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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處不在的神靈

      2015-06-06 06:29鐘紅英
      民族文學 2015年5期
      關鍵詞:祠堂祖母村莊

      鐘紅英

      我的叔叔去世了,在離馬年春節(jié)只差7天的寒冬里。

      從一定意義上講,他從此成為我們這個家族的祖先神。

      人們是這樣看待這一神靈現象的:從他的神祖牌安在了久泰畬村的“穎川堂”之后,他便與村莊的開基祖四五郎公一樣,從此接受后代子孫尤其是直系子孫的祭拜,并在今后的歲月里澤被鄉(xiāng)里,護佑親人,如同其他仙佛之神一樣。

      我看到叔叔的神牌上寫著:民二十三世祖考炳先鐘公之靈位。

      叔叔是父親的同母異父兄弟,祖父去世時,父親僅僅4歲。4歲的孩子對于生父能有多深的記憶?在我的一再追問之下,至今父親也僅僅能說出個大概:他的個頭比較高大。留著絡腮胡子。一輩子以宰牛為業(yè)。父親還告訴我,在他12歲的時候祖母又與同村的一個男人再婚,生下了叔叔炳先。多年后,那個男人去世,父親也已經長大成人,便又帶著祖母與叔叔回到自己原來的家,從此相依為命。

      如今叔叔因為可怕的胰腺癌過早離開了人世。猶記得那天協(xié)和醫(yī)院的專家指著CT影像非常嚴肅地告訴我和堂妹,說這是一種罕見的胰頭癌,從經驗判斷,此刻無論做不做手術,可預算的有生之期也就3至6個月!這種掰著指頭也能看到的日子給了我們當頭一棒,我們幾乎不約而同想起我遠在家鄉(xiāng)焦急等待結果的父親,要不要告訴他呢?如何才能讓他接受現狀而又不至于受到太深的刺激呢?傷心、難過之下,淚水早已爬滿臉頰。

      但父親還是在我們有所猶豫的語氣中察覺到了異樣。令我們感到慰藉的是,犯著高血壓等多種老年病的父親聽說后竟是異常冷靜,反而平靜地叮囑我們說,如果確定是絕癥,那不如就此回家靜養(yǎng),一家人和和睦睦團團圓圓陪他走過最后的日子為好!

      父親的堅強與豁達令我們既寬慰又難過異常。要知道,在我們這個村莊,自古就流傳著“長子如父”的說法。事實上,祖母與祖父結婚之前,是曾有過一次婚育的,后來因為那個男人在戰(zhàn)亂中死去,才攜帶幼子也即是我的“大伯”一起跟了走村串戶以宰牛為業(yè)的祖父,并生下了父親。但在生下父親之前,祖母還抱養(yǎng)了一個男孩,因此,除父親與叔叔之外,我們家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大伯”和抱養(yǎng)來的“二伯”。也許是近緣血親的關系,叔叔自小就特別依戀父親,直到成家立業(yè)之后,他才與父親分開居住。因此,在確診了叔叔的病情以后,我和堂妹幾乎不假思索地想嚴防死守住這個秘密,一是生怕叔叔輾轉知道病情導致迅速惡化,二也生怕年老的父親承受不起這個打擊。但現在父親能夠如此平靜接受現實,且果斷提出他的建議,確實在我們最為驚慌不定的時候,給予我們強大的精神依靠,他讓我和堂妹開始冷靜地分析病情,也對生與死從此有了更加理智的接受。

      因長期讀書和外出工作,我在村莊居住的時間除童少時期,算起來不算太多,但關于村莊的消息,總是源源不斷地輸送到我的耳里,尤其事關村民生死之大事,每每觸動我敏感的神經。我想起了我的祖母。

      對于祖母的記憶,至今還停留在我的幼童時期,但那時的祖母卻已經是一個披頭散發(fā)的瘋婆婆了。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我無意中撞見祖母坐在門檻上大口大口嚼吃生南瓜的情景時,竟慌不擇路喊叫著一遛煙逃之夭夭了。

      以后關于祖母就有了最后一次銘心刻骨的記憶,她去世了。那一天大概是晚餐時間,我照例端著一碗米飯送到祖母床前,卻見她一動不動靜靜地躺在那里,嘴微張著,就像睡著了一樣。也許那時年紀太小不懂生死之事,只是平靜地告訴母親,說祖母睡著了不理人哩,直到母親“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才知道發(fā)生大事了。

      接下來整個喪事過程在我眼里就顯得異常神秘了?,F在想來,那一幕幕場景似乎只剩無邊無際的黑、白、青三種顏色:門前貼的對聯是青的,披麻戴孝的孝男孝女穿的是白的,廳堂懸掛的孝簾是一片的漆黑,就連那一連串喪事的具體細節(jié),似乎也總籠罩在一張黑色的無盡的天幕之下,盡顯綿長的悲傷。

      給死者沐尸、更衣的水是母親和嬸嬸赤著腳,手提竹篋掛燈,篋內盛香紙蠟燭前往溪里,點香、燒紙、跪告水母娘娘后用新瓦罐“買”回來的溪水。

      沐尸、更衣是孩子們不能看的,尸身入棺亦是孩子們不能看的,而披麻戴孝與大人們一起在靈堂扶竹杖哭、行跪拜禮,則是每一個能走會跑的孩子都不能免除的儀式。

      夏日炎炎,蟲鳥啾鳴,這一季,本該是孩子們上樹捉鳥、下河摸魚最為快樂的時光。然而,眼前的青磚圍屋青煙裊裊,白燭恍恍,這絡繹而來點香跪拜的人流和孝子孝女跪在棺材邊隨鼓樂而起的哭聲,讓整個靈堂顯出一陣陣陰煞煞的寒意。靈桌之上,祖母的遺照清秀、平靜而安祥,它讓我相信,祖母仍是活在這世上的,就像終日里坐在石板路上的墻根下曬太陽、閑聊的其他老人一樣,臉上永遠掛著不與世爭的祥和與滿足;但靈桌下面,那口被白幔遮住的槨黑的棺材,看起來又是如此寒磣磣的似乎滲著一股張牙舞爪的意味,它在法師的唱白及鼓樂的哀聲中,令人不免心慌慌然。

      神秘的送葬儀式是在天蒙蒙亮時舉行的,尤其出柩時間是經過先生精準卜卦的。記得出柩之前,我們小孩都被大人拉到一邊反復叮嚀,“除‘八仙(抬棺的人)外,你們一定要記住只能背向靈堂眼看他處,千萬千萬不能掉過頭來看棺材抬出家門那一刻啊!”孩子們被唬得面面相覷,“哄”得做鳥獸散遠遠跑到巷子的盡頭,但仍有一個調皮的女孩子在所有人都最緊張的時刻突然昂頭張大嘴巴,說:“你們知道嗎,奶奶去世時就像我現在這個樣子呢!”然后長長地“啊……”一聲,把所有孩子都震得臉色鐵青鐵青的。

      而后我們才融進五服之內親人組成的浩浩蕩蕩的隊伍中,一路扶柩而行,直到遇到第一個三叉路口。時此三叉路口處早已用竹木臨時搭建好了一個“功德廠”,布幕罩頂,竹笪做籬,白紙寫著的兩張“借路”紙分貼在道路兩端,愈顯肅穆。此時哀樂齊鳴,紙錢飄絮,旗幡獵獵,孝子孝女有執(zhí)秤的,有挑籮的,有擔豬食桶的,聲聲喏喏哭唱起來:

      阿媽哦!別人出門有轉頭呼,你今一去沒回頭哦,阿媽嗚呼!

      阿媽哦!你今人樓不肯住呼,去住柴樓泰山行哦,阿媽嗚呼!

      阿媽哦!別人分離總有見呼,你今一去見不到哦,阿媽嗚呼!

      阿媽哦!盡人都有阿媽叫呼,我今細人沒媽喊哦,阿媽嗚呼!

      阿媽哦!在生在世德望高呼,親戚齊齊念你好哦,阿媽嗚呼!

      我的大姐在祖母去世那年已經十來歲了,她現在仍然能夠清晰地回憶起當時所看到的情形。她告訴我,所有這些秤、籮、豬食桶都由兒子和媳婦拿著,即便是女兒也無權“分享”,因為它們代表的是后輩送老人上山后,從此他就將成為“祖先神”保佑家人五谷豐登,人畜興旺。那籮里裝的啊是稻谷,豬食桶里裝的呢是米湯,秤自然代表著豐收,在兒孫們繞棺痛哭的過程中,兒媳婦還會把米湯象征性地灑潑在棺材的頭端……

      老人們對我們這個村莊的喪事過程是這樣敘說的:

      首先,人死后,親人要盡快在他嘴里放入一點糖和酒,意為讓死者心中甜蜜,并用一塊烤熟的雞蛋封住他的嘴。

      接著就要為死者穿衣服了,穿衣之前,孝子孝女首先要到溪里向水母娘娘“買水”,若死者是男的,要順水流舀,如死者是女的,則要逆水流舀。一般死者穿的是黑色衣服,上身9重,下身3重。

      梳洗、穿戴完畢后,親人將死者從臥室移至廳堂的靈床上,親人要為其蓋上壽被,枕邊和腳尾各點一盞小油燈,讓其借光。

      接著是裝殮。如果死者是男的,要請族長過目后方可裝殮,若是女的,則要經過娘家人認可后才可以裝殮。

      然后開始著手布置靈堂。此時要在棺材頭上拉一幅白布,貼上死者的遺像及姓名。靈堂里要擺好靈桌,上置香爐、長明燈、豬頭、雄雞及茶、酒、水果等供品。棺材下面也要放化燒冥錢用的火爐、雄雞,此外還要裝一碗插了一雙筷子的米飯。

      接著就是隆重的出柩儀式了。起棺送葬都在清晨進行。出殯時,用兩根木棍把棺材繃緊,隨著一聲令下,八仙要迅速抬起棺柩,做到又穩(wěn)又快,就在棺柩被抬起的那一刻,“先生”必須同時把支撐棺柩的長凳踢翻在地。此時孝子手執(zhí)孝杖,身披孝服,腳著草鞋,扶棺而行;孝女孝婦披麻戴孝,哭歌送行。送一段路程后,親朋鄰里另找小道折返,以避免邪鬼跟隨;孝女則攜著靈屋在祠堂燒祭,另一行男性親屬則護送棺柩到墓地埋葬。

      鄧迅之先生在《客家源流研究》對早期畬客地區(qū)功德廠的情形作了形象的描繪:“在功德廠前曠地用大板凳及八仙桌連追成橋狀,其講究的,則在桌上兩旁用白布結成欄桿,又于頭尾兩端結成橋門,橋頭分站紙扎身高盈丈的牛頭馬面兩個,手指細叉,青眼獠牙,面目猙獰,作把手狀。橋尾分別紙扎身高三尺的金童玉女兩個,油頭粉面,嫣然含笑,作迎接狀。表演街頭劇收場,法師首先坐在橋頭唱道情詞,把父母養(yǎng)育之恩和目連救母,劉全進瓜,唐僧取經的種種故事,用山歌小調曼聲唱來。這時喪家男女和近親戚族女眷,則分坐橋下兩旁接續(xù)焚冥鏹,叫做‘燒橋腳紙。人靜更深,法師高聲曼唱,音義分明,唱到故事動人處,不要說孝子孝婦蕩氣回腸,就是路人也不知不覺一掬同情之淚,俗叫‘勸世文。待情詞唱完,法師手持引魂帛前導,孝子跟后,魚貫而行,法師唱白交作,引魂過橋,把望鄉(xiāng)臺、奈何橋的種種風光和所見到的種種鬼趣,曲曲傳出,令人聽來不禁毛骨悚然。躞蹀往來,經過七次,表示過了七洲橋,亡靈已到了陰司,便告結束。”

      如今,幾十年前祖母去世時的情景再次重現,只不過靈桌之上再不是祖母的靈牌,而變成“民二十三世祖考炳先鐘公之靈位”;香案邊上,亦再不是祖母的遺像,而換上了叔叔那看起來依然精神抖擻,紅光滿面的笑臉。

      在我們久泰畬村,自四五郎公在這里開基立業(yè),600多年的時間,先人們一直生活在綿綿的大山里。面對自身的渺小,面對無法把握、瞬息萬變的自然環(huán)境以及變化無常的人生,他們相信,大自然中一定有一個神秘的、超自然的力量無形中左右著他們的人生,從出生到死亡,這個力量看不見摸不著,卻時時刻刻靈驗地對應到生活中發(fā)生的每一件自然或不自然的事件當中:四五郎公到久泰村開基之前,他原先只是一個木匠的徒弟。有一天,一只豬嬤帶著一群豬仔在現今“穎川堂”的位置安營扎寨,好心的風水先生悄悄告訴他,你若在這里安家落戶,將來必發(fā)千家!從此四五郎公在這里定居了下來,子孫后代果然逐漸強大到讓這個村莊原有的梁、郭、呂、闕、嚴、彭六姓都了無蹤影。

      這是一個弱勢姓氏在枝繁葉茂前幾乎都會在族譜或民間口頭傳說中出現的類似的故事。在我的長達兩年的畬族文化探尋之旅中,我走過十幾個畬族村莊,一些村莊說,他們的開基祖也是聽了風水先生的話,在現今村莊祠堂的位置起先搭了一個草寮,后來發(fā)現,別人的豬啊牛啊雞啊,都跑到寮里來做窩,并下了崽,奇怪的是它原先的主人來認,都說不是他家的呢,于是先祖就慢慢發(fā)達起來了。另一些村莊則如此表述他們先祖開基時的“異兆”,說先祖原先只是地主家里的一個長工,有一天一個風水先生看中了他的善良,就告訴他,如果哪天你發(fā)現家里的狗叨著飯盆驚慌地往外跑,你什么也別想趕緊跟著追出去,千萬別往身后看。有一天,這種情形果然發(fā)生了,長工趕緊跟著狗沖了出去,不想剛沖出家門,地主的家就“轟”地一聲倒塌了,他還沒回過神來,竟發(fā)現狗兒在寮里生下了崽崽。從此,長工就認定,這個寮所在地肯定是塊風水寶地,于是想辦法在這里蓋房子,從此果然發(fā)了起來。

      我的村莊久泰畬村對于先祖逐漸發(fā)達的過程,卻還有一個更為傷痛的記憶。老人們說,那時我們鐘姓的人那叫弱勢呵,經常被其他姓氏欺辱呢!

      你知道為什么我們與其他漢族姓氏不一樣,游神(村民們叫“扛菩薩”)的日子要定在五月初一而不是五月初三呢?因為以前鐘姓先人只要把雞、鴨這些供品拿到祠堂祭祀先祖的時候啊,其他姓氏尤其是闕姓人家經常會過來搶供品,為出其不意順順利利過節(jié),先人們便決定不與他們(漢族)一起過,而將日子提前了兩天。

      為什么現在我們的家常菜有一道“冬瓜悶醬油”呢?那是因為我們的肉常常被搶走嘛。有一天鐘姓先人終于想出一個好辦法,把冬瓜拿醬油去悶煮,煮出來的冬瓜活像一塊紅燒肉呢。就這樣悄悄把它替換成肉先拿去祠堂祭祖,別的姓氏還真把冬瓜當成了肉,搶回去后才發(fā)現肉怎么變成冬瓜了呢?一頭霧水的他們心中有鬼,只好悻悻地說:“你們運氣真好啊,冬瓜會變豬肉”!

      為什么我們游神時,可以將龍王菩薩扛到水塘里連續(xù)翻轉滾浪呢?那是因為菩薩向著我們呢。曾經尼溪村(溫姓,距久泰村3公里)學著我們也把龍王菩薩扛到水塘里滾浪,結果村子發(fā)生水災死人無數呢。于是鄉(xiāng)間就又有了這樣一個順口溜:

      久泰村里wai wao(客家話音,即壞行為、壞主意)多,

      一只草鞋一只鞘。

      溫連隔(尼溪村的別名)人死烏龜,

      滾了菩薩要做衰(衰,即霉運的意思)。

      “闕屋”的名稱至今仍延續(xù)了舊時的稱呼,它的位置就在村莊“上寨”的頭端,“嚴下”的名稱至今也仍然沿續(xù)了下來,就在村莊“下寨”的尾端,其他四姓是否也有自己相對集中的地盤?老人們誰也說不清楚,但他們都稱村子里曾有一本“奇書”,不但村子中間那條穿村而過的石板路總共有多少塊石板都有明確的數目,就是村中有幾口池塘,牛角嶺下(山地名)有幾個石坎,雞子蛇下(供奉畬族獵神“游獵仙師”的水口處)有幾棵松樹,村子里的觀音廟、土地廟、仙師廟等7個廟址各各在哪也都有詳細的記載。這樣的“奇書”現今村子里70歲以上稍有點文化的老人都曾親眼目睹過,可惜的是,按村莊古老的習俗,但凡死者生前用過的一應物品在身后都要焚燒,“寄”給陰魂讓他免受饑寒困頓,于是,“奇書”便因著保管老人的去世竟再無存世。

      這是2014年春節(jié)的午后,陽光異常濃烈地照射在煙花爆竹陣陣的喜慶的村莊里。在山茶花和幽蘭的清香中,在村莊古老的泥瓦民居里,聽著老人講述關于村莊遙遠的故事,我突然發(fā)現,600年前的我的村莊——久泰畬村,因為無處不在的神靈變得異常鮮活而生動起來。

      據說久泰村坐北朝南,中間大、兩端漸次收縮呈一條船的形狀擺開。溪水潺潺,水泊點點,群山合抱,顯見的是一處難得的風水寶地。就說建在村子中央的祠堂“穎川堂”吧,聽老人們講,祠堂的后山是“龍山”,它是整個村莊的龍脈所在,是我們這個村莊子子孫孫綿延不斷的聚氣之地;再遠一點,是象山,那條粗壯的象鼻從斗笠寨(山名)一路向東伸展,其鼻眼恰好落在了祠堂的這塊地下。而祠堂前除溪水盤潺而過外,尚有7口池塘,如聚水的漣漣荷葉明凈透亮;最神奇的還是與祠堂相望的馬鞍山,村里人都叫它筆架山,這不但因為它山形如筆架,更是因為山頂上至今仍有一座百年古廟,里面供奉著畬民最為信仰的谷神兼醫(yī)神“五谷大帝”。

      “佑我蒸民,使有菽粟如水火;播時百谷,先知稼穡之艱難”。畬族先民和其他許多山地少數民族一樣,世代刀耕火種,漁獵而生?!笆潮M一山則他徙”,艱苦的生產生活,無處可定居的漂泊之感,以及隨時可能出現的生理病痛,讓他們無論是否發(fā)自以情,還是囿于俗規(guī),總能隨時感覺到神靈甚或精怪對生魂世界那種神秘的、超越一切的支配力量。他們焚山種植,收取有限的谷穗,然后拜五谷大帝為自己的衣食之神,在每年的正月初五為五谷大帝做生,并在黎明時分即在谷倉門上貼上紅紙黑字的“五谷豐登”,祀求保佑來年豐衣足食。

      他們同時也敬奉游獵仙師,甚至還有護獵娘娘,將神位安在了筆架山下村莊的水口處。在畬族遠古的記憶里,始祖忠勇王正是在潮州鳳凰山打獵時,不幸被山羊撞下懸崖而去世的。我不知道我的村莊在敬奉游獵仙師和護獵娘娘的時候,他們是否還能想起這則關于先祖的慘痛記憶?但村里的老人們卻更傾向于這樣一個傳說:有一天,一個尼姑在田里種菜,看見一只青蛙死了,哭得死去活來。此時一個獵人過來對尼姑說,你哭什么呀?一只青蛙死了算什么,你沒見我打獵,一銃下去就打死好幾只獵物呢!尼姑聽后傷心欲絕說要去跳潭,獵人說,既然這樣,那還不如我去跳潭吧!說著真的跳了下去。后來經神仙點化,這位獵人便變成了游獵仙師,專門護佑村民們打獵。

      我在這個村莊生活直到考上北京一所高校后,才開始真正的遠離故鄉(xiāng)的日子。幾乎與生俱來的,我與村莊其他所有的孩子一樣,自懂事起就對世間神靈或鬼魂精氣的存在有著一種天然的接受。對于這里的村民們來說,他們自幼便知道觀音是保平安的,五谷仙師是保收成和健康的,土地公是村莊的保護神,灶王爺是司飲食之神,仙師公爹是驅逐邪疫之神。這些神靈有佛教、也有道教,但無論他們從何而來,各司什么功能,村民們都相信他們始終都是救苦救難的善神。

      此外村莊還有一類善神,它就是祖先神。在我們這個村莊,祠堂建在村子的正中央,它是久泰鐘姓一脈生命的源起,無論白天黑夜,只要矗立在這兒,它就時時刻刻提醒著族人,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忘記自己的先祖,不能丟了自己的根。

      一般而言,除特殊的祭祖之日,我是不敢輕易踏入這個祠堂的,生怕驚著了安息在這里的先祖,更怕給生魂帶來不安。但唯年節(jié)這樣的喜慶日子,是可以放心地到祠堂里看一看的。正是在這樣的心理安慰下,2013年的最后一天,在“年”的喜慶氛圍里,一大早,我隨著祭祖的人流進到了這個無比神圣肅穆的祠堂。

      祠堂叫“穎川堂”,坐北朝南,青磚瓦房,外圍有一道高高的圍墻將祠堂包裹在自己的世界里。進得大門,是一塊約20平米的露天平臺,供燒紙、放炮竹之用。其中間是大堂,左右各有一個偏房。大堂正中擺一條木質長幾,上置香爐,堂屏之上,紅紙黑字寫著“鐘氏始高曾祖考妣一脈昭穆宗親神位”,左右各有聯:“久遠穎水沐千古,泰山川秀貫萬年?!弊笃繛橐婚g雜物間,鐵鎖把門;右偏房前半廂亦設有一香爐,有聯:“伯仲偕來同一本,蒸嘗并祀紹千秋”,供奉的是四五郎公的大兒子(后遷江西,成江西一脈始祖)。后半廂房如今也是鐵鎖把門,不過在我的童年記憶里,有一次與孩子們捉迷藏不知覺闖了進去,赫然發(fā)現里面竟然堆架的全是棺材,其中大多數都是黑色的,唯其中有一口卻是白的,似乎還畫有粗線條大瓣花紋,在祠堂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恐怖。

      不過老人們卻告訴我們不用害怕,這里面住著的都是我們的祖先神,他們是善神,不會無緣無故出來嚇唬自己的宗族親人。事實上,祠堂的大門似乎從未上過鎖,它孤零零地矗立這里,看似一個另異的世界,事實卻從未真正遠離過我們塵世的寰宇。環(huán)顧四周,這一天前來祭祖的人群絡繹不絕,清一色家庭主婦;桌案上,已重重疊疊堆滿了三牲和瓜果祭品。燭光閃閃,香煙繚繞,也許你分辨不清婦人們各自嘴里呢喃著什么,卻分明能感覺到她們肅穆表情背后對先祖的一片虔誠。祠堂兩扇墻面之上,密密麻麻貼滿了“新丁告示”,喜慶的大紅,一張張輔展,今年的蓋在了去年的上面,它們向先祖告示,今天誰家又添新成員了,男丁女娃,生辰八字、姓甚名甚,一目了然。偶或有族人過世,他的親人把靈屋帶到這里,焚燒獻祭。祠堂的一角放著一些竹枝條,我的叔叔炳先去世之后,我與堂妹等也在“先生”的指引下來到這兒焚燒靈屋。靈屋有三層樓高,配置豪華,有車、有彩電冰箱等一應家電,甚至還有傭人隱約在房內忙碌。“先生”告訴我們,焚燒之前一定要小心注意別把靈屋弄破了,否則亡魂到了“那邊”就要受風吹雨寒了。他甚至說起一個“真實”的故事,說曾經有一個人夜里夢見亡者來訴苦,說屋子破了,天寒地凍的實在太冷了??!家人這才猛然想起,之前確實不小心把屋子戳了一個洞!“先生”還告訴我們,燒靈屋之時,親人一定要手拿竹枝邊燒邊繞著火堆輕輕拍打,他說,這樣做是為了趕走無房的“野鬼”來搶占房子的。

      我的嬸婆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現年已近80高齡了。關于神佛,關于村莊里發(fā)生的一些奇事怪事,就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在她的印象里,這么多神中,仙師公爹最是神奇的了,他是土生土長的上杭本地神,嬸婆說她曾親眼看到一些很“靈驗”的事情呢:

      那是二十多年前,天大旱,村民們計議重蓋一間仙師宮廟,在一塊山場劃好地界后,大家按計劃齊心協(xié)力挖地基,就在廟場剛剛挖出來的時候,發(fā)現兩邊竟全是堅硬的石壁,再也挖不進去了。待廟最后一片瓦片蓋好,天上果真下起了滂沱大雨,澤被大地,其靈驗程度令人訝異。

      還有一次是更早年間的事了,那時五月初一村里照樣舉行盛大的“扛菩薩”活動,在把菩薩扛到水塘“滾浪”之前,照例先要舉行祭拜儀式。沒想到這次扛菩薩的人粗心大意,竟把仙師公爹放置在了祖先神的靈牌面前。這時好多人都嚇壞了,心里默念著菩薩不要生氣啊一定要保佑大家啊!不想當晚雷電交加,大雨傾盆,一直下了個透天亮,全村絕大部分人家都進了大水,直到第二天村民們連忙殺豬宰羊告罪神靈后,雨水才慢慢退去。

      對于這樣的傳說我愿相信其真,雖然其中或不乏偶然的因素,但村里大部分老人都還能回憶起當時的大致情形,甚至還能說出一些更為靈驗的經歷。他們大多相信,我們人的世界經過一系列娛神樂神活動后,是可以與神靈世界溝通的,它能讓村莊的根脈更為旺盛,讓村民們的生活過得更加美好,讓災難遠離村莊,也讓病痛遠遠地離開人們。

      除神靈世界外,村人們還相信存在一個幽靈世界即鬼魅的世界。除過世的祖先被人們賦予神靈的高貴和善良外,其他鬼魅都被認為是惡鬼。水里有水鬼,那是人被水淹死后化作的惡鬼,這樣的鬼一般被描述成女性,如果同一個水域有人再被淹死,一般認為是被惡鬼抓去當了替身。

      有可能被抓去當替身的還有吊死鬼,它也一般被描繪成女性,其特征無一例外都是披頭散發(fā),舌頭長伸,甚是嚇人。

      傳得最多、似乎最有可能藏在深夜里某個陰暗角落的是一種男鬼,人們叫他刺目鬼。相傳刺目鬼是一個寡婦的獨生子,有一天與堂哥相約去山上打獵,不想被堂哥一槍誤打而死。寡婦對獨子的死痛不欲生,在對死者做道場時,要求和尚施以法術,把兒子的亡魂招回來陪她度過天年。于是,和尚把銀元塞進死者嘴里,片刻復將銀元從死者嘴里掏出,叫寡婦含在嘴里。如此反復幾次,法功告成才把死者安葬。后來第七天的夜里,死者的魂果然回到了家里,但在黎明前便自動離開。起初寡婦若要再把兒子的魂召回來,得到墳地去召喚才能回來,后來只要在家燒香禱告就招之即來,每每這時,人們都能看到,刺目鬼頭戴小斗笠,在朦朧的月色之下挪動著模糊不清的身影,只見上半身,不見下半身……他同人一樣會說話唱歌,不過不像人的說唱聲,而是吹口哨似的聲音,據說有人曾看到他在堂哥屋旁的圳沿邊,用石塊擊拍唱起《十月懷胎》的民間曲調:

      正月懷胎如霜雪,二月懷胎正夢郎,

      三月懷胎包人影,四月懷胎出母危,

      五月懷胎分男女,六月懷胎六筋全,

      七月懷胎分七孔,八月懷胎八竅通,

      九月懷胎兒身動,十月懷胎降下生。

      喜唱調兒的刺目鬼回到人間主要是幫母親做事,母親叫他去挑水,他就去挑水,母親叫他去碓米,他就去碓米,非常聽話。但他也常常惡作劇,故意在深更半夜踏起空碓高起高落,發(fā)出刺耳的噪音攪得村民無法入睡;他還會去報復生前對他不好或不敬的,把人打得頭破血流,人心惶惶……

      法國愛彌爾·涂爾干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對民間的靈魂觀念作出解釋:“這些人的靈魂,有著與人相同的需要和感情;它們非常關心昔日同伴的生活,并依據以往對他們所傾注的不同感情,或者幫助他們,或者傷害他們。環(huán)境不同,它們的本性也不同,它們要么是滿懷愛心的盟友,要么是兇猛可怕的對手……因此,人們就養(yǎng)成了這樣的習慣:把生活中稍有異常的所有事件都歸結為靈魂帶來的結果,幾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靈魂來說明。這樣,靈魂便成了人們隨時隨地都可以利用的原因,它從來不會使人們因為找不到解釋而感到窘迫不堪?!?/p>

      上世紀80年代末,村莊依靠村民們愚公移山的精神,全靠手挖肩挑開通了一條鄉(xiāng)間公路,公路在山溪田野間逶迤而行,東直通龍巖,西可達上杭縣城。沿途所及,少則幾十戶,多的上百戶,一村連著一寨,就像一條綿延不絕的長藤,長長短短處,這里一串,那邊一掛,結滿了或大或小的果實。

      大概也就在村子通公路后,村莊的一切都在悄然發(fā)生著變化。

      最明顯的,是那些曾經我們以為衣食之安的一座毗連一座的青磚大圍屋,慢慢全都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幢幢裝飾精美的水泥鋼筋樓房。曾經,這些座座相通、可走家串戶的大宅院是那樣給予過我童年的歡樂,那時候所有的兒時游戲幾乎都發(fā)生在這些看起來是如此樸拙、卻給人以無限溫暖的大宅子里。

      我家的老屋也是這樣的青磚大宅,大概還是祖父時期遺留下來的,靜靜地坐落在巷子的幽深處。印象最深的是每年雨季,卵石路面上的條條縫隙里,總會發(fā)現一些綠生生的青苔不知何時冒了出來,而青磚墻面上,在開裂的縫隙之間,我們常常喜歡用小小的竹枝往里面勾啊勾,往往便能勾出一只灰色的多足小蟲子出來,這種蟲子小小的、肉肉的,我們把它肚皮朝上放在手心,看它笨笨的亂舞著翻轉身子的模樣,總被逗得開心大笑。

      而房子的門檻照例是大石條打造的,推開沉沉的厚重木門,則一眼看到一個大大的雕花屏風,屏風之上精雕細刻著一些古代人物及花鳥蟲魚等吉祥圖案。多年以后,當我的老宅被拆掉翻蓋成新樓房之后,這樣的雕花木構件常常出現在一些民間博物館里,每當看到它們被安靜地擺放在某一角落供人們瞻觀的時候,我的心里總會莫名升騰起一種難言的憂傷。

      但大多時候我會想起我的祖母在屏風后面、沿著木樓梯往上處于樓梯拐角處的那間屋子。屋子小小的,靠墻擺著一個形如豬食槽樣的木床,我們都叫它“豬兜床”,床頭靠右角,還有一個木框小窗,光線弱弱地打在墻上,再折射到躺在床上的祖母身上。

      還有一間小屋,是鄰居嬸婆家的。每次我?guī)е』锇楹衾怖泊蠼兄鴱淖婺阜块T跑過,再掠過叔叔的房間,就到了隔墻嬸婆的房間。房間的地板照例是木板條鋪成的,踩在上面“咚、咚”地響個不停,只是嬸婆房間的地板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少了幾塊,露出一個大洞,這正中孩子們的下懷,我們從洞口縱身往下一跳,恰好蹦到樓下的房間里,這個房間堆滿了嬸婆為牛過冬準備的一捆捆稻草,松軟松軟的,成為我們天然的大蹦床。

      這樣的青磚大宅在我們那片鄉(xiāng)間并不多見,這或許也是久泰畬村與其他漢族村莊的不一樣處,乃至于許多年以后,仍有一些外村的小伙伴還記憶猶新,說那時他經常到我們村子里一個老婆婆的菜地里拔草,那個菜地就在老婆婆的大宅院后面,經年長滿了豐茂的兔草,常常他正拔得起興的時候,老婆婆突然從大宅子里冒了出來,扯著大嗓門急急地罵:“又是哪家的小兔崽子呵……”把小伙伴嚇得魂飛魂散的。這個老婆婆據我父親說,1987年我們村莊恢復畬族少數民族成份的時候,拿來作展示的服裝正是她的,只可惜在她去世后,這些衣服按村莊的風俗習慣都被燒掉了。老婆婆那時已經80多歲了;老婆婆有一個兒子在國民黨退守臺灣的時候離開了家鄉(xiāng),再也沒有回來過。

      與青磚大宅院一起消失的還有再也回不來的我的恬靜的鄉(xiāng)村,就像門前的那條小溪,大多時候都靜若處子、安然地流淌著的。我喜歡溪里許多許多悠閑自在的小魚,它們成群結隊逆溪流而上,似東瞧瞧、西看看的樣子,若是遇到湍急的水流,便忽啦一下散開,轉眼又在不遠處匯合,再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這樣的溪原始、生態(tài),卻從來都是水量充沛而異常清澈,甚至陽光照在水面猶可清晰看到打在溪底的鵝卵石上的魚群的身影。但是,不知從何時開始,每次走在這條曾經是那樣熟悉的溪岸邊,看到淺淺的似隨時要枯竭的水,看到溪岸上快要沒過人頭的雜草,那種難言的憂傷就會從心底騰起,如同現在,走在春季的村莊,再也無法看見滿眼滿眼的盛大的油菜花季一樣,失落,無處可寄。

      如今,我每年照樣會拿出兩個長假回到久泰畬村住上一陣子,看老人們排排坐在村子中間那條“大路”上講古,看太陽斜斜地照在他們的臉上,感覺時光的蒼老?!按舐贰边B著村頭和村尾,曾經全是用大塊石板鋪就而成的?!按舐贰眱蛇呉踩乔啻u大宅,戶戶毗連中,一條條小巷也依次沿著“大路”呈“非”字型排開。但現在“大路”的石板全被埋在了地底下,路面早已改成水泥地板,平整、干凈,卻再無童年時的古意。

      而老人們還是像從前那樣,愛坐在一起,聊聊過去,說說現在,也或講講似已遙遠的鬼怪精靈的故事。

      村莊依舊安靜。

      責任編輯 郭金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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