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學(xué)超
綜論
佛說,一花一世界,一石一乾坤。想那廣宇之上,天外有天,微物之內(nèi),核中有核,物質(zhì)外擴內(nèi)分,無窮又無盡。再想時光如梭,悄然流淌,了無蹤跡,時間亙古延續(xù),無始也無終。呔!這混沌世界,實在莫測高深。
或推,區(qū)區(qū)漢水一石,雖堅、至久,若宏論起來,也不過一浮塵、一瞬客耳!試問茫茫座標,而今她風韻何表,靈魂何歸?
風韻,顧名思義,為風行之時韻。千里漢江,是楚風與漢韻的發(fā)源地。楚風從襄陽往北蕩過去,漢韻由漢中向南飄過來,在滔滔千里之域相互滲透、匯合、交流,形成獨特的楚漢文化交融帶。
亙古不變的石頭,首先得到自然的浸磨,同時也受地域人文的渲染。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又必須說的神秘現(xiàn)象。
先以外地為例,廣西山水突兀,石頭孔竅怪異;漠北金戈鐵馬,石子楞堅骨梗;樂山大佛腳下,江石常泛佛頭;清江畫廊石,拋光后其美如畫。
歸說本題。
千里漢江,石種十分豐富,然以一石貫穿全域的,則非水墨石莫屬。蓋因地殼開創(chuàng)之初,沉積的石英、石灰?guī)r漿噴遍漢江水系崇山峻嶺,生成了水墨石廣泛的母巖。
筆者自2003年在第六屆中國賞石展推出水墨石概念至今,漢江流域的水墨石賞玩已是風生水起。在不同地段,讀石視角見仁見智:金帶石、銀帶石、飄帶石、畫面石、圖紋石、黑白石、滄浪石……諸多稱謂叫開來,真是五彩繽紛。以石論石,這無謂不可。但從文化層面,大有必要歸攏其類,撮其精魂,以饋蒼天之賜。
鑒賞漢江水墨石,重在紋而次在型。紋者,黑胎白描居多,白胎黑描也見。但不管怎么纏繞,其基色底調(diào),就是黑白兩道。其中膠質(zhì)金底極少,白中漸黃之紋,一般為浸染太久,附著物逐漸著色所致。
水墨之白與黑,本為色中兩極。白為陽,黑為陰。黑白環(huán)抱互偶,謂之太極。太極旋動而成道,為萬物生發(fā)之源。縱觀鬼谷子、五斗米教張?zhí)鞄?、武當祖師爺,均在漢江流域進修得道,自成體系,影響深遠。
以道為本的水墨石線條,或意到筆不到,或筆斷意不斷,依律蜿蜒,揮灑自如,充分展現(xiàn)了陰陽動勢,賦予它無與倫比的靈氣。這個靈氣,寓于楚風與漢韻的構(gòu)圖里。
楚風漢韻,原本指文體。楚風尚風騷,漢韻長詩賦。其中,屈原的《離騷》與劉邦的《大風歌》,分別是楚風與漢韻的代表作。
勃勃荊楚,到晚期受奸佞蠱惑,排斥忠良,致使國勢日衰。三閭大夫屈原,被放逐漢北,于悲憤中作《離騷》,表達不與小人同流合污的愛國情懷。九死不悔,“吾將上下而求索”,讀過離騷,方知什么叫百折不撓。
漢高祖劉邦,在平定天下的歸途中,與故人暢飲,擊筑作《大風歌》。他知道,內(nèi)亂緣由大風起。大風起兮,必然云飛揚。雖然,削平了梟雄內(nèi)亂,然而,大漢需要長治久安,安得猛士守四方? 聽《大風歌》,不由蕩氣回腸!
楚風細膩,漢韻粗獷。
但是,兩者心系天下的高風、張揚、舒展、明快之基調(diào),卻是一致的,異曲同妙。
分述
漢江水墨石與上述軌跡,也存一妙之通。何也?蓋水墨石之紋,最名者有三,即滄浪紋、飛來紋和漢畫紋。
不妨稍加剖析:
滄浪紋,俗稱杠杠石,就是提筆一氣呵成,運墨蜿蜒龍蛇,氣勢狂奔而下的那種。此石簡單明了,色差強烈,一旦入眼,再也難忘。
浪紋似硬筆書法,蚯蚓體,拐扭拉推,刷而不滯。其紋力透石背,若行云流水,內(nèi)蘊執(zhí)著、索究與狂放之勢,線條走向出人意料,又似在情理之中,具鍥而不舍、暢快淋漓之感。其中白線條為清紋、黃線條為濁紋,正如屈原筆下漁父棹歌,借滄浪之水而抒發(fā)清、濁之感。眾人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糊涂難得乎?
其實,清與濁俱為客觀存在,非人力所為,我們應(yīng)該直面它,改造它。就像達觀的漢水人一般,逢事遇阻后,曉得先拐彎,再伸張。水墨狂草的意境,蓋出于此。
飛來紋,其墨或濃或淡或枯或濕,變墨隨意,柔若無骨,廖廖幾筆,飄然而來。似無征兆地悄悄來到,留影兒于石;又疑大風驟起,脫兔受驚,飛去無蹤,而意猶未盡。好比漢水人的民風灑脫,余韻綿長。
蜿蜒若動的漢江,是龍的圖騰。楚漢相爭,盡現(xiàn)龍飛虎躍之態(tài)。飛紋的看點在于“動”,取動勢,具靈感。畫面或升、或飄、或放、或斂,總覺有股活的內(nèi)力,呈向外沖動之勢,賦予生命激活、躍躍欲試之美。這是一種說不出的美,其實,這種無言之美,才屬石中耐品,是真正的大美。
漢畫紋,水墨丹青神神道道,鬼不亂彈的,內(nèi)容有神話物事、雜耍嬉戲,還有百工生態(tài),線條十分夸張奔放,從中似見古人,既觀其象,欲聞其聲。
畫紋構(gòu)圖之奇特,留白之巧妙,令人嘆為觀止。它不拘泥細節(jié)特征,輪廓多為圓孤,物象老辣蒼茫、抽象變形、豪放浪漫,張力、活力四射,恢弘豁達,構(gòu)成了獨具特色的漢文化風格。正合魯迅之評:唯漢代藝術(shù),博大沉雄。
除經(jīng)典紋理之外,還有潑墨、積墨、焦墨、推墨、枯墨等不同墨法,它們以出其不意的景深與布局,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漢江水墨石的獨特神韻。
總結(jié)
漢江水墨石,與楚風漢韻具有前世夙緣,水墨石是楚風漢韻的天然載體,楚風漢韻是漢江水墨石的形象代言。有了這個形象代言,漢江石的映象在世人眼中會更加生動,更容易聚焦矚目,更有利于文化品牌傳播。
酷愛水墨,不包容不行。稀品,往往有缺憾,只要不致命,便當容納。否則,會暴殄天物。猶如皇帝選妃,條件太苛刻,千篩萬選,缺點是沒了,可也不動心了。于是灑脫的主兒,就頻頻微服私訪。干什么?尋找自己的“心里想”啊,可以遂意嘛。
解讀漢江水墨,首推一古二雅三簡。古樸、清雅、簡約的有序畫紋,是藝術(shù)長青樹,大開門的上品。解(接上頁文字)讀不準或過度解讀,都會降低其價值。那些絆腳啰嗦、枝葉八杈、混雜無律的亂碼,或滯呆、無白的構(gòu)象,就只好退而居其次了。
至于石品,凡屬水墨筋脈,總有對穿或?qū)盈B之別。其中的對穿之紋,或正穿,或斜穿,或局部位移,或雙線伴舞,最為經(jīng)典,且無人工之嫌。這些特殊紋理,布局于略正稍平之面,并演繹出楚風漢韻物象的蠟胎水墨,便是品上之尊無疑。
尊品水墨,聚山川之精,受漢水之靈,是不可復(fù)制的天然藝術(shù)品,萬年等一回,可遇不可求。若有幸得一美石,有緣無憾。
最后,請出佛的另一說:色即空。
美石,即便是勾魂,因以色入眼,仍需歸零于空。吾等陶醉水墨之輩,對罕見的石之上尊,盡管牽心掛肚,畢竟身外之物,還應(yīng)拿得起、放得下。偶識天珍,過眼過心便有緣。輕色淡物,不焦不躁,把控內(nèi)心的占有欲,這才是正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