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梅生

1935年11月，賀龍率領的紅二方面軍從湖南桑植開始長征。在這支隊伍里，竟然有一位國民黨中將縱隊司令兼師長！他叫張振漢，別號炎生，1893年出生于江蘇銅山。1928年后任國民革命軍第四十八師團長、旅長，第四十一師師長。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圍剿紅軍被俘

1934年10月，由于第五次反圍剿失敗，中央紅軍被迫進行戰(zhàn)略轉移，開始舉世聞名的二萬五千里長征。為了掩護中央紅軍，賀龍、任弼時、蕭克領導的紅二、六軍團留守湘鄂交界處，阻擊國民黨軍隊。蔣介石擔心紅二、六軍團與中央紅軍匯合，緊急調(diào)集六路縱隊計11萬人，對紅二、六軍團展開圍剿。第一縱隊司令兼第十軍四十一師師長張振漢是其主力。

倍受蔣介石器重的張振漢憑借人數(shù)優(yōu)勢和精良裝備成為圍剿紅軍的急先鋒，不僅揚言要“親手抓住賀龍”，還連續(xù)數(shù)月在洪湖等地對紅軍進行窮追猛打。而賀龍則針鋒相對地下決心要收拾張振漢，命部隊寫了許多巨幅標語，如：“紅軍鋼鐵漢，活捉張振漢”、“山高高不過腳板，翻過高山去捉張振漢”等。

1935年6月9日，蕭克指揮紅二、六軍團突然包圍宣恩縣城，而駐守宣恩城的國民黨軍僅有第四十八師一個團和一個保安團。國民黨湘鄂川邊區(qū)“剿匪”總司令徐源泉惟恐宣恩失守危及恩施，更懼怕紅軍向北擴展，威脅長江交通，急電張振漢率部從駐地來鳳北上馳援。

12日晨，張振漢以第四十八師的一四四旅、保安第五團和新三旅的一個團為右支隊，以第四十一師的一二三旅為中間支隊，以第四十一師直屬隊和第一二一旅為左支隊，向忠堡方向行動。由于密電被紅軍截譯，賀龍、任弼時決定留下一個團繼續(xù)佯攻宣恩城，紅二、六軍團主力則在11日夜秘密分兩路急馳忠堡。當日下午3時，紅二軍團四師到達忠堡，與國民黨右路支隊遭遇，在軍團參謀長李達指揮下將其擋腰斬斷，并消滅一部。張振漢左路支隊進至構皮嶺時，紅二軍團搶占有利地形，將其阻擊。當晚，紅六軍團亦趕至忠堡，進入指定位置。13日，紅軍分別對劉家灣和構皮嶺之敵發(fā)起攻擊。張振漢部被分割成三截，彼此孤立無援。14日晨，紅軍發(fā)起總攻。激戰(zhàn)至下午，共殲敵一個旅、一個師部和一個特務營，重創(chuàng)其他六個團，殲敵4000余人。四十一師參謀長中彈身亡，張振漢身上多處負傷。第一二三旅少將旅長黃伯韜見勢不妙，扔下師長倉皇而逃。張振漢被紅軍俘虜。

當上紅軍教員

一心等死的張振漢萬萬沒有想到，紅軍并沒有殺他。當紅六軍團政委王震押著張振漢去見賀龍時，賀龍正在吃飯。賀龍笑著說：“老張啊，我們又碰到一起來了。你不是要活捉我這個賀匪嗎，今天到底誰捉了誰？”此時，“殺了張振漢，為兄弟們報仇”的呼喊聲震耳欲聾。張振漢當即癱倒在地，可他萬萬沒有料到，賀龍卻說：“此人不殺，留下來，先給他治療吧?！?/p>

此后，紅軍對張振漢的一系列禮遇，更讓他摸不著頭腦。盡管紅軍缺醫(yī)少藥，但卻派出最好的軍醫(yī)，勻出寶貴的藥品給他治傷。紅軍干部戰(zhàn)士吃的都是粗糧咸菜，唯獨給他開小灶、吃細糧。

一天，惴惴不安的張振漢見到賀龍后，試探著表示想回漢口與家人團聚，以后永不在軍隊任職?！澳銇G了四十一師，如果回去，蔣介石會放過你嗎？”賀龍一邊反問，一邊勸道：“你畢業(yè)于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第二期，學炮兵，難得的人才啊，能不能留下來當紅軍大學的教員？”張振漢當即拒絕。在他看來，自己是敗將、俘虜，教紅軍實在不合適。

見張振漢顧慮重重，賀龍請紅軍大學校長蕭克和政委蘇鰲來做他的思想工作。幾次三番下來，張振漢感到于情于理都已經(jīng)無法推辭，只好答應先去試試?！拔耶敃r是被逼著去的，我知道一去紅軍大學任教，就等于上了梁山，國民黨不會容我了。但是當時的處境和賀龍的誠意，我不能拒絕。”張振漢曾回憶說。

紅軍大學就設在澧源書院和鄭氏祠堂內(nèi)。1935年8月的一天，張振漢換上了紅軍的軍裝，站在了紅軍大學的講臺上。底下的學員立刻起哄：“一個手下敗將、一個俘虜，有什么資格上課？”個別脾氣火爆的學員甚至沖出教室找蕭克理論。

蕭克來到學校，面色嚴肅地叫出告狀的學員，大聲吼道：“我問你們，迫擊炮怎樣射擊才能擊中目標？”

見學員面面相覷，蕭克轉身向張振漢敬了一個軍禮：“請張老師作答?！睆堈駶h深為感動，認真而深入淺出地作了講解。

在這之后，張振漢在紅軍大學里地位空前提高，再也不見有人“搗亂”。蕭克、王震等紅軍高級將領也常來聽講。

張振漢為紅軍的政策所感動，更為紅軍對他的信任而感到鼓舞，決定把自己的軍事知識和作戰(zhàn)經(jīng)驗全部奉獻出來。他不僅授課認真，還列舉了自己同紅軍打仗的戰(zhàn)例，從反面說明了國民黨軍為什么失敗，成為紅軍大學中公認的水平最高的教員之一。

跟隨紅軍長征

損失了精銳的四十一師，蔣介石大發(fā)雷霆，更堅定了消滅賀龍部隊的決心。1935年10月，蔣介石調(diào)集20萬精兵，攻打僅有兩萬余人的紅二、六軍團。11月，為了保存實力，紅二、六軍團（又稱紅二方面軍）決定突圍長征。出發(fā)前，首長征求張振漢的意見。張振漢雖然預感到長征可能是一次艱苦卓絕的行程，但已被紅軍深深感化的他毫不猶豫地要求參加長征，他已經(jīng)將自己的命運和紅軍的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了。

在軍團最高級別的軍事會議上，賀龍、任弼時、蕭克請來張振漢出謀劃策。張振漢身為國民黨中將，又與紅軍交戰(zhàn)多年，對雙方的兵力布防、相鄰部隊關系以及湘鄂川黔一帶地理環(huán)境十分熟悉，建議：“不宜北上，向南從敵軍薄弱環(huán)節(jié)突破?！奔t軍指揮部經(jīng)過縝密的分析研究，參考張振漢的意見做出了南下湘中、突破沅（江）澧（水）防線的戰(zhàn)略決策。

1936年春夏之交，紅二、六軍團被金沙江擋住去路。賀龍問張振漢有何良策，張振漢環(huán)視周邊后，建議砍竹子扎成竹排，放排渡江。賀龍隨即命令一部官兵砍竹扎筏，一部官兵繼續(xù)到上下游尋找船只。終于，紅軍的兩萬人馬順利渡江。

紅軍進發(fā)到龍山縣城時，與國民黨軍展開激戰(zhàn)。龍山縣城有三道防御體系，易守難攻，尤其是敵人在隘口處設有兩座碉堡，機槍火力封鎖著紅軍突擊部隊前進的道路，不斷有沖鋒的紅軍戰(zhàn)士倒下。敵軍氣焰十分囂張，高喊“守住城門腳，氣死紅腦殼（指紅軍）”。見久攻不下，賀龍找來張振漢問：“我們現(xiàn)在只有兩發(fā)迫擊炮彈，你能不能用這兩發(fā)炮彈把那兩座碉堡解決掉？”受命于危難之際的張振漢明確表示可以，并立即目測指量，調(diào)好炮位角度。隨著兩聲巨響，兩個敵碉堡灰飛煙滅。而后，龍山縣城被紅軍攻克。

長征路上，許多紅軍官兵因為傷病、饑餓、疲憊掉隊，甚至喪命，但為了照顧張振漢，紅軍卻給了他一頭騾子，還派幾個戰(zhàn)士陪同。

過玉龍雪山時，山路陡峭難行?？斓缴巾?shù)膹堈駶h突然馬失前蹄，落馬滾下山去。紅軍冒著危險組成人繩，一個接一個延伸到谷底，把奄奄一息的張振漢救了上來。見張振漢鮮血直淌、雙腿骨折，紅軍醫(yī)護人員為他急救包扎后，不顧雪山空氣稀薄，輪流抬著他艱難前行。張振漢曾對此向兒子回憶說：“過雪山時，好幾個紅軍為了把我抬出去犧牲了，我曾經(jīng)是他們的敵人，殺死了很多他們的兄弟，他們卻拿命救我，這份恩情，你不要忘記?！?/p>

過草地時，紅軍官兵寧可自己挨餓，甚至許多人被活活餓死，卻把僅有的一點點干糧或野菜留給張振漢吃。張振漢的心靈再次受到強烈震撼：紅軍和共產(chǎn)黨才是中華民族振興的希望，武器簡陋的紅軍一定可以戰(zhàn)勝裝備精良的國民黨軍。

與此同時，為讓張振漢的家人放心，紅軍通過可靠方式將張振漢的消息傳給了其妻鄧覺先。出于感謝，身在武漢的鄧覺先立即變賣家中所有值錢的東西，通過關系秘密購買盤尼西林、望遠鏡、指南針等軍需物資，高價雇請游勇，分批運送到了紅軍手中。

1936年10月，張振漢作為唯一一位跟隨紅軍走完長征的國民黨中將來到延安。

對于這段歷史，蕭克曾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在長征中的巨大作用》中回憶說：“1935年6月在湘鄂西一次戰(zhàn)斗中，我們俘虜了國民黨部隊一個名叫張振漢的縱隊司令兼師長，按過去左傾路線那一套，早就把他槍斃了。但是，我們沒有這樣做，賀龍、任弼時、關向應和我親自接見他，向他解釋黨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啟發(fā)他的覺悟。一個月后，打破了圍剿，我兼任紅軍學校校長，請他擔任了紅軍學校高級班的戰(zhàn)術教員。經(jīng)過一段時間，11月紅二、六軍團開始長征，張振漢隨軍行動，在我黨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的感召下，思想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一直走到陜甘寧大會師！”

投身抗日救亡

在延安，毛澤東、周恩來先后接見了張振漢，并讓他在紅軍大學任教。張振漢繼續(xù)享受中共和紅軍的特殊照顧。張振漢提出把妻子接來，周恩來同意。不久，經(jīng)過周密準備的鄧覺先，打扮成農(nóng)家婦女的模樣，從漢口奔赴西安，經(jīng)西北軍幫助，順利抵達延安。

1937年“七七事變”后，蔣介石接受了國共合作一致抗日的要求。此時毛澤東接見了張振漢并與之進行了一次長談。最后，毛澤東鄭重地對張振漢說：“老張，當前主要任務，是組成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你在國民黨內(nèi)，在保定軍校同學中有一定威信，你能否利用關系，回到蔣管區(qū)，繼續(xù)為革命做貢獻？”

張振漢接受了毛澤東的意見，決定去蔣管區(qū)做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工作。行前，周恩來等請他吃飯，為他送行。而后張振漢帶著周恩來親自安排的“安家費”，途經(jīng)西安返回漢口。

張振漢剛到漢口，立刻在國民黨朝野引起了震動。蔣介石下令對張振漢“格殺勿論”，還指定湖北省政府主席何成浚親自監(jiān)督。何成浚與張振漢是故交，只是把張振漢軟禁起來，暗中讓鄧覺先到國民黨上層中疏通關系，獲得了國民黨軍政要員20余人的保書。何成浚隨即又請人傳話，說張振漢希望領兵抗日贖罪。蔣介石礙于壓力，同意免去張振漢死罪，但不許他擔任國民黨軍政職務。

張振漢盡管沒有軍政頭銜，但并沒有忘記毛澤東、周恩來托付的使命。他利用周恩來給的經(jīng)費，依靠以前的關系轉而從商，把賺到的錢秘密送到延安。

1938年8月，張振漢前往重慶興辦實業(yè)。以成功商人的身份，進入了國民黨軍政要員的圈子，致力建立更為廣泛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

抗日戰(zhàn)爭結束后，張振漢離開重慶，先后擔任過江蘇省連云港市市長、駐臺灣省特派員，一面興辦實業(yè)，一面繼續(xù)秘密為延安籌措資金。

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夕，張振漢受毛澤東、周恩來的重托來到湖南，利用其在湖南的威望，與軍政界人士一起，策劃湖南和平解放。8月4日，湖南38位國民黨高級將領宣布加入中共領導的人民民主政權，長沙和平解放。張振漢對此功不可沒。

新中國成立后，張振漢歷任長沙市人民政府委員、副市長，湖南省政協(xié)常委，全國政協(xié)委員等職。1967年5月26日，張振漢在北京被迫害致死。1980年2月，中共中央為其平反昭雪、恢復名譽。

（責任編輯 李贊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