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雯雯
雖然已經(jīng)來到這里多年,他腦海里依然忘不了家鄉(xiāng)的樹林,一片片,像潑了墨一般茂密。他時常在夢里想起,自己在樹影的斑駁之間踱步,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里透進(jìn)來,很暖。但這只是夢。
這日他在集市上行走,很落寞,風(fēng)鼓著他的襯衣,推著他往前走,他不得不往前走。他也不看些什么,就算是真看上些什么,也只得干瞪著。他很窮,孤身一人在外地謀生,自然不會有很多東西,這東西包括錢財,還有情感。話說到這兒,他心里倒是沒有想太多——畢竟,他一個人也挺好,不用怕別人被自己連累,多好。集市上人很多,他們大聲吆喝著,一個個叉著腰,很強(qiáng)的架勢。他遠(yuǎn)遠(yuǎn)躲著人,因為害怕被他人的銳利傷害,定了定神,繼續(xù)往前走。前面很多人,形成一個人堆,他正無聊,便湊上去看看。只見幾個壯漢正掄起斧子砍門前的樹。那棵樹在那兒很多年了,從他來這兒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了。圍觀的人叫喊著:“好!”還興奮地挽起袖子,也想上去試試。
他覺得這聲音很刺耳,撇撇嘴,走了。天知道,他半夜又去撿回那些樹枝。他蹲下身子,把它們一根根用破布裹好,瞅瞅四面沒人,又走了,直奔自家院子。
循著他的足跡,一個破敗的小屋突兀地展現(xiàn)在眼前,這是他的小房。他推門而入,一股腐敗的潮濕味撲面而來——他將那些樹枝小心翼翼地放在墻角,就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床發(fā)出“吱呀”的巨響,他進(jìn)入夢鄉(xiāng)。此時,月光透過支離破碎的窗子,散射成無數(shù)條光線,輕柔地打在那些樹枝上。他睡在那些樹枝旁,仿佛也成了其中的一員。
大清早,他跑到山上掘土,用土筐裝著一筐筐往山下運,就連平日不搭理他的鄰居們也要問上幾句:“干嗎呢?!”
他不說話,眼睛卻在笑,繼續(xù)埋頭干著;日上三竿,土也堆成了小山。他又忙活起來,拿鏟子將土鋪成厚厚的一層,在小屋前。接下來又挖坑,又插樹枝,又填土,又澆水,那幾根傷痕累累的樹枝就被埋在土里。他等待歲月將它們發(fā)酵——他要創(chuàng)造出屬于自己的樹林。
他還是那樣,照樣每天起早摸黑,一人賺錢,一人吃飯;時不時回頭瞅幾眼那樹枝,也會笑得眉開眼笑,他已記不清上次笑是什么時候;他笑,樹枝卻并不回以笑容,反而顯得死氣沉沉。一個夏天過去了,沒有任何變化。
也就是在這夏末秋初的午后,他又做夢了,夢里什么也沒有,就只有幾株發(fā)了芽的小樹。他仔細(xì)一看,天卻開始旋轉(zhuǎn),什么也沒有了。他從夢里驚醒。此刻,陽光正照在門前的小空地上,像流動的彩虹。那兒有幾株小樹,用自己鮮嫩的綠,跟他打著招呼。這抹新綠,正是他期盼已久的,家鄉(xiāng)的色彩。他突然就流淚了。
夜晚,月光灑下來,一點點匯聚,那快要塌掉的小墻上,突然現(xiàn)出一片樹影,像一幅中國畫,又像簡約的剪紙。那片樹影,每個部位都舒展著,準(zhǔn)備醞釀成一片繁密的剪影,斑斑駁駁,稀疏錯落,就像他腦海中那片縈繞的樹影。這大概就是家鄉(xiāng)的剪影吧?
(指導(dǎo)老師:林云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