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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證據(jù)

      2015-07-01 14:45:44黃詠梅
      回族文學(xué) 2015年1期
      關(guān)鍵詞:大維魚缸

      黃詠梅

      搬進新家后不久,他們在水世界定做了這只高一米七、長三米的魚缸。店家贈送了二十八條紅通通的發(fā)財魚,唯獨掛單了一條黑色的藍鯊。大師說,這是風(fēng)水。新魚缸進屋的頭一個月,必須單出一條黑色魚類,等過了一個月,才可任意改變。

      這群紅光滿面的發(fā)財魚并沒討得沈笛多少歡心,她喜歡那條掛單的藍鯊。沈笛認為她不應(yīng)該叫作藍鯊,她完全不是那種兇猛的鯊魚類。相反,她比水還柔軟。她全身黑得發(fā)亮,絲緞般綿柔;她緊致細長的梭形身體,拖著一條長紗裙,優(yōu)雅獨立。她從不搭理那群忙碌的發(fā)財魚,她對它們避之不及。她一來就總在魚缸左上方那只出水小孔邊轉(zhuǎn)悠,只吃漂浮到小孔周圍的那幾粒魚食。

      沈笛認為藍鯊是女性。沈笛倚在她的玻璃前,跟她講話,她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即使用手去拍玻璃,她也無動于衷。沈笛對她產(chǎn)生了憐惜,想,她應(yīng)該找個男朋友。沈笛在那群發(fā)財魚當(dāng)中為她物色了一條。他身材魁梧,反應(yīng)敏捷,搶食生猛,尾巴上有一塊霸氣的黑斑,特別好認。她有意用魚食將他引向她身邊,好幾次,他的嘴巴都要吻上她的紗裙了,卻被她果斷甩開。沈笛嘆了一口氣,說:“真是個傻妞啊,從這個小孔鉆出去,你就沒命啦,知道不?”她渾然聽不到沈笛的話。

      有一個晚上,沈笛夢到了她。她從那只小孔鉆了出來,渾身傷,掛著熒光,游到沈笛的床邊。她張開口,想要說話,沒想到卻吐出了很多水,嘩啦嘩啦把沈笛弄濕了一身……沈笛一個冷戰(zhàn),醒過來了,聽到外邊下起了大雨。臥室格外黑,只有墻上的電視機亮著一個小紅點。大維裹得嚴嚴實實的,露出一只腦袋在枕頭上,睡得很沉。沈笛披衣走到窗前,掀開窗簾一角,雨點就像一群群疾行的人,在路燈前踮著腳尖趕路。她朝暗處的桂花叢望去,差點沒叫出聲來——一個穿著黑裙子的女人站在那里,向她看過來。她驚了,扔下窗簾。隔一會兒,再掀開一點點窗簾,看向桂花叢——女人沒有了。她捂著自己的胸口,仔細看那個地方,才相信是樹影。沈笛又走到客廳,打開魚缸的燈,在燈光亮起的瞬間,她看見一堆紅影從那只小孔周圍急速散開,那群發(fā)財魚慌亂地躲回到假山背后。跟所有的白天沒兩樣,她依舊附在那個地方,一動不動,任流水撩動她的黑紗裙。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老公,我們給她再配一個同伴吧,嗯?”講完昨晚那個夢之后,沈笛從后邊抱住大維,將雙乳壓在他的后腦。

      大維正坐在電腦前瀏覽當(dāng)天的新聞和論壇,這是大維一日之始的必修課,他總在上邊覓些有價值的言論,收藏起來。

      大維看得很專注,他的腦袋紋絲不動。沈笛又用乳房蹭了幾下,撒起嬌了。大維終于理她了:“那可不行啊,得一個月后,一個月后格局才能改變,風(fēng)水不能輕易破壞的?!贝缶S的后腦勺朝后點著,一下又一下,觸著她年輕的乳房。

      沈笛繼續(xù)磨他。大維只好轉(zhuǎn)向她,如同他每一次在公共場合講話一樣,認真地說:“所有真理都是經(jīng)驗總結(jié)出來的,是踩在前人反復(fù)失敗的慘痛中獲得的。所以,你要認真相信?!?/p>

      關(guān)于給藍鯊配同伴的話題,實際上他們討論了不下五次。

      “風(fēng)水是真理嗎?不是那些騙錢的大師亂扯出來的規(guī)矩嗎?”沈笛嘟囔著。

      “傻妞,這些話語能被眾人相信,肯定有很強的邏輯,是不好推翻的,不然什么叫話語權(quán)?”

      “你呢?你信嗎?”

      “我信?!?/p>

      大維這副表情是很有說服力的,她屢屢被他說服。“好吧,你信我也信?!?/p>

      大維溫柔地親了她一下。

      大維的話就是話語權(quán)。無論在哪方面,只要他說出來,就會有人相信,必要的時候,還會被引作爭議的佐證?!叭缤缶S說的……”、“大維在去年的國際論壇上說過……”大維的名字通常被夾在一連串的話語當(dāng)中,仿佛他就是一個證據(jù)的戳印,一旦蓋上,爭議就變得稀疏。這些年來,大維這支戳蓋在了法律、軍事、文學(xué)、國際關(guān)系,甚至婚戀的言論上。沈笛曾在一檔紅遍中國的婚戀交友節(jié)目中,看到過大維作為特邀嘉賓出席。主持人問他,比較看好哪一位女嘉賓?他說,從結(jié)婚的角度看,是四號。她雖然不是最漂亮的,但秀外慧中,是中國男人理性的選擇。最不看好的呢,是九號。她雖然貌美,又是外企高管,但這類女性往往很難將自己嫁出去。在當(dāng)下,女性有個金字塔定律,九號女性是塔尖上的,四號女性是塔中間的。一般來說,塔尖和塔基都是老大難。這是中國目前的現(xiàn)狀。大維的一番分析,贏得了臺下熱烈的掌聲。不僅如此,沈笛還在一檔熱門歌手比賽節(jié)目里,聽到了大維的聲音,他煞有介事地評價了歌手的水平和出身,還從娛樂文化角度預(yù)測了哪位歌手今晚將奪得冠軍。

      無論哪個話題,大維都不怯場,而且信心百倍,仿佛地球是被他說圓的。

      如果你剛剛知道大維這個名字,是難以確定他的職業(yè)的。沈笛也是后來才清楚——大維是個律師。準確地說,他曾經(jīng)是個律師,從為落拓的盜版書商打官司開始,發(fā)展到為房地產(chǎn)老板處理離異家產(chǎn)。二十多年后,他不再接官司,自己開了家“大維律師事務(wù)所”,手下養(yǎng)著七八個夾著公文包到各地開庭的年輕律師,他則變身為一個人物。某個引發(fā)社會反響的案子冒出來,他的頭像同時會出現(xiàn)在電視電話采訪和網(wǎng)絡(luò)微博上。

      沈笛第一次是在電視錄播現(xiàn)場見到大維的。他在臺上,是嘉賓;她在臺下,是群眾演員。那會兒,沈笛還在藝校讀書。那檔電視節(jié)目播出的時候,她總共有三次特寫鏡頭,偏著腦袋,像在聽,又像在想心事,感覺到鏡頭正對著自己的臉,剛要調(diào)整表情,電視又切換到大維的臉了。他很有鏡頭感,腦袋總是側(cè)偏在四十五度位置,這可以修飾他過于渾圓的臉,五官能被鏡頭攝出些輪廓來。沈笛在微博上將她那三個特寫鏡頭截圖發(fā)布。大維就在那三個鏡頭中定格了她。

      “你崇拜我什么?”第一次約見的時候,大維直接問沈笛。

      沈笛回想起那條微博,只記得當(dāng)時光顧著自己那三張照片了,她寫下: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自己,竟然是跟大維老師一起做節(jié)目,他簡直就是我的男神啊!

      是啊,她崇拜他什么?要不是他在微博上給她發(fā)私信,她差點就忘了他長什么樣子,他長得實在太不深刻了;她更加不記得那次節(jié)目他講了什么,他的話對她而言,實在太深刻了。她只記得他的名字,他有幾百萬的粉絲團,而她,算上那只上門滅白蟻的推銷公司,勉強剛夠兩千五百粉。

      “我崇拜你什么?”?在大維強勢的目光下,沈笛臉紅了,仿佛虛榮心被看穿?!澳?,你是名人呀。”

      “哈哈哈……”大維爆發(fā)出一陣笑聲。

      結(jié)婚后,沈笛問大維:“你喜歡我什么?”

      大維想了想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很快浮現(xiàn)出那個白皮膚的性感美女。實際上,她當(dāng)時臉一紅,他就心動了。

      “我喜歡你什么?你現(xiàn)在還不知道?”

      沈笛真的不知道,即使她已經(jīng)成為他的妻子——這個合情合理合法的角色,她還是滿腦子的不知道。沈笛,沈笛,不要去想啦,想太多會長皺紋的。這是沈笛自己對所有問題給出的答案。她今年二十六歲,衣食無憂,唯一煩惱的是,到了三十歲,該穿什么風(fēng)格的衣服。

      跟大維結(jié)婚后,沈笛就成了全職太太。大維說,你現(xiàn)在的工作就是當(dāng)個好太太。沈笛點點頭。在超市選圍裙的時候,看到有一個牌子就叫“好太太”,沈笛差點笑出了聲音。

      沈笛的確是個好太太。又好又美。她會趕在大維下班的時間,精心打扮好自己,穿著漂亮的裙子,在灶臺邊洗菜、擇菜。掀開蒸鍋的那一陣煙霧,讓她覺得自己是下凡的仙女??雌饋恚缶S很滿意這個“好太太”的形象,心情好的時候,他會走到廚房,從身后抱著她,臉貼著她優(yōu)美的頸線,手把手地跟她一起炒菜,像跳貼面舞。沈笛的幸福感從背后升起。

      不過,沈笛這個好太太又跟其他的太太有那么些不一樣。他們住的這個高檔小區(qū),花園中心有個噴水池。白天,那里總會聚集著一些穿睡衣的太太們,她們或者推著嬰兒車,或者拉著買菜籃子,坐在長凳子上,嘰嘰喳喳,嘻嘻哈哈。沈笛每次都會繞過這個噴水池,穿過一條窄窄的花徑,繞遠路回家。說不出什么理由,沈笛不愿意與她們?yōu)槲?,她寧可待在屋子里,看那些不會講話的魚兒。

      那只用來搞風(fēng)水的魚缸,成了沈笛的萬花筒。她可以很長時間地站在魚缸前,看里邊那個世界。假山上的水車一直在呼溜呼溜地轉(zhuǎn),魚會用唇去跟它嬉戲。最有意思的是,那兩條一直匍匐在缸底吮吸垃圾的清道夫,瞅著某個安全的時刻,也會升起來,嘴巴磁石般黏牢一片塑料水草,身體自由地在水中三百六十度旋轉(zhuǎn),就像兩個花樣游泳的美少年。她還注意到有一條雙頰特別鼓的發(fā)財魚,有一種絕活,在魚食被統(tǒng)統(tǒng)搶光之后,它會從嘴里吐出一小撮嚼碎的渣沫,引起了魚的新一輪搶奪,而它則得意揚揚,享受著那種眾星捧月的感覺。

      魚已經(jīng)習(xí)慣這個站在魚缸前的女人了,它們有時會隨著沈笛的走動而游動,一忽兒左,一忽兒右,仿佛在自覺接受訓(xùn)練。當(dāng)然,那條藍鯊除外——無論沈笛怎么設(shè)法引起她的注意,她都安之若素??淳昧耍虻丫陀幸环N沖動——躺進魚缸里去。她記起那次到澳門的威尼斯賭場,滿墻做成一個海底世界,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魚在游。猛然,燈光一閃,水里竟游出兩條美人魚,苗條的“魚身”豐滿,裸露的胸部看起來也水分飽滿,兩條長腿裹在分叉的“魚尾”里。也不知道她們?nèi)绾文芄潭ㄔ谒小K齻冮L時間貼在水墻內(nèi),長發(fā)披散,面帶微笑,引得游人爭相合影。大維站在兩條美人魚中間,拍下一張頗有奇幻效果的照片。沈笛說,發(fā)到微博上,一定被置頂。在這方面,大維從不接納沈笛的意見。離開賭場前,大維要求在門口留影,并一再叮囑沈笛,拍進門口旗桿上豎著的五星紅旗。幾分鐘之后,這個跟五星紅旗一起站在威尼斯賭場門口的男人,就站在了他的微博上——“我在這里?!彼哪樕?,表情認真。大維總是能找到他“在這里”的位置。這張照片轉(zhuǎn)發(fā)一萬五千五百七十次,評論兩千八百九十二條,令沈笛咋舌。

      站久了,沈笛的腰有點酸,肩膀發(fā)硬。索性,她扶著魚缸壁練起功來。有兩年不練功了,藝校的那點基本功眼看就要荒廢。她挺胸收腹,時而踮腳,時而彎腰,時而后踢腿。她在魚缸前跳起了簡單的舞蹈動作,邊跳邊從玻璃上看自己的影子。那群發(fā)財魚被她的一陣亂晃嚇住了,集體逃逸到假山背后,有幾條探出了腦袋。那條孤獨的藍鯊呢,她的唇一開一合,追逐著從那孔里冒出來的一串水泡,眼睛仿佛斜瞅著她。沈笛覺得她比來的時候瘦了,雖然還是固執(zhí)地待在那個位置,但是身體多少有些不支,在一串水泡帶來的沖擊之下,有些搖擺不定。唉,這傻妞,看來是養(yǎng)不活了。

      身體的活動多少排遣了一下沈笛的郁悶。書上說的,人在運動的時候,大腦會大量分泌內(nèi)啡肽,也被稱為快樂激素,能讓人產(chǎn)生歡樂、幸福的感覺。如何保持年輕和歡樂,是沈笛結(jié)婚后的專業(yè)必修課。她都想要拜那群多動癥的發(fā)財魚為師了,它們或許連睡覺都不需要呢。沈笛羨慕起魚來。當(dāng)然,不包括那條憂郁的藍鯊。

      大維有個很奇怪的習(xí)慣,每次在外邊接受采訪或者出席完一次演說,回家一定要吃水煮魚,最好能把自己的舌頭辣得麻痹。娶沈笛前,大維對她提的唯一要求是,能煮一鍋香辣的水煮魚。于是,沈笛報名學(xué)烹飪,專攻川菜水煮魚。沈笛到現(xiàn)在都搞不懂,大維是廣東人,為何獨愛這一味?大維脫下西裝,穿上闊大的家居服,被一盤水煮魚辣得感激涕零的樣子,令沈笛頓時滋生母性。

      她替他擦去額頭上的汗。

      “年輕的時候,我說了很多真話,也沒人相信……現(xiàn)在,我說一句是一句……嘿,這世界……”實在太辣了,大維把舌頭伸出空氣中,仿佛那東西膨脹得塞不進嘴了。

      沈笛有點心不在焉。她不知道怎么開口跟大維提。上午,當(dāng)年在藝校玩得比較好的那幾個女同學(xué),約沈笛參加她們的閨蜜會,其中一個小有名氣的演員,包了一個會所,請她們過夜,吃大餐品美酒做美體SPA,重頭戲是同居臥談——就像當(dāng)年住集體宿舍一樣。

      “呃,老公,明晚同學(xué)聚會,我要在外邊過一夜……”

      “過夜嗎?跟誰?”大維警惕地盯著沈笛。他的嘴唇被辣得像抹了口紅,眼睛也紅紅的。

      沈笛只好向大維介紹起那幾個女同學(xué),她下意識地沒說起那個演員。

      “親愛的,我想,你還是不要去吧,倒不是怕什么,你難道不清楚,你睡著了之后……”大維停了下來。兩人陷入一片安靜中。

      沈笛聽到魚缸里水循環(huán)、冒泡的聲音,夾雜在增氧棒輕微的嗡嗡聲中,如同客廳里建了個小水庫。

      大維說過,沈笛睡熟以后,鼾聲如雷,簡直,簡直不可想象。這么苗條精致的年輕女孩,哪來那么大的力氣?“你連礦泉水瓶蓋都擰不開,可打起鼾來,就像一個疲憊的送水工人?!贝缶S第一次半開玩笑地說這事的時候,沈笛想死的心都有,她紅著臉爭辯:“怎么可能?簡直就是誣蔑!”讀書的時候,一間宿舍六人同住,從來沒人提過她打鼾。

      “那是別人包容你,不忍心告訴你,你想啊,這事發(fā)生在一個美女身上,還不等于毀容?”大維輕輕地刮一下她的鼻子。

      沈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也再不敢在其他人面前睡著,對于她來說,睡著就是一種冒險。

      沈笛總是會費很大力氣去控制自己的睡眠,她希望自己能睡在大維之后。一旦意識開始迷離,她就用理性把自己搖醒。這是一件非常殘酷的事情,就像站在懸崖邊上,欲墜未墜之時,被巨力狠狠地拉了一把,清醒過來后,久久難以入睡。大維多次阻止她這么做。他擁著她,輕輕地拍她入睡。他輕聲說:“沒關(guān)系的,沒關(guān)系的,夫妻之間哪有什么隱私?夫妻之間就是要彼此包容對方的缺點,這樣才真實,才長久,知道不?”大維的話即使變成了催眠曲,還是那么有力量,不可抗拒地使沈笛徹底放棄理性,乖乖地睡著了。

      某些個清晨,她睡得飽飽地醒來,伸個幸福的懶腰,大維會調(diào)侃她,“睡飽了吧?鼾聲都快把你老公震到床底了?!?/p>

      沈笛把頭深深埋在棉被里,就好像剛發(fā)現(xiàn)下體的經(jīng)血滲漏到了白裙子上。

      對于打鼾這件“怪事”,沈笛很多次嚴肅地問過大維到底是不是真的。

      “當(dāng)然,我騙你干嗎,又不是什么甜言蜜語?!?/p>

      現(xiàn)在,看起來,大維的舌頭已經(jīng)恢復(fù)了些知覺,不再做出在空氣里伸縮的動作了。沈笛的筷子擱在那只臥虎筷架上,她不吃了。

      “老公,我睡著了真的會……”

      大維毫無保留地點了點頭,“會。”

      “你……有證據(jù)嗎?”

      “我就是你的證據(jù)。”

      沈笛真想大哭一場,就好像確診出了一種不治怪癥。

      沈笛沒去參加那個同學(xué)聚會,她的心情很壞。她端著一杯伯爵茶,坐在陽臺的搖椅上,回憶起上次她們的聚會。那應(yīng)該是在她結(jié)婚不到兩個月之后。她們要求她講講自己的名人老公,沈笛既感到虛榮,又不知道講些什么好,只是對大維酷愛水煮魚這件事說了好幾遍。有個專門研究男人的女同學(xué)說:“看來,你老公,是個喜歡刺激的人……”神情曖昧。其他女同學(xué)都起哄,要沈笛深入講講大維床上的事兒。沈笛從不松口。一幫子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孩兒,談性事幾無障礙,甚至跟評價某種美食般自然??墒?,沈笛在這方面是不能說的,是絕密,是封存的檔案。大維半開玩笑地告訴過她,除非他死后,她在寫回憶錄的時候才允許解密,順便賺取高價的出版稅。大維比沈笛大二十一歲,這點完全可以等到。因為大維是個公眾人物,目前,沈笛在微博上只能曬曬他們家陽臺上的生活,花、草、躺椅,充其量加上那只碩大的魚缸。最出格的就是一張他們在瑞士滑雪的合影,兩人裹著厚厚的滑雪衫,戴著大墨鏡,肩挨肩地相擁,身后是反射著刺目陽光的雪山谷。

      事實上,結(jié)婚后沈笛微博上的粉絲如同洪水起澇,很快從兩千五百粉漲到了四十七萬。沈笛還來不及興奮,感覺很不真實地試發(fā)了幾條,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監(jiān)控起來了——那條拍下生日時大維送的浪琴表的微博,幾小時后即被后臺刪除。沈笛感到很納悶,不知道是哪只手刪掉了自己的微博,后來才漸漸明白,那只手就是大維,他是她的后臺。久而久之,沈笛對發(fā)微博喪失了興趣,偶爾上去瀏覽一下,查看那四十七萬粉絲,整整齊齊,不多不少,就像擺在大維書房的那兩只海龜標本,是死了的生物。

      一個月之后,魚缸?“刑滿”了。沈笛用手拍著那條藍鯊跟前的玻璃,說:“傻妞,你快解脫了,你的同伴要來了,開心點啦。”她的唇蜻蜓點水地在那塊玻璃上碰了一下,黑紗裙蕩了兩個漣漪。她終于聽懂自己的話了!沈笛高興地給了她一個吻。

      一夜春雨洗凈的上午,他們開車穿過小區(qū)。沈笛看到昨天黃昏散步時經(jīng)過的那棵廣玉蘭,花全都零落了,枝丫上只剩些堅實的花苞?!鞍。@么快,花都落了。”大維不經(jīng)腦地應(yīng)了一句:“春天嘛,萬物生長?!鄙虻芽戳丝此?,便不再吭聲,搖下車窗,空氣里濕潤的水分黏上了她的臉。沈笛明白,不能要求他太多。昨天,她對大維說,再這樣下去,那條魚就要得抑郁癥了。沒想到大維竟然很爽快地答應(yīng)明天到水世界買魚。要知道,除了過生日和情人節(jié),他從來沒有那么干脆。

      快要到水世界的時候,路面忽然變得狹窄起來,這樣的路況卻不讓人生煩,一溜花鳥攤檔霸占了道路。車開得很慢,但并不會停下來,這節(jié)奏讓沈笛滿意,她在車上欣賞起那些盆栽。這些花他們也買過,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進了他們家,花開一季,就再沒開過了。最后,他們的儲藏室里留下了一排空花盆,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沈笛在瀏覽各種花,心里卻盤算著買幾條藍鯊,還要再買幾條清道夫。當(dāng)然,還得再多買幾罐魚食,人口增多了,糧食要備足。

      水世界在花鳥攤檔的盡頭。他們在這里買的那只魚缸,果然是限量版,現(xiàn)在,它的位置已經(jīng)換成了另一款。大維一下子感覺良好,跟那個遞給他水喝的女服務(wù)員開起了玩笑,“你是老板娘嗎?”

      年輕的女孩嚇到了,連忙說:“我不是,不是?!?/p>

      “哦,那你是老板他娘?”

      女孩被逗得不知所措,臉都紅了。

      上次賣魚缸給他們的那個老板娘很快從辦公室出來了。她記得大維這個vip,馬上讓女孩到辦公室拿那罐新茶沏給大維喝。

      大維坐在茶桌前,愜意地品起了茶,跟那女孩聊天。

      沈笛看到了不少跟那條藍鯊長得一模一樣的魚。她們在這里,顯得很活潑,沒有一條像她那樣憂郁。而且,她們都不在高處活動,幾乎貼著魚缸的石子游動。沈笛好奇地問老板娘:“這些都是藍鯊?跟我們家那條很不一樣啊。”

      “是的,都是藍鯊,上次送你們的那條,也是從這里拿的?!?老板娘陪在沈笛身邊。

      沈笛開始嘮嘮叨叨地向老板娘訴說起了她的各種毛?。呵甯?、懶散、不好動、食欲不振、適應(yīng)性差等等,仿佛在數(shù)落一個女兒。

      “清高?你說藍鯊清高?哈,不可能啊,藍鯊是底層魚,它們幾乎不在高處活動?!?/p>

      “怎么可能?她一來我家,就老是浮在魚缸頂部那只出水孔附近,幾乎沒見她下來過!”

      沈笛簡直懷疑她們說的不是同一類。

      “噢,那是因為氧氣不足?”

      “不可能,四根氧氣棒,二十四小時不停,那些發(fā)財魚嘴巴都舍不得閉上呢。”

      老板娘響亮地笑了,大大咧咧地說:“那就別理它,藍鯊出了名的神經(jīng)質(zhì),膽小怕事,所以才被喊做‘鯊嘛,就像人的名字一樣,缺哪樣補哪樣。其實,它們只是鯰科魚類?!?/p>

      沈笛最后選了三條,跟她一起,湊夠兩對。大維挑了兩條清道夫、兩條劍尾魚、四條地圖魚。他們各提著一只塑料魚缸,有點像過節(jié)提燈籠。沈笛心血來潮,掏手機讓老板娘拍下他們的合影。

      在水世界逗留不到一小時,沒料到花港路的塞車狀況嚴重多了。來的時候,是兩邊店面的花盆霸占了道路。如今,不知從哪來了不少挑擔(dān)的花農(nóng),他們不管三七二十一,籮筐放下就占自己的碼頭。

      大維的車排在一長溜車龍的后邊,進退兩難。一時間,喇叭聲、人聲不斷。大維脾氣很大,朝著玻璃外邊發(fā)牢騷。這通牢騷沒有聽眾。他便扭過頭對沈笛說:“我上次在法制臺那檔欄目上就說,如果今天取消城管,明天他們就敢挑到天安門上賣去,中國人的素質(zhì)決定了中國特色。嘿,那次老錢還跟我死磕,說什么法治攤販,沒搞錯吧,那是美國……”大維又說了一大篇。沈笛接不上話,也懶得費神聽他嘮叨,她把鞋子脫了,雙腳盤在座位上玩手機。

      跟大維不一樣,沈笛的心情不錯。“我們在這里?!彼褎偛排牡哪菑埡嫌胺派狭宋⒉?。距離自己上一條微博的發(fā)布,已經(jīng)快半年了。沈笛想,如果微博是一盆花,那么久沒人去打理,早就成枯枝敗葉了。

      微博地圖準確地定位出了花港路,可惜,這地圖顯示不出目前的路況。沈笛瞄了一眼正在憤怒地嘮叨的大維,心里暗笑。她不怕塞車,她的時間不怕浪費在等待上,她慵懶而舒適的坐姿,就跟坐在陽臺的椅子上沒什么區(qū)別。

      半小時的車程,他們走了快一個半小時才回到家。打開門,沈笛習(xí)慣性地朝魚缸的那個小孔的位置瞄了一眼——那團黑影竟然消失了!沈笛小跑到魚缸前——她竟然不在那里!那群發(fā)財魚被沈笛的忽然到來驚嚇得四下亂竄。沈笛找遍了假山、水草,甚至石子縫,都沒有發(fā)現(xiàn)她!

      “天啊,她不見了,她不見了!”沈笛沖大維喊叫。

      他們幾乎將魚缸翻了個遍,就連底座的循環(huán)水箱、過濾網(wǎng),甚至放魚食的柜子都找遍了,她都不在那里。

      沈笛覺得頭皮發(fā)麻。怎么可能?那只孔,只有一元硬幣那么大,她怎么可能鉆得出去?

      大維也覺得此事蹊蹺。不過,等他們快將魚缸翻個底朝天后,他果斷地結(jié)論:“她被它們吃掉了?!边@是唯一的可能。

      沈笛一聽到“吃掉”這兩個字,驚悚地叫出了聲,身體不由自主地抖動了起來?!霸趺纯赡??怎么可能……”

      藍鯊果然是底層魚類。那三條新買回來的藍鯊,一直匍匐在魚缸的底部游行。偶爾上升,也只在中間地帶往返。它們小心翼翼地跟其他魚類保持著距離。如果不是它們絲毫對那只小孔不在意,沈笛都會產(chǎn)生錯覺——有三個她在那里邊,又像是她的三個影子在搖頭擺尾。它們長得太相似了,無論個頭還是體態(tài),就連吞吃食物時四處流轉(zhuǎn)的眼神都是一致的。可是,她的確跟它們又太不一樣了。沈笛懷疑,那個逃跑了的她,其實并不是藍鯊,只是外形一樣而已。

      沈笛始終認為她并不是被“吃掉”了,而是從那只小孔逃出去了。

      “能逃到哪里去?你倒是說說看?!钡壬虻褟目謶种衅届o下來,大維跟她辯。

      “她在那個小孔轉(zhuǎn)悠,不是一天兩天了,她每天都在謀劃著從那里逃跑。”

      “親愛的,就算它真的每天都想從那里逃跑,可現(xiàn)實是,它的身體怎么能通過?你要有充分的理性。事情不是想想就能實現(xiàn)的?!?/p>

      “也許,也許,她每天都在練習(xí)呢?!?/p>

      “練習(xí)什么?縮骨功?”

      ……

      “好吧,就算我同意,它刻苦練就了縮骨神功,它從這小孔越獄了。那么它鉆到哪里去了?這個密閉的水箱里,什么也沒有。我們甚至連桌子、沙發(fā)底都翻過了……”

      沈笛是辯不過大維的。從來都這樣。

      “可是,證據(jù)呢?她被它們吃掉的證據(jù)呢?”

      大維在魚缸前轉(zhuǎn)了片刻,不知是對魚說,還是對沈笛說:“他媽的,這群發(fā)財魚也真夠狠,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一根?!?/p>

      現(xiàn)在,那群發(fā)財魚成群結(jié)隊地在魚缸里游來游去,仿佛在朝新加入的那些家伙確認自己的領(lǐng)地。那幾條新魚,既謹慎又新鮮,它們用尾巴一搖一擺地交談著。有幾條魚不斷用嘴去翻檢缸底的小石子,覓些食物的殘渣,偶爾撬動出石子挪位的聲音。這些聲音使沈笛的胃一陣抽搐。

      沈笛的眼睛就像個攝像頭,一直盯著那小孔。就像過去那樣,那里間歇性地冒出一串水泡,咕嘟咕嘟,現(xiàn)在沈笛看來,有什么東西剛從那里遁走了。沈笛堅持認為——這就是她越獄的痕跡。

      “你是說,這些水泡就是它越獄的證據(jù)?哈哈,你等于在對一個律師說,因為所有人都說人是他殺的,所以肯定就是他殺的。親愛的,你要動動腦子……”

      新魚的加入,很奇怪地使這只魚缸仿佛變成了另一只魚缸,它的改變不僅僅是里邊的魚世界,就連在大維的嘴里,這只魚缸也變成了——這該死的魚缸。他當(dāng)然不是對那條死去的藍鯊耿耿于懷,而是對他眼下攤上的一件煩心事感到焦慮重重。

      那天傍晚,沈笛坐在沙發(fā)上,喝著一杯下午茶。這杯茶喝得有點晚了,是因為她中午補了一個長覺。自從那條藍鯊越獄之日——她還是不能接受她被吃了,沈笛晚上總是睡不好,有幾晚甚至徹夜不眠,生物鐘被打亂了似的,她又不愿意吃安眠藥,反正她不上班,白天可以補睡。沈笛喝著這杯茶,看著窗外混沌的夕陽,也不知道為什么,每次睡飽之后,面對這種金黃的顏色,以及這安靜的環(huán)境,即使身處自己熟悉的家中,她都會感到莫名其妙的不安。她抱著茶杯,渴望的卻是握著親人的手。是的,她此刻從來沒有那么想念他。她需要聽到他的聲音,聞到他的氣息,以確認自己沒有從這世界逃跑。

      沈笛側(cè)耳留意著門口的方向。當(dāng)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響起,她就像一只敏捷的貓咪,飛快地撲了過去,以至于門還沒打開,她就已經(jīng)站到了門邊。

      大維一進門,就被影子一般的沈笛嚇了一跳。他并沒有把她抱住,他的身體虛弱得不堪一撲,他差點被沈笛壓倒在墻邊了。

      沈笛好不容易才站穩(wěn)。大維也站穩(wěn)了,重重地呼了一口氣,“怎么啦?”沈笛聞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是那種消化不良的胃氣。

      沈笛沒接話。她覺得莫大的冤屈,她不知道該怎么對他說自己的心思。她只是像只貓咪一樣,無聲地跟在他背后,跟著他把背包和外套掛到書房里,跟著他到書桌前拿起那只iPad,跟著他重新走進客廳落座到沙發(fā)上。他打開那只iPad,她也湊過頭去看,他的手指熟絡(luò)地在屏幕上劃拉幾下,一會兒工夫,蹦出了一張照片。沈笛便呆住了。她看到了自己,笑得眼睛只剩一條縫,她也看到了大維,他們頭碰著頭,各自手上舉著兩只魚缸,里邊的那幾條魚,現(xiàn)在正安閑地游弋在他們右側(cè)的大魚缸里。這些魚頓時消滅了沈笛對這張照片的陌生感,這就是那天他們?nèi)ニ澜缱尷习迥锱牡暮嫌啊?/p>

      “我們在這里。”是沈笛那天發(fā)的微博,地圖上的紅點還沒消失,花港路。

      “什么時候發(fā)的?”

      “就是那天,堵車的時候?!?/p>

      大維呼出了一口氣。跟剛才那口氣的味道一樣。沈笛這才意識到大維的情緒不對。

      “這張照片差點把我搞死了!”

      “為什么?”

      “你不是不愛發(fā)微博嘛……我太久沒進你那里看了?!?/p>

      緊接著,大維的手劃拉劃拉幾下,又翻出了一條微博,那上邊放著兩張圖。一張就是沈笛那條“我們在這里”的微博截圖;另一張呢,也是一張微博截圖,放大了看,是大維的一張單人照,內(nèi)容只有一句:“我在澳洲圣安德魯大教堂前為此刻抗爭的弟兄們祈禱。”兩條微博發(fā)出的日期一樣,前一條顯示的是上午十時三十七分,后一條顯示的是上午十二時零三分。

      這條署名“跟你丫死磕”的加V博主,截取了沈笛和大維同一天的微博圖片,寫著:“知名律師大維可以同時身處越城和澳洲,缺席林照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到底是‘我們在這里還是‘我在這里?求真相!”

      讀完這一段話,沈笛全身如被冰浸,一把將擺在大維膝蓋上的iPad奪了過去。

      天!短短一天之內(nèi),這條微博竟然轉(zhuǎn)發(fā)五萬多次,評論有兩萬多條。

      沈笛逐條瀏覽那些評論,越看心里越慌,就像闖下彌天大禍。從那些評論里,她大致知道了“林照案”的基本內(nèi)容。

      那個叫林照的人,因為環(huán)境污染問題,帶頭引發(fā)了群體事件,以林照為首的七個維權(quán)市民被抓,越城本地律師作了有罪辯護,林照等人一審被判?!傲终瞻浮痹谏习肽瓯还姷馁|(zhì)疑聲推上了風(fēng)口浪尖。一個“我笑世界荒唐”的人在評論中這樣說:“具備影響力的律師大維也曾寫下長微博聲援此案,拋出了著名的‘九問越城市中級人民法院長文,并表示將加入已經(jīng)自發(fā)組成的‘林照律師團,此舉大大增添了此案翻盤的力度……”4月12日,就是沈笛所稱的“越獄之日”,他們在水世界挑選新魚的那個時間段,十四位全國各地自發(fā)組成的?“林照律師團”齊聚越城,在政法路上的越城市中級人民法院,群情憤慨,死磕公權(quán)。而這位著名的大維律師,“卻在玩瞬間飄移,一忽兒在越城某花鳥市場買魚,一忽兒遠渡澳洲圣安德魯大教堂”,“他在這里,在那里,就是不在法院里……”網(wǎng)民是這么說的。

      沈笛的那只紅點標在與法院所在的政法路幾乎平行的那條花港路上。那只紅點成了大維故意缺席的一個證據(jù)。

      沈笛覺得血液都停止流動了。評論里全是不堪入耳的斥責(zé)、攻擊,甚至還有人罵到了自己。

      她丟下iPad,尋找著大維——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離開了沙發(fā)。“怎么會這樣?怎么辦?”她從沙發(fā)上跳起,跑了幾個房間去找大維,連鞋子都沒穿。

      大維在廚房里,東翻西看,不知在找什么。沈笛這才記起,還沒做飯。那些被切得薄薄的魚片,還攤在冰塊上,還沒被放進辣油鍋里,幾個小時了,它們已經(jīng)被凍得慘白慘白的。

      大維從冰箱里取了罐可樂,又走回客廳。沈笛還是像個影子一樣跟著他。“怎么辦?事情到底會變成什么樣?”沈笛不停地問。

      “大體解決了。只能這樣了?!贝缶S話音未落,“噗——”,可樂罐里冒出了一股清冽的氣。

      “怎樣?”沈笛懷疑大維是在安撫自己。

      大維咽下了一大口可樂,眉頭條件反射地皺了起來。

      沈笛沒料到大維會那么平靜。平靜得讓她覺得——害怕。她仔細地看著大維的臉,喝下那口冰冷的可樂,不知道他是爽,還是惱。

      “我?guī)湍惆l(fā)了一條微博?!焙芸欤缶S打出了一個可樂的嗝。

      在沈笛的微博上,在四十七萬粉絲簇擁著的空曠舞臺上,這條發(fā)于今天十五時十一分的微博是這樣寫的:

      “致老公@大維?的一封信:老公,對不起,我撒謊了!4月12號,你因要事到澳洲,沒能陪我去買魚,我在微博上發(fā)了張過去我們一起買魚的合影,希望你在澳洲能看到,沒想到竟有人質(zhì)疑你有意缺席當(dāng)日的林照律師團。我為自己一時無聊闖下的禍感到羞愧!”

      這條微博轉(zhuǎn)發(fā)三萬多次,評論七千多條。是沈笛有史以來最受關(guān)注的一條。

      十五時十一分,沈笛正睡得深沉,也許,還打著如雷的鼾聲也不一定,誰知道呢?

      “這樣,就能解決了?”沈笛一臉茫然。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

      大維習(xí)慣性走到魚缸前,看魚。“誰知道呢?總是會有些攪事的人跑出來死磕,那件去澳洲的要事是什么?甚至?xí)ト巳獬瞿羌屹I魚的店……不過,水?dāng)嚋喠?,總會好一些?!闭f話間,大維朝魚缸扔進了一勺魚食,引起了一陣爭搶,水底的沉淀物翻卷了起來,一片渾濁,就像馬蹄在戰(zhàn)場騰起了殺氣。

      這個夜晚,因為白天睡飽了,沈笛一直沒有睡意,當(dāng)然,還因為她心里不痛快。她沒有開口問,但她心里想,他總該對自己解釋一下,或者申辯一下。

      大維也一直沒有想睡的意思,不知道他還在煩惱白天的事,還是煩惱著沈笛的不痛快。

      過了不知多久,大維在即將被襲來的睡意沖決之前,咕噥了一句:“這幫人,太不理性了……”

      沈笛不再上網(wǎng)看任何消息。她不想知道自己的道歉是否有效。網(wǎng)絡(luò)上的事,冒一陣熱泡,自然就會煙消云散的。她像過去那樣,把自己打扮得時髦青春,看上去如同未婚女子,一個人逛街、購物、吃美食……刷卡的時候,她腦子里的內(nèi)啡肽會活潑地游來游去,就像一群魚碰到了一勺魚食。其實,她從大維的煩躁里,隱約知曉了事態(tài)的發(fā)展。在家的時候,大維總圍著那只魚缸轉(zhuǎn)悠,頻率很高。魚跟著他的身影,游向這邊,游向那邊,剛開始以為他要發(fā)放魚食,久而久之,發(fā)覺受了愚弄,就不再跟隨他了?!斑@該死的魚缸。我早就說過,不該輕易改變風(fēng)水的?!?/p>

      幾天后,大維真的去了澳洲。是為了那件“要事”去的嗎?誰知道呢?沈笛并沒多問。她只是將他七天換洗的衣服整理進行李箱。大維的衣服都是沈笛包辦的,外套一律是質(zhì)地精良的休閑西服,褲子一律是韓版的窄腿褲,襪子一律是矮矮的船襪,剛好沒入舒適的鞋子里,走路,腳踝必現(xiàn),坐著,二郎腿一蹺,露出幾寸瘦長的小腿來。他被打扮得越發(fā)年輕了。每當(dāng)他那樣穿著出門,沈笛就像看到自己滿意的作品公布于眾。

      一個人在家,房子那么大,沈笛有些害怕,她把所有能打開的門窗都鎖上了。接完大維那通有兩小時時差的電話后,她靠在床上,盯著墻上那張碩大的婚紗照看。兩年前,他們在三亞拍婚照的情景她還記得很清楚——那個盡職的攝影師,端著相機,撲到地面朝上拍,據(jù)說這樣會顯得人高大些。他不斷指揮沈笛擺造型,“美女,表情不要太夸張,只要傻傻地看著老公就好了……”

      她傻傻地看著墻上的大維。

      她躺下去了。她不需要在意睡著,更不需要用理性來干預(yù)自己的睡著,她放任著自己的意識,直到這些意識逐漸下墜、彌散。

      在這張大床的正前方,架著一只攝像頭,正對著沈笛的身體。她只想取下這一夜,當(dāng)作自己的證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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