在尸體全身污綠色的皮膚上尋找著。
“誰說沒有?”我指著尸體頸部說。
尸體的頸部有幾處平行排列的小皮瓣,隱藏在已經(jīng)膨脹了的頸部軟組織的皺褶里。
“這是小劃痕?!贝髮氄f,“劃痕又不能作為形成機械性窒息的依據(jù)?!?/p>
“我又沒說這個是導致窒息的原因?!蔽艺f,“這些小劃痕,應(yīng)該是威逼傷?!?/p>
大寶“哦”了一聲:“有約束、有威逼,這兇手難道是在拷問他什么?”
“我在考慮怎么捺印死者的指紋。”林濤插話道,“這手皮一蹭就掉?!?/p>
我看了看死者皺著皮的手掌,嘿嘿一笑,用手術(shù)刀從手腕部割了一圈,然后小心地掀起手皮向下褪去。
死者的手掌皮膚和皮下組織之間充斥著腐敗液體和氣體,變得極易剝離。所以,很快我就把尸體的手皮像手套一樣完整地褪了下來。拿著像橡膠手套一樣的手皮,我又小心地把這“人皮手套”戴在手上,對林濤說:“來吧,指紋板,我來捺。”
拿著指紋捺印板的林濤嘟囔了一句:“你太惡心了,我受不了了……”
在一旁研究死者面部覆蓋著的物體的大寶說:“老秦,我看出來了,臉上的這些是衛(wèi)生紙,好多張呢?!?/p>
“這兇手是什么意思?”大寶很費解,“為啥殺了人,還要費勁兒去找一沓衛(wèi)生紙蓋在死者臉上?是反映出兇手的心態(tài)嗎?可是他為啥不就近用枕巾蓋上?而且他用毛巾被蓋住了全尸啊,為啥還要費勁兒用衛(wèi)生紙先蓋臉?不可理解,不可理解?!?/p>
我也覺得很納悶,拿著那一沓被大寶取碎了的衛(wèi)生紙,拼接在一起,翻來覆去地看著。衛(wèi)生紙貼在面部的一面在口部的位置有破損,但是破損并沒有貫通這一沓衛(wèi)生紙的全層;衛(wèi)生紙的外面則是完整的皺褶痕跡。
突然我靈光一閃:“我們不是沒有找到死者窒息的方式嗎?原來是這個。”
“哪個?”大寶和林濤同時問道。
“貼加官?!蔽艺f。
“貼加官”是古代的一種刑罰方式,一般用于對犯人刑訊逼供。司刑職員將預(yù)備好的桑皮紙蓋在犯人臉上,并向桑皮紙噴出水霧,桑皮紙受潮發(fā)軟,立即貼在犯人的臉上。司刑人員會緊接著又蓋第二張,如法炮制。如果犯人不交代,會繼續(xù)貼下去,直到犯人點頭愿意交代。若不愿意交代,犯人即會窒息死去。若交代,撕下來的桑皮紙干燥后凹凸分明,猶如戲臺上“跳加官”的面具,這就是“貼加官”這個名稱的由來。
“死者沒有導致機械性窒息的損傷,”我說,“但是臉上有這么一沓衛(wèi)生紙。衛(wèi)生紙靠近面部的一面有破損,我分析是因為衛(wèi)生紙受潮后貼在死者臉上,死者會用口唇和舌頭的運動頂破紙張來試圖呼吸。但兇手繼續(xù)貼下去,直到貼到這十幾二十張,死者無法頂破衛(wèi)生紙從而窒息死亡?!?/p>
大寶和林濤都點頭同意。
“貼加官是古代刑訊逼供的方式?!蔽艺f,“難道兇手想從這個副市長的嘴里得知什么訊息嗎?”
“他是分管文化、教育的副市長,”在一旁陪同我們進行尸體檢驗的沈支隊說,“沒什么特權(quán),也沒什么能夠牽涉到別人重要切身利益的秘密啊?!?/p>
“說不準是劫財呢?”林濤說。
“不會?!鄙蛑ш犝f,“死者家里的門窗完好,沒有被侵入的痕跡。而且,家里沒有任何翻動的痕跡。怎么看都是報復(fù)殺人,不可能是侵財殺人。”
“門窗完好?”我說,“那應(yīng)該是熟人作案了?不然半夜三更,副市長怎么可能給好幾個陌生人開門?”
沈支隊面露難色:“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市委要求保密,搞得神秘兮兮的。”
“她不就是個秘書長嗎?”大寶說,“把自己當成是女特工了吧?”
“收工吧?!蔽疫@一天累得夠嗆,“死亡原因和死亡時間都搞清楚了,而且我們也知道是熟人作案,兇手兩人以上,對死者有約束和威逼。而且兇手還可能是想從死者的嘴里知道些什么,這些已經(jīng)足夠了。捆綁死者手腳的寬膠帶林濤帶回去明天仔細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證據(jù)。”
林濤搖著頭,一臉失望:“沒戲,膠帶邊粘著紗布纖維,兇手是戴手套作案的。”
回到賓館,我疲倦地癱倒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思緒如亂麻,然后我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被包秘書長請到了臨時專案指揮部。這個冷艷的女秘書長已經(jīng)收起了臉上的傲慢和輕蔑。
“各位專家,請坐?!彼⑽⒐?,做了個“請”的姿勢。
她的禮賢下士讓我反而覺得不安。莫非是案件出現(xiàn)了僵局?或者我昨天的反擊降服了她的冷傲?
“受市委的委托,我今天來給各位專家介紹一下案件的前期調(diào)查情況?!卑貢L僵硬地笑了一下,說,“其實我們之前有個嫌疑人,是另一個副市長陳風。陳市長和丁市長一直是對頭,政見不合,經(jīng)常在市長辦公會上各執(zhí)一詞,甚至有一次差點兒發(fā)生沖突。前幾天,省委組織部正在考察陳市長,準備提拔為巡視員,結(jié)果公示期內(nèi),省委組織部收到了匿名舉報信,并有一些陳市長收受賄賂的證據(jù)。所以,陳市長非但提拔的事情泡了湯,目前還正在接受紀委的調(diào)查。所以我們一開始認為這是一起政治性案件,可能是陳市長雇兇殺害了丁市長?!?/p>
我歪頭想了想,說:“還真的有可能。據(jù)我們勘查,兇手在控制住死者以后,對死者有個威逼、脅迫的過程,可能是想從死者嘴里知道些什么。聽你這么一說,說不準兇手是想讓丁市長承認是他舉報陳市長的?!?/p>
“這就是我請你們再次過來的原因?!卑貢L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根據(jù)昨晚一夜的調(diào)查,現(xiàn)在基本可以排除陳市長及其家人作案的可能性,通過一些技術(shù)手段,也基本可以排除他有雇兇的嫌疑?!?/p>
這一番話暴露了包秘書長態(tài)度轉(zhuǎn)變的原因。案件果真是陷入了僵局,沒有抓手、沒有證據(jù)、沒有嫌疑人?,F(xiàn)在這個冷傲的娘兒們終于認識到了我們的重要性,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哪里哪里,你是領(lǐng)導,吹個哨子我們就該集合,談不上請字。”我冷笑了一聲。
林濤用肘戳了我一下,給我使了個讓我閉嘴的眼色。
包秘書長盯著林濤,對林濤充滿感激地點點頭。確實,我若再說下去,包秘書長會在自己的下屬面前顏面盡失。
“那我們工作了,今晚給你個初步反饋?!蔽艺f。
重新回到二樓中心現(xiàn)場,我們又各就各位對房間進行第二次勘查。這次是白天,拉開窗簾,光線很好,有利于發(fā)現(xiàn)一些昨天晚上沒有發(fā)現(xiàn)的線索。
太陽越來越高,一束強光透過窗戶照射在床上那張白色卻有著大塊污漬的床單上。果真,我看見了一條昨晚并沒有發(fā)現(xiàn)的痕跡。
“林濤,你來看看這一條顏色改變是什么?”我指著床邊說。
從大床中央的一大塊綠色污漬開始,一直延伸到床沿,床單上有一條連續(xù)的顏色改變,如果不是陽光側(cè)射,根本就不可能發(fā)現(xiàn)。
“這應(yīng)該是無色的液體浸濕床單,干燥后留下的?!绷譂f,“但肯定不會是水。”
大寶拎起床單顏色改變的部位,聞了聞,說:“那個……我覺得是酒?!?/p>
“酒?”我半信半疑,也聞了聞,一股腐敗尸體的臭味,“有酒味嗎?你不會是昨晚自個兒跑出去吃獨食喝獨酒去了吧?”
“你是不是偷偷拜了狗鼻子包斬為師?”林濤顯然也沒有聞出酒精的味道,“這個床單我拿回去化驗?!?/p>
“還有這個?!蔽伊嗥饾M是腐敗液體和脫落表皮的毛巾被,塞進了林濤的物證袋。
時間已近中午,我們再沒有什么新的發(fā)現(xiàn),這個裝潢考究的家里,平靜到不能再平靜,運走了尸體,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窗外的鳥叫依舊歡快,投射進屋內(nèi)的陽光依舊燦爛。
“他們怎么可能懷疑是陳市長雇兇?”我突然覺得有一絲疑惑,“你們想想看,如果是雇兇,死者怎么會給幾個陌生人開門?”
“他們不是說已經(jīng)排除了陳市長雇兇的可能了?”林濤說。
“還有一個問題?!蔽艺f,“你說什么樣的人敲門,這個丁市長會穿著汗衫短褲開門,還把這幾個人引到自己的臥室里?”
“你說得對??!”大寶說,“樓下那么大一個會客廳不去,要來上面的臥室。而且家里來人,怎么說也要套個褲子吧,穿個褲頭,成何體統(tǒng)?別人就算了,他可是個副市長!”
“那,你們的意思是?”林濤問。
“之前我們推斷有誤?!蔽一氐綄0钢笓]部,向包秘書長主動承認了錯誤,“這起案件不一定是熟人作案。因為無論多么熟悉的人,丁市長也不可能半夜三更帶著好幾個男人到自己的臥室,而且還穿著汗衫短褲。而且丁市長是來掛職的,不是本地人。”
包秘書長沒接觸過刑偵工作,對我說的這個論據(jù)思考了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那會是什么?不是說了門窗完好嗎?犯罪分子是怎么進入現(xiàn)場的?”
“有鑰匙。”我和林濤異口同聲。
“可是這房子的鑰匙,只有丁市長有啊?!卑貢L轉(zhuǎn)臉一想,說,“不對,那個小時工也有一把?!?/p>
我微微笑了笑,說:“查吧。”
我和林濤、大寶來到了青鄉(xiāng)市公安局理化實驗室。這是我們省第一家通過國家實驗室認可的實驗室,人才濟濟、設(shè)備精良。我準備陪林濤和他的同事們一起,對床單、毛巾被上的可疑斑跡進行化驗,這畢竟是我們這次復(fù)勘查現(xiàn)場唯一的發(fā)現(xiàn)。對于小時工的調(diào)查,我相信偵查部門會在幾個小時內(nèi)就有結(jié)論,對付一個女孩子,太容易了。
曲線在理化檢測設(shè)備的顯示屏上不斷扭動,林濤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顯示屏,說:“還真是個狗鼻子,真的是酒精?!?/p>
大寶撓了撓頭,說:“嘿嘿,那個……蒙對了?!?/p>
“酒精?”我皺起眉頭,“怎么會有酒精?你取樣的時候都取了哪些點?”
“取樣不會有問題,而且多個取樣點都出來了同樣的圖譜?!绷譂f,“基本可以肯定,從尸體身邊一直到床邊的顏色改變,是因為之前有酒精浸潤,干燥后留下的痕跡。”
沉默了一會兒,林濤接著說:“還有,整個覆蓋尸體的毛巾被都有被酒精浸潤的痕跡。”
“這么多酒精?”我說,“可是我們進現(xiàn)場的時候沒有聞到酒精的味道啊?!?/p>
“尸體那么臭,早把酒香味給蓋了?!贝髮毼ㄒ坏拿【褪鞘染?。
“所以也就你這個酒壇子能聞得出來啦?!蔽倚χf,“不過現(xiàn)場沒有發(fā)現(xiàn)盛酒精的容器,說明容器應(yīng)該是被兇手帶離了現(xiàn)場?!?/p>
“為什么現(xiàn)場會有這么大片酒精的痕跡?”林濤插話道。
“兇手和死者熟識,來和他拼酒來著?!贝髮氁桓碑愊胩扉_狀,“喝著喝著,就吵起來了,于是兇手殺了人?!?/p>
沒人理他。
“說過了,我們認為死者和兇手不熟識?!蔽艺f,“兇手應(yīng)該是事先藏匿在家中,伺機動手的?!?/p>
“那酒精從哪里來?”林濤問。
“秦科長,”一名偵查員跑進了實驗室,“小時工那邊問出問題了,嫌疑人也逮回來了?!?/p>
小時工叫方香玉,21歲,高中文化,住在鄉(xiāng)下,相貌平平。
方香玉母親去世,她回鄉(xiāng)下老家辦了后事,守了頭七,剛回到丁市長家,就被腐敗尸體的氣味給驚呆了,還沒緩過神來,又被幾個便衣給“請”到公安局。驚嚇、疲倦加之偵查員的軟磨硬泡,方香玉沒到兩個小時,就說出了自己的罪行。
方香玉知道丁市長打光棍打了大半輩子,在半年前,趁著丁市長招商請客酒醉歸來后,百般勾引。丁市長一時熱血上頭,和她翻云覆雨了一夜。
第二天,方香玉變了臉,提出兩個條件。如果想要不被告發(fā),一是不準辭退她,要一直保持雇傭關(guān)系;二是每個月要增加一倍的雇傭金。當然,這兩個條件有個附屬權(quán)利,就是丁市長可以隨時向她提出性要求,每晚一千塊。
據(jù)方香玉反映,丁市長從此再沒有向她提出過性要求。對敲詐丁市長的行為,方香玉供認不諱,但是對她雇兇殺害丁市長的嫌疑,卻大叫冤枉。
“總不能因為丁市長不提出性要求,就殺人?!蔽艺f,“這不合常理。”
“那放人?”偵查員問。
我點點頭:“不過這個方香玉的周邊關(guān)系,還是要多調(diào)查調(diào)查,畢竟除了死者,只有她一個人有這家的鑰匙。哦,對了,還有個事兒,上次我讓你們看監(jiān)控,怎么樣了?”
偵查員說:“1日晚上十點以后的錄像仔細看了。沒有什么可疑車輛進入,也沒有幾個人成群結(jié)隊離開小區(qū)?!?/p>
我略感失望,點點頭,說:“還有,就是這個小區(qū)的各個生活垃圾箱,幾天一清理?”
“一般都是一天一清理?!眰刹閱T說。
我有些沮喪:“如果不是一天一清理,可以找一找每個垃圾箱里有沒有盛酒精的瓶子?!?/p>
“酒精?”偵查員問。
“是啊。”我說,“死者的身上和床上有酒精浸潤的痕跡,但是現(xiàn)場沒有容器。所以,我們推測兇手應(yīng)該是把容器帶離了現(xiàn)場。但是,通常這樣從現(xiàn)場帶出來的容器,兇手不會帶回家,常見的是隨手丟棄在現(xiàn)場附近的垃圾箱里。”
“小區(qū)的垃圾是集中到附近的一個垃圾站。”轄區(qū)派出所民警插話說,“垃圾站不大,而且一周才會集中清理一次。如果容器是比較有特征的瓶子,我們發(fā)動警力,說不準可以找到。”
“為什么一定是酒精呢?”偵查員說,“不能是白酒嗎?”
大寶在我身旁使勁兒點頭:“我也覺得是白酒,酒精沒那么香。”
我仿佛是一只被別人從牛角尖里拽出來的蟑螂,突然感覺神清氣爽、醍醐灌頂:“林濤,咱們再去現(xiàn)場一趟!”
中心現(xiàn)場臥室的旁邊,還有兩個房間。一個房間是客房,床上都沒有被子,應(yīng)該是久無人居住。另一個房間是書房,有一個寫字臺和一組連體書柜。物品擺放整齊,顯然丁市長也不在書房里工作。
書柜里除了整齊擺放的各類書籍以外,還有幾格放著品種各異的白酒。對于一個單身已久、工作壓力巨大的副市長來說,喜歡喝兩杯是情理之中的。
這兩個房間物品擺放整齊,我們初次勘查,并沒有對這兩個房間下多少工夫。
“看看這瓶。”我用勘查光源照著書柜,指著最下層放置的白酒包裝盒說。
小時工方香玉工作不仔細,書柜里的格欄上都布滿了灰塵。我發(fā)現(xiàn)的這個白酒盒子顯然近期被人移動過,底部露出了一條沒有被灰塵覆蓋的格欄。
林濤戴著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隨即轉(zhuǎn)臉對我說:“小樣兒,眼挺賊,這個盒子里沒有酒!”
盒子是空的。
我們檢查了書柜里其他的白酒包裝盒,都是沉甸甸的。
“不知道能不能肯定,這瓶白酒就是澆在死者尸體上的白酒,這個化驗不出來吧?”我問。
林濤搖了搖頭,隨即又點了點頭:“現(xiàn)在我可以肯定了!”
“哦?”我湊過頭來看著酒盒。
“你看,這個酒盒上,有幾枚新鮮的紗布手套紋?!绷譂f,“是有人戴著紗布手套拿出了這瓶酒,然后把酒盒放回原位。別忘了,我們之前在捆綁死者手腳的寬膠帶上發(fā)現(xiàn)過紗布手套的紗纖維?!?/p>
“戴著手套拿酒?”我說,“有人會戴著手套喝酒嗎?現(xiàn)在可是夏天!”
我們一起跑到中心現(xiàn)場臥室,趴在地上仔細地看著。
“哦!”我和林濤對視了一眼,會心地笑了起來。
臨時專案指揮部。
包秘書長在一張餐桌的中間位置上正襟危坐。我們坐在這個餐桌的對面,還有幾名公安局和政府的官員坐在一旁的沙發(fā)上。
圍著個餐桌開專案會議,有些滑稽。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我說,“方香玉還同時在別人家打工吧?”
“那是自然?!卑貢L對我的開場白有些失望,可能她原以為我會直接告訴她兇手是誰,“既然是小時工,不可能只在一家服務(wù)。王局長,你匯報一下小時工方香玉的全部工作情況。”
王局長使勁兒地翻著筆記本:“據(jù)我們調(diào)查,方香玉一般是每兩天去一家工作半天。一共是在四家服務(wù)。也就是說她的工作日程比較滿。這四家分別是:丁市長家;這個小區(qū)前面六層建筑的第一棟,也就是1號樓503室錢毅然家;這個小區(qū)一公里以外的風景華美小區(qū)……”
“可以了?!蔽掖驍嗔送蹙珠L的話,“錢毅然是什么來頭?”
“我還沒介紹完呢?!蓖蹙珠L指了指記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本,又看了眼包秘書長??磥磉@個包秘書長是冷傲慣了,她說了要王局長介紹方香玉全部工作情況,王局長就不敢只介紹一部分。
“回答我的問題?!蔽艺f。
“哦。”王局長可能得到了包秘書長應(yīng)允的眼神,“錢毅然是青縣人,37歲,以前開了個土煤窯,賺了些錢,后來嚴打把他打掉了。他現(xiàn)在在青鄉(xiāng)經(jīng)營一家飯店?!?/p>
“生活方面呢?”我接著問。
“離了一、二、三、四、五、六,離了六次婚,沒孩子。”王局長說。
“方香玉走了嗎?”我轉(zhuǎn)頭問身后的偵查員。
“正在辦手續(xù)準備放人?!?/p>
“請她再多留一會兒吧。”我轉(zhuǎn)頭對偵查員耳語了幾句。
偵查員轉(zhuǎn)身離開。
包秘書長皺了皺眉頭,對我的思維大跨度跳躍有些不耐煩。
我注意到了包秘書長的表情,笑了下,說:“美女別著急,現(xiàn)在我來給你分析一下?!?/p>
聽見我對她的稱呼,這個冷傲的秘書長的臉上飄過一絲羞澀。即便當再大的官,首先她是個女人。我心里這樣想。
“首先,我們之前已經(jīng)做過推測,兇手和丁市長應(yīng)該不是熟識的,對吧?”我說。
包秘書長說:“是的,你們認為他有可能有丁市長家里的鑰匙,事先潛伏在丁市長家,伺機襲擊了丁市長?!?/p>
我點點頭:“記性不錯。其次,通過勘查發(fā)現(xiàn),兇手應(yīng)該是在殺完人后,去現(xiàn)場書房找了瓶白酒,把酒倒在了尸體上,然后把酒瓶帶離了現(xiàn)場。你知道兇手為什么要往尸體上澆白酒嗎?”
包秘書長的眼神里仿佛閃爍出一絲小女孩的幼稚:“不知道,祭奠嗎?”
我微笑著搖了搖頭:“祭奠用不著這么多。我認為,兇手是為了焚尸?!?/p>
“這又能說明什么呢?”
“焚尸的目的是什么?”我問。
“毀尸滅跡?。 卑貢L眼神里的幼稚又多了一層。
“對,主要目的是怕我們找到對他們不利的證據(jù)?!蔽艺f,“焚尸的現(xiàn)場一般都是在荒郊野外、人煙稀少的地方,這樣火光才不至于驚擾到無關(guān)的人,才不會被立即發(fā)現(xiàn)。你見過在小區(qū)里焚尸的嗎?臥室這種紡織品最多的地方,還有助燃劑,一旦火燒了起來,鄰居立即會發(fā)現(xiàn)?!?/p>
包秘書長張了張嘴,沒說話。她還沒有意識到我的真正意思,卻又不忍打斷我的話。
“很多兇手殺完人,會有匿尸的行為,為的就是給自己準備逃離、偽裝的時間。”我接著說,“尤其是在死者家中殺人,最重要的就是為自己爭取逃離時間。如果殺完人就被人發(fā)現(xiàn),那他往哪里跑?”
“對呀?!卑貢L說,“一旦火燒起來,馬上就有人發(fā)現(xiàn)。那為什么兇手還要準備焚尸呢?那他哪還有逃離時間?”
“問題就是在這里?!蔽沂掌鹆岁P(guān)子,“兇手不需要逃離時間?,F(xiàn)場的酒精痕跡是呈條狀的,從尸體的位置延伸到床沿。經(jīng)過今天進一步的勘查,我們發(fā)現(xiàn)地面一直到門口都有酒精痕跡,痕跡的盡頭,有很輕微的燒灼痕跡。兇手是用白酒做了一個引線,在離開之前點燃,當火燒起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安全的了?!?/p>
我盯著包秘書長說:“那么現(xiàn)在你知道怎么回事了嗎?”
包秘書長躲過我的眼神,恢復(fù)了冷傲的表情:“知道了。正是因為兇手住得很近,他只需要這么長的一條引線就已足夠,等火燒起來的時候,他到家了,就不怕被發(fā)現(xiàn)了?!?/p>
“對了,可惜火沒能燒起來。秘書長有悟性啊?!蔽覒蛑o地說,“不如跟著我干吧。”
包秘書長壓制了自己的憤怒,說:“如果兇手在小區(qū)門口有車,他不也可以迅速逃離現(xiàn)場嗎?”
我說:“當然不能僅憑這一點。這個小區(qū)不讓外來車輛進入,小區(qū)的監(jiān)控錄像顯示,沒有可疑車輛、沒有多名可疑人員在事發(fā)時間離開。別忘了,我們推測的是多名兇手共同作案。開始我以為多名兇手殺人后,分別獨自離開現(xiàn)場,那么監(jiān)控錄像就發(fā)現(xiàn)不了異常。但是兇手沒有給自己留那么多時間足以逐一離開。要走,必須一起走。那么,就一定會被監(jiān)控錄像照下。從犯罪分子的心理分析方面講,人多,目標大,必須盡可能拖延發(fā)案時間。除非附近有他的安全地,他無須拖延?!?/p>
“你的意思是錢毅然有作案嫌疑?”王局長問。
“是的?!蔽艺f,“他同時具備了和方香玉接觸、家住得近這兩個條件。”
“那他為什么要殺人?”包秘書長說。
“他和丁市長井水不犯河水,唯一的交叉點就是方香玉?!蔽艺f,“問題就在方香玉身上?!?/p>
“有線索了?!眰刹閱T“砰”的一聲推門進來,“要不要抓人?”
“冒冒失失的!”王局長怒目圓瞪,他的手下在市領(lǐng)導面前丟人了,“慢慢說!”
偵查員說:“方香玉稱錢毅然一直在追求她,可是她拒絕了?!?/p>
“拒絕?”我有些吃驚,“這個女人不是為了錢什么都做的嗎?”
“別看不起這個女人,”包秘書長說,“說不準她也挑人的?!?/p>
偵查員搖搖頭,說:“錢毅然是性無能?!?/p>
一個小時前,錢毅然被刑警隊傳喚調(diào)查。因為本案沒有提取到有力的證據(jù),所以我們在錢毅然被傳喚后,立即申請了搜查令,對錢毅然家進行搜查。
大寶是最積極的。
“你們看我說的有沒有錯?”大寶說,“那種品牌規(guī)格的酒,三千多塊一瓶,是限量出廠的,我估計一千塊都用在做瓶子上了。那瓶子老漂亮了,瓶底鏤空,里面還雕刻著一艘古代的那種帆船。酒溫一變,那船帆就跟著變色,超級精致,誰看見誰喜歡?!?/p>
一說到酒,大寶就頭頭是道。他懷疑兇手可能收藏了這個酒瓶。
看來方香玉在錢毅然家干活真的不容易。方香玉一周沒來,錢毅然的家就已然不成樣子。家里裝潢挺高檔,但是屋內(nèi)簡直就是大排檔。茶幾上橫七豎八的都是啤酒瓶、易拉罐,地上布滿了食品包裝袋,餐桌上還有殘羹冷炙和幾個沒洗的盤子。
我們進屋后,簡單巡視了一下。
“我說吧!”大寶一蹦三尺高,“看見沒!我是神探!”
大寶一眼就瞅見了房間飄窗上的一個花瓶,花瓶里插著一束玫瑰花。這個花瓶瓶底鏤空,里面有一艘惟妙惟肖的帆船。
“等等,等等?!蔽野戳讼麓髮毜募绨?,“你憑什么說這個瓶子就是從丁市長家里取出來的那個?”
大寶輕車熟路,拔掉玫瑰花,倒掉瓶里的水,指著瓶底說:“看見沒?這里有編號!我說過,這是限量出廠的高級貨,每一瓶都有編號的?!?/p>
“然后呢?”林濤見大寶的興奮勁兒,忍俊不禁。
“然后?”大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什么然后……哦,你說同一認定啊。廢話,現(xiàn)場酒盒上肯定也有編號,我記得,就是這個號,當時我還上網(wǎng)查了一下真?zhèn)文??!?/p>
“你真是有閑工夫。”我哈哈一笑,“收隊,破案!”
錢毅然是個多情種,可惜老天給了他個廢身體。
他開土煤窯的時候,可以算是個大老板。住豪宅、開好車,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一身名牌??墒撬斣诹伺松砩稀?/p>
每個女人在認識他的時候都含情脈脈、海誓山盟,閃電般結(jié)婚、閃電般離婚,因為他是性無能,而且他又受不了女人的眼淚,不用上法院,婚就離了。
每次離婚,他的財產(chǎn)就被分割掉一些。直到現(xiàn)在,他只剩下這唯一的一家小飯店。
他和方香玉是一年前認識的,在一家家政中介里。雖然方香玉相貌平平,但是她淳樸的氣質(zhì)深深吸引了他。他認為他找到了真愛,當然,前面的六次婚姻,他到現(xiàn)在還覺得都是真愛。
方香玉不是個扭扭捏捏的女孩,來他家工作沒多久后,就主動投懷送抱。他也試著像個男人一樣,可是依舊不行。那次以后,方香玉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無論他送花、送首飾,都對他冷冷淡淡。
“難道女人對這個也這么看重嗎?”他想,“香玉應(yīng)該是個純潔的女孩啊,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清澈。一定是她的家人要她生孩子,農(nóng)村人都是這么傳統(tǒng)的,一定是。”
他沒有放棄,他認為他的熱情一定能徹底遮蓋身體的缺陷。
直到那一天,他發(fā)現(xiàn)方香玉買了新衣服和新包,心情也非常好。這不正常,一定不正常!他開始留心她的一言一行,他開始趁她干活的時候翻看她的手機。
“你不想嗎?想的話,我今晚就去?!?/p>
這是方香玉手機發(fā)件箱里的一條短信,發(fā)送給的人名是“丁”。
她的另一個雇主不就是姓丁嗎?同一小區(qū)別墅區(qū)的那家。都那么大歲數(shù)了,居然玷污著我愛的女孩!她是那么的年輕!她一定是被他的甜言蜜語騙了,這個騙子!
錢毅然這么想,也就這么問,可是方香玉對他的回答只有一句:“關(guān)你什么事?”
無法入眠,必須要查清楚。
開土煤窯的,都會有一些打手。錢毅然當初出手闊綽,也贏得了很多道上朋友的贊譽。于是他叫來了三個關(guān)系很鐵的混混兒。
混混兒不會技術(shù)開鎖,于是錢毅然就偷偷復(fù)制了方香玉的鑰匙。
當他逐一試驗丁市長家門鑰匙的時候,他顫顫巍巍的。但當他打開丁市長家大門的時候,卻不怎么緊張了。他帶著三個人潛伏在儲藏室里,等到丁市長開門回家。
他看過很多電視劇,知道“貼加官”這種刑訊逼供的辦法很奏效。他打定了主意,一是要搞清楚這個姓丁的有沒有玷污他心中的女神,二是要教訓教訓這個老不正經(jīng)的。
可惜他失手了。
他只蓋上去五張紙,這個姓丁的就不動了,真的死了。
混混兒們嚇破了膽,只有他依舊鎮(zhèn)定。事已至此,毀尸滅跡,到家里躲幾天就沒事兒了。錢毅然這樣安慰著混混兒們。殺個人而已,怕什么怕?誰說拔毛鳳凰不如雞?他老大的風范依舊不減。
那束玫瑰花,是錢毅然買來送給方香玉的。他想給她一個驚喜,緩解一下她的喪母之痛。她一定會很喜歡這束玫瑰花,也一定會很喜歡這個意外得來的漂亮花瓶。
“你說,這個故事,誰之錯?”林濤的聲音在發(fā)動機的轟鳴聲中隱約不清。
“管他誰的錯呢?!贝髮毟呗曊f道,“那個……我就覺得吧,殺個貪官多好,非要殺這個清官。也不對,家里藏著這么好的酒,還真說不準他是個清官還是個貪官?!?/p>
“什么是清官?什么是貪官?”林濤說,“當今社會,你能給我個定義嗎?”
大寶撓撓頭,竟是無言以對。?
(本文轉(zhuǎn)載自秦明《第十一根手指》,由中南博集天卷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出版發(fā)行。)
(責編:梁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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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迷宮一般的小巷中,年輕女孩陶紫離奇失蹤了,與她一起消失的,還有一道鬼魅般的白影。是暴力犯罪,還是鬼打墻?這件沒有尸體的失蹤案,讓經(jīng)驗豐富的法醫(yī)毫無用武之地。就在秦明等人一頭霧水的時候,距離案發(fā)地不遠的麗橋河畔,發(fā)現(xiàn)了一個裝著尸體的大號行李箱。箱子里的死者,會是失蹤的女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