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客
她很像自己點的那杯咖啡,表面浮著一層香甜泡沫,下面卻暗涌著苦澀。
網(wǎng)上聊天
不知從何時開始,鄧佳琪在蘇曉丹的世界里隱退了。她們大概有一年沒有通電話,三年未見面,更不記得何時一起逛過街了。所以今天鄧佳琪的QQ突然跳動,讓蘇曉丹很意外?!坝H愛的,我買鋼琴了,以后就可以和你四手聯(lián)彈了?!?/p>
蘇曉丹回家和老公張軒提起:“鄧佳琪買了架六萬元的鋼琴,有必要嗎?她女兒剛開始學琴,根本不需要那么高檔的,我覺得雅馬哈兩萬元的已經(jīng)不錯了,而且歐式的鋼琴并不適合咱們東方人?!?/p>
“你真笨,她只有這樣說,才能在你面前挽回面子??!”張軒露出一種意料之中的笑意。
又來了,每次提起鄧佳琪,張軒都是這種表情,好像鄧佳琪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是在作秀。女人之間,難道除了攀比就沒別的了?
蘇曉丹懶得理他,進廚房刷碗,張軒突然扔過來一個東西:“你看看這個?!?/p>
蘇曉丹看了一眼,呆住了。
第二天,蘇曉丹又在網(wǎng)上碰到了鄧佳琪,她把鼠標放在那彩色頭像上轉(zhuǎn)了又轉(zhuǎn),終于雙擊下去,打出幾個字:“在忙什么?”
頭像滴滴地跳起來:“在等下班,去接妙妙?!?/p>
“妙妙上幼兒園了吧?哭不哭?”
“不哭,她上的是國際幼兒園,那兒有很多外國小朋友,她很喜歡。她每天起床會用好幾國語言跟我問早安。那兒的老師都很時尚,讓每個小朋友準備一個ipad,她們用ipad教學?!?/p>
鄧佳琪突然滔滔不絕起來。蘇曉丹應景地問了句:“學費很貴吧?”
“一個月5000元,這還不算,雜七雜八的零花錢還要2000元?!?/p>
“那你們現(xiàn)在豈不是月光族?”
“沒有,我一個人的工資就夠了,我老公的工資不動,都存起來?!?/p>
蘇曉丹在心里替鄧佳琪算了一筆賬:妙妙花掉7000元,家里日常開銷2000元,加上鄧佳琪上次說的每月給雙方父母各2000元,再加上還房貸的錢……一共差不多兩萬元,她居然說老公的工資都原封不動存起來了。蘇曉丹覺得這樣的談話很無聊,干脆單刀直入:“你現(xiàn)在的工作順利嗎?”
“還好吧。就是周末總加班,一直想去看你,都沒時間?!?/p>
蘇曉丹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你最近準備換工作了吧?”想了想,覺得不妥,刪了,改成:“好久沒見了,一起出來吃飯吧?!边^了幾秒,又刪了,最后敲了句:“我有點事,先下了?!?/p>
會說話的婚禮
蘇曉丹覺得,有必要跟鄧佳琪見個面。
這么多年過去了,彼此不再坦誠了,蘇曉丹覺得自己也有責任,雖然嘴上不認可,潛意識里,她還是相信了張軒的話,他曾經(jīng)說過:“等鄧佳琪參加了咱們的婚禮,你們就做不成閨蜜了?!?/p>
蘇曉丹自知女人之間友情的脆弱,一對原本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的女人,會因一方的發(fā)達而迅速貌合神離。炎櫻給張愛玲的信中有這樣一段:“我年幼的時候沒有人說我斑斕,從來也沒有——只有George(炎櫻的丈夫)說過,我想那是因為他愛我。”張愛玲沒有回復這封信,并且與炎櫻之間的友情越發(fā)淡了。女人之間關乎自身的一切炫耀都將把友誼推入深淵。所以,自從和張軒戀愛后,蘇曉丹一直低調(diào)行事,說自己男友是某國企普通員工,隱瞞了他是大型私企董事長之子的富二代身份。
但是婚禮會說話。
三年前蘇曉丹出嫁,十輛勞斯萊斯來接新娘,張家在五星級酒店里包了場,足足有三層樓的賓客,連婚禮主持人都是從北京請的電臺DJ,另有金牌婚禮策劃一手打造,加上燈光和投影機效果,典禮場面布置得像春晚現(xiàn)場。蘇曉丹出盡了風頭,敬了一圈酒下來,腿木得不像是自己的。張軒陪她在房間休息時突然神秘兮兮地說:“你那個朋友鄧佳琪很快就不會理你了?!薄盀槭裁??”蘇曉丹停住捶腿的手?!澳憧此?,拎個假LV包,身上噴著廉價香水,那套衣服是買便宜布料照香奈兒的款式做的,她很想把自己打扮成有錢人,但是見過世面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漏洞。這么虛榮的女人是不會接受閨蜜突然變得比她有錢的?!?/p>
用張軒的話來講,鄧佳琪能把蘇曉丹當朋友,正是因為蘇曉丹“傻”,鄧佳琪能把自己裝進彩色泡沫里,吹給蘇曉丹看,在她面前極盡炫耀之能事,而她什么都信還傻傻為她鼓掌。其實蘇曉丹哪里是傻,鄧佳琪虛榮心強,她不是不知道,很少有人自己到花店訂一束玫瑰送到公司里秀甜蜜,很少有人明明去批發(fā)市場淘東西卻在辦公室里打遠洋電話訂購PSP,很少有人動輒就說老公月入兩萬元,私下卻為還房貸的事精打細算。
蘇曉丹從來不把真相往外講,女人嘛,誰沒有點小虛榮,之所以和鄧佳琪做閨蜜,大概是因為她足夠聰明,而且很幽默,她大概再也碰不到這么好玩的女人了。女人交朋友,往往也需要感覺,
泡沫女神
鄧佳琪自婚禮后,再也沒到蘇曉丹的新房里來過,無論蘇曉丹怎樣邀請,她都會各種推脫,可是這次竟然把自己的簡歷送到了蘇曉丹家的餐桌上。生活真是戲弄人。
從簡歷上看,鄧佳琪已經(jīng)失業(yè)半年了,就在蘇曉丹調(diào)進老公的公司不久,鄧佳琪也不甘寂寞地跳槽了,這三年來頻繁換工作,但是都沒做長,從她這些工作經(jīng)歷來看,月收入根本不可能超過5000元,自己供妙妙上幼兒園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讓老公以鴻達公司CEO的身份給鄧佳琪在公司里安排個一官半職再簡單不過了,月收入怎么也能到8000元,可是張軒說:“你這個時候出手相助豈不是打鄧佳琪的臉?”
蘇曉丹打算只字不提這份簡歷的事,先找時間去和鄧佳琪談談看。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蘇曉丹開車去鄧佳琪家找她,三年多沒有來過,蘇曉丹居然還認得路。和自己住的涉外公寓比起來,這座居民樓的確顯得很陳舊,而且蘇曉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爬過樓梯了,沒上幾層就氣喘吁吁。
按過門鈴,開門的是一個陌生女人,蘇曉丹很奇怪,問鄧佳琪在不在,那女人說他們早就不租了?!白??這房子是他們租的?”“對啊,這不都租了5年了,她婆婆這一病花了很多錢,那女的還失業(yè)了,小兩口天天吵架,房租總這么拖下去什么時候是頭兒,所以我干脆給他們減了一個月的租金,讓他們走了?!?/p>
幾年前,宿舍的幾個同學事業(yè)都剛剛起步,手頭緊得很,只有鄧佳琪和未婚夫在黃金地段買下了一間小戶型,惹得同學們一陣羨慕。原來,連這間房子也是泡沫。蘇曉丹突然覺得,自己并不太了解鄧佳琪。
星巴克的見面
鄧佳琪終于有時間來星巴克和蘇曉丹“喝一杯”了,她穿了一身OL的行頭,拎古奇的包包,化精致的妝。一身休閑裝,素面朝天的蘇曉丹反而顯得窮酸。
“好久不見了,你還是那么不會穿衣服。”鄧佳琪嘲笑她。
“是啊,在自己家的公司里混,慢慢地就變懶了?!碧K曉丹說。
鄧佳琪臉上一抹尷尬轉(zhuǎn)瞬即逝,蘇曉丹急忙收回勢頭,畢竟她今天是來幫忙的。
“還記得大學畢業(yè)那會,咱倆最想進一個公司工作,最好還在一個辦公室里。”
“是啊,那樣就可以天天黏在一起了。”
“你還說,以后讓你老公托個關系,把咱倆都辦進大學當輔導員,這樣每天還可以一起去圖書館借書,到處蹭課、泡自習室?!?/p>
“呵呵,現(xiàn)在想想,上大學時真單純,哪有那么容易?!?/p>
“其實也不難,我老公現(xiàn)在有自己的公司,要不你進我老公的公司吧,跟我一個部門,收入大概8000元,可能比你現(xiàn)在掙得少點?!碧K曉丹故意給她面子。
“可是……”鄧佳琪一臉為難,“我老公最近正勸我辭職,他們領導很器重他,剛給他升了職,正準備派他出國,家里也不缺錢,他想讓我當家庭主婦,安心在家照顧孩子?!?/p>
“哦,那很好?!碧K曉丹看來是自作多情了,她笑起來。反倒是鄧佳琪逃避似地低下頭去攪弄面前的卡布奇諾。
蘇曉丹看著這個和自己閨蜜多年的女人,發(fā)現(xiàn)她很像自己點的那杯咖啡,表面浮著一層香甜泡沫,下面卻暗涌著苦澀。她想起故事里一個叫做卡朋特的胖女人,為了減肥,把自己活活餓死了。對于一個面子大于天的女人,保全她的面子可能比給她實質(zhì)性的幫助更好。
分別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兩個人都沒有開車,車子的好壞是貧富差距的象征,是橫亙在她們之間的無形屏障,鄧佳琪怕,蘇曉丹也怕。但是她們終究都回不到那個手拉著手一窮二白的學生時代。一個女人縱然有再多優(yōu)點,虛榮卻足以致命。兩個曾經(jīng)在困苦時期互相默默鼓勵的人,一方成就了自己,另一方只會敬而遠之。
和鄧佳琪分別后,蘇曉丹馬上給張軒打電話,讓他把鄧佳琪的那份簡歷撕了。然后她把鄧佳琪的手機號從電話簿里刪除了。
這個人,蘇曉丹永遠都不會再去主動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