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蕭

“當(dāng)年我服侍先王，先王把大腿壓在我身上，我累得不要不要的。但是呢，他把整個身體壓上來，我就不累了。為什么呢？因為前面那樣我沒什么好處，后面這樣，嘿嘿嘿。現(xiàn)在我們秦國幫助韓國，就是這樣，沒什么好處誰干?。俊?/p>

炒了近一年的《羋月傳》終于在11月30日晚開播了，觀眾對于這部劇的期待值已經(jīng)蓄滿，這也和片方對于羋月原型——戰(zhàn)國秦宣太后不遺余力的宣傳不無關(guān)系，導(dǎo)演鄭曉龍甚至還視其為歷史上“第一位女政治家”，是“中國的伊麗莎白一世”。再加上“羋月”其名的來源，牽涉到兵馬俑主人到底是誰的問題，使得《羋月傳》比單走后宮權(quán)謀的戲說劇多了些“走近科學(xué)”式的厚重性和神秘感。

不過講真，秦宣太后羋八子，確實可以說是戰(zhàn)國時期一位威猛不羈的奇女子，她從一個身份并不太尊貴的楚女從床笫一路摸爬滾打晉升到太后之位，雞湯屬性爆表，也非常具有時代特色，以至于有評論將其治國理念概括為“以污治國”。

在正史中，有關(guān)秦宣太后的記載只有區(qū)區(qū)十余條，大部分還都是她執(zhí)政秦國之后的事跡，其早年生平，和中國歷史上大部分女性一樣，不著于史。我們只知道她是楚人，《史記》、《戰(zhàn)國策》稱為羋氏。

秦宣太后姓羋，有可能是楚國宗室，不然不太會因秦楚之間的聯(lián)姻嫁給秦國國君惠文王，但是考慮到史書沒有明言其具體身份，不像文姜、哀姜、弄玉、趙姬等都是國君之女而得到史家多寫幾筆，再加上入秦宮后只得到一個“八子”的中低級別封號，其出身地位估計不會太高。

因此對于入秦宮前的少女羋氏，甚至登上太后之位前的少婦羋八子，歷史學(xué)家知道的不會比我們更多。于是編劇說，好嘞，我知道。這種可供恣意馳騁的留白顯然受到影視工作者的歡迎，畢竟老話說得好，歷史這東西是遺產(chǎn)也是沉重的負擔(dān)。

但是《羋月傳》的導(dǎo)演沒有選擇這種便利的方式，他說要“立足于歷史之上，用真實的場景和細節(jié)還原戰(zhàn)國時期的人文風(fēng)貌”。如此感人的直抒胸臆，必須手動點個贊。

雖然只能把羋氏的少女時代交給編劇去馳騁，但是考慮到她所處的威王、懷王的時代以及楚人浪漫的習(xí)氣，可以想見劇中的少女羋月很可能是個文藝女青年。

編劇給未來的秦宣太后弄了個叫“子歇”的初戀，原型是“戰(zhàn)國四公子”的春申君黃歇。片花中，子歇拉著羋月說什么“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一副《我們的少女時代》即視感。

編劇給羋月安排的爸爸楚威王，適時地出場糾正歪風(fēng)邪氣，大袖一揮，以“聯(lián)姻”展現(xiàn)自己的雄才大略。到了這里，羋月的黑化之路已經(jīng)不可避免。

在正史里，羋氏嫁給秦惠文王后，一直到登上太后之位前，封號一直是“八子”，所以史稱羋八子。秦國的后妃制度共有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八個品級，羋氏只是中等，但應(yīng)該頗受寵愛，畢竟和惠文王生了三個兒子：稷、市和悝。稷就是后來的秦昭襄王。

本來以羋八子的身份，她的兒子是沒有機會登上國君之位的，她自己也做不成太后。但是歷史是充滿偶然性的，總之就是秦惠文王死了之后，惠文后的兒子繼位為秦武王。這位武王呢，名字有點不正經(jīng)，叫做蕩。為人也頗如其名，太史公說“武王有力好戲”，就是他力氣很大還喜歡玩耍，結(jié)果玩脫了，年僅二十三歲就no zuo no die了。

如果光這樣那還是輪不到羋八子的兒子的，武王贏蕩雖然名為蕩但只是表現(xiàn)在比賽角力上，在位三年，一個子嗣沒有，成為歷史上最著名的感動中國好哥哥。武王雖然沒有子嗣，但羋八子并不是沒有競爭對手。這時候羋八子同母異父的哥哥魏冉，也就是后來的穰侯，起到了關(guān)鍵性的作用，幫助自己的外甥贏稷登上了王位，羋八子也順利地成為有據(jù)可查的第一位太后，在位秉政長達三十六年之久（一說四十一年）。

據(jù)宋人高承《事物紀原》考證，君王之母稱太后，就是從羋八子這開始的。宋人陳師道在《后山集》又說，母后臨政，自秦宣太后始也。也就是說，不僅拿了名頭，還擁有了實權(quán)。不過，秦朝建立帝制前后的兩個時代不可同日而語，國家體制、權(quán)力形態(tài)等都不一樣，因此羋八子這個太后顯然不能與武后、慈禧相提并論。

秦宣太后執(zhí)掌秦國朝政期間，秦國任用魏冉為相，白起為將，鯨吞蠶食諸國，甚至一度與齊國并稱東西二帝，秦國國力持續(xù)上升，但到體現(xiàn)宣太后的執(zhí)政能力一事上，具體的事跡并不多，值得一提的也就兩件，還都帶有那么一點點不優(yōu)雅。

第一件是《戰(zhàn)國策》里寫的。公元前307年，楚懷王（劇中應(yīng)該是羋月的兄弟）攻打韓國。韓王派人來游說秦國，以唇亡齒寒求助宣太后派兵救援。宣太后一想，那是自己的祖國啊，肚子估計罵了韓人的娘，但嘴上還是要講道理的，她是這么說的：“當(dāng)年我服侍先王，先王把大腿壓在我身上，我累得不要不要的。但是呢，他把整個身體壓上來，我就不累了。為什么呢？因為前面那樣我沒什么好處，后面這樣，嘿嘿嘿?，F(xiàn)在我們秦國幫助韓國，就是這樣，沒什么好處誰干啊。”

這，說好的要優(yōu)雅不要污呢？不救就不救，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是以居家之事比喻國事，何必呢，你們戰(zhàn)國人都跟莊子學(xué)了一手好譬喻。

第二件雖然充滿了舍身為國的大奉獻精神，但情節(jié)也是很羞恥的，容我調(diào)整下呼吸。話說宣太后在位期間，做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誘滅義渠。義渠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活躍于秦國背心要地的一支草原民族，長期與秦國爭戰(zhàn)。和歷史上很多游牧草原民族一樣，國勢強盛就南下牧馬，衰微則或跑路或臣服。義渠和秦國的故事就是在臣服、南下、失敗、臣服、南下之間循環(huán)。不過站在對方的立場上，可能就是打我、做朋友、打我、做朋友之間轉(zhuǎn)換了。

但是老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對于想要一統(tǒng)天下的秦國來說，再加上西周的覆滅就和北方的另一支游牧民族犬戎有關(guān)，所以對秦國來說，義渠如芒刺在背，必須解決。怎么解決？宣太后充分利用了女性執(zhí)政的巨大優(yōu)勢——身體，她選擇先征服義渠王。

和親政策我們都知道，在早周襄王就用過，后來漢朝更是用得很溜。但是無論是周襄王還是漢朝諸帝，要不就是娶對方女子，要不就是嫁自己的女子，從來沒有像宣太后這樣自我奉獻的，當(dāng)然其他人也是限于條件實在辦不到。

當(dāng)時是秦昭襄王繼位，義渠王前來朝賀，于是宣太后把義渠王征服了。若說宣太后對義渠王之間毫無感情吧，可她還為他生了兩個兒子。若說有感情吧，她卻與秦昭襄王日夜密謀攻滅義渠的計劃。只能說，國事面前，宣太后隱忍了自己的情感。

而那個草原漢子義渠王，卻是實實在在動了真情。直到最后，他都沒有看穿一切只是“我本將心付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他們在一起的第34年，宣太后引誘義渠王入秦，殺之于甘泉宮。秦國趁機發(fā)兵攻滅義渠，在義渠的故地設(shè)立隴西、北地、上郡三郡。

在宣太后的晚年，可能是因為初戀被橫刀阻斷，可能也因為身邊缺少了寄托，她又養(yǎng)了個情人，叫魏丑夫。這個丑是天干的丑，而不是對他相貌的描述，而且他應(yīng)該還是個美男。劇組讓飾演太后初戀的黃軒來演魏丑夫，也算是幫古人彌補了一個缺憾。老太后對魏丑夫愛到了死了都想要打包帶走的程度，《戰(zhàn)國策》說她在將要病死之際下令：“為我藏，必令魏子為殉?！钡诔枷碌膭裾f下，打消了念頭。

這就是宣太后在位期間有史可查的全部事跡了。雖然槽點滿滿，但確實也是了不起的政治家，為自己兒子的曾孫秦始皇一統(tǒng)六國打下了基礎(chǔ)，但是不是“中國的伊麗莎白一世”，恐怕還得商量。

摘編自澎湃新聞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