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
編者按:人們忘記了時間的殘酷,忘記了人生的短暫,忘記了世上有永遠無法報答的恩情。那就是父親深沉的愛。
老牟是我多年的朋友,他父親在81歲那年,患上了老年癡呆。
老牟在小區(qū)大門外擺了一個賣百貨的小攤,母親已走了20多年,經(jīng)過商量,他把老年癡呆的父親送到了離住家不遠的養(yǎng)老院。那里有父親的好多老伙計,有人陪他嘮嗑,說不定會讓老人混沌的意識清醒起來。
有一天,老牟買了水果去看父親,父親一個人靠在墻角,流著口水,像嬰兒嗆奶一樣,胸前還兜著一張帕子。老牟給父親削了一個蘋果,父親憨憨地笑著,接過水果吃了起來。吃完了,父親說了聲:“叔叔,謝謝啊!”一聲“叔叔”,讓老牟心如針扎。
老牟一把扳過父親瘦削的肩膀,大聲喚父親:“爸,我是您的兒子!”父親呵呵地笑了起來,如夢初醒的樣子,嘴里嘟嚷道:“兒子,兒子……”
老牟走到了大門前,父親一直在背后走著,嘴里在喊:“兒子,兒子?!?/p>
老牟回頭,望見父親藍幽幽的眼,似有一層霧阻隔著。他拉住父親的手,用哄勸的口氣說:“爸,聽話啊,我會常來看您的?!备赣H一下靠在了他懷里,悶聲悶氣地說了一句:“你真的是我兒子嗎?”“爸,我真是您兒子?!崩夏惨幌驴蕹隽寺暎绨蚨秳又?,像風中的樹。
那一刻,老牟突然決定把父親接回家。這個孤苦伶仃的老頭兒,是不是覺得自己真沒兒子了。老牟也頓時堅定了信心,一定要讓父親天天記得他這個兒子。
老牟把那個小攤轉(zhuǎn)讓了出去,就這樣成天守著他父親,有時朋友約他出來喝酒聊人生,他一般也不參加。老牟在電話里說:“我照顧我爸呢。”
沒有了老牟的飯局,我感覺到了人生的寂寞。以前,我和老牟隔三岔五小聚喝酒,談未來,談人生,哪怕無話可說,也不覺得尷尬,我們常處在一個氣場上。
我主動去看老牟。那天,我看見老牟正同他父親在客廳翻看老照片,老頭兒也心情見好,一張一張摩挲著老照片,還仰頭對我慈祥地笑。
老頭兒望著老照片,突然仰頭,用手指著老牟:“他是我兒子。”老頭兒驕傲的神情,完全像一個孩子。
老牟跟我說起了他父親的好多趣事兒。比如,有好幾次,家里來了客人,父親偷偷摸摸把客人放在客廳裝錢的包摸索出來,把錢藏起,客人回去后,才發(fā)現(xiàn)錢不見了,忍不住給老牟打電話過來問。老牟隱隱感覺是父親干的,把父親叫出來問:“爸,錢呢?”父親把錢一張一張拿到沙發(fā)上擺好,認真地說:“你急什么,我明兒把錢給你存到銀行去?!薄鞍?,我自己去存?!崩夏舶彦X從父親那里哄騙過來,還給了朋友。后來,老牟對家里來的客人主動提醒,不要把裝錢的包放在外面,他父親對錢特敏感。還有,老頭兒把自己當年攢的糧票和布票拿出來,讓他去買肉買菜。老頭兒說:“我自己有錢,都給你攢著。”老頭兒一輩子,最怕成了一個吃閑飯的人。
還有一次,我看見老牟為他父親洗澡。老牟給父親搓身上的灰,老頭兒一把瘦骨頭,起初還感覺有些忸怩,后來,就那么孩子一樣溫順地俯靠在了老牟的肩頭。老頭兒裹著浴巾出來,坐在客廳沙發(fā)上對老牟說:“兒,下次該我給你洗澡了,我們輪流換?!薄鞍?,您不要這樣客氣,我是上天派來伺候您的!”老牟大聲說。
我以為老牟是一句逗父親的玩笑話,卻看見他很莊重的表情。老牟告訴我,父親常跟他客氣,他就用這樣一句話來回應(yīng)癡呆的父親,他要父親相信,他真是上天派來的,照顧他風燭殘年的父親。
每次聽到這句話,父親就沉默了下去。老頭兒相信了,有一個上天特地派來的人照顧他。我也由衷地希望,老頭兒要明白,這個上天派來的人,就是他的兒。
(責編 懸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