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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鎖慈

      2015-06-10 10:09:54金卿菡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15年5期
      關(guān)鍵詞:朱家

      金卿菡

      情為何物,生死相許;畸戀男女,余恨綿綿。慕白頭,期久長;仗大義,舍良機。歷經(jīng)磨難枷鎖解,陰陽兩隔情難續(xù)!

      民國九年七月二十日,南方某城市永桐鎮(zhèn)。

      鎮(zhèn)上大戶朱家大少爺朱起春的妻子陸婉清突然病逝了,她的離世對于朱起春來說,幾乎沒有任何影響。朱起春仗著自己三代單傳,恃寵生驕,整日里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他不喜歡多病無趣的陸婉清,更因她沒能為朱家留下兒女,對她極其冷漠。他的冷落致使陸婉清在長年的百無聊賴中郁郁寡歡,最終積郁成疾,郁郁而終!

      陸婉清才離世一個月,朱起春便迎來了自己的第二任新娘——永桐鎮(zhèn)夢家的千金大小姐,鎮(zhèn)上風姿綽約、才華橫溢的才女夢衍慈。

      在這一片歡樂聲中,喜樂隊伍浩浩蕩蕩而來。夢衍慈坐在花轎里,心緒萬千。雖已立秋,天氣依舊很熱,一路顛簸,她早已是香汗淋漓。

      花轎到朱家門口時,轎簾被緩緩掀開,刺眼的陽光一下子閃了進來。夢衍慈頓覺頭暈,正當她恍惚不已時,何媽和另一個喜娘已經(jīng)伸手進來扶她,把她攙出了轎子。何媽是夢衍慈的奶媽,因為舍不得夢衍慈,就跟著她一起“嫁”了過來。

      “新娘子出來了!”喜娘開心地叫道。

      就在這時,哀樂大作,一列喪葬隊伍走向了朱家大門,絲竹嗩吶的聲音,呼嘯而來。賓客們驚訝地大叫,紛紛轉(zhuǎn)頭去看,只見喪葬隊伍人數(shù)不多,人人披麻戴孝,舉著白幡白旗,為首的正是陸婉清的大哥陸佩華和三弟陸佩陽(陸婉清早年父母雙亡,世上只有這兩個親人),陸佩華高舉火把,陸佩陽則高舉著一個紙人。兩人背后,一個老媽媽手里捧著陸婉清的牌位站在一側(cè)。他們一行人,正朝著朱起春正廳走來,絲毫不顧今天是朱家的大喜日子。陸佩華慘烈地呼號道:“朱起春!婉清尸骨未寒,你立馬便續(xù)弦,絲毫不顧及往日的夫妻情分。你們朱家簡直欺人太甚!”

      在場的賓客們,都忍不住大聲驚嘆,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夢衍慈被眼前的場面嚇呆了,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是,對方既然提到了“新娘子”,顯然是沖著今天的婚禮而來。她不由傻傻地站著,手足無措。

      “朱起春,你太狠心了!”陸佩華對著朱起春大叫,“你看看她!”他舉起紙人,“這是我妹妹陸婉清,她二十歲就嫁給了你,勤儉持家,孝敬公婆,對你也是毫無怨言,履行著一個妻子應盡的全部職責。但你這三年來,整日里花天酒地,夜不歸家,對她漠不關(guān)心,才讓她積郁成疾,含恨而終!是你這個混蛋逼死了她!今天,你居然還敢大張旗鼓地續(xù)弦,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朱起春原本喜滋滋的臉,剎那間變白了,他直著脖子喊:“你們這群混蛋,給我滾!婉清是病死的,與我何干!”

      這句話使年少的陸佩陽放聲痛哭起來,他一面哭,一面呼天搶地地喊:“姐姐!你顯顯靈!朱起春欠你的債,你現(xiàn)在就來找他償還??!”

      “太不像話了!”朱家的老夫人余瑛聽到外面的吵鬧聲后,氣沖沖地從里屋走出來,一面走,一面回頭喊道:“老姜!老武!把他們給我趕出去!竟敢來找我們朱家的麻煩,來攪和我兒子的婚禮,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余瑛的這幾句話,使陸家的人群情激奮,陸佩華當下對著在場的人大叫道:“各位鄉(xiāng)親,你們大家給評評理!我們陸家在鎮(zhèn)上也算是有頭有臉,舍妹陸婉清三年前嫁進朱家,從來沒有得到朱起春一絲一毫的愛護和疼惜,不僅如此,他整日里和妓女、戲子勾勾搭搭,糾纏不清,你們說他還是人嗎?”

      “快讓他閉嘴!”朱起春暴跳如雷,指著朱府的仆人老姜、老武,“別讓他在那兒胡說八道,妖言惑眾!”

      “朱起春!你還要不要臉?”陸佩華沖到朱起春面前,舉著紙人,悲切地喊道,“你還敢說我們胡說八道?你禽獸不如,害死了舍妹腹中的孩子……”

      “孩子?”朱起春冒火地大叫,“那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流產(chǎn)的!”

      “天?。 标懪尻柨拗碌?,“天下怎么會有你這樣無情無義的人!我姐姐真是死得冤哪……我姐姐尸骨未寒,你就這樣敲鑼打鼓地大辦喜事,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不把我們陸家放在眼里!各位鄉(xiāng)親,他們朱家有錢有勢,可就是沒有良知,沒有人性,簡直是一個道貌岸然、以財勢欺負人的魔鬼家族!”

      “老姜!老武!你們還愣著干嗎?存心讓我在大家面前丟臉嗎?”朱起春對著他們大吼大叫,“還不給我打!趕快把他們攆走……”

      “不許打人!”突然,一人大叫了一聲,所有人朝門口看去,見朱家老爺朱如海的義子洛起暉正站在那里。他的聲音響亮有力,那些手持木棍、蠢蠢欲動的家丁們懾于威勢,立刻退了回去。

      洛起暉剛從無錫辦完公事趕回來,他匆忙放下手中的皮箱,趕緊向陸家人彎腰行了一個大禮,誠摯地說:“佩華、佩陽,我今天特地趕回來,是為了參加起春的婚禮,卻沒想到遇到了你們!對于婉清的死,我真的十分惋惜,但是,現(xiàn)在你們這樣鬧,只會讓逝者不能安息,也會讓無辜的人平白無故受到傷害。畢竟,今天的新娘對曾經(jīng)的種種完全不知情,她是無辜的,再這樣鬧下去,大家都不會有好結(jié)果!請你相信我,婉清的事,等到婚禮結(jié)束后,我和義父一定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說法!請你們不要再鬧了!”

      這廂洛起暉在救火,那廂朱起春連一點兒歉意都沒有,還盛氣凌人地說:“喂喂!起暉,你別跟他們婆婆媽媽的,我都被他們罵得狗血淋頭了,你還在那兒跟他們客氣……老姜,老武……都來呀!給我打!”

      “混蛋!”陸佩華暴吼了一聲,“你簡直不是人!我跟你拼了!”說完,他拿起手中的棍子向朱起春揮去。朱起春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這時的場面混亂至極,在混亂中,陸佩華和陸佩陽兩兄弟,不知何時已經(jīng)把紙人點燃,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燒得十分猛烈。

      所有人都驚恐萬分,慌張地往后退。

      “婉清!”陸佩華悲愴地仰天狂叫,“冤有頭債有主,你如果死不瞑目,就去找那個負你的人討債,把他燒成灰燼吧!”

      “燒??!燒?。 标懪尻柨藓爸?,“姐姐,你快顯靈啊,燒了朱家,燒了這荒唐的婚禮……”

      朱起春被家丁們扶起來,萬分狼狽。陸家的人,個個勢如拼命,他不禁嚇得掉頭跑到了余瑛和朱如海的身旁,失聲大叫道:“不好了,爹,娘,他們?nèi)叶及l(fā)瘋了,他們要燒死我呀!起暉,起暉,你趕緊想辦法呀……”

      陸佩華見朱起春拔腿就跑,便拿著火把追了上去,他將火把用力擲出,朱起春閃身躲過,火把竟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夢衍慈的面前,頃刻間,她的裙擺已經(jīng)被火舌卷住了。一旁的何媽見狀驚叫道:“老天?。≌l來救我們家可憐的小姐啊……”

      就在此時,洛起暉整個人飛撲了過去,他脫下了身上的長衫,將它卷在手上,一手拉住夢衍慈的胳臂,手里的長衫對著夢衍慈的裙擺一陣猛撲,很快地把火給撲滅了。

      夢衍慈驚魂未定,抬起頭時,接觸到了洛起暉充滿關(guān)懷并且深邃的眸子。就在四目交接的一瞬間,洛起暉已迅速掉轉(zhuǎn)頭,忙著收拾零亂的場面去了。

      朱起春趁著剛才夢衍慈的裙擺被火燒著時,早已偷偷跑進了洞房,不見人影。

      朱如海走到陸佩華和陸佩陽面前,說:“人死不能復生,你們今天鬧成這樣,或多或少,也出了一些氣,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到此為止吧!明天一早,我和起暉會親自去你們家賠罪的,千言萬語,等到明天再說吧!今天是起春的大喜之日,你們?nèi)羰沁M來討杯喜酒,我朱府熱烈歡迎!”

      陸佩華還沒來得及說什么,陸佩陽立馬插話道:“朱老爺,朱起春真的是欺人太甚,一味顛倒黑白,血口噴人,這口氣讓我們怎么咽得下去呢?”

      陸佩陽的話剛說完,人群中走出了一個標致俊俏的姑娘,大約十八九歲,梳著兩條小辮子,著一身光鮮亮麗的紅色衣裳。姑娘臉色蒼白,形神倦怠,似是受著病痛的折磨,她便是朱家二小姐朱璟如。朱璟如徑直走到陸佩陽面前,近乎懇求地說:“佩陽,不要再鬧了,好不好?我哥哥縱有千般的不是,可我的新嫂嫂卻是無辜的,你們在新嫂嫂的大喜之日鬧成這樣,作為新娘子的她如何受得了?。俊?/p>

      夢衍慈聞言,不由心中一痛,對著說話的少女看了看,百感交集。

      “璟如說得對,”洛起暉接茬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如就此作罷,有什么話等過了今天再說,你們說呢?”

      陸佩陽愣了一下,眼光當即從朱璟如臉上轉(zhuǎn)到洛起暉身上,他見兩人的表情都十分誠摯,就不再說話,轉(zhuǎn)頭看向大哥陸佩華。陸佩華看了一眼狼狽不堪的新娘子,當下心中一軟,說:“好,我們今天就先作罷!咱們走!”

      經(jīng)過朱家上上下下一番打點,陸家沒再來鬧事了。自婚禮之后,洛起暉整日里渾渾噩噩,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從婚禮上救夢衍慈的那一幕過后,他便對這個才貌雙全的女子一見鐘情了。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一個正值青春盛年的熱血男兒當然也不例外??梢褳槿藡D的夢衍慈終究和自己有緣無分!洛起暉為此痛苦不已,他每日在院子里吹著薩克斯。一次,夢衍慈被美妙的音樂所感染,于是出來與洛起暉一道賞月,他們起先有些約束,把詩詞歌賦談論了個遍,對彼此愈發(fā)有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慨。月下看美人,洛起暉情難自已,將滿腹心事全都說了出來,夢衍慈卻并未表現(xiàn)出過多的熱情,只是略微的驚駭而已。自此之后,深受儒家教誨的洛起暉當然也懂得君子發(fā)乎情,止乎禮的道理,他借口外出辦事,逃離了感情的漩渦。

      當洛起暉外出辦差、經(jīng)營朱家生意再回到朱家大院的時候,已是第二年的春天了。夢衍慈已是有孕之身,懷著朱家的第四代。全家除了朱起春以外,都是喜滋滋的。朱起春對夢衍慈沒有多少感情,除了向她索要身子之外,再無其他的任何舉動,對即將來臨的小生命也沒什么感覺??墒?,朱家的其他人卻十分興奮,迫切地等待著小生命的降臨。

      洛起暉與夢衍慈重逢時,眼神依然深邃,眼底依然盛滿了濃情的關(guān)切。以前那份虛無縹緲、若有若無的情感,在兩人的刻意隱藏下,似乎已風去無痕了。

      這年春天,朱起春似乎十分忙碌,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出門。吃完晚飯后,他就坐立不安,隨便找了個理由,溜出去了。全家人都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像他這種富家大少如何耐得住寂寞,夢衍慈有孕在身,自然滿足不了他身體的需要,他只好去外面風流快活。夢衍慈的肚子愈來愈大,他也就愈來愈明目張膽,常常夜不歸家了。

      這些日子,朱璟如的身體似是有了很大的好轉(zhuǎn),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夢衍慈和朱璟如年齡相仿,非常親近,見到小姑子綻放著光彩,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她打心眼里為小姑子高興。

      這晚,晚飯剛剛吃完,朱起春換上了一件簇新的長衫,對著鏡子,不停地梳著頭發(fā)。正要出門去,卻見朱璟如似是捧了一碗藥走進門來。一見到哥哥要出門,朱璟如便嚷道:“哥,你又要出去呀?”

      “嗯!”朱起春哼了一聲。

      “那你什么時候回來?”朱璟如正色道,“怎么不在家里陪陪嫂嫂呢?她今天有些不舒服!”

      朱起春見朱璟如有阻止他出門的意思,便不耐煩地說:“你管那么多干嗎?我今天有個重要的應酬,要和人談生意!”

      “哦!”朱璟如把藥碗往桌上一放,瞪著朱起春,“你去談生意,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找借口,也不好好編排一番,誰不知道你是去百安戲院找那個戲子楊曼菲?。 ?/p>

      “你說什么?你說什么?”朱起春吼道,“我干什么,何時輪得到你來管?”

      “你不是趕著出門嗎?那你就快走吧!”夢衍慈說道,她生怕兩兄妹吵起來。

      “怪不得上次爹娘一直問東問西,我看,就是你這個丫頭在背后嚼舌根!你怎么知道曼菲的,你說!說啊!”

      “你問我嗎,你還是問問你自己吧!”朱璟如憤憤不平地說,“全家上上下下有誰不知道!你每天到百安戲院去報到,你以為那些家丁是啞巴?你以為全永桐鎮(zhèn)的人都是瞎子?大家都已經(jīng)在閑言碎語了,你還在這兒兇!你就會對我兇,就會對嫂嫂兇,你專揀軟的欺負……你太沒良心了!”

      “你敢罵我?你這個死丫頭,跟著衍慈學,學得這樣牙尖嘴利!”朱起春用力一拍桌子,桌上剛熬好的藥碗里的藥汁都潑灑了出來。

      朱璟如慌忙撲過去端起藥碗,急喊著:“你看你,藥都被你弄灑了!”

      朱起春聞言,索性一巴掌把藥碗打翻在地。

      “??!”朱璟如跺著腳大叫,“你莫名其妙!神經(jīng)??!蠻不講理……”

      “你還說!你敢!”朱起春舉起手來,想給朱璟如一耳光,幸好朱璟如閃得快,才沒被打著。朱起春有些不服氣,作勢還要去打,朱璟如一見,有些害怕了,忙繞著桌子跑,朱起春則繞著桌子追。

      “好了,好了!”夢衍慈挺著大肚子,走過來想攔阻朱起春,“你要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去,別找璟如的麻煩了!”

      朱起春費了半會兒工夫,總算追到了朱璟如,他正準備提起腳對著朱璟如的屁股踹過去時,事不湊巧,夢衍慈剛好走過來想攔阻,這一腳就不偏不倚地踹在了夢衍慈的肚子上。

      夢衍慈嘴里大叫了一聲“哎喲”,一個顛簸,踩到了地上打碎的碗屑上,隨之一滑,整個身子跌倒在地。

      朱起春早已跑得無影無蹤了。朱璟如正想起身去追,又放心不下夢衍慈??吹缴┥┑哪樕絹碓桨?,她心里怕得要命,眼淚開始往下掉,急道:“嫂嫂,都是我害了你,我干嗎要跟他吵?都是我的錯,你一定……要挺住啊……”

      夢衍慈勉強伸出手來,推了推朱璟如,掙扎著說:“去……去叫人來幫忙……去叫何媽……去叫產(chǎn)婆……去,快去……我不行了……孩子……孩子……要生了……”

      “要……要……要生了?”朱璟如慌張道,“不是下個月才生嗎?”

      “去……快去……”夢衍慈費力地喘著氣,“我撐不住了……”

      朱璟如忙沒命地往外飛奔,嘴里尖聲大叫道:“娘!何媽……快點兒來呀……嫂嫂要生了!快來呀……”

      對夢衍慈來說,那一晚太過漫長。

      “死亡的滋味真好啊!”她迷迷糊糊地想著,但是,驀然間,撕裂般的痛楚又翻天覆地般地襲來,她又被強烈的痛楚拉回到現(xiàn)實世界中。她在痛楚中無聲地吶喊著:“孩子,娘對不起你,娘實在是沒有辦法……娘放棄了!放棄了!天??!讓我死吧!讓我立刻去死吧!”

      就在吶喊占據(jù)了夢衍慈全部意識的時候,她忽然感到一雙有力的手托起了她的頭,一對深邃的眸子透視到她的靈魂深處,一個熟悉、強而有力的聲音在她耳邊喊著:“衍慈!你醒過來!看著我!聽到了嗎?看著我!看著我?。 ?/p>

      原來,當洛起暉得知夢衍慈難產(chǎn)的消息后,他便立馬趕到了產(chǎn)房。進產(chǎn)房之前,他聽說產(chǎn)房里的一大堆女人,已經(jīng)全部失去了主張。夢衍慈因為疼痛,接連昏睡過去,折騰了無數(shù)次,一次比一次衰弱。洛起暉不能進產(chǎn)房,便一直在門外指導產(chǎn)婆接生。盡管疼痛折磨著她,夢衍慈卻不敢叫,只是低聲呻吟。忙活了好半天,產(chǎn)婆束手無策,對著余瑛一跪,慌亂無比地說:“太太!我沒有辦法了!只怕大人小孩都保不住了!你們另請高明吧!”

      洛起暉忍無可忍,在門外大喊道:“義母!此時此刻,你們還要避諱嗎?讓我進來幫助她!我好歹也是個醫(yī)生呀!產(chǎn)婆不可以走,你得留在這兒幫我……你們要是再延誤下去,他們母子恐怕得白白送命?!?/p>

      形勢如此危急,到了已經(jīng)無人可用的情況下,余瑛才磨磨蹭蹭地讓洛起暉進了產(chǎn)房。

      洛起暉進入產(chǎn)房的時候,夢衍慈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她臉色蒼白,汗水濕透了頭發(fā)和枕頭,她的嘴唇全被牙齒咬破,整個人失去了意識,氣若游絲。洛起暉看到她這個樣子,心里一陣顫抖,不停地默念:“我不能讓她死!我不能讓她死!我不能讓她死……”看到她生命垂危,他所有積壓的感情,像火山爆發(fā)般在心中迸裂,什么也不管不顧了。

      “衍慈,聽著!”他高聲喊道,“你不可以暈睡過去,不可以放棄,你聽到了嗎?相信我,我會保住你的性命,也會保住你的孩子!可是,你也要使出你所有的力氣來幫助我!你聽到?jīng)]有?聽到?jīng)]有?”洛起暉輕拍著夢衍慈的面頰,用全力對她吼道:“我不允許你放棄,你聽到?jīng)]有?聽到?jīng)]有?回答我!”

      “聽……聽……聽到了……”她的聲音,細如蚊蚋,但是,總算給了洛起暉一點兒希望。夢衍慈睜開眼睛,努力地看著她日夜思念、為之傾心的人,她在潛意識里命令自己一定不要讓他失望,全世界,只有這樣一個人能這般不計所有地為他付出,她不能讓他失望……于是,她開始調(diào)整自己微弱的氣息,慢慢地開始用力……

      “對了!再來一次!再來一次!”洛起暉瘋狂地喊著,“你盡管叫出來,不要強忍著痛苦,你叫吧!叫出來吧!把所有的痛苦都宣泄出來。”

      整整一夜,痛楚周而復始,翻江搗海般地涌上來,但是,強而有力的聲音,始終在夢衍慈耳邊回響。一聲聲溫馨的鼓勵,一句句不能違抗的命令:“不可以放棄,不可以睡著,不可以暈倒,不可以松懈……聽到了嗎?你的生命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沒有權(quán)利放棄,懂嗎?聽到了嗎?……”

      破曉時分,一聲兒啼終于劃破了穹蒼,十月懷胎的嬰兒終于出世了,這個孩子差點兒要了夢衍慈的命,夢衍慈含淚看了一眼剛出世的孩子,又含淚掙扎著看了一眼洛起暉,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虛脫地暈死了過去。

      當夢衍慈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時候,朱起春卻在楊曼菲的香閨里幾度春宵。正當二人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戲院里忽然發(fā)生了大火,火勢一發(fā)不可收拾,烈焰瞬間吞噬了戲院。沒有人知道這場火災是怎么開始的,它來得太突然,又發(fā)生在月黑風高之夜,所有人根本措手不及。雖然戲院的護衛(wèi)和壯丁都趕來幫忙,但火苗蔓延得太快,加上東風助虐,一切的努力都挽救不了百安戲院,也挽救不了朱起春,他被活活地燒死了。

      當朱家的小孫女朱梓晗剛剛出世、夢衍慈好不容易度過危險期、沉沉睡去的時候,朱起春的尸體卻被人抬了回來。

      余瑛猶如晴天霹靂,差點兒昏死過去!一屋子的人,全擠在大廳里,圍著朱起春的尸體哀號。

      秋風乍起,天空中飄著蒙蒙細雨,朱家在這一天,為朱起春舉行了葬禮。

      時間緩慢地流逝著,朱家的每一個人都有一段漫長的“養(yǎng)傷”日子,只有童稚的朱梓晗天真無邪的笑聲飄漾在沉寂的朱家大院里。這笑聲偶爾會驚動朱家的每一個人,引起一陣漣漪。但對于他們來說,哀痛是那么地巨大,短暫的笑聲瞬間就被淹沒了。春去秋來,三年的時間在日升日落中流逝了。

      最先從悲痛中恢復過來的是朱璟如,她正值青春年華,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逐漸淡忘了哥哥不幸離世的悲劇,常常不自覺地流露出羞澀的微笑。

      一天,當大家圍著餐桌吃晚飯時,余瑛在餐桌上興沖沖地說:“起暉!璟如!你們倆聽我說,我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公布,相信你們聽了也會感到高興的……我決定,讓你們二人結(jié)為連理!”

      朱如海手中的飯碗“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余瑛驚愕地看著朱如海,問:“老爺,你這是怎么了?難道不贊成嗎?”

      “你在胡說什么?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和我商量,就擅自作主!你眼里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一家之主?”

      余瑛沒有想到朱如海會發(fā)這么大的火,她順從地說:“沒有先和老爺商量,是想給大家一個驚喜!起暉這些年來,一直為我們朱家奔波,我一直想讓他名正言順地成為朱家人!自從起春死后,我實在是太傷心了,家里的事都不曾好好地想過,今天忽然有如大夢初醒,他們倆,男未婚,女未嫁,郎才女貌,天造地設(shè),不是特別般配嘛……幸好這些年不曾將璟如許配給別的人家,想來這也是天意!”

      她把眼光轉(zhuǎn)到洛起暉臉上,柔和地說:“不過,我有個小小的要求,我們招你入贅,你要跟著我們姓朱!反正,你那個洛姓也不是你的本姓,這點兒要求,你就依了義母吧!”

      余瑛這番話,使餐桌上的眾人變色。

      見洛起暉臉色蒼白、神情驚訝,余瑛有些困惑。她笑著對洛起暉說:“起暉,你別排斥招贅這件事!對璟如來說,咱們不必把她嫁出去,更不用給她找個陌生人;你呢?本來就是你義父的接班人,入贅朱家之后,更是咱們朱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了!”

      “你到底怎么想呢?”余瑛追問著洛起暉,“只要你點頭,咱們立刻就給你操辦婚禮!你倒是說句話呀!”

      洛起暉這才被逼出一句話:“不!我不能……我不能答應這門婚事!”

      此話一出,朱如海似乎松了一口氣。

      余瑛神色一僵,說:“為什么你不能答應?難道我們璟如還配不上你嗎?”

      “不是這樣的……”洛起暉突然慌亂起來,苦惱而急促地說,“是我配不上璟如,我來朱家的時候,她還是個五六歲的孩子,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在我眼里,她就是我的一個小妹妹……我無法改變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對不起,請你們不要做這樣的安排,這對我而言,實在太荒唐了!”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余瑛頓時怒不打一處來,“我興沖沖地把我們家寶貝女兒許配給你,你卻告訴我說,這太荒唐了!”

      “夠了!”一旁沉默不語的朱如海忍不住說道,“這種事不能勉強,我們都應該尊重起暉的想法!他既然只是把璟如當妹妹看,我看我們也就不要再強人所難了。”

      “老爺,你怎么也跟著他們犯糊涂啊!”余瑛一顆熱騰騰的心,突然被潑了冷水,見朱如海不支持自己,怒道,“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兄妹關(guān)系,咱們就不要提了!璟如今年都十九了,哪里還是一個尚未發(fā)育的小妹妹呢?十九歲的女孩子在這年月都夠格做娘了!起暉,你有沒有好好地看一看璟如,你看她多好的身段啊……”

      朱璟如聽到這兒,“呼啦”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紅著眼圈,含著滿眶的淚水,顫抖道:“娘!你把我當成什么了?拿我這樣評說,你就不顧我的臉面嗎?何況起暉哥已經(jīng)說了,他不接受這門親事……您還在這兒左一句,右一句……您太讓我……無地自容了!”說完,轉(zhuǎn)身離去了。

      剩下的人見當事人已經(jīng)離開,便都各自離去了。

      這天晚上,夢衍慈突然來到了洛起暉的房里。

      洛起暉見是夢衍慈來了,全身一震。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雙眸緊盯著夢衍慈,啞聲問:“你來這兒做什么?”

      “起暉,我……”夢衍慈囁嚅地說,“我是奉婆婆之命,來和你談談璟如的事!”

      洛起暉自夢衍慈走進他的房間之時就已知道她的來意,只是經(jīng)她親口說出,多少還是有些意外。

      “你知道嗎?”洛起暉聲音沙啞而低沉,“我認識你五年了。五年來,這是你第一次走進我的房間。我常常在想,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何時,你會走進我的房間,我們能靜靜相對,一分鐘,或兩分鐘都可以?,F(xiàn)在,你終于來了,卻是‘奉命來和我談我的婚事!你既然是來和我談璟如的事情,你就談吧!要我娶璟如嗎?你也希望我娶璟如嗎?只要你能說得出口,只要你親口對我說,我就聽你的!”

      夢衍慈雖說知道洛起暉會如何刁難她這個余瑛的“信使”,可聽到洛起暉的這些話,她頓時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洛起暉繼續(xù)道:“我以為,這個世界上,就算其他的人都不了解我,最起碼,有一個人是了解我的!這些年來,多少次我想離開朱家,遠走高飛,可是,因為你的一個眼神,或者是一聲嘆息,我就放棄了自己的想法,任由心緒被你牽扯著!每次遠行在外,總有一個聲音強烈地呼喚我回來,難道,是我聽錯了?或者,你從沒有發(fā)出過任何呼喚,只是我自己意亂情迷……”

      夢衍慈感覺自己再也不能聽下去了,她往后退了一步,掙扎著說:“你怎么可以……對我說這些話?怎么可以……”

      “對!”洛起暉的語氣突然激烈了起來,“我承認不應該在這種場合對你說這樣的話,所以這么多年來,我從來不說,只是放在心里面。我活該要忍受這種煎熬,并不奢望得到你的同情!但是,你怎么可以‘奉命來說服我呢?這個家里頭,誰來當義母的信使我都能忍受,唯獨你來說服我,就等于是拿了把刀戳到我的心上!你怎么忍心呢?難道你竟看不到我在苦苦地煎熬,也感覺不到我的痛苦嗎?”

      夢衍慈再也無法鎮(zhèn)定自若了,她狼狽地逃回到自己的房里,心慌意亂地靠在門邊,掏出手絹擦拭滿臉的淚痕,一面深呼吸,試圖穩(wěn)定自己的情緒。正當她低落時,一個人影突然撲向了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喊道:“嫂嫂!救救我呀!”

      夢衍慈大吃一驚,定睛看去,見是朱璟如正滿眼泛著淚花看著自己。

      朱璟如“撲通”一聲,對著夢衍慈跪下。

      “嫂嫂,全世界只有你能救我,你一定要救我!”朱璟如的雙手,攀住了夢衍慈的胳臂,不斷地搖著。

      “璟如,你……你……你先起來……慢慢說!”夢衍慈扶住了朱璟如,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做賊心虛地問,“我……剛才我去起暉那兒,你……全都看到了?”

      “我知道是娘要你去說服起暉哥的,大家都知道起暉哥最聽你的話……所以,嫂嫂你一定要跟起暉哥說……說……”朱璟如說。

      “我知道了!”夢衍慈苦澀地說,“你要我去告訴起暉,你喜歡他?希望他不要反對你們的婚事?”

      朱璟如聞言,竟“哇”地哭出聲來。

      “怎么了?怎么了,璟如?”夢衍慈心慌意亂地安慰著,“你別哭呀!起暉他……起暉他并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只是婆婆提得太過突然,他還沒有心理準備……你不要難過,等過一兩天,他會想明白的……”

      朱璟如仍是一個勁兒地哭,并不答話。

      夢衍慈頓時也沒了主意,她把朱璟如拉到床邊,急促地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不說,我也弄不清楚,你倒是說呀!”

      朱璟如這才哭哭啼啼地說:“嫂嫂,我不能嫁給起暉哥,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嫁給起暉哥,你去幫我告訴他,不管娘怎么逼我,我都不會接受這門婚事的!”

      夢衍慈大驚,反手一把抓住朱璟如,激動地說:“你是說,你不愿意和起暉成親?”

      “是的,我不會和起暉哥成親的!我也不是有意要傷害起暉哥的自尊,因為……我心里早已經(jīng)有人了!”朱璟如說。

      “你心里有人了?”夢衍慈訥訥地問,“這個人不就是起暉嗎?”

      “怎么會是起暉哥呢?”朱璟如急道,“起暉哥一直待我像親哥哥一樣,我怎么可能和他有男女之情呢?是……是……”她突地抓住夢衍慈的手,嚷道,“是陸家的陸佩陽呀!”

      “璟如!”夢衍慈著急地說,“你在說什么?不可能!你怎么會和陸佩陽……你別嚇我,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嫂嫂,事已至此,我就把我和佩陽的一切都告訴你!我每星期去學畫,佩陽也每星期去學畫,我們就這樣偷偷地見面?!敝飙Z如緩了緩,繼續(xù)說,“我愛佩陽,佩陽也愛我,我們很久以前就相愛了。因為佩陽和婉清嫂嫂姐弟情深,所以經(jīng)常來家里看婉清嫂嫂,幾次見面接觸之后,我們聊得都很投機,彼此都很傾慕對方,我們也就開始相愛了。后來,雖然我們兩家發(fā)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是這些事情卻更好地檢驗了我們的感情,我愈發(fā)確定自己今生非佩陽不嫁?!?/p>

      夢衍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注視著朱璟如,說:“可是,你每次去學畫,小蓮丫頭都陪著你??!”

      “每次學畫的時候,我就放小蓮的假,我一進畫室,小蓮就回她老家去了。到了約定的時間,我們就在橋頭會面,然后一起回家。所以,小蓮也愿意陪我去學畫,這么多年,從來都沒出過什么狀況……”

      夢衍慈登時方寸大亂,說:“你明知道這會讓你愈陷愈深,為什么還讓自己深陷其中呢?”

      “這根本不是我能決定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敝飙Z如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我和佩陽已經(jīng)私定終身了!今生今世,除了他,我誰都不嫁?!?/p>

      “可是,”夢衍慈驚訝地說,“佩陽不是去北京念大學了嗎?”

      “是的!他已經(jīng)大三了,但是,每個寒暑假,我們都會見面,我們也一直在通信……你不信,我把他寫給我的信拿給你看!”

      “信都寄到家里了?”夢衍慈質(zhì)疑地問。

      “當然不是,我在郵局開了個信箱,每次學畫的時候就繞過去拿……”朱璟如急切地說,“嫂嫂,你到底要不要救我?現(xiàn)在,離放暑假還有兩個多月,佩陽又不在,我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你如果不幫我想想辦法,我就徹底完蛋了!”

      “璟如,聽我說!”夢衍慈抓住朱璟如的胳臂用力一搖,“不要犯傻,不要糊涂了!你們的愛情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陸家和朱家已經(jīng)勢如水火!婆婆早已決定和陸家斷絕往來,盡管你哥已經(jīng)死了,但陸朱兩家依舊相互仇視!如果婆婆知道了你和佩陽的事,肯定會去找陸家算賬的!我告訴你,你很有可能會害死你自己,也會害死佩陽啊!”

      朱璟如臉色當即變得慘白,喃喃道:“那……那……我該怎么辦呢?”

      “我……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只知道,這件事你知我知,你再也不能告訴任何人,不論婆婆怎么逼你,你都不能泄露一個字!否則會天下大亂的!你一定要聽我的!你試著……和佩陽斷了吧!”

      朱璟如激烈地一抬頭,嚷道:“嫂嫂,我可以不愛自己,但是絕對不能不愛佩陽!”

      夢衍慈猛地大吸了一口氣,心亂如麻。

      “嫂嫂,你一定要幫幫我?。 敝飙Z如繼續(xù)說,“目前最大的難題就是起暉哥這一關(guān)了!我知道娘一旦決定的事情,是很難改變的!所以,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一定要說服起暉哥,千萬別被娘說動,這樣我和佩陽才會有希望??!”

      “我……我現(xiàn)在被你攪得心煩意亂,不過我可以告訴你,起暉不是問題的關(guān)鍵,解鈴還須系鈴人,婆婆才是關(guān)鍵!你讓我好好地想一想,只要你答應我沉住氣,千萬不要泄露你和佩陽之間的事情,事情也許就會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余瑛得知兒媳夢衍慈依舊沒能勸動洛起暉時,便想出了生米煮成熟飯的辦法。她命下人將洛起暉和正欲就寢而幾盡裸露身體的朱璟如強行關(guān)在一間房子里,企圖使二人生米煮成熟飯。這對洛起暉來說是莫大的考驗,未嘗男女歡好的他險些抵不住情欲的誘惑,和神志迷亂的朱璟如做出茍且之事,但最后他殊死反抗、以死相逼,這才逃出了火坑,獨自一人去了朱家碼頭。

      這天,洛起暉正獨自坐在碼頭邊的一棵大樹下,望著面前的江水發(fā)呆。

      “起暉!起暉!”朱如海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看到義子洛起暉并沒有“消失”,他暗暗地松了口氣,“你義母不會再逼你入贅了,這件事情真的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快跟我回去吧!不要再賭氣了!我親口對你義母說,如果她再提你和璟如的婚事,我會把她趕出家門。你的義母屈服了,她不再堅持了。孩子,跟義父回家吧!”

      洛起暉站起身來,低聲說:“義父,您別再白費唇舌了。我不會相信您的花言巧語的!您費盡工夫把我騙回去,義母還是會想辦法折騰我的,我暫時不會回去的,我想一個人靜靜!”

      “不會了!真的不會了!”朱如海急匆匆地說,“義父向你保證,招贅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你就把它忘了吧!跟我回去吧!”

      “義父!”洛起暉痛苦地看著朱如海憔悴的臉,“我告訴您,總有一天我會被你們朱家的人弄瘋的!有的人拼命把我往外推,有的人又拼命把我往回拽,這兩股力量就像拔河一樣在我心里拉扯著,我已經(jīng)心力交瘁了?!甭迤饡煙赖赜檬秩嗔巳囝~頭,“我不會再相信義母了,她說什么絕口不提的話,我根本無法相信,這只是她的緩兵之計,等我回去了,她又會想出新的辦法讓我屈從的!說不定還會給我下迷藥讓我就范,到時候如果我和璟如真的發(fā)生了男女之事,她的陰謀自然就得逞了?!?/p>

      “不會的,絕對沒人會給你下藥的,你相信義父??!義父不會害你的!”

      朱如海正想將心中隱藏多年的秘密告訴洛起暉,進而勸他回家時,老遠看見兒媳夢衍慈朝他走了過來。

      “衍慈,”朱如海急切地問,“你怎么來了?家里又出了什么狀況嗎?”

      “沒有,沒有!”夢衍慈急忙說,“我?guī)ц麝铣鰜碜咦?,順便看看你們談得怎么樣了?”她看著洛起暉,眼里盛滿了掩飾不住的哀懇,“家里已經(jīng)風平浪靜了,婆婆特意去了璟如的房里,告訴她招贅的事以后不會再提了。所以,你也不要擔心回去以后,見到璟如會別扭。璟如一直把你當作大哥,無論如何,你還是她的大哥!婆婆已經(jīng)特別后悔了,她特意讓我過來看看,你們怎么還不回家?”

      “哦!”洛起暉輕聲地說,“原來,你又是奉義母之命,前來說服我的!”

      洛起暉這幾句話,如同一記悶棍,狠狠地打在了夢衍慈的心口。她心里一痛,臉色一僵,痛苦地咬了咬嘴唇,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她看著洛起暉,微仰著頭,說:“我想,我說任何話都沒有用的,如果你根本不聽,或者根本不在意的話!既然你不肯回去,那我就先走了!”

      洛起暉迎視著夢衍慈決絕的眼光,臉上閃過一種萬劫不復的痛楚,他覺得事已至此,再堅持未免有失男子氣概,他咬著牙說:“這場拔河你們贏了,我跟你們回家!”

      洛起暉回到朱家之后,余瑛對洛起暉和朱璟如也變得溫和了一些,也許朱如海的強硬態(tài)度讓她害怕了!洛起暉還以為是朱如海的一篇“胡說八道”起了啥作用,被余瑛如此溫和地對待,他感覺十分尷尬。

      時日一長,他也慢慢地習慣了余瑛的溫和,他又住回到自己的房里?;蛟S是招贅的事情讓他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的感情,他應該給自己心愛的女人一個未來,一個美滿的婚姻,他實在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愛戀著一個人。洛起暉開始等待機會,他想單獨和夢衍慈見上一面,自上一次見面之后,相思無時無刻都在折磨著他!

      可是,夢衍慈卻開始躲著他了,每次吃完飯,都匆匆回房,避免和他接觸。平時,身邊不是帶著年幼的朱梓晗,就是跟何媽在一起,簡直沒有片刻是獨處的。

      這天晚上,夢衍慈又聽到了門外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薩克斯聲。她知道薩克斯聲是洛起暉發(fā)出見面的暗示,一時神魂不定,膽戰(zhàn)心驚,思忖好半天之后,她覺得必須當面和洛起暉把話說清楚。

      夢衍慈等到了夜里十二點,見奶媽帶著朱梓晗已經(jīng)沉沉入睡,才溜出房間。四面靜悄悄的,她不敢提著燈,只得摸黑走了出去。小院風寒,蒼苔露冷,樹影蒙眬,樓影參差。她穿過回廊,走過小徑,好不容易才來到洛起暉的房門口。

      還來不及敲門,房門就無聲無息地開了。洛起暉伸出手來,把夢衍慈一把拉進了房間。房門在她身后合攏了,洛起暉用雙手支撐在門上,正好把她“鎖”在了他的臂彎里。

      “你準備躲我一輩子嗎?你準備讓我煎熬一輩子嗎?你準備眼睜睜地看著我自我毀滅嗎?”洛起暉咄咄逼人地問。

      這樣的問話使夢衍慈毫無招架之力,使她害怕,更使她心碎。夢衍慈想逃開,但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無處可逃。

      洛起暉不等夢衍慈回答,手臂一緊,就把她圈進了懷里,他的胳臂迅速地箍緊了夢衍慈,他的唇忘形地緊壓在她的唇上。

      夢衍慈此刻覺得不能呼吸,不能思想,像是有一團火苗,“轟”的一下點燃了火藥庫,她全身都著火了,熊熊地燃燒著,直把她每根頭發(fā),每個細胞,每個意念……燒成灰燼。

      好一會兒,洛起暉的頭才抬起來,夢衍慈的意識也慢慢蘇醒。

      “不要搖頭!”洛起暉用自己的雙手緊緊地捧住夢衍慈的頭,啞聲說,“不要搖頭!這些日子,我最大的痛苦,是不知道你的心,不知道你對我熾烈如火的感情的回應,現(xiàn)在我知道了!只要肯定了這一點,從今以后,不管是水深火熱,我都會為我們的感情繼續(xù)努力!”

      夢衍慈此刻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只是傻傻地呆在一旁。

      洛起暉的頭一低,想再一次與夢衍慈雙唇相接。這一次,夢衍慈的反應非常激烈,她奮力掙扎,用盡渾身的力量推開了洛起暉,而后揚起手來,狠狠地給了他一個耳光。

      夢衍慈氣喘吁吁,臉色慘白,道:“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她大聲嚷道,“先把我引進你的房里,再對我做這樣的事情!你把我當成什么樣的女人了?你以為我是沒有羞恥心,沒有道德觀,沒有責任感,沒有尊嚴的放蕩女子嗎?你這樣欺負我,未免有些看輕我了。”她一面說著,淚水就像斷線的珍珠一般,不住地往下掉,“你忘了?我是朱家的兒媳,朱起春的遺孀呀!你這么做,對得起一直栽培你的義父嗎?”

      “你這樣說未免太沒良心了!”洛起暉直視夢衍慈,語氣悲憤,“你明知道在我心里,你是那么崇高,那么尊貴!我尊敬你,憐惜你,仰慕你,這種情感里怎會有一絲一毫的不敬呢?我怎么會欺負你,侮辱你?我的所作所為,只是情難自已的表現(xiàn)!五年來,我苦苦壓抑著對你的感情,這種折磨,已經(jīng)讓我千瘡百孔、遍體鱗傷!我想逃,你不許我逃!我想走,你也不許我走!在碼頭上,你說我不會聽從你的任何建議,因為這句話,我不顧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重拾一個男子漢的自尊,毅然回到了家里,而你,卻像躲避一條毒蛇般不斷地躲著我!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你知道我等你的一個眼神,等你的一句話或一個暗示,等得多么心焦嗎?你讓我神魂顛倒,生不如死,現(xiàn)在,你還倒打一靶,說我在欺負你!你太殘忍,太狠心,太絕情了!”

      聽著洛起暉炮語連珠似的控訴,夢衍慈的淚更是奔流不止。

      “好了!”洛起暉轉(zhuǎn)過頭,冷冷地說,“如果你認為我對你的愛,是一種侮辱的話,那么,請你立馬就走!如果你心里根本沒有我,只有封建禮教、仁義道德,那么,也請你走吧!我以后再也不會糾纏你了!當我再準備離開朱家的時候,也請你不要再出面來挽留我!我很傻、很笨,可能會因為你的挽留,誤會你的意思!”

      夢衍慈咬著嘴唇,杵在那兒,然后,她毅然地掉轉(zhuǎn)身子,準備伸手去開房門。

      洛起暉飛快地攔了過來,傷心地說:“你真的準備走嗎?”

      “是的。”夢衍慈咽著淚說,“我根本不該走進你的房間,根本不該站在這里,聽你說這些話!聽你用各種方式扭曲我,打擊我!我剛嫁進朱家時,就被你深深地吸引了,因為你挽救了我的婚姻,也挽救了我的生命!從那之后,你的所作所為成了我生活的重心,如果沒有你,我生梓晗的時候大概已經(jīng)死掉了;如果沒有你,起春死的時候,我早就該一頭撞死了,何必再茍且偷生呢?為了你,我努力地活著,雖然活得很辛苦,但是能偶爾聽聽你的聲音,看看你的容顏,默默地在心里想著你,我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我以為,你對我也是這樣的,發(fā)乎情,止乎禮!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彼此默默地愛,默默地奉獻,默默地關(guān)懷……可能就會這樣默默地相處一輩子,彼此絕不冒險打破這種沉默,以免連這份默默相愛的權(quán)利都被剝奪!你以為只有你在苦苦壓抑?只有你在痛苦地煎熬嗎?你說我殘忍!你才殘忍!不止殘忍,而且毫無理性!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我心中沒有你,那就算我白來一趟!以后,我們就各走各的路!”

      “終于,終于……”洛起暉吸著氣說,“逼得你說了真心話!”他閉了閉眼,眼角竟滑落了一滴淚。他用手拭去淚珠,大笑道:“能聽到你的真心話,我所做的一切也都值了!如果默默相愛是你所希望的,我就會為你的希望努力!你的一席話讓我明白了,朱家的朱雀門樓像一把大鎖,鎖住了你,也鎖住了我!”他深深地凝視著夢衍慈,低聲下氣地說,“原諒我!原諒我說了那些難聽的話,原諒我無意間傷了你的心……我實在是太想得到你的回應,我突然對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如果不是親耳聽到你說的這番話,我想我會失去繼續(xù)生存下去的勇氣,謝謝你,衍慈……”

      夢衍慈沒等到洛起暉把話說完,就忘形地撲了過去。他的一滴淚,一聲笑,乃至低聲下氣的言語……深深地觸動了她柔弱的女性情懷,她情不自禁地把洛起暉的腦袋擁進了懷里。

      洛起暉被夢衍慈的舉動驚呆了,他不由得想他的付出終于得到了回報,哪怕只是短暫的溫情,卻足以讓他難忘。這種真切的肉體接觸與他日夜在夢境中尋找的撫慰感相比,是多么地不同?。÷迤饡焹?nèi)心的狂喜難以形容,他抬起頭來,與夢衍慈四目相對。兩人情不自禁地吻在了一起。

      一陣天搖地動,意亂情迷。夢衍慈驀地推開了洛起暉,驚慌地喊:“不行,不行!我們不能這樣,我們不能私下里做出這種有違禮數(shù)的行為,這樣下去會一發(fā)不可收拾的!看看現(xiàn)在……”她惶恐至極,顫抖道,“看看我們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子了呢?如果再不就此打住的話,我們還會做出更加過分的事情!到時候,我們便會背負各種各樣的罵名,為塵世所不容。說不定,我們還會墜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翻身!”她繼續(xù)哀聲喊,“快放我出去吧!快放我出去吧!真的愛我,就一定要好好地保護我!”

      夢衍慈的一席話讓洛起暉渾身戰(zhàn)栗,他無比慌亂地說:“別慌!把眼淚擦干,再出去!免得被人看見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夢衍慈奮力地拉開房門,跌跌撞撞地離去了。她并不知道,黑漆漆的夜里,余瑛正站在回廊上,看著洛起暉的窗子。原來,余瑛也是被門外的薩克斯聲驚擾了,她便在院子里四處閑逛,當她經(jīng)過洛起暉的房間時,發(fā)現(xiàn)了屋內(nèi)傳出的低聲抽泣,她索性站在門口觀望,誰料竟讓她目睹了兒媳夢衍慈哭哭啼啼沖出義子洛起暉的房間。余瑛當場驚嚇得張口欲喊,身子挺得筆直,一顆心仿佛墜入了無底深淵。

      第二天上午,余瑛把兒媳夢衍慈叫進了祠堂。她屏退了所有的人,關(guān)起了木門,怒道:“你給我在祖宗面前跪下!”

      夢衍慈沒有申辯,直挺挺地跪下了。

      “你說!你昨晚跑到起暉房里做什么?”

      夢衍慈聞言,立刻面如死灰,全身的血液在剎那間凝成了冰柱。她張口結(jié)舌,目瞪口呆。

      “說!你給我從實招來!若你敢說一句假話,我會讓你吃盡苦頭!”

      “我……我……”夢衍慈渾身顫抖,口齒不清,“我……我……”

      “你一個寡婦家,怎能如此不避嫌?深更半夜地跑到小叔的房間?你們之間是不是發(fā)生了不可告人之事,快給我從實招來!”

      “沒……沒……沒有!”

      “沒有?那你大半夜地跑到起暉的房間做什么?不要和我說,你昨晚根本沒有去!我親眼看見你從起暉房里跑出來,你別想狡辯!你們這樣偷偷摸摸的已經(jīng)多久了?我現(xiàn)在才想明白,難怪起暉不肯成親,原來是和你這個賤女人暗通款曲!你這個無恥的女人,我的兒子起春尸骨未寒,你竟然去勾引小叔!是不是那個西洋樂器的曲調(diào)就是你們私會的暗號,起暉在呼喚你,然后你就溜到他的房間里!是不是?你們以為我老眼昏花,什么都聽不見、看不見嗎,告訴你,我的一雙眼睛閱人無數(shù),你們的那些小把戲是騙不到我的!”

      “不不不!不是的……”夢衍慈痛哭道,“婆婆!我向您發(fā)誓,不是您所想的那樣!自我嫁到朱家后,一共只去過起暉房間兩次,如果我說了假話,讓祖宗罰我不得好死!上一次去,是奉您之命,去說服他娶璟如的!這一次……這一次……”

      “這一次是做什么?”

      “這一次是……”為了徹底打消婆婆的疑慮,夢衍慈索性繼續(xù)編排道,“是因為起暉執(zhí)意要回杭州,公公很著急,他囑咐我一定要找機會和起暉好好談一談。聽說,起暉明日一大早就要啟程了,所以我才深更半夜地去他房間里和他商量……但是,并不是您想的那樣……我向您發(fā)誓,我絕對沒有做對不起祖宗,對不起起春的事……”

      “那么,”余瑛目光尖銳地盯著她,“你為什么哭著從他房里跑出來?”

      “因為……我們談著談著,就談到了起春,我一時之間,按捺不住,悲從心來,所以就情不自禁地哭著跑出來了!”夢衍慈對余瑛磕頭道,“請婆婆息怒,請婆婆原諒,衍慈知錯了!以后……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不相信你!即使你并沒有說謊,你一個寡婦深更半夜地在小叔的房里哭哭啼啼,這成何體統(tǒng)?一個女人怎么可以隨便在男人面前哭哭啼啼呢?難道你不是為了博取起暉的同情和憐愛?你想盡辦法來勾引起暉,你以為我什么都不知嗎?”

      “我……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夢衍慈迭聲道,不住地磕頭,“是我糊涂,是我不避男女之嫌,婆婆,我真的已經(jīng)知錯了,還請您再給衍慈一個機會吧,我保證絕不再犯!”

      “昨天的事先到此為止!我會去向起暉對質(zhì)的,假如你剛才謊話連篇,我一定會讓你吃盡苦頭的!”

      夢衍慈不由地打了個冷戰(zhàn),說:“婆婆!我如果做了錯事,請您關(guān)著門懲罰我,如果一定要鬧得人盡皆知,我也沒有臉面再活下去了!起暉那里,您要問盡管問,只怕他剛剛從招贅的事情中恢復過來,又無端卷入這場是非中,他會不會像上次那樣不顧一切逃離朱家呢?婆婆,您要三思啊!公公好不容易才把起暉勸回家,要是您和他作對的話,那么……”

      余瑛當下一驚,夢衍慈的一番話如同當頭棒喝,她瞪著夢衍慈,嚴厲地說:“我姑且相信你!你現(xiàn)在給我在祖宗牌位前發(fā)誓,說你絕不再逾越禮法,不再做有損朱家榮譽的事情?!?/p>

      夢衍慈滿臉羞愧,含悲忍淚對著祖宗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說:“朱家媳婦夢衍慈,在祖宗靈前發(fā)誓,從今以后,絕不再逾越禮法,絕不再做瓜田李下之事,倘若再做出任何不貞不潔之事,愿受五雷轟頂、萬馬分尸的懲罰!”

      “我告訴你!列祖列宗在天上盯著你,我在地上盯著你!朱家?guī)资缼状那遄u絕不容許敗在你手上!如果你膽敢食言,就算蒼天無眼,不懲罰你,我也保證會讓你生不如死!現(xiàn)在你給我跪在這兒,好好地懺悔!”余瑛說完,掉頭而去。

      自從余瑛找夢衍慈問話之后,她對夢衍慈的監(jiān)視便愈來愈嚴密了,洛起暉幾次想和夢衍慈私會都沒有找到好的機會。他不由感嘆:這種日子真不是人過的,這種日子遲早會要我的命!他的情感剛剛在那個晚上得到了釋放,怎么能說斷就斷呢?一連許多天,他不敢呆在朱家,他去了碼頭,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在體力工作上,這樣他才不會為情所困,腦子里才不會總是浮現(xiàn)出夢衍慈的身影。他做得比誰都賣力,一天,風雨交加,別的工人都去避雨了,他獨自一人淋著雨,工作了一整天。那天夜里,他就開始發(fā)燒。病情來勢洶洶,第二天,他已不能下床了。

      余瑛、朱如海、朱璟如以及年幼的朱梓晗,全都來探望他,唯獨不見夢衍慈的身影。朱如海很著急,他不顧洛起暉的反對,給他請了大夫。出診的大夫說了一大堆“內(nèi)熱”“外寒”之類的醫(yī)學名詞,開了幾副中藥,洛起暉服用之后,并沒有好轉(zhuǎn)。洛起暉高燒不退,幾天以后,人已經(jīng)憔悴不堪,形銷骨立。

      朱如海聽說了洛起暉的病情惡化之后,連忙來到洛起暉的房里。他翻開藥箱見里面的藥瓶似乎沒有動過的痕跡,忙輕推臥床的洛起暉,說:“喂!起暉,你醒醒,藥箱里明明有藥,你這孩子怎么不吃呢?”

      “義父,別煩我了!我不想吃!”

      “已經(jīng)一天一夜了,你的燒一直都沒有退,你不是有退燒藥嗎?是哪一瓶?”他拿了一堆藥瓶堆到洛起暉床前,“你這孩子倒是看一眼?。 ?/p>

      洛起暉被朱如海拉扯得無法休息。忽然間,他翻過身子,一把抓住了朱如海的衣服,絕望地說:“義父!我沒救了!吃什么藥都沒用了!”

      “你這說的什么話?”朱如海臉色大變,“不過是生場小病而已,干嗎要平白無故地咒自己!”他注視著洛起暉,擔心地問,“起暉,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跟義父說說,義父會給你作主的?!?/p>

      “是的!我有心事,我真的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朱如海臉色慘白,說:“是……是什么事讓你這么痛苦呢?是……是……你的身世嗎?”

      “您為什么要收養(yǎng)我?為什么要把我?guī)нM朱家?為什么要讓我遇到衍慈?”洛起暉用雙手抱住頭,痛哭著說,“義父,我千不該,萬不該愛上衍慈了!”

      朱如海聞言,猛地一震,手里的藥瓶“啪”地掉到了地上。他跌坐在床沿上,目瞪口呆地看著洛起暉。

      “義父!”洛起暉頓時撲向了朱如海,“請您幫幫我!請您救救我,我真的心慌意亂,束手無策了!我知道,我違背了道德禮教,罪不可赦!可是,我就是情難自禁,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我已經(jīng)深深地愛上了她!如果不能和她相伴,我一個人活著也沒有意思!”

      朱如海仍然呆若木雞,洛起暉繼續(xù)說道:“義父,請您不要見死不救!請您幫幫我!也請您幫幫衍慈……”

      朱如海聞言,整個人幾乎都跳了起來,驚道:“你是說,不是你單相思,不是你一廂情愿?衍慈也……也……”

      “是的!衍慈上次被義母罰跪祠堂,就是因為義母恰好撞見了衍慈在我房里和我說話!但是,事情并不是義母想的那樣,衍慈是來勸導我不要愈陷愈深,早日放棄這段感情?!?/p>

      “余瑛也知道了你們的事情?”朱如海驚惶地說。

      “沒有!義母只是懷疑,可是,衍慈已經(jīng)被嚇得魂飛魄散了!她已經(jīng)不再理我了!我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卻不能見面,不能說話,這是多么地悲哀啊!我們相互愛戀著彼此,卻因為禮教的束縛淪為了路人。我們的感情又怎么能說放下就放下呢?衍慈嫁進朱家時,我便對她一見鐘情了!后來雖然發(fā)生了許多不好的事情,但我們一起共度難關(guān),我愈發(fā)離不開她了。她現(xiàn)在還那么年輕,你們?yōu)槭裁匆獙⑺囊簧寂阍岬裟兀?”

      “住口,住口!畜生,不要再說了!”朱如海緊緊地抓住洛起暉,低吼道,“你給我徹底打消這個念頭,放棄這種自私的論調(diào),再也不要提這件事了,再也不要做任何事讓你義母起疑!你們不可能有婚姻,不可能有未來,這不是我答不答應,或者余瑛點頭搖頭的事情!這是事關(guān)整個朱氏家族顏面的事情!幾百年來,朱家一直是整個永桐鎮(zhèn)的榮耀,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如果你們真的在一起,所有朱氏家族的族長都會站出來維持朱家的秩序,所有的鎮(zhèn)民都會對你們?nèi)浩鸲ブ∧菚且粋€何等慘烈的人間悲劇?。∧菦Q不是年紀輕輕的你所能承受的,更不是衍慈所能承受的!”他頓了頓,搖著洛起暉的雙臂,繼續(xù)說,“起暉!你千萬別犯糊涂,千萬別再做傻事了!這件事到此為止,你的癡心妄想,只會害了你自己,也會毀了衍慈!這太可怕了!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今天病得糊里糊涂的,等你病好了,我再跟你好好談談!”

      洛起暉絕望地倒在床上,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朱如海見義子這個樣子,痛在心里,卻又不知怎樣來安慰他。這件事,讓他太震驚了,他必須去撫平自己的情緒,不然當著義子的面,他不知道要說出什么樣的瘋話來。他看了洛起暉一眼,驚慌地說:“起暉,你可能是燒糊涂了,才會說這些胡話,趕快吃點兒藥,把燒退下去再說!”

      “義父,您不要管我了!”洛起暉激烈地嚷道,而后把臉對著墻說,“您隨我去吧!我死不了的!”

      朱如海毫無辦法,只得悻悻離去。

      洛起暉躺在床上,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脆弱過。義父朱如海的話讓他心灰意冷,情緒低落到了極點。原本他就在發(fā)高燒,這一下刺激之后,更是全身滾燙,四肢無力,昏昏欲睡。就在他覺得即將魂游太虛之時,他忽然覺得有人正在推他,有個聲音在他耳邊急切地低喊:“起暉!起暉!起暉!起暉……”

      真的是衍慈嗎?難道我已經(jīng)死了嗎?我們是在陰間幽會嗎?不,我不想死!洛起暉陡地驚醒了!他翻過身來,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蒙眬中,他看到了夢衍慈的臉,在一片水霧中蕩漾。她坐在床沿上,向他低伏著身子。

      “起暉!你醒一醒,你聽得見嗎?你快點兒看著我,因為我只能停留兩分鐘,何媽正在門外幫我把風,可是我仍然十分害怕,不敢多呆!所以,你一定要清醒過來,否則我就白冒了這么大的險,白跑了這一趟!”

      洛起暉總算清醒了,他猛地抬起身子,努力睜大眼睛,抓住了夢衍慈的手,說:“衍慈,你來了!你居然冒險來了!”

      “聽我說!”夢衍慈掙脫了洛起暉的手,伸出雙手,捧住了他的臉,說,“起暉,你一直是我的醫(yī)生,我不允許你病倒!請你為了我,快快地好起來!璟如告訴我,你不吃藥,你怎么能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呢?你知道這對我而言,是多么痛苦嗎?不能和你見面,不能和你說話,對我而言已經(jīng)是莫大的煎熬了,為什么你還要糟蹋自己的身體呢,你是打算徹底放棄我嗎?你……千萬……要為我保重身體啊!”

      洛起暉盯著夢衍慈,突然笑了,他憨笑道:“我怎么會生???我故意做出生病的樣子,就是為了把你騙過來,聽你說會兒話!不信,我下床給你看!”洛起暉忙坐起身子,掀開棉被,正要下床,突然一下子滑倒在地。

      夢衍慈見狀大驚失色,急忙扶住洛起暉,把他抱到床上。夢衍慈伏在他身上,淚如雨下,哽咽著說:“起暉,你到底要我怎么辦?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洛起暉撫摩著夢衍慈的面頰,悲傷地說:“我錯了,我不該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讓你擔心,又讓你冒了這么大的危險來看我!你放心,我會吃藥的,我馬上就會好起來!我知道,你能來到我這里,是多么地艱難,需要多么大的勇氣。我會為你堅強,為你赴湯蹈火,排除萬難!”他輕輕地推了推夢衍慈,“去吧!快回去吧,不要讓義母看見了!我現(xiàn)在這樣衰弱,只怕保護不了你!你快走!”

      夢衍慈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她不愿把手從洛起暉手中抽出來,站在那兒癡癡地看著他,兩人一時淚眼婆娑。這時,何媽在門外輕咳了兩聲,兩人都驚醒過來。夢衍慈倉促地擦干眼淚,悲傷地說:“起暉,我得走了,你千萬要保重?!?/p>

      夢衍慈剛跑到門口,忽然停了下來,她遲疑了片刻,又奔回到床邊,俯身在洛起暉唇上吻了吻。她用熱烈的目光注視著他,激動地說:“起暉,我不該淪陷在你的懷抱里,更不該吻你。我違背了在祖宗祠堂立下的誓言,我會被五雷轟頂、五馬分尸的!也許這次就是永別了!”說完,她飛快地站起身,匆匆走了。

      洛起暉深情地看著夢衍慈的身影,看著兩扇漸漸合攏的門,喃喃道:“不會的!我不會讓你受傷的,在所有的懲罰到來之前,我都會擋在你的面前!”

      洛起暉這次的病,雖然來勢洶洶,病勢去得倒也挺快。一個星期后,他就徹底康復了,只是看上去消瘦了許多。

      余瑛對洛起暉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病,意見頗深,她總覺得洛起暉是裝病借以引起兒媳夢衍慈的關(guān)注,兩人分明是想借機私會。因此,她更加警覺了,把夢衍慈盯得牢牢的。所幸,夢衍慈自從被罰跪祠堂以后,深有所懼,每日都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深居簡出。余瑛疑惑之余,倒也放心了許多。

      但是,朱如海卻如坐針氈,惶惶不可終日。自從知道了義子洛起暉的秘密后,他十分擔心:衍慈還這么年輕,起暉又這么熱情,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萬一再發(fā)展下去,說不定會弄出啥事兒來!他思來想去,只好下定決心,先把起暉調(diào)走!希望時間和空間,可以沖淡兩人的感情。

      于是,當洛起暉病體稍愈,朱如海就把他叫到碼頭上,說:“起暉,這幾天,我已經(jīng)吩咐行號里,陸續(xù)把貨物裝箱上船了!我想,你還是早一些去跑船,免得你整日呆在家中胡思亂想!”朱如海正視著他,“你辦完了事情,就回杭州教堂你幼時呆過的孤兒院看看吧,你不是一心想著要回去看看嗎?你不妨在那兒多住一段時間,冷靜一下,或許,你就會清醒過來,不再執(zhí)拗于那些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義父,”洛起暉憋著氣說,“您這是在趕我走嗎?”

      “我也舍不得你走,但是,眼下義父也是迫于無奈啊!”

      “義父,別拿什么迫于無奈的話來搪塞我!您對我確實是仁至義盡,今天是我對不起您,您如果想和我恩斷義絕,就不必兜圈子,對我直說吧!”

      “什么恩斷義絕?”朱如海大驚道,“怎么可能會這么嚴重?你以為我要和你一刀兩斷嗎?”

      “難道不是嗎?從來都是我嚷著要走,您絕不會主動讓我走。即使是我鬧脾氣,住到碼頭的船上,您也會苦口婆心地非把我勸回去不可。每逢我要跑船的時候,您更是千交代,萬囑咐地囑托我早日歸來。這些年來,您一直像只無形的手,無論我到哪里,都把我往回拉,可是,我現(xiàn)在卻強烈地感覺到,您正在拼命地把我往外推……”

      “起暉,你千萬不要誤會義父的一番苦心啊,”朱如海焦灼地說,“你只是暫時地離開而已,因為我不能放任你再在這個危險的感情漩渦里繼續(xù)掙扎了,那樣你會自我毀滅的!”

      “我不會毀滅,只要您幫我,我就不會毀滅!”

      “我不能幫你!我也無法幫你!”

      “義父,直到現(xiàn)在,我才懂了,”洛起暉悲憤地說,“我們的父子之情,是無法和您家族的世代榮耀相比!更何況我還只是你們朱家的一個身份低微的義子而已。你們朱家什么都可以割舍,什么也都可以放棄,唯獨不會拋棄禁錮人性的封建制度!”

      “起暉,你不要說這些偏激的話!無論如何,老祖宗留下來的傳統(tǒng)都是我們必須遵守的。我們不可以因一己私欲,就把它們?nèi)w抹殺!你是如此聰明的人,為什么卻要如此執(zhí)迷不悟呢?你必須振作起來,忘掉衍慈!你放心,我們的父子之情,永不會斷!你到上海之后,重新去找一個對象,這樣說不定你就能忘記衍慈,天涯何處無芳草,男子漢何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呢……”

      “義父,我不和您說了!”洛起暉生氣地說,“您從來沒有戀愛過,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愛情!您的婚姻是家族婚姻,與真正的愛情毫無關(guān)聯(lián)??傊?,既然您要我走,父命不可違,那我這就回去打點行囊馬上出發(fā)!但是,義父,我想告訴您,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不會放棄衍慈的!”說完,洛起暉掉轉(zhuǎn)身子,大踏步走開了。

      碼頭上的風依舊很大,朱如海滿心痛楚地站在碼頭上發(fā)呆,腦海中仍回想著義子激憤的言語。

      洛起暉從碼頭回來之后十分著急,他琢磨著既然馬上就要離開了,必須找個機會和夢衍慈道個別。可是他試了很多次想聯(lián)系夢衍慈,都無功而返。幾天后,洛起暉好不容易看見夢衍慈帶著何媽和朱梓晗,從花園中走過。他當下環(huán)顧四周,見無人,便沖了過去,一邊對何媽說:“何媽,快掩護我們!”一邊拉著夢衍慈的胳臂,把她拽到了假山后面。

      何媽大吃一驚,連忙拉著朱梓晗,坐在假山外面放哨。

      假山后面,洛起暉急促地說:“衍慈,你聽著!明天我就要去跑船了,可能得兩三個月才能回來!”

      夢衍慈點點頭,難掩滿臉的關(guān)懷之情,說:“你的身體怎么樣?為什么不多休息幾天呢?”

      “我的身體好得很,自從你來探望我之后,我的身體就好像被打了一劑強心針,現(xiàn)在是刀槍不入,水火難犯了!你放心!衍慈,你聽好了,我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要去做一番安排,你好好在家等我,等我回來以后,帶你遠走高飛!”

      夢衍慈不明所以地說:“你說什么?什么遠走高飛?”

      “是的,遠走高飛!衍慈,現(xiàn)在你我只有兩條路了:一條是等著被禮教處死,一條是被相思折磨死,總之都是死路一條!我們這么年輕,必須闖出第三條路來!所以,我這次要去上海,為我們的未來奔波,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計劃,我準備帶著你和梓晗,遠涉重洋到英國去,那里沒有封建禮教的壓迫和撻伐,也沒有民眾的謾罵和唾棄!我們可以在那里重新開始,建立一個新家!”

      夢衍慈聞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急遽地搖起頭來,說:“不行,不行!你快打消這個念頭,我不會跟你遠走高飛的!”

      “你一定要跟我走!”洛起暉堅決而熱烈地說,“我們已經(jīng)試過了,你那套‘默默的愛在這個世道、在這個家里是行不通的,我實在不甘心只能這樣‘默默地愛你,我要讓全天下知道我愛你!我無法忍受在這個世道,我們彼此相愛是犯罪、是見不得人的,這讓我窒息。如果不能和你相愛的話,我遲早會自我毀滅的!所以,讓我們離開這里,遠走高飛,去創(chuàng)造自己的家園吧!”

      “不行,不行!我不會和你遠走高飛的!”夢衍慈依舊慌亂地搖著頭,“起暉,我沒時間聽你的天方夜譚了!我必須得走了!要是給人撞見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衍慈,”洛起暉幾乎是命令地說,“我從來沒有這么認真過,我終于意識到,沒有你,我是無法獨活的!請你相信我,不要驚慌,也不要猶疑,靜靜地等我回來!”

      “你不要白費心機了!”夢衍慈急切地說,“無論我在感情上是多么地把持不住,最起碼我不會拋棄我的道德觀,我還有所顧慮……事情發(fā)展到今天的地步,我已經(jīng)充滿了犯罪感,你卻還要這樣誘惑我、煽動我,我不能再墮落沉淪下去了!我是絕對不會跟你走的,你死了這條心吧!”說完,她沖出了假山,拉著小梓晗,匆匆走了。

      洛起暉的暫時離開,使朱家的人都松了一口氣。兩個月過去了,朱家不管私下里如何暗潮洶涌,表面上卻相當平靜。

      這天,朱璟如回到家里,比平時晚了半個時辰。余瑛恰好在門口逮了個正著,她怒視著朱璟如,說:“怎么今天學畫學得這么晚?”

      “是……今兒個上課比較晚,老師有點兒事……”朱璟如支支吾吾地說。

      余瑛只是試探性地問了問,并沒有因為女兒晚歸就大發(fā)雷霆,她對朱璟如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吟吟地說:“你這丫頭真是走了桃花運了,多虧我平日里燒香拜佛,還好老天沒有虧待我。上次的事幸好沒成,要不然就錯失了這次的大好機會?!?/p>

      “娘,您在自言自語地說些什么呢?”朱璟如詫異道。

      “璟如,”余瑛微笑地說,“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去年來我們家提親的林家,上個月又派人來家里說媒了,他們已經(jīng)答應入贅了。這林家啊,方圓幾百里,家世、門第都沒得挑!所以,娘也就答應了!”

      朱璟如聞言,一陣眩暈,雙腿一軟,整個人搖搖欲墜。

      坐在大廳里的夢衍慈見狀,慌忙從后面抱住了朱璟如,一面按摩朱璟如的頸部,一面說:“天氣這么熱,璟如八成是中暑了!”

      “中暑了?”余瑛定睛一看,“可不是!璟如臉色白得厲害!我就說嘛,這么熱的天,非得跑那么遠去學畫,這下好了,吃到苦頭了吧!衍慈,你快攙她回房歇一歇,反正親事已經(jīng)定下來了,余下的事以后再商量吧!”

      夢衍慈當下扶著朱璟如,匆匆走了。

      一回到朱璟如房里,夢衍慈就把房門關(guān)好,轉(zhuǎn)身撲到她身邊,緊張地說:“璟如!你千萬不能露出痕跡來呀!如果被婆婆他們知道了你和佩陽的事情,你一定會遭殃的!我看眼下這門婚事你是逃不掉了!你和佩陽……還是斷了吧!”

      “嫂嫂,我不會斷的!”朱璟如激烈地說,“我已經(jīng)付出了整顆真心,付出了全部的感情。這世上除了佩陽,我誰都不嫁。如果娘非要逼我,我會寧死不屈的!”她攀住夢衍慈,哀懇地嚷著,“嫂嫂,你幫幫我吧!你去告訴娘,我不能嫁給林家的人!我不能背叛佩陽??!”

      “你和佩陽,有沒有……有沒有……”夢衍慈瞠目結(jié)舌地問,“有沒有做出過分的事情來?你們是不是已經(jīng)……”

      “如果你問我有沒有把身子給佩陽,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沒有??晌也⒉辉诤跎碜佑袥]有給他,因為我的心早已經(jīng)給了他,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還好,還好,你的身子還是完整的?!眽粞艽燃泵φf,“璟如,趁現(xiàn)在你們還沒有夫妻之實,你盡早和佩陽斷了吧!你心里的苦,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我了解你是多么地痛不欲生,也清楚你是多么地在意這段感情!可是,生為朱家人,婚姻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也許這就是你命中注定并且無法改變的悲劇。如果你拼命掙扎,只會弄得自己鮮血淋漓!”

      “嫂嫂,如果佩陽也肯入贅呢?說不定,我就不用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了。”朱璟如急切地問,“我馬上去找佩陽,讓他上家里來提親,佩陽的條件不會輸給那個姓林的!對了!”她忽然一下子積極起來,說,“就這么辦,到時候,你和起暉哥幫我們打邊鼓……爹平常最聽起暉哥的話,咱們快發(fā)個電報,把起暉哥找回來幫忙吧!”

      “起暉?”夢衍慈自語道,“他現(xiàn)在連自己都救不了,怎么去救你?。俊彼褡髁艘幌?,緊盯著朱璟如,說:“璟如!婚姻自主這條路太辛苦,離我們也太遙遠了!我多么希望你能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婚姻,多么希望有情人能夠終成眷屬,可是,我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間就很害怕。我真的怕你和佩陽,會陷入絕境,會落得生不如死的結(jié)局!這種悲劇,不能在你身上發(fā)生,你醒醒,好不好?不要再做無謂的抗爭,認命吧!”

      朱璟如激烈地說:“嫂嫂,就算你不幫我,我也會想辦法自救的!看看你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把你折磨得多么慘,我不會重蹈覆轍的。我一定會想辦法和命運抗爭的!”

      朱璟如挨到了第二個星期,終于借學畫之便,見到了陸佩陽。

      “什么?”陸佩陽如遭雷擊,“你這個月底就要訂婚?”

      “是啊,我都快急死了,我們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卻又碰上了這種事情?,F(xiàn)在我要問你,你愿不愿意入贅到我們朱家?”

      “我?”陸佩陽當即嚇了一跳。

      “咱們眼下只剩下這條路了!如果你真的愛我,那就去說服你哥哥,讓他上我家來給你提親,好歹和林家競爭一下,只要能趕在月底訂婚以前提親,一切就還有希望!”

      陸佩陽當下皺緊了眉頭,覺得朱璟如的話不可思議。他激動地說:“有希望?怎么可能會有希望?我家里根本不會同意讓我入贅,我們陸家雖然沒有你們朱家富貴,卻是有骨氣的人家。你再想想看,我姐姐病死在你們朱家,這筆恩怨我們陸家至今都還記恨在心,你說我哥他會同意我入贅到你們家嗎?他付出一切栽培我,如果我變成了‘朱佩陽,你說他會不會活活被氣死呢?他怎么可能會同意我入贅呢?”

      “那……”朱璟如咬著牙問,“你的意思是不肯入贅了嗎?”

      陸佩陽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璟如,這不是我肯不肯的問題,而是我家里肯不肯的問題!”

      “說到底還是你自己根本不愿意入贅!”朱璟如又急又氣,“嘴上說得那么好聽,說什么可以為我生,可以為我死,到頭來,連一個姓氏都舍不得放棄!陸佩陽,我算是看清你了,你這個偽君子!”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跑。

      陸佩陽飛快地抓住了朱璟如的胳膊,著急地喊:“璟如,你不要意氣用事,你聽我說嘛!就算我肯入贅,你以為你娘會答應嗎?你不要太天真了!”陸佩陽注視著她,眼神真切而熱烈,“以前和你談戀愛,談得糊里糊涂的,那時我們年輕,自然不用思考今后的路該怎么走,我們的感情會面臨什么樣的困難。那時我們的眼里除了彼此之外,恐怕容不下其他的東西了??勺詮哪畲髮W之后,我就常常在想,我們以后該怎么辦?上次見面時,我就和你說過,我們一定要有長久之計!我們不可能一輩子私下里談戀愛!沒想到我們這么快就要面對了!我認為……”陸佩陽加強了語氣,“我們眼下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私奔。”

      “私奔?”

      “是的!私奔!”陸佩陽正色道,“你千萬別露出破綻,我也不會告訴家里面,事情必須保密。等我一切準備妥當之后,我們就私奔!”

      “可是……”朱璟如猶豫地問,“我們要到哪里去呢?北京嗎?”

      “不能去北京!你家里發(fā)現(xiàn)你和我跑了,一定會去北京找我們的!”

      “那你……你的書還沒念完?。 ?/p>

      “此時此刻,我哪里還顧得上念書??!”陸佩陽大聲地說,“以后還有很多機會念書,可是如果失去了你,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p>

      朱璟如不可置信地看著陸佩陽,神情昏亂,說:“但是……但是……我們到底要去哪里呢?除了北京,你什么人都不認識,天下之大,似乎并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還有,我們到底該如何出走呢?”

      “所以我說,要籌備一下。我們這一走,你就再也不是金枝玉葉的大小姐了!你愿意跟著我一起吃苦嗎?”

      “不管吃多少的苦,我都愿意!”朱璟如熱烈地說,“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吃再多的苦都算不上什么!”

      那日一別之后,陸佩陽和朱璟如按照約定分頭行動,可等到朱璟如再去兩人平常約會的地方等他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陸佩陽根本沒有出現(xiàn)。

      陸佩陽是不可能失約的,朱璟如等來等去等不到陸佩陽,心里充滿了不祥的感覺。她越等越心慌,越等越害怕,最后,直接去了陸家。

      當陸佩華看到朱璟如找上門來,又驚又氣,咆哮道:“朱小姐,你好歹也是大家閨秀,怎么絲毫不顧及自己的身份跑到情夫的家里找人呢?你趕快走吧,我們陸家不歡迎你。佩陽都把事情告訴我了,我們佩陽是絕不會跟你在一起的,更不會入贅你們朱家,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陸佩陽正獨自一人坐在房間里發(fā)呆,他老遠就聽到了門外的吵鬧聲,細聽之下,知道朱璟如來了,他立馬從房間里沖出來,急迫而負疚地喊:“璟如,都是我不好,我失敗了。我泄露了所有的事情,我對不起你!”

      朱璟如見陸佩陽鼻青臉腫,心碎道:“佩陽,你怎么弄成這樣呢?”

      陸佩華高聲說道:“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弟是被我打成這副模樣的。你若是再不放手,再糾纏他,我就把他給打成殘廢,讓他一輩子出不了陸家的門。你如果還愛他,還為他著想,就不要再糾纏他了!你們朱家不是最注重門第,最講究禮義廉恥的嗎?怎么會出了你這樣敗壞門風的小姐?你快走吧!不要讓我罵出更難聽的話來!”

      聽到這樣的話,朱璟如徹底絕望了,她轉(zhuǎn)身就往外跑,一面跑,一面哭。

      陸佩陽見朱璟如傷心地走了,狂喊道:“璟如!我的心永遠不會變!你等著我,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你不要灰心!我寧可死,也不會放棄你……”

      朱璟如奔回到家里的時候,朱家正亂作一團。原來,她的貼身丫環(huán)小蓮,在兩人約定碰頭的地方左等右等,沒有見到小姐,眼看天快黑了,就跑去畫室問,才知道小姐今天根本就沒有去上課。小蓮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回家向余瑛稟報。余瑛第一反應,朱璟如是被人綁架了,忙一連迭聲地要派人出去找,并且要報警。正在全家手足無措之際,朱璟如哭著奔回了家。見朱璟如哭哭啼啼的,朱家的人更是心驚膽戰(zhàn),以為她被欺負了。余瑛和朱如海圍著朱璟如,溫言地安慰她。

      朱璟如一手抓著朱如海的衣襟,一手抓著余瑛的衣襟,哀求道:“爹!娘!你們救救我!我不要嫁給林家的人!我心里已經(jīng)有人了,你們不要拆散我了!我和佩陽青梅竹馬,如今已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我心里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余瑛厲聲問:“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你再給我說一遍!”

      “娘!”朱璟如不甘示弱地說,“我知道您對陸家有成見,可是只有跟佩陽在一起,我才覺得有幸??裳?。如果失去他,我寧愿去死!除了他,我誰都不嫁!娘!請您大發(fā)慈悲成全我們吧!”

      余瑛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道:“我不相信這種事!我絕對不相信,在我的眼皮底下,我的女兒竟然和陸家的人暗通款曲……”

      “璟如!”余瑛厲聲一喊,理智和威嚴迅速恢復了,儼然一副朱家主人的作派,怒道,“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你一個名門閨秀怎么會說出如此不知羞恥的話?”

      “娘!”朱璟如悲切地喊道,“我不是什么名門閨秀,我只是一個六神無主,被感情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可憐女人……”

      朱璟如話還沒說完,余瑛就給了她一個耳光,并且憤怒地大喊道:“來人哪!把璟如關(guān)進祠堂!讓她在里面反省,直到清醒為止!如海!我們現(xiàn)在就帶人去找陸家算賬!”

      “不要啊!娘!”朱璟如正準備反抗,卻被應命而來的張嫂、俞媽,拖進了祠堂。

      余瑛憤怒地把陸婉清的的牌位扔到地上?!凹页蟛豢赏鈸P”,在朱如海的勸說下,她終究還是沒有去陸家大鬧。

      至于朱璟如,從祠堂里出來以后,她就開始絕食了。她粒米不進,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完全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夢衍慈守在她的床邊,怎么勸都無濟于事。

      就在朱璟如絕食,朱家亂成一團糟的時候,洛起暉從外地跑船回來了。當他聽說家里發(fā)生了如此大的變故后,十分震動。

      洛起暉大略地向朱如海了解了有關(guān)朱璟如絕食前后的一些情況后,就被當成救星般送進了朱璟如的臥室。在朱家人看來,他似乎是無所不能的。夢衍慈、何媽、張嫂、小蓮都在房里,洛起暉只和夢衍慈匆匆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什么話也沒說,就彎下身子去診視朱璟如。當他看到朱璟如因為身體脫水而變得憔悴不堪時,十分悲痛。他想一個花樣女子怎么能承受如此巨大的折磨呢?他忙撥開朱璟如的眼皮,看了看她的瞳孔,再拍了拍她的面頰,頓了頓,說:“璟如!你睜開眼睛看看啊,看誰來了?我是你起暉哥?。∧愫么鯌乙宦暟?!”

      朱璟如驀地睜開了眼睛,她求助地看了洛起暉一眼,而后又把眼睛閉上了。

      看著虛弱的朱璟如,洛起暉頓時心如刀絞,他忙叫人消毒針筒和工具,然后,看著夢衍慈,對她說:“你幫忙壓住璟如的手腕,我要給她做靜脈注射!”

      夢衍慈正要壓朱璟如手腕的時候,她開始強烈地掙扎,嘴里沙啞地低吼著:“不要,不要管我!請你們讓我去死!請你們讓我去死吧,我不想再痛苦地活著了……”

      洛起暉拿著注射器,俯身在朱璟如耳邊說:“璟如,不到最后一刻,千萬不要輕言放棄!你的事我已經(jīng)聽說了,你一定要堅強??!”洛起暉聲音里的那份“力量”,使朱璟如又睜開了眼睛。洛起暉盯著她的眼睛,滿懷深意地說:“璟如,身體才是斗爭的本錢??!”

      朱璟如盯著洛起暉,兩滴清淚沿著眼角滾落,片刻后,她不再掙扎,任由洛起暉給她注射。

      朱如海如釋重負地說:“起暉,你好好勸勸璟如吧!這孩子已經(jīng)好幾天沒吃東西了,這孩子啥都好,就是脾氣太倔,和她娘一個脾氣。”

      洛起暉對著朱如海點了點頭,說:“義父,我會好好地開導她!”他故意提高了聲音,“如果璟如還是不吃不喝,我會不停地給她打針,決不會讓她餓死的!您放心吧!”

      朱璟如心領(lǐng)神會,似是領(lǐng)會了洛起暉的一番良苦用心。她故意活動了一下身體,背對著洛起暉。

      朱如??磁畠阂呀?jīng)能夠活動了,心中一喜,安慰了朱璟如幾句,就離開了。

      這天晚上,夢衍慈回到房間沒多久,就聽見有人在外面敲門。

      何媽忙去開門,一見到門外站著的是洛起暉,她就忙著要關(guān)門,說:“起暉少爺,你別進來,有什么話明天當著大家的面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你不要打擾咱們小姐了,她已經(jīng)睡下了……”

      洛起暉的一只腳不知何時已經(jīng)伸到了房間里,他用腳頂著門,向里面張望,慌張地說:“衍慈!快讓我進來!你放心,大家現(xiàn)在都在璟如的房里,義母去了祠堂,正在燒香呢!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你一定得讓我進來,因為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你說!”

      夢衍慈正猶豫著,何媽為了避免被人瞧見,干脆把洛起暉拉進了房里,對他說:“別嚷嚷了,你們長話短說,我去給你們把風!”

      洛起暉和夢衍慈面面相對,彼此深深凝視著對方。半晌,洛起暉啞聲說:“衍慈,多日不見,你瘦了!”

      “你也是!”

      洛起暉立馬緊緊地摟著夢衍慈,柔聲說:“衍慈,我好想你!”

      夢衍慈的眼淚立刻奪眶而出。理智使她奮力地推開了洛起暉,她痛苦地說:“起暉,我原本以為時間會讓我淡忘我們的感情,誰知道你的出現(xiàn)又觸動了我的情絲!你瞧,你一回來,我所有的努力都功虧一簣了?!?/p>

      “我真該好好謝謝你說的功虧一簣,它讓我如此感動!”洛起暉說著,從懷里掏出了兩張票,激動地說,“你瞧,這就是我們的未來!我已經(jīng)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這是什么?”

      “兩張船票!”

      “船票?你這些日子到底干嗎去了?”

      “八月五日,這趟船從上海出發(fā),一路開到英國利物浦港口。放心,我不會忘了梓晗的,小孩子根本不需要船票,所以我只準備了兩張!至于何媽,如果她愿意跟我們一起走,我馬上打一封電報給神父,讓他幫忙再買一張票;如果她不愿意和我們一起出國,咱們就給她一筆錢,讓她回鄉(xiāng)養(yǎng)老??傊?,這件事你得馬上跟她做個決定!衍慈,時間不多了,有些事,我只能長話短說。我去教堂的孤兒院時,把我最近的遭遇告訴了收養(yǎng)我的神父。神父聽說了我們的故事后,覺得不可思議。他說,歐美各國,早就有了婦女維權(quán)運動,根本不像中國,用道德的枷鎖鎖住一個女人的婚姻!所以,你和我相愛并沒有犯罪,也沒有過失,你不要再自責而畏縮不前了!我馬上就會去安排交通工具,大約七月三十日出發(fā),先到杭州,神父會為咱們主持一個簡短的婚禮。然后,神父會連夜送我們?nèi)ド虾?。當朱家發(fā)現(xiàn)我們私奔時,一定會追到杭州去,可是,那時我們已經(jīng)去了上海。神父已經(jīng)答應替我保守秘密,就算義父有天大的本事,屆時也不會找到我們的。到了上海之后,我們就坐渡輪前往英國,到了英國,將是一片新天地,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撓我們繼續(xù)相愛了!我們在英國從頭開始,一起撫養(yǎng)梓晗,建立我們共同的家園!我都計劃好了,一切不會出差錯的!”

      “可是,起暉,這個家里,現(xiàn)在正是多事之秋,我們怎能丟下爹娘……還有璟如,如果沒有我們兩個的支撐,她一定會繼續(xù)絕食的!”

      “璟如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一定會解決的!”

      “怎么解決?”

      “我明天就和義父攤牌,問他到底是準備失去一個可愛美麗的女兒,還是希望一對招人艷羨的金童玉女陪伴在身旁,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非得讓他們拆散璟如和佩陽!”

      “你怎么這么天真?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公公這一生,都被婆婆管著!雖說他名義上是朱家的一家之主,但其實任何事情他作不了主!不管他多么希望幫助自己的女兒,可他注定就是一個悲劇人物,因為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得聽婆婆的!婆婆已經(jīng)當著大家的面說了,她寧愿失去自己的女兒,也不希望一個不貞不潔的女兒陪在身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是《詩經(jīng)》里的話,璟如只不過是面對佩陽的追求,做出了一個女孩子應該做的選擇罷了,這怎么能算是不貞不潔呢?”

      “你想和婆婆講道理,你認為她會聽你講道理嗎?”

      “不管怎樣,先試試,如果實在不行,再想其他的辦法!”

      “想什么辦法?”夢衍慈盯著他,呼吸急促,她一把握住了兩張船票,激動地說,“起暉,你是上天派來救璟如的人!這兩張船票,你不如就給璟如和佩陽吧!一切按照你的安排,璟如和佩陽遠走高飛,他們一定會幸福的!”

      洛起暉聞言,大吃一驚,身子猛然往后一退,驚訝地說:“你要我把這兩張船票給他們,那么,你和我怎么辦呢?”

      “我不能走,因為我離不開梓晗……”

      “衍慈,我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我們帶梓晗一起走!我早就知道你離不開她!我并沒有打算拆散你們母女?。 ?/p>

      “我不能帶走梓晗,”夢衍慈悲哀地說,“梓晗是朱家唯一的一條血脈了,我怎么能這么殘忍,這么自私,斷送公公婆婆的希望呢?如果沒有發(fā)生璟如和佩陽的事,說不定我會聽從你的安排,因為朱家好歹還有璟如這條血脈!但是,現(xiàn)在,璟如的個性如此倔強。我看,她要么會和佩陽私奔,要么會尋死!如果璟如真的私奔了,我和你再帶走梓晗,朱家就只剩下兩位老人了!起暉,我愛你,因為你是一個熱情、善良,有深度、有涵養(yǎng)的人,假如你今天非要我跟你一起走,而將朱家一門老幼置之不顧的話,我會打心眼里瞧不起你!在我的眼里,除了愛情,還有道義和責任!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為人母后我才體會到為人父母的悲哀和無奈,我不求你能理解公公婆婆,但是我絕對不會拋下他們不管的。”

      “衍慈,不要再拿這些冠冕堂皇的辭藻往我頭上扣了!”洛起暉生起氣來,“我沒涵養(yǎng),沒深度,不是一個堅強的男子漢,只是一個被你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病人!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我再也禁不起任何折騰了……如果你不跟我走,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樣瘋狂的事情來!”

      “我……我……如果我跟你走了,璟如怎么辦呢?”夢衍慈顫抖地說,“她今天肯吃東西,也是因為相信你會不顧一切地幫助她,如果你不辭而別,她一定會繼續(xù)絕食的!”

      洛起暉沉思了幾秒鐘,忽然眼睛一亮,說:“算了!豁出去了!我馬上打電報給神父,讓他再買三張票,璟如、佩陽、何媽和梓晗統(tǒng)統(tǒng)都去!”

      “你說七月三十日就要走,今天已經(jīng)七月二十五了,只剩下五天時間,這么短的時間我實在不能作出決定啊!”

      洛起暉心亂如麻,煩躁地看著夢衍慈,說:“你到底讓我怎么辦?衍慈,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對全世界仁慈,獨獨對我殘忍啊……”

      洛起暉的話沒有說完,何媽突然推門進來,說:“小姐、少爺你們兩個不能再磨蹭了,祠堂的燈火已經(jīng)滅了,只怕老夫人隨時會來……起暉少爺,你快走吧!”

      “好了,衍慈,你好好想想吧!”洛起暉回過頭去,看著夢衍慈,滿臉憔悴地說,“我不會逼你的!我想不解決璟如的問題,你是不會靜下心來為自己考慮的。”說完,他倉促地走了。

      第二天,朱家眾人都聚在大堂里吃早餐。洛起暉覺得時機合適,向朱如海與余瑛拜了又拜,說有要事商量。他頓了頓,說:“義父、義母,眼下璟如的身體已經(jīng)愈發(fā)不如從前了,如果不好好調(diào)養(yǎng),保不齊會有性命之憂!我想,我們大家都是愛璟如的,斷不會希望她遭遇任何不幸!既然如此,為什么不成全她和佩陽呢?他們二人,男未婚,女未嫁,彼此都情投意合,發(fā)乎情,止乎禮,并沒有半點兒觸犯封建禮教的行為,更無半點兒逾越男女底線之舉,為什么一定要拆散他們,弄得彼此都不愉快呢?婉清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希望義父、義母不要因此而阻止佩陽和璟如的婚事!”

      全家人都被洛起暉的一番話驚呆了,余瑛尤其震動,怒道:“你這說的是什么話?璟如身為朱家的二小姐,不知檢點,在外面和男人鬼混,私定終身,這是我們朱家的奇恥大辱,我恨不得把陸家那個小雜種碎尸萬段,你居然還要我成全他們!”

      “義母!您不妨退一步想,佩陽年輕有為,一表人才,況且又是北大的高材生,并不辱沒璟如??!至于他們私定終身,更非是罪不可赦。自古以來,私定終身而終成眷屬的例子實在太多了!婚姻自主,已經(jīng)是歐美行之多年的事情,只有咱們中國婚姻之事仍是如此僵化……”

      余瑛“啪”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大怒道:“你的這些大道理我不想聽!我現(xiàn)在才明白,原來你是用這種方式說服璟如吃東西的!我就奇怪呢,為什么大家怎么勸她都沒用,你怎么三言兩語就把她說服了。你是承諾做璟如的說客,她才會吃飯的吧!告訴你們,這事門兒都沒有!我決不允許璟如嫁給陸佩陽,除非,你們先讓我咽氣!我死之后,你們要怎么胡作非為,我都不管!”她抬起頭來,眼光銳利地緊盯著洛起暉,聲音冷峻如寒冰,“你不要以為在朱家呆久了,就可以對朱家的事指指點點,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朱如海見余瑛如此生氣,急忙插話道:“好了,好了,起暉,你就別說了!璟如的婚事,你義母已經(jīng)做了決定,你就不要再跟著摻和了,先把自己的事情顧好!”

      “可是,義父,問題并沒有得到解決呀!”洛起暉激動地說,“璟如愛的是佩陽呀!如果璟如勉強嫁給那個姓林的,就算她屈服了,以后的日子,你們讓她怎么舒心地過???”

      “能過就過,不能過也得過。一個冰清玉潔的女子,就該有一顆冰清玉潔的心和純凈的靈魂!中國古往今來多少女人,不是秉著潔身自愛的操守在過日子?相夫教子,勤奮持家,是一個女人的本分!談情說愛,是下賤女人的行為!咱們朱家的驕傲,難道要被你們這一代徹底毀滅嗎?你們這些孩子,心中還有沒有是非善惡的觀念?怎么可以用‘婚姻自由幾個字,就把行為不檢、放浪形骸視為理所當然呢?”余瑛說完,氣憤地離開了餐桌。

      洛起暉頓時氣得臉色發(fā)青,他看了夢衍慈一眼,夢衍慈慌忙把視線轉(zhuǎn)開,臉色也蒼白得厲害。

      洛起暉見在飯桌上的爭辯未能奏效,又去向朱如海做工作,希望得到他的支持。朱如海本就因為義子洛起暉與兒媳夢衍慈的曖昧而感到苦惱,六神無主。對洛起暉的求助,他表示也是愛莫能助。

      為了解一下情況,確信朱璟如朝思暮想的陸佩陽確實值得托付,洛起暉抽空去了一趟陸家。剛到陸家時,他看到被相思煎熬得不成人形的陸佩陽,他耐心地聽陸佩陽訴說自己和朱璟如的愛情故事。聽陸佩陽說完,洛起暉一時百感交集,他便把初步?jīng)Q定的私奔計劃告訴了陸佩陽,并囑咐他千萬要保密,否則一切的努力都會前功盡棄。

      距離預定的出發(fā)日期只剩下三天了,洛起暉心急如焚,他一方面打電報給神父,托他再買三張船票,另一方面精心準備逃亡所需的車子。至于行期,他把它延后到了八月五日,以便自己有足夠的時間來說服夢衍慈。

      這天晚上,夢衍慈和平常一樣,照舊在朱璟如房里照料著。朱璟如的精神和體力都已經(jīng)恢復得差不多了,此刻她正在和夢衍慈閑話家常。

      洛起暉來到朱璟如房間時,見除了夢衍慈之外,何媽和小蓮都還在侍候著,他立馬給了朱璟如一個暗示,朱璟如便馬上吩咐小蓮下去休息。

      這時,何媽機警地說:“我還是去門外把風,我知道你們有事要商量!你們把握時間,有話快說!”

      房間里頃刻間只剩下夢衍慈、朱璟如和洛起暉三人了。

      洛起暉坐到桌子前面,看著朱璟如,低沉地說:“璟如,我無法說服義母接受佩陽。在這個家里面,關(guān)于你的婚姻的任何道理都說不通了,所以,你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離開朱家,和佩陽去闖蕩天下!佩陽那邊我已經(jīng)幫你探過口風了,他是一個值得你托付終身的人!”

      朱璟如聞言,激動地點點頭,熱烈地看著洛起暉。

      “車子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路線也計劃好了。我們會先到杭州,讓神父為我們主持婚禮。然后,直奔上海,坐船去英國。我們預定的最晚出發(fā)日期,是八月五日,再晚的話,就趕不上船期了!”

      “我們?”朱璟如迷糊地問,“你陪我們一起去嗎?”

      “不止我去,還有衍慈、何媽和梓晗!”

      夢衍慈臉色蒼白,眼神陰郁,整個人神思恍惚,失魂落魄。

      洛起暉見心愛的人并沒有給出回應,十分苦惱,他的眼神直勾勾地停在夢衍慈臉上,說:“璟如,你說得沒錯!這個家里,并不是只有你在戀愛,我和衍慈也是?;蛟S只是我單方面地愛著衍慈,我請求她跟我走,一起私奔,一起去經(jīng)營幸福的生活,直到目前為止,我都還沒能說動她,所以,你要幫幫我?。∫?,咱們就一起走!”

      朱璟如頓時覺得呼吸急促,這個發(fā)現(xiàn)使她太過激動,臉上竟浮現(xiàn)出了紅暈。她的眼睛閃閃發(fā)光,興奮地看著夢衍慈和洛起暉,說:“我真笨呀!居然到現(xiàn)在才明白!起暉哥,怪不得你不娶我呢,原來你深愛著我的嫂嫂啊,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我才笨呢!”洛起暉連忙說,“怪不得你不愿意嫁給我呢,我也是聽衍慈說,才知道你和陸佩陽的故事,我實在是反應太遲鈍了,總之,無論如何,祝你們幸福!”

      朱璟如突然撲到了夢衍慈的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說:“嫂嫂,你為什么還猶豫呢?有起暉哥這么好的男人相愛相伴,你為什么不知珍惜呢?難道你真的愿意從此之后呆在朱家大院里凄涼地過一輩子嗎?跟我們一起走吧!你想想看,假如咱們一塊兒走,你、起暉哥、梓晗、何媽、佩陽,咱們可以組成一個多么親密和快樂的大家庭?。∧菚r,咱們不會孤獨,也不會寂寞……在陌生的地方,也不會有人指指點點,說我們的閑話。咱們可以自由自在地活著,大大方方地愛著值得我們愛的人,你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滋味嗎?我多么向往能過上那種生活啊,難道你不向往,不渴望嗎?”

      朱璟如一番肺腑之言,字字句句說到了與她年齡相仿的夢衍慈的心坎里。她頓時覺得面泛潮紅,呼吸急促,那種向往跟渴盼燃燒在她整個臉龐上,讓她忘記了身上所有的負擔和壓力。半晌,她猛地深呼吸了一下,喘息道:“我投降了!我被你們弄得筋疲力盡了,再也無法抗拒這樣的誘惑了!即使是天涯海角,我也要和你們一起出逃!”

      接下來的幾天,朱家非常平靜,所有人都各懷心事,身處風暴中心的朱府難得地出現(xiàn)了暫時的安寧,雕欄玉砌的朱府大門,細看之下格外惹眼。

      朱璟如不再鬧脾氣了,當余瑛再次向她說到林家提親的事情時,她也不反對了,只是要求把訂婚的時間延后,以便讓她有足夠的時間愈合“傷口”。

      余瑛對于女兒朱璟如使用“傷口”兩個字形容近期的遭遇,頗不以為然,但見女兒已經(jīng)屈服了,也就不再逼她了。連日來與所有人冷戰(zhàn),她的精神大大不濟,這晚,又受了一些風寒,開始感冒咳嗽。洛起暉熱心地為她開了一副藥,服藥之后她就臥床休息去了。

      余瑛病懨懨的,朱如海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女兒朱璟如總算想通了,他緊繃的神經(jīng)才放松下來。于是,他也蜷伏在家里“養(yǎng)傷”,小一輩們的行動,他實在沒有精力過問。

      這天,陸佩陽按照約定的時間,偷偷地來到了洛起暉的房間,和他一起商量出逃的具體事宜。兩人幾度密談,把所有可能發(fā)生的狀況以及相應應變的方法都想好了。最后,陸佩陽開始為家人擔憂起來。他說:“我這樣一走,對陸家來說,大概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災難吧!到時候,余瑛必然大舉前往陸家興師問罪,哥哥一個人能應付得過來嗎?余瑛狂怒之余,會不會對陸家進行報復呢?”

      洛起暉聽了,也怔了一會兒,他認為陸佩陽的顧慮確實有理。兩人合計再三,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在動身前兩小時,以洛起暉的名義把陸佩華騙上車去,說需要他幫忙做點兒事。等到了上海,再給陸佩華安排一份工作。

      當夢衍慈知道整個計劃一變再變,居然變成集體大逃亡時,心里十分不安。她私下問朱璟如:“我們這樣做對嗎?會不會太殘忍,太無情呢?將來會不會良心不安,后悔莫及呢?現(xiàn)在婆婆已經(jīng)臥病在床,看起來那么衰弱,公公年事已高,真不知道離了我們一大家子,他們以后該如何生活啊!”

      朱璟如緊張地握住夢衍慈的手,激動地說:“此時此刻,嫂嫂你千萬不能再反悔了!一切都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夢衍慈看著朱璟如,深情地說:“璟如,沒想到我們年齡相仿,你卻比我勇敢,比我堅強!”

      朱璟如著急地說:“嫂嫂,明晚就要動身了,你不要再舉棋不定了,否則會讓起暉哥發(fā)瘋的!”

      “別急別急,”夢衍慈試著穩(wěn)定朱璟如的情緒,說,“我們都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怎么還能臨陣脫逃呢?你說得對!將來,我們還有的是機會彌補他們二老!璟如,你放心,我不會再猶豫了!”

      八月五日,深夜十二點整。

      一輛大貨車悄悄駛到朱家大院的后門口,陸佩陽正在車上等著。

      朱家大院里,除了偶爾能聽到夜風穿過樹梢發(fā)出簌簌瑟瑟的聲響以外,十分安靜。

      暗夜里,何媽背著熟睡的朱梓晗,夢衍慈拿著小包袱,牽著朱璟如的手,在洛起暉的扶持下,一行人迅速移向了朱家后門口。夢衍慈手顫腳顫,四肢發(fā)軟,朱璟如腳步顛躓,何媽更是慌慌張張,不住地回頭張望。才穿過一道月洞門,樹上“唰”的一聲,躥出一只貓兒來,四人全被嚇得驚跳起來。正在這時,梓晗也被驚醒了,“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娘!娘你在哪里?好黑!梓晗怕黑!娘!娘……”

      “怎么醒過來了?”何媽急忙把朱梓晗抱到身前,哄著說,“梓晗不哭!梓晗不怕!何媽和娘都在這兒呢!”

      被朱梓晗這么一“鬧”,夢衍慈頓時失去了分寸,她心想:“難道這就是天意,天意如此,老天不讓我出走,因為我正在做一件大錯特錯、無法挽回的事情!”

      夢衍慈呆了半晌,腦海中瞬間閃過許多念頭,她連忙把自己手里的包袱往朱璟如懷里一塞,用力把她推向后門口,說:“快走!”她低呼著,“趁還沒被發(fā)現(xiàn)之前,走一個是一個!”

      洛起暉緊緊地拉住了夢衍慈的手,試圖撫慰她慌亂的心,說:“什么走掉一個是一個,你不走,我們也都不走!”

      眾人正在猶豫之時,朱梓晗哭得更大聲了,她不住地哭喊道:“娘!爺爺!奶奶!奶娘……你們都在哪兒啊……”

      “梓晗別怕!娘在這兒!”夢衍慈撲過去抱住了朱梓晗,溫情地安慰道。

      這樣一陣小規(guī)模的騷動不知何時已經(jīng)驚動了朱家的更夫,不遠處老姜的聲音傳了過來:“老楊,有動靜,怕是有賊……”

      洛起暉忙拉著夢衍慈,急忙往后門奔去,說:“咱們快跑!車子就在后門口等著!快把孩子給我,我們沖過去!”他嘴里說著,就不由分說地搶過朱梓晗,向后門跑去。

      “不行,不行!”夢衍慈拼命拉著洛起暉,硬是把朱梓晗奪了下來。朱梓晗被兩人這樣一陣搶奪,更是哇哇大哭。夢衍慈連忙摟緊了朱梓晗,急促地說:“命中注定,我走不了!起暉,你快把握時間,把璟如送走吧!再耽誤下去,大家都會被抓住的!你瞧,下人房里的燈全都亮了,老姜他們都過來了……我和何媽在這兒擋著,你們快走!”

      “你省下說話和拖拖拉拉的時間,咱們說不定已經(jīng)到車上了!”洛起暉生氣地說,“都到了最后關(guān)頭,為什么你還是無法跨過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呢?你太讓我傷心了!”

      “來不及了!”何媽低喊道,“老姜和老武都趕過來了!起暉少爺!你快送璟如小姐走吧!否則,我們大家都會被發(fā)現(xiàn)的!”

      洛起暉看著四面燃起的星星燈火,知道眼下大勢已去,他仰望夜空,不由得生出一種蒼天助曹不助漢的悲涼之感,他千算萬算萬沒料到朱梓晗這一劫,他更沒想到心愛之人的變幻莫測,著實讓他吃夠了苦頭,那一瞬間他仰天長嘯,恨得想把夢衍慈殺掉!他重重地跺了跺腳,拉起朱璟如的手,向后門口沖去,悲涼地說:“事已至此!只能走一個算一個了!”

      “嫂嫂!”朱璟如回頭喊道,“說好了大家一起走的,既然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璟如,你別再耽誤了!”洛起暉拉著朱璟如,恨恨地說,“再不走,所有的心血全都白費了!”說完,他打開后門,和朱璟如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何媽機警地跑了過去,連忙把后門關(guān)了起來。剛把門關(guān)好,老姜和老武提著燈籠,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老姜驚愕地看著夢衍慈,說:“是少奶奶??!我還以為家里遭賊了呢!”這時,其他的下人也紛紛趕到,詫異地問:“什么事?什么事?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沒事,沒事!”夢衍慈竭力維持著鎮(zhèn)定,心臟“怦怦怦”地亂跳,“梓晗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吵著睡不著,大概房里太熱了,我就和何媽帶她出來透透氣,誰知道一只貓突然從高處躥了出來,把梓晗給嚇哭了……驚動了大家,真是不好意思!”

      眾家丁聽了夢衍慈的解釋,都不疑有他,紛紛散去。

      就在夢衍慈剛剛回到房中坐立不安、神魂不定的時候,門上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夢衍慈頓時整個人驚跳起來,何媽連忙上前去開門,見洛起暉緊繃著臉走了進來。

      “他們上車了嗎?離開了嗎?一切還順利嗎?”夢衍慈急迫地問,“沒再發(fā)生其他的意外吧!”

      “走了!”洛起暉簡短地說。說完,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夢衍慈的手臂,憤怒地低吼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你不是說天涯海角都跟我一起的嗎?你不是說對我的愛無怨無悔嗎?”

      夢衍慈聞言,張口結(jié)舌,熱淚盈眶,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你真的心口如一,真的愛我,你絕對不會停下!哪怕梓晗的哭聲再怎么驚天動地,你也不會停下腳步:相反,你會跑得更急、更拼命,為了挽救我們的一個希望,你可以付出千倍的努力??赡憬K究還是沒有那樣做!”

      夢衍慈面對洛起暉的憤怒、絕望之言,驚駭?shù)乜粗?,心里已然生出了后悔之意?/p>

      “你停下了腳步,你整個人都退縮了。即使那一刻,我就在你身邊,卻無法讓你更勇敢。你究竟還在懷疑什么?難道你覺得我對你不真誠,愛你愛得不夠深。到底我要怎樣做,怎樣去證明自己的一片癡情呢?”

      這一剎那,夢衍慈實在忍受不了心愛之人的質(zhì)問和懷疑,山無棱,才敢與君絕,她崩潰地撲進了洛起暉的懷里,用盡渾身的力氣,緊緊地擁著他,哭著低喊道:“起暉,不要這樣自責,你對我的好,我全都知道。我知道是我辜負了你,我對不起你,我不該讓你傷心,讓你絕望??墒恰艺娴牟皇怯幸庖@么做的,求求你不要生我的氣!”

      夢衍慈說得泣不成聲,洛起暉的心也跟著痛了起來,他一把擁緊她,痛楚至極地說:“我不生氣,我只恨自己無能,恨自己不夠優(yōu)秀,不能讓你義無反顧,勇往直前!”

      “不是的!不是的!”夢衍慈凄苦地喊著,“是我自己太矛盾了……關(guān)于私奔這件事情,我有強烈的犯罪感。因為我和璟如不同,他們兩個,男未婚,女未嫁,有權(quán)利去追求自己的婚姻幸福,我相信長輩們終有一天也會原諒她的!可我不同,我就這樣撒手一走,不但辱沒門風,還會毀掉你和朱家的親情。假如我?guī)ё吡髓麝希瑒t更是摧毀了長輩們的希望和慰藉……你瞧,我一想到我這一走會給朱家?guī)磉@么多慘痛的結(jié)果,我就不寒而栗。你讓我怎么能義無反顧,勇往直前呢?坦白說,本來今天我是鐵了心,要跟你走的!我拼命壓抑自己的情緒,并且勸告自己不要退縮,不要反悔,可是……當梓晗突然醒來大哭大鬧,引來老姜他們時,我覺得這一切都是天意,是天意不讓我走,因為私奔是錯誤的……所以我……就臨陣退縮了!”

      聽夢衍慈痛哭著訴說緣由,洛起暉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緒,他哀聲道:“如果我再安排一次,你也會拿不定主意?也會臨陣退縮嗎?”

      “起暉,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不要再逼我了……”

      洛起暉看著兩眼紅腫、神情憔悴的夢衍慈,心中驀然一痛。他長嘆了一口氣,說:“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咱們都早些歇息吧,只有養(yǎng)足了精神,才能好好應付明天的事情!”

      直到第二天中午,朱家才發(fā)現(xiàn)朱璟如失蹤了。

      原來早上,因為余瑛沒有起床吃早餐,朱如海就在房里吃了,所以,直到吃午餐時,小蓮才慌慌張張地跑來說,整個早上都沒見著小姐。

      余瑛一聽,疑云頓起,怒道:“趕快去小姐房里仔細檢查!”

      當下人們報告說朱璟如的房間內(nèi)貴重物品都莫名地丟失之后,余瑛頓覺情況不對勁,氣憤地說:“來人啊,立刻給我到陸家去!把陸家的人都給我抓來問話!起暉,你趕快去組織一個搜尋隊伍,他們跑不遠的,不管他們?nèi)チ四膬海冀o我抓回來!”

      朱家這一亂,真是非同小可。當大家確定朱璟如確實是離家出走之后,余瑛雖然氣憤至極,但一滴眼淚也沒落下,因為她覺得必然能通過陸家找回女兒;可當洛起暉回來說,陸家全家都失蹤了的時候,余瑛這才崩潰地倒在了椅子上。她臉色發(fā)青,痛恨至極,這樣強大的打擊,讓她完全失去了招架之力,平日里囂張霸道、作威作福、蠻不講理的她,此時躺在椅子上,不住地猛咳,尚未痊愈的感冒此刻似乎突然嚴重了許多。

      洛起暉見狀趕快幫余瑛量體溫,開藥。她“唰”的一聲,把藥瓶打到地上,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一面喘著氣,一面沙啞地吼著:“給我去找!發(fā)動所有的工人、家丁、店員……能發(fā)動多少人,就發(fā)動多少人;發(fā)動不了,就去給我四處雇人,多少錢我都不在乎!他們集體逃走,目標很大,十分顯眼,一定有跡可循的!”

      半晌,余瑛再次大罵道:“陸家實在可惡極了!居然敢明目張膽地拐走璟如,簡直是喪心病狂!不找回璟如,誓不甘休!起暉,你別給我站在這兒發(fā)愣!趕快去碼頭和公路打聽,不把璟如這個不孝女抓回來,我也不活了!”

      余瑛的反應如此激烈,使夢衍慈膽戰(zhàn)心驚,她情不自禁地看了洛起暉一眼,洛起暉飛快地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就匆匆出門去了。

      到了晚上,各路人馬紛紛回來,所有的搜尋都是一無所獲。余瑛不可置信地說:“怎么可能找不到?難道他們幾個會飛天遁地不成?”

      “義母!”洛起暉強作鎮(zhèn)定地說,“永桐鎮(zhèn)四通八達,山高水遠,道路崎嶇。如果他們存心躲在人煙罕至的地方,我們真的很難找到?。r且我們這里山峰又多,若是他們躲在某個深山里,我們一時半會兒也很難找到他們??!”

      “上山?”余瑛一怔,“不會吧!那個天殺的陸佩陽念了一肚子的書,他不是自認為很有才氣嗎?不是想揚眉吐氣給我看嗎?他才不會躲到深山里去呢!他們肯定會去大地方,大城市……對了!馬上給我派人去北京!陸佩陽不是在北大念書嗎?他一定處心積慮了好多年,今天的行動,他大概早就預謀好了!明兒一大早,就給我派人去北京!”

      在整個查找的過程中,朱如海只是悲哀地旁觀,從始至終一言不發(fā),也許就如同夢衍慈說的那樣,他一直活在余瑛的身影下,雖然他才是朱家名義上的男主人,但朱家的事情,他總是說不上話!

      夜深了,大家都筋疲力盡地回房休息了。余瑛吃了退燒藥,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第二天晚上,老姜猛地想起小姐失蹤那天晚上,打更時遇到的怪事,這些日子他都在忙著找人,差點兒把這事給忘記了。他馬上來到余瑛的房間,急不可耐地稟告說:“老夫人,二小姐失蹤那晚,少奶奶和何媽還有孫小姐恰好也在花園里,她們幾人那晚鬧的動靜也很大!”

      余瑛料想整件事情不是那么簡單,經(jīng)老姜這么一說,思前想后,不禁暴跳如雷。她忙沖進了夢衍慈的房里,把夢衍慈從床上拽了起來,厲聲問:“你說!璟如是不是你放走的?”

      夢衍慈臉色大變,脫口驚呼道:“沒有!沒有??!我……我怎么會放走璟如?婆婆,這話從何說起?”

      “何媽!”余瑛大喊道:“你給我過來!”

      何媽面無血色,渾身簌簌發(fā)抖。

      “說!”余瑛怒瞪著何媽,“前天晚上,你和衍慈帶著梓晗在花園里做什么?是為了掩護璟如逃走,還是幫她把風呢?真沒想到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不然以璟如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會順利逃走呢?”

      “老太太……不……不是啊……”何媽顫抖道,“咱們是……是出去散步……散步……”

      “散步!你把我當三歲小孩嗎?深更半夜地在花園里散步?”她用手指著夢衍慈,說,“他們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我現(xiàn)在才明白,璟如當初會放棄絕食,肯定是你在給她出主意,你教唆她私奔。你這個吃里爬外的下賤女人!當初若不是你冷若冰霜,起春不會死于非命;前天若不是你穿針引線,璟如也不會和人私奔!你這個心術(shù)不正的妖孽!”

      夢衍慈聽到這樣的指責,頗感委屈,她激動地叫道:“不……婆婆,您怎能把我說得如此不堪啊!”

      “別在我面前喊冤,你的所作所為,咱們彼此心里都有數(shù)!”

      “就算我再怎么心術(shù)不正,我也沒有出賣過這個家,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余瑛沖了過來,狠狠地給了夢衍慈一個耳光,怒道:“你少在我面前裝模作樣!我現(xiàn)在沒有時間跟你細算。你把璟如弄到什么地方去了?說!”

      “我不知道??!”夢衍慈咬緊牙關(guān)喊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故意不招,是想氣死我嗎?”說罷,余瑛用力一推,夢衍慈站立不穩(wěn),摔倒于地。

      此時,洛起暉、朱如海一行人得到消息,連忙奔了過來。

      何媽狂叫道:“救命??!救命??!老太太要打死我們家小姐啊……”

      余瑛本無意對夢衍慈動手,被何媽一喊,心頭火起,當下舉起桌上的茶杯,朝著夢衍慈的腦袋狠狠地砸了下去。

      夢衍慈的頭登時被砸破了,鮮血如注,她一邊摸著傷口,一邊不住地哭泣。

      這時,一人大吼著“住手!”待眾人反應過來,洛起暉已飛撲過來,將夢衍慈扶了起來。見夢衍慈頭破血流,一雙如水的眸子滿含熱淚,洛起暉頓時痛徹心扉。洛起暉盯著余瑛,憤怒地嚷道:“你這個魔鬼,你這個瘋女人,你難道還沒看出來嗎?這個家所有的人都對你充滿了恐懼、憎恨、厭惡,因為你就像是一個頑固不化的老怪物,左右著別人的命運,制造各種悲劇,然后還要讓他們在你制造的悲劇里,喜滋滋地活著!你對起春的放縱,對璟如的刻薄,對衍慈的折磨,造就了今天的悲劇。我早已對你深惡痛絕,若不是看在義父的份上,我一定會向你討個公道!從今往后,我與你恩斷義絕,你再也不是我心目中那個可親可敬的義母了!”

      余瑛被洛起暉的一番話驚呆了,作為朱家名副其實的女主人,這么多年來,她垂簾聽政,左右著朱家的一切。她何曾受過這樣的謾罵和羞辱,何曾被義子這般教訓,她駭然退步,憤怒地看著洛起暉和頭破血流的夢衍慈。方才,洛起暉舍身相護、忘形一撲的場景,使她在剎那間有所知覺,她隱隱覺得二人必定有著某種不可告人的關(guān)系,她似是從中找到了反駁的理由,而后,老羞成怒地說:“你這個不孝子……你竟敢教訓你的義母!簡直是無法無天了!我教訓朱家的兒媳婦,關(guān)你何事?衍慈行為不端,放走璟如,于情于理,我必須教訓她!你趕快給我讓開!”

      “這件事,我必須得管!”洛起暉怒吼著,而后緊緊地摟住了夢衍慈,生怕她再受到任何傷害。

      余瑛驚得目瞪口呆,朱如海已沖上前去,抓住洛起暉的手,大喊道:“你瘋了嗎?你這是干嗎?你怎么能頂撞你的義母呢?”

      夢衍慈的眼淚頓時不住地往下掉,她頓了頓,低聲說:“起暉!求求你不要再冒犯婆婆了!婆婆生我的氣,讓她打兩下就是!求求你別再跟著攪和了……”

      余瑛先看著夢衍慈,再看看洛起暉,而后憤怒地說:“你這樣護著她,難道是想為她承擔責任嗎?或者說就是你放走璟如的?”她頓了頓,朗聲說,“我明白了!你們兩個里應外合,導了這樣一出戲,對不對?不說是吧!來人呀!給我把衍慈關(guān)進祠堂里!”

      正在這時,沉默多時的朱如海終于發(fā)話了,他對著余瑛喊道:“在事情沒有真正弄清楚之前,就要屈打成招嗎?現(xiàn)在,家里已經(jīng)亂成一團,孩子們走的走,死的死,你還要把起暉和衍慈也逼走嗎?”

      此時,四歲大的朱梓晗也奔了過來,對著余瑛“撲通”一跪,哭著喊道:“奶奶!不要打我娘!不要關(guān)我娘!”

      余瑛看著朱如海義正詞嚴的樣子,心里一酸,想到自己十幾歲時就嫁到朱家,相夫教子,伺候公婆,勤勤懇懇,一直為這個家操勞,到頭來,竟然落得這樣的罵名。念及此,幾十年的悲痛都涌上了心頭,淚水奪眶而出。她吸了吸鼻子,默默地離開了。

      朱如海見事態(tài)暫時得到了控制,搖了搖頭,也離開了。余瑛和朱如海剛剛離去,洛起暉就撲向了夢衍慈,溫柔地問道:“痛嗎?傷勢要不要緊?”

      “哪里都不痛,只是心里痛。”

      一連好幾天,朱家暫時恢復了寧靜。

      洛起暉皺緊的眉頭漸漸松開了,夢衍慈似乎也擱下了心中的重擔。兩人在餐桌上見面時,常會交換一個短暫的眼神,這種深情的交流使朱如海愈發(fā)加重了內(nèi)心的擔憂,也使余瑛極為不悅,心頭的疑云和怒火大有一觸即發(fā)之勢。

      這天下午,老姜拿著一封剛收到的電報正要送到洛起暉房里,誰知恰好被朱如海給截了下來,他打開一看,見上面寫著:“七日結(jié)十日行均安”。

      朱如海大為不解,他握著電報,悄悄地邁進洛起暉的房里,把電報往桌上重重地一拍,問道:“起暉,你能告訴我這是什么意思嗎?”

      洛起暉鄭重地拿起電報看了看,少頃,他抬眼看著朱如海,唇邊竟浮起了一個微笑。他吐出一口氣,真誠地說:“這是神父打來報平安的電報!義父,請您原諒我,我不忍心看到璟如和佩陽為情所困,所以想幫助他們。我無法說服你們成全他們,所以,只好鋌而走險!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與衍慈毫無關(guān)系,你們別再冤枉衍慈了!這封電報是說,佩陽和璟如已經(jīng)在七日那天,舉行了婚禮,結(jié)為夫妻了!在十日那天,他們上了一條船,如今已經(jīng)離開中國,去往英國了!所以,大家不要再徒勞無功地尋找璟如了!我現(xiàn)在心里的一塊石頭,總算落地了。我這就去找您那位厲害的夫人坦白一切,任憑她處置,以免衍慈遭到不公正的對待!”

      洛起暉說著,就往門口走。這時,朱如海一把抓住了他,大吼道:“你給我回來!不許去!你說你計劃了這一切,那么衍慈也參加了,對不對?所以,衍慈那天夜里,才會出現(xiàn)在花園里!你們確實像余瑛所分析的那樣,一個里應,一個外合,是不是?”

      “不是,不是!”洛起暉連忙說,“衍慈會在花園里,完全是個巧合……”

      “巧合?”朱如海吼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唬弄我?咱們父子一場,你居然這樣欺騙我?你不要再撒謊了,你給我實話實說,衍慈在這場戲里,扮演什么角色?”

      “義父,您別再兇我了!您問我衍慈在這場戲里扮演什么角色,我實在是無法回答您!我對衍慈的心意,你最清楚,眼看著我們在痛苦地掙扎,您竟然無動于衷……您要聽實話,我就告訴您實話。本來船票是我為衍慈和自己買的,教堂的婚禮也是為我們兩個準備的,這一切都是我外出跑船的時候,就已經(jīng)計劃好的。誰知我剛回到家里,就碰上了璟如的事情。為了幫助璟如,為了追求理想的愛情,為了逃離朱門,大家決定集體逃亡……所以,五日那晚,璟如、我、衍慈、何媽和梓晗原本準備一起出逃。如果不是梓晗突然間大哭,使衍慈喪失了勇氣,我想,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全都在駛往英國的船上了!”

      朱如海聽到此處,腳下一個踉蹌,他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蒼天啊,這是造的哪門子孽啊……”

      就在此時,房門“呼啦”一下被推開了,余瑛臉色慘白地站在房門口,“好極了,”余瑛憤怒地盯著洛起暉,聲音冰冷如鐵,“總算讓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余瑛!”朱如?;谢秀便睆囊巫由险酒饋?,驚呼道,“你全都聽到了?”

      “我看見你拿著電報鬼鬼祟祟地進來,就知道其中必有隱情!幸好我自作聰明,跟著過來聽了聽!原來,咱們家養(yǎng)了一個賊!”她的聲音陡地尖銳起來,用手顫抖地指著洛起暉,凄厲至極地怒罵著,“好一個干兒子?。∝桀檪惓?,勾引弟婦,還教唆妹妹同流合污,勾結(jié)外人來顛覆朱家,你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太讓我失望了。我……我……我實在找不出字眼來形容你。你壓根就不是人!你是魔鬼的化身!”余瑛回頭急喊道,“張嫂,你和俞媽給我把衍慈那個賤人抓到大廳去,今天我要清理門戶!”說完,余瑛就去了大廳。

      夢衍慈被押進了大廳,腳下還沒站穩(wěn),余瑛就對著她一頓猛抽,怒道:“你這個賤人!身為朱家的寡婦,你卻勾引小叔,水性楊花,紅杏出墻……起春在地下怎么咽得下這口氣呢?”

      她“啪”的一聲,又是一耳光抽過去,夢衍慈立馬被打得摔倒于地。

      這時,洛起暉連忙飛撲過來,大吼道:“不要再打了!”他怒瞪著余瑛,說,“有什么事,盡管沖著我來,不要動不動就拿一個不敢反抗你、也不能反抗你的弱女子出氣!”

      “老姜、老武……”余瑛怒喊道,“給我把起暉抓牢了,不許他過來!”她抬眼怒看洛起暉,“衍慈是我朱家的兒媳婦,什么時候輪得到你一個外人為她出頭!”

      老姜、老武等人聽到余瑛的命令,連忙抓住了洛起暉,把他綁了個嚴實。洛起暉動彈不得,只得大聲嚷嚷道:“你們不要再為難衍慈了,她之所以會走到今天的地步,受盡無端的苛責和辱罵,就是因為她太過善良!因為她有強烈的責任心,太重的道德包袱,因為她舍不得你們,狠不下心,所以我們才沒有在五日晚上,和璟如一起逃走!否則,我們早就和璟如一起遠走高飛了!如果真是那樣,你們現(xiàn)在還能找誰算賬!所以,你們也要正視她的悲哀,不要讓道德禮教遮住你們的眼睛,封閉了你們的心靈!衍慈只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她無法控制她生命里的每一件事!結(jié)婚、守寡……一切都身不由己,連她生命里最大的災難:我的存在,也是她無法逃避的事!如果真要追究誰對誰錯,只能是上天的錯誤!我和衍慈本是真心相愛,我愿意用盡一生來給她幸福和快樂……她是你們朱家的媳婦,為什么你們不能大發(fā)慈悲再給她一次機會呢?非要把她給活埋了,你們就高興了嗎?”洛起暉喊得聲嘶力竭,一屋子的人聽得目瞪口呆。

      余瑛聽了洛起暉悲情的控訴,憤怒不已,她厲聲說:“你不要在這里滿口胡言!衍慈生是我們朱家的兒媳婦,死也是朱家的鬼!她這一生注定只能是我們朱家的人,如今她放蕩下流,紅杏出墻,玷辱了我們朱家的清譽。她只能以死來保存自己的名節(jié),這才是朱家兒媳真正應該做的事情!”

      “夠了!夠了!”朱如海激烈地對余瑛說,“我不允許你再這樣胡鬧了!這樣冷酷殘忍,這樣愚昧無知!咱們朱家已經(jīng)經(jīng)歷太多生離死別的痛楚,你不要再去制造悲劇了,給朱家留一條血脈吧!”

      “老爺,你憑什么指責我?你不是一貫保持沉默嗎,現(xiàn)在倒好,你把所有的矛頭都指向我!朱家的悲劇是我造成的嗎?是你面前的這兩個奸夫淫婦造成的!”余瑛痛喊著,“衍慈嫁進朱家后,起春無故喪命!如今,她又讓朱家蒙羞!這樣一個千夫所指的女人,即使我不懲罰她,她還有臉面活下去嗎?”

      夢衍慈再也聽不下去了,她從地上爬起來,大叫道:“既然你們一定要我去死,那我這就去自行了斷!”

      “衍慈……”洛起暉狂喊道,他使盡全力用力一掙,把家丁們都掙開了,而后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抱住夢衍慈,搖著她的胳臂,聲淚俱下地說,“你要去自行了斷?你怎么可以這么狠心,這么殘忍?你已經(jīng)做了一次錯誤的決定,現(xiàn)在你還不為我堅強,不為自己爭一口氣嗎?你居然被幾句話輕易地打倒了?你要去了結(jié)自己?那我該怎么辦呢?你明明知道,我的生命已經(jīng)和你的生命融為一體,你死了,我能獨活嗎?”

      朱如海仿佛受了巨大的刺激,大聲吼道:“我不要你們死!誰敢逼死起暉,就是逼死了我唯一尚在人世的兒子,我不準你們這么殘忍!”

      此話一出,滿屋子的人都震驚不已。余瑛整個人都呆住了,她瞪著朱如海,怒吼道:“你胡說!你根本就是瞎編亂造,你想編一個荒謬絕頂?shù)墓适聛眚_我們所有人!你不就是想讓我放過這對奸夫淫婦嗎,我是不會上當?shù)?!?/p>

      “不,不!”朱如海急切地喊道,“起暉真的是我的兒子,是我的親骨肉啊!”

      “義父!”洛起暉痛苦地叫道,“我不想為了保命而喪失人格,何況私生子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今天我已經(jīng)徹底看透了這個家,無論是私生子,還是干兒子,從此之后都與我沒有半點兒關(guān)系!”

      “你聽聽看!你聽聽看!”余瑛憤怒地看了一眼洛起暉,再掉頭看著朱如海,“這樣的敗類,你……你竟然說他是你的親骨肉,他有哪一點兒配做你的兒子!”

      “起暉真是我的兒子!”朱如海一急,眼中充滿熱淚,他抓住余瑛的手,而后抓著洛起暉的手,“我有證據(jù)!我有證據(jù)!起暉,請你原諒我,你確實是我的親生骨肉啊……”他回頭對著驚愕的眾人喊,“你們等等,我這就去把證據(jù)拿來,那是我藏了三十幾年的秘密,我這就去拿……馬上就拿來,你們等著,等著……”言畢,朱如海跌跌撞撞地離開了。

      不一會兒,朱如海捧著兩本陳舊的冊子,匆匆地跑進了大廳。他打開其中一本,遞到余瑛面前,又打開另一本,遞到洛起暉面前。他站在洛起暉身邊,急切地翻著那本冊子,口中不停地說著:“起暉!這是你娘的親筆日記。從我們?nèi)绾握J識到如何定情,乃至你的出世,你娘都記錄得清清楚楚。你娘是一個頗有才氣的奇女子,是我負了她!你娘名叫洛心,個性剛烈。當你剛滿月的時候,你娘要我正式娶她,我因我倆家世懸殊,且已和你的義母訂親,所以沒有答應。你娘一怒之下,抱著你飛奔而去,當初我以為你娘只是賭氣離開了,我派了好些人手四處去找,都沒能找到。后來我才得知,你娘把你放在上

      洛起暉登時抬起了頭,眼光灼灼地盯著朱如海,說:“我今生對您別無所求,只希望您能成全我和衍慈!”

      此話一出,大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靜中。

      朱如海一下子沖到余瑛面前,大喊道:“余瑛!咱們就成全他們吧!當年是我對不起你!所以,才放任你這么多年霸道成性,作威作福!現(xiàn)在,你姑且就聽我一次好不好,咱們讓他們走,讓他們連夜離開朱家,去一個真正屬于他們的地方!”

      “不!”余瑛發(fā)出慘烈凄厲的吼叫,她痛不欲生地喊道,“我現(xiàn)在才明白,你竟然是一個偽君子!這么多年來,你把你所有的父愛,都給了起暉!你從來沒有關(guān)心過起春,根本沒有盡到為人父者應盡的責任。得不到你的關(guān)心,起春這才郁郁不得志,這才整日里花天酒地,這才死于非命!為了彌補你的私生子,你竟然犧牲了我的兒子?,F(xiàn)在,你竟然還要奪走起春的妻子,去成全你的私生子?你這樣做,讓起春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夠瞑目?讓我這個做娘的,如何自處……”

      朱如海睜大眼睛,哀聲說:“余瑛,我對不起你!但是,起春已經(jīng)離世了,再多的悔恨也沒有用了!”

      余瑛看著朱如海,這個她愛了一生的丈夫竟然從未真心地愛過她。自嫁進朱家以后,她生兒育女,勤勤懇懇地為朱家奉獻自己的青春年華,可她也承受了太多的苦難,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到現(xiàn)在,竟然還要承受丈夫溺養(yǎng)私生子的事實……她被眼下所有的事情逼瘋了,她不能忍受現(xiàn)實,更不愿接受現(xiàn)實……于是,她不假思索,毫無理智地拿起桌上的水果刀,一刀刺向了洛起暉的心臟?!白屵@一切由此了結(jié)吧”,行兇的瞬間她這樣想著。

      洛起暉被余瑛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一刀結(jié)束了生命,那一剎那,夢衍慈心魂皆碎,淚流滿面。

      朱如??匆娮约鹤類鄣膬鹤铀涝诹嗣媲?,一時悲痛不已。他使勁地抓著余瑛,憤怒悲痛地喊道:“你這個兇手,你這個毒婦,你殺害了我最心愛的兒子,我永遠不會原諒你的……”

      “?。 庇噻谝宦晳K叫后徹底瘋了。

      月近深秋,黃花瘦。朱家已是門可羅雀,朱府的大門再也不如往日那么惹眼了。這天黃昏,夢衍慈拜別了朱如海和瘋顛的余瑛,帶著洛起暉的骨灰和女兒朱梓晗,在何媽的陪同下,離開了朱門,離開了遍地皆是枷鎖的永桐鎮(zhèn)……

      夢衍慈抱著洛起暉的骨灰,柔聲說:“起暉,我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她慢慢地走著,一直向前,不曾回頭,永桐鎮(zhèn)的一切很快被拋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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