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煌
“改正”時他已64歲,總覺得大好時光被浪費得太多了,每天都要工作十幾個小時,直到1985年71歲才離休。
1979年,“右派”溫濟澤在胡耀邦的直接批示下第一個被平反,被時人譽為“春風第一燕”。
(一)
1957年“反右”時,溫濟澤是中央廣播事業(yè)局黨組成員、副局長、中央廣播電臺副總編和對外廣播部門的負責人。局黨委辦公室的負責人對他說:“你們部門二百幾十人,按平均百分之五計算,應打出十幾個右派分子?!睖貪鷿烧f:“如果有百分之五,我不會放過;如果沒有百分之五,我也不能硬打。”
由于性格耿直,溫濟澤得罪了中宣部的一位領導,在“反右”基本結束之后,他在中央司局級干部“反右補課”時成了“右派”。
1958年10月的一個夜晚,已快半夜了,胡喬木聽說溫濟澤也被打成了 “右派”,十分震驚,匆匆跑到廖承志家說:“你知道溫濟澤被打成了‘右派嗎?”廖承志也大吃一驚,說:“這怎么可能呢?”
胡喬木、廖承志和溫濟澤在延安時期就熟識,他們當時同屬于文化人群體。后來,胡喬木、廖承志都曾做過溫濟澤的領導。1946年,廖承志被任命為新華社社長;兩年后,胡喬木邊當毛澤東秘書邊做新華社總編輯。為了加強對業(yè)務工作的領導,新華社成立了兩個編委會,第一編委會主管編輯工作,由胡喬木負責,第二編委會主管廣播,由廖承志負責。當時,溫濟澤直接在他們的領導下,擔任新華社口播部主任和全社管理委員會委員。
在胡和廖的心目中,溫濟澤多才多智、謙誠謹慎,工作兢兢業(yè)業(yè),無畏艱險犧牲,這樣的好同志,居然也被打成“右派”,成為“黨的敵人”,他們怎能不百般痛惜!
胡喬木和廖承志都認為,應該歷史地全面地看人,絕不該這樣亂打一氣。他們相約,第二天上午一起去中宣部問問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結果,中宣部一位副部長答復他們:這是廣播事業(yè)局黨組劃的,中宣部已經(jīng)批準,并報到了中央書記處,沒法改了……
胡喬木當即長嘆一聲:“又毀了一個好同志!”廖承志也不禁嘆了一口氣。
當溫濟澤被補為“右派”時,他想的是首先承認下來,以后再慢慢去“認識”。然而,生活方面卻成了另一幅景象。首先,家里的電話被撤掉了,他所有出版過的書都成了禁書,之后,他被發(fā)配到渤海之濱的一個農(nóng)場去勞動。
勞動了一年多,溫濟澤被調(diào)到北京廣播學院工作。因為頭上還戴著“右派”帽子,他只能搞點資料;1960年10月“脫帽”之后,才開始講些課。
在廣播學院教書教到第六年,“文革”浩劫開始,他再次遭受劫難。他所寫的文稿和出版的書籍,多半被燒毀,罪名是“四舊”,是“修正主義”。
1967年“奪權風暴”之后,全國籠罩在恐怖氣氛中。他也在廣播學院接受“群眾專政”。一次,他坐14路公共汽車去醫(yī)院治病,車到一站,門打開,一眼瞅見胡喬木上車,他十分欣喜,連忙點頭致意并起身讓座。但胡喬木只悄沒聲地用眼神向他示意,叫他不要跟他打招呼。兩個人只好都相互當做陌生人似的。最后胡喬木用眼神示意要下車,溫濟澤用注目禮送他,這時他才注意到,一個跟他一起上車的人也緊跟著下了車。
1972年,溫濟澤聽說廖承志患病住院治療后回到家里休養(yǎng),他急于想去探望。因為自從自己被補為“右派”之后,到現(xiàn)在已整整14年沒見過廖承志了。
從談話中,溫濟澤得知,“文革”開始不久,廖承志也受到了“四人幫”的迫害。周總理為了保護他,讓他住進了中南海,一直住到1972年。在與外界隔絕的那些年,他學會了做飯做菜。看書繪畫之余,也寫詩。他向溫濟澤背誦過一首自己寫的詩,后四句是:“自悟殘生日漸促,尚拼余力渡江潮;夢中忘卻‘靠邊站,還向旌旗笑手招?!边@表明他在孤寂苦惱中,仍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
(二)
1978年1月,“四人幫”被粉碎、“文革”已結束了一年多的一天晚上,突然,一位老熟人對溫濟澤說,胡喬木打電話到他家,要他把溫濟澤找去與胡喬木通話,因溫濟澤自從被補為“右派”之后,家中一直沒有電話。
溫濟澤匆匆到了這位老熟人家,跟胡喬木接上話后,胡喬木說,自己已被任命為中國社會科學院院長,急需調(diào)些有真才實學的同志充實社會科學院,問溫濟澤愿意不愿意去,溫濟澤當然愿意。
第二天早上7點半,溫濟澤如約到了胡喬木的家,搭上他的車,來到了建國門內(nèi)的社科院。在辦公室里,胡喬木和溫濟澤差不多談了兩小時,最后,胡喬木告訴溫濟澤,擬讓他任科研組織局副局長。
一夜之間,溫濟澤就從“摘帽右派”成了副局長,雖然覺得受了20年的冤屈終于吐了一口氣,但仍未免有點惶恐之感。
3月,中央召開全國科學大會。此時,胡喬木因病住院,全院工作由副院長鄧力群主持。鄧力群指定溫濟澤為社科院代表團團長,率領一個10人代表團去參加大會。溫濟澤推辭不過,只好硬著頭皮去了。科學大會結束不久,胡喬木也出院了,溫濟澤就向胡喬木提出黨籍問題。胡喬木要溫濟澤給中組部寫個申訴書,由他交給社科院政治部轉(zhuǎn)給中組部。
申訴書很快就寫好了,胡喬木在將它交給院政治部時,還附了一封自己寫給胡耀邦的信,證明溫濟澤被補為“右派”確屬冤錯案。政治部的人問溫濟澤:“還有誰能給你作證明?”溫濟澤提出,“還有廖承志、吳冷西、熊復”,政治部就去請這三位也寫了證明,連同溫濟澤的申訴書一并送到了中組部。
這時,中央五個部門的代表正在煙臺開會,研究為全國尚未摘帽的“右派”全部摘帽,并為確實搞錯了的甄別改正的問題。胡耀邦看到了溫濟澤的申訴書和廖承志、胡喬木、吳冷西、熊復的證明,隨即要中組部的同志去找相關文件,看對被搞錯了的同志究竟叫“平反”還是叫“改正”。不一會兒就有人向他回報:不叫“平反”,叫“改正”。當天,胡耀邦就批給社科院:給溫濟澤同志改正。
社科院與廣播事業(yè)局幾乎同時宣布,改正溫濟澤的被錯劃“右派”問題。
溫濟澤被“改正”的消息遂不脛而走,不少外省市被劃為“右派”的人紛紛來找他,問他是怎樣得到“改正”的。他們說他們聽到了這樣的傳說:煙臺開會以后,北京又開了一次會,胡耀邦在這個會議上說:“右派”的“改正”問題,我已經(jīng)開了個頭,這位被“改正”的同志叫溫濟澤——他的名字很好記:三個字旁邊都有三點水,經(jīng)過了解,他的問題確是冤錯案,我就批了,你們也可以照這樣辦。
北京有人譽稱溫濟澤是“春風第一燕”。溫濟澤這只“燕子”,又輕又快又矯健地飛起來了。“改正”時他已64歲,總覺得大好時光被浪費得太多了,每天都要工作十幾個小時,直到1985年71歲才離休。1999年4月16日,溫濟澤與世長辭,享年85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