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城

兩年的時間，長的足以讓蒲公英飄散海角天涯，藏進土里細細密密的生出下一個春天，卻又短的等不到一場流星雨去實現(xiàn)多一個心愿。

沈曼近來像被充進了氣的氣球，不再干癟而溫吞，無論做什么都充滿干勁，走起路來也輕快的好似可以飛起來。這一切并不得益于她最近躺在草地上多曬的幾次太陽，縱使陽光再暖，也曬不干她潮濕了兩年的心情。是什么鉆進了她的花園充當養(yǎng)分，讓她漸漸蔓延滋長？

放眼望去，宿舍里沈曼的位置還是輕易到一眼就能夠辨認得出。那上面雜亂的攤放著很多本書，筆夾在書里，筆套被遺忘在桌角。整個桌面卻是極干凈的，干凈到連灰塵看了也會覺得無趣，不想多待一秒。仔細的看，一本藍色記事本被壓在了幾本書下，也許是因為對這個世界感到好奇，它悄悄地探出腦袋露出一角來窺探周遭一切，卻不知它本身就是一個秘密。

“沈曼，快起床，要遲到啦?！被ǘ溆昧ε拇蛏蚵拇玻肷?，沈曼才吱了一聲，伸出腿觸碰到冰冷的空氣又趕緊縮了回去。沒到一分鐘，沈曼身上蓋著的被子被人抽了去，花朵從衣柜里幫她挑了一套衣服，扔到床上，沈曼尖叫著在一分鐘之內穿好了所有的衣服。

“花朵，我一定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廉價的朋友，你居然為了能喝到一袋兩塊錢的豆?jié){就想把我活活冷死?！闭f話間，沈曼已經(jīng)從書堆里挑出了需要帶的書裝進書包，藍色記事本一并被裝了進去。雖然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見，花朵依舊未能適應沈曼如此迅速的在亂糟糟的書堆里翻出所有要帶的東西。她沒有沈曼那么好的記憶力，她只記得宿舍門口第二家豆?jié){店里有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愛喝的豆?jié){。

和往常一樣，她們走進圖書館的時候，洛城已經(jīng)拿著書站在大廳里默背永遠也背不完的知識。沈曼第一千零一次經(jīng)過洛城身旁，他依舊沒有抬頭看她。放下書包，沈曼和花朵一起去拿她們存放在圖書館二樓的資料，沈曼第一千零二次經(jīng)過洛城身旁，洛城的黑框眼鏡里只反射出一排又一排文字。

花朵常說沈曼對于洛城的喜歡已經(jīng)到了一種病態(tài)的地步，因為她連他那種完全無視她的專注都深深的喜歡。

那你呢？沈曼只消反問花朵這一句便可以堵住花朵接下來所有要說的話。有時，事情可以簡單到只用一個反問句就能夠讓兩個人的角色完全轉換。一個反問句，花朵便不再是看待蕓蕓眾生的旁觀者，她也只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ǘ鋱猿置刻熨I豆?jié){，不過是為了能從陸知遠手中接過那一袋溫熱的豆?jié){，假裝那是陸知遠唯一只給她的溫暖。他對她說“小心燙”，她說“謝謝”，周而復始。

考試成績排名出來之后，沈曼興奮地拿出藍色記事本，翻開第一頁，用紅色水筆小心翼翼的劃掉上面寫著的文字：期末考試成績第一名。窗外樹上綁著的彩色氣球在風中飄飄蕩蕩，像只跳舞的小丑。沈曼趴在藍色記事本上睡了長長的一覺，在夢里，她實現(xiàn)了記事本里第二個愿望，第三個，第四個……

寒假依舊在元宵節(jié)未到來之前草草結束，沈曼在父母萬般不舍的眼神中踏上了回校的路程。校園里，每個人身上都殘留著新年的氣息，那里面帶著甜，可以讓人咧開了嘴對過往的陌生人微笑。新年的意義大抵在此，一切重新開始，不要著急去年用完了所有的開心，新的一年，會有人攥著大把開心往你的生活里撒?？上?，沈曼沒能在這幾天碰到洛城，不然，他興許也會給她一個微笑吧。

雖然時間有些趕，學校仍舊及時趕制出了一臺元宵晚會，花朵畫好精致妝容換上禮服擔任女主持人，沈曼坐在臺下看著燈光打在她身上，心想，好美。男主持人出場時，臺下的掌聲更熱烈了，那不正是陸知遠，拒絕了好幾次擔任男主持人邀請的陸知遠?；ǘ湔驹谒髠龋L長的睫毛輕輕扇動，氣息平穩(wěn)。她好幾次信誓旦旦的對沈曼說自己有擔當真正的主持人的潛質，這一點不假，換做是沈曼站在洛城身旁，只怕所有的鎮(zhèn)定自若頃刻間便灰飛煙滅。

晚會結束后，花朵連忙脫掉高跟鞋坐在椅子上，沈曼拿了一瓶水遞給她。陸知遠不知從哪兒拿來一雙嶄新的拖鞋，擺在花朵面前，打完招呼先離開了?；ǘ涞亩饲f也隨著陸知遠的離開一并離開，她摟著沈曼的脖子大喊，“原來他早就知道我是誰，原來他認識我，原來他認識那個每天都從他手中接過豆?jié){的我。”

花朵的開心持續(xù)了很久，連帶著沈曼整個人也泛出一層幸福的光暈，晚上睡覺時，素來冰冷的腳竟也變得熱乎乎的。沒過多久，花朵便已熟睡，睡夢中呢喃著“陸知遠”的名字。淡淡的月光灑在床頭，勾勒出微笑的弧度。多希望有一道數(shù)學題能證明幸福是相似的，那么，洛城可能也早已認識她。

沈曼第一次遇見洛城的地方便是圖書館，花朵不經(jīng)意的一句，“如果讓你在這里挑一個人來愛，你會選誰?！弊屔蚵鼘⒛抗饫卫蔚逆i定在背對她站立的洛城身上?；ǘ涮ь^時，陸知遠正站在樓上和身旁的人交談些什么?；ǘ湔恼f，真好看。你不知道第一朵花什么時候會開，你不知道第一場雪什么時候會下，就像你不知道第一次心悸什么時候會來，更不知道它竟能持續(xù)那么久，毫無緣由，而沈曼的這一場喜歡因為有了花朵的陪伴絲毫不顯得孤單。只是現(xiàn)在，花朵不再與她并駕齊驅，她已然走到了更遠的地方，多好。

拿到英語口譯準考證后，沈曼拿出藍色記事本劃掉了第二頁上的文字。洛城整整一個禮拜沒在圖書館出現(xiàn)過了，沈曼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在圖書館待久了，沈曼結識了一些新朋友，花朵有事先走的時候，沈曼會和他們一起走回宿舍。他們說，洛城出去旅游了，因為最近狀態(tài)太緊繃了想放松一下。沈曼抬起手，拍拍胸口，心想，沒事就好。

第二天，洛城準時出現(xiàn)在圖書館。沈曼走過的時候，洛城正抬頭看些什么，一不小心對上了沈曼的眼。沈曼不知如何生出的勇氣，徑直走到他面前，說，“好久不見。”像是相熟已久的故人。洛城呆呆的看著她，“同學，我們認識嗎？”他終究不認識她?；ǘ浜完懼h挽著手在另一旁叫她，“沈曼?！鄙蚵劼曏s緊退場，留下洛城一臉錯愕站在原地，繼而低頭看書。

幸福無法復刻，沈曼漸漸嘗出了宿命的味道，可是她不信命。每天晚上堅持做一百個仰臥起坐加上跑步，沈曼一個月內足足瘦了十斤?？?，至少體重是可以由她自己掌控的，藍色記事本里的第三個愿望也被沈曼端正的用紅筆劃掉了。

因為那次的兀自熟絡，洛城和沈曼相向而行時，開始會稍稍側過頭，看向她，露出一記微笑。沈曼回以一記好看的微笑，比給別人的多加了幾分甜。

花朵和陸知遠在一起后，很是忽略了沈曼，沈曼卻不以為然。換做是她和洛城，恐怕連一秒都不想分開。翹首期盼的心愿終于得以實現(xiàn)，沈曼想象的到那份開心。很多事情換個角度來看，答案不言而喻。沈曼現(xiàn)在看向花朵的眼神多了幾絲羨慕，總是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花朵值得得到陸知遠的呵護。與其說相信宿命，不如說是因為里面藏著因果。

沈曼一個人坐在食堂里吃飯，感覺到一股氣息在向她逼近，心就那么“噗通，噗通”的跳了起來。轉過頭，洛城端著餐盤繞過她身后坐到對面。他們開始聊天，聊共同認識的朋友，聊各自想去旅行的地方，聊近來的學習計劃，沈曼被洛城逗得前仰后合。第一次，洛城的眸子里只有她，再無其他。

又一個春天到來，沈曼做事更有干勁了，像一塊嚼勁十足的橡皮糖。如果每天都朝洛城走一步，天長地久，她最終會到達他所在的海岸吧。人們常說，一件事只要堅持超過七周就能變成習慣。沈曼一直堅持實現(xiàn)在藍色記事本上寫下的一個又一個心愿，那么，她的第七個愿望也可以實現(xiàn)吧。記事本上的前六個愿望，沈曼刻意的規(guī)避了與洛城有關的一切，她希望用自己賺到的錢為花朵買一份像樣的生日禮物；她希望和父母有一次遠足旅行；她希望在代表學校出席的比賽中奪得一等獎卻獨獨和洛城沒有絲毫關聯(lián)。她希望記事本上的第七個心愿是自然而然實現(xiàn)的，就像小溪要流經(jīng)山谷，流經(jīng)稻田，撫摸過石塊，親吻過樹枝才能最終匯入河流，這本記事本只因為這第七個心愿而有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

接著，藍色記事本里的第六個愿望也被用紅筆劃掉了，沈曼合上藍色記事本，放回書包。洛城坐在她身旁問她筆記本里寫了些什么，她搖搖頭，督促他趕緊去吃午飯。雖然洛城身高一八一，可在食堂時還是喜歡踮起腳尖朝里張望，甚是可愛。沈曼把這點可愛偷偷塞進心里，心又滿了一點。

畢業(yè)季來臨，大家都忙著各奔東西，花朵進了電視臺實習，沈曼、洛城、陸知遠都準備考研，三個人都信心滿滿。

“洛城，你打算考去哪里？”

“上海財經(jīng)大學。你呢？”

“我也是。”

洛城會在的地方自然會有沈曼。

眼下已經(jīng)到了沈曼該實現(xiàn)第七個心愿的時候，沈曼卻拿著藍色記事本開了又合，猶豫不決。就在今天吧，沈曼合上記事本走出教室準備向洛城告白。洛城好像也在找她，沒等她開口，洛城告訴她自己不打算考研了，有演藝公司聯(lián)系了他，他會去當演員，就像是在告訴他其他的朋友甲乙丙丁一樣，她不過是他們當中的一員。

呵，多戲劇化的一幕。原本是要開向同一個方向的汽車，一輛突然間轉了方向，另一輛來不及掉轉方向，只能慌亂擺動方向盤，四處亂竄。沈曼終究不在洛城的未來計劃里。那顆在土壤里掙扎了整整三年的種子，想要破土而出生出一朵花的時候，被生生的加了一個力道，只能退回土里，發(fā)霉，腐爛。

沈曼撕下藍色記事本上的第七個心愿，這個沒能實現(xiàn)的心愿被撕成碎片飄散在風里。沈曼拒接了洛城打來的電話，登上去往英國的飛機。既然洛城的世界里沒有她，不如去到一個離他更遠的地方。即使斷不了想念，被拉長之后，至少沒有那么濃。那張紙被撕碎之前，她在上面加了幾行小字：

向洛城告白，和他在一起。

你喜歡豆?jié){油條，

你喜歡白色襯衫，

你喜歡雨水滴答，

你喜歡雪花紛飛，

你喜歡音樂婉轉，

你喜歡天南地北，

你喜歡古往今來。

唯獨，不喜歡我。

到英國之后，沈曼很少看國內新聞，直到在她婚禮前一天收到了花朵發(fā)來的一封郵件。那里面安靜的躺著一首歌《藍色記事本》，歌詞的最后一句唱著：我早已看過你的藍色記事本，我早已在第七頁背面寫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