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益
公元2000年冬,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與臺灣藝人梁二相識。
無論在臺北、高雄還是在馬來西亞,梁二都曾是一顆家喻戶曉的諧星。不僅活躍在舞臺上,還演過大量的電影和電視劇。他的名字與幽默、滑稽、風(fēng)趣緊密相連,也象征著一種生活方式。后來,梁二悄悄離開臺灣,來到我們這座城市,在中山路創(chuàng)辦了一家飯店“美好家宴”,以“出外人的家,故鄉(xiāng)人的情”為廣告詞,處處顯露溫情。
梁二希望我?guī)椭梦淖钟涗涀约旱囊簧?。他已年近古稀,前些時候有過一次小中風(fēng)。于是,從一個彌漫著酒香的暖暖冬夜開始,接連幾個星期,我每晚與他相對而坐,聽他娓娓道來。
“我其實叫崔百歲,是父親與一個日本女子的私生子……”
祖籍山東掖縣,從二十幾歲開始闖蕩韓國,在漢城(今首爾)當(dāng)中醫(yī)的父親,始終反對崔百歲學(xué)藝、從藝,總覺得在舞臺上吃開口飯,一年四季跑碼頭,根本不是一件正經(jīng)事。然而,崔百歲不愿繼承家業(yè)。無奈中父親說,當(dāng)藝員隨你的便,可是決不能用崔家的姓氏。百歲在演藝界有一個朋友梁景林,藝名梁一,他們很談得來,常常以兄弟相稱,既然他叫梁一,那么崔百歲正好叫梁二。
20世紀(jì)50年代初,梁二在韓國陸軍軍官學(xué)校當(dāng)學(xué)員,湊巧遇到了前往韓國考察的蔣緯國。從韓國去往臺灣,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蔣緯國與他說了話,鼓勵了他幾句。入伍后,他有機會一度擔(dān)任蔣緯國的上尉侍從官。此后,在軍隊組織“克難樂隊”,得獎,受處罰,坐監(jiān)獄,在各種各樣的歌舞廳、劇院演出,與各種各樣的觀眾接觸,賺回難以計數(shù)的錢,又賭輸難以計數(shù)的錢,離婚、結(jié)婚,與一個又一個愛過自己或自己追求過的女人糾葛……這一切似乎都只是轉(zhuǎn)瞬之間發(fā)生的事。鮮花與笑靨,名聲與金錢,違規(guī)與惹禍,坎坷與順暢,生離與死別,在心靈深處留下了多少難以抹去的印記。
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臺灣的老兵成為一個特殊群體。也許是因為當(dāng)年在戰(zhàn)場上受過傷、吃過苦,蔣介石給他們的待遇不錯,退伍后,他們住在“榮民之家”,每個月有兩萬元的退休金。過日子沒有什么困難了,可是精神上卻十分空虛。離開大陸越久,對家鄉(xiāng)和親人的思念就越強烈。孤零零的一個人,既沒有家眷,也沒有子女,更沒有任何親戚,每天面對冷冰冰的床鋪、板凳,還有與自己一樣漸漸老去的老兵,不能不令人心生厭倦。夜晚,唯一可以消遣的地方,是臺北的西門町。去今日公司逛百貨商場,或者去歌舞廳聽歌,捧歌星,認(rèn)干女兒。當(dāng)年,他們在打仗時連性命都不吝惜,如今也愿意把口袋里的退休金全都花掉。舞臺的一曲《我的家在大陸》,勾起老兵們無限的思鄉(xiāng)之情;一首《苦酒滿杯》,讓老兵們熱淚盈眶。
西門町流行“紅包場”。以往觀眾給歌星捧場,是獻上一束鮮花,演出結(jié)束時,歌星可以憑收到的鮮花向歌舞廳老板算禮金。后來人們覺得這樣太麻煩,不如干脆直接給歌星塞紅包。全盛時期,整個臺北有十幾家大型歌舞廳,每一家每晚有10萬元的紅包可以發(fā),不知吞掉了“榮軍”們多少紅包……梁二就是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成名的。
如今,什么都經(jīng)歷過了的梁二,來到大陸,與現(xiàn)任妻子何黛經(jīng)營一家小飯店,顯得分外平和、恬淡。他偶爾出去打打高爾夫球,平時就在飯店里和朋友聊天。聊得興起,笑聲便分外爽朗。他的記憶力很強,每個細節(jié)都烙在腦子里。談及自己的往事,沒什么忌諱,坦率得令人驚訝。
我問他,你作為諧星,每天在舞臺上制造笑聲,難道心里就沒有悲痛?這么多年中最悲痛的是什么?
梁二沉思了片刻說,我生過幾個女兒,到了六十多歲才生了一個兒子可力。不,以前曾經(jīng)與女演員陳春子有過一個私生子,取名“陽光”,隨媽媽的姓。兒子長大后,去金門當(dāng)過兵,退伍后回到臺北工作。有一次,陳陽光在外面吃夜宵,無意中得罪了旁邊一桌上的幾個流氓,他們糾集了十幾個人,把陳陽光叫了出來,說要修理他。陳陽光偏偏不肯賣他們的賬。結(jié)果,竟被活活地打死在小巷子里……
在“美好家宴”,我也結(jié)識了梁二的一些弟子。他們四處奔波,籌劃著要拍攝一部描寫臺灣人在上海的電視劇,組織一次海峽兩岸演員同臺演出,讓梁二再次露臉,也可以賺些錢。但,幾經(jīng)努力都未能成功。別離舞臺、失去觀眾的梁二,對這類事顯得無動于衷。他實在太疲倦了,想好好歇息了。他告訴我,現(xiàn)在最大的愿望,只是在這座讓他感到舒適的城市買一所房子,安逸地居住,讓兒子就在這里讀書。
以前的藝人梁二,一切都透支得太多。想回過頭去成為崔百歲,懸壺濟世的崔百歲,可能嗎?
梁二的第一任太太叫馮倩倩。她帶著女兒住在高雄,不僅要工作,還要照顧家務(wù)。丈夫忙著賺錢,出名,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也匆匆來去。他覺得觀眾的鮮花和掌聲,比太太的吻更讓人心醉。
有一天,馮倩倩突然跟梁二提出離婚,準(zhǔn)備帶著女兒去香港念書,梁二吃了一驚。他不同意離婚,可是太太決心已定,寧可一個人帶孩子,也不愿忍受與丈夫若即若離的關(guān)系。
離婚以后的三年,是梁二最不如意的三年。事業(yè)上的不順利與感情上的挫折接踵而至。盡管有一些拍攝電影的機會,可畢竟只是配角,劇團的演出也頗不正常,加上離婚時付掉了不少錢,母親身體不太好,看病吃藥都得花錢,使他的生活出現(xiàn)了窘境。
不久,梁二進了國生戲院隔壁的真善美西餐廳表演滑稽節(jié)目。每天晚上在晚飯時間(七點半以后)和消夜時間(十一點以后)演兩場。他前后干了一年,既做個人節(jié)目,也當(dāng)主持人。后來,又去臺北、臺中、臺南的幾家歌舞廳、夜總會演出,按照每十天一個檔期的方法,開始了跑江湖式的演藝生涯。他在歌廳里的演出,獲得了很多的掌聲,也獲得了很多的紅包,經(jīng)濟情況有了很大的改變。
正是在這段時間內(nèi),他又認(rèn)識了一位名叫楊春琴,后來成為第二任太太的女孩。楊春琴貌若天仙,結(jié)婚后為他生下了兩個女兒。
在歌廳的演出和電視、電影的拍攝很順利。名聲一天比一天響,錢也一天比一天多。世界上有許多麻煩是因為缺錢引起的,也有許多麻煩是因為錢太多引起的。在一家舞廳,梁二結(jié)識了一位名叫蘇秀綿的女孩。她是鹿港人,長得也許不比楊春琴漂亮,可是她的魅力足以將梁二心猿意馬。世界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楊春琴很快就知道了梁二與蘇秀綿關(guān)系密切。她無法忍受丈夫的不忠,卻阻止不了他與蘇秀錦的交往,便干脆提出離婚。
按照臺灣的法律,離婚以后至少要等待半年才能重新結(jié)婚。他和蘇秀綿的婚姻,斷斷續(xù)續(xù)地拖了將近一年,才算解決問題。
結(jié)婚那天,梁二在臺北的一家飯店里舉行隆重的婚禮,邀請了演藝界的許多朋友出席婚宴。好朋友蔣光超做婚禮司儀,他說:“今天是我的好朋友梁二先生的大喜日子,他又要當(dāng)新郎了。一個人一輩子結(jié)一次婚,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可梁二先生與眾不同。在這里,本人很榮幸地告訴諸位,我已經(jīng)參加了梁二先生的兩次婚禮,今天是第三次婚禮了……我希望今天是為梁二先生主持的最后一次婚禮。讓我們祝愿梁二先生和蘇秀綿小姐白頭偕老,永浴愛河!也祝愿我不再第四次為梁二先生主持婚禮!”
然而,蘇秀綿與梁二結(jié)婚幾年后,終究還是因為性格不合分了手。導(dǎo)火索源于梁二的嗜好:賭。演出的空余時間,藝人們無事可做,便聚集在一起打麻將,推牌九,一桌一桌的賭局,往往從下午延續(xù)到午夜。滿屋子都是煙霧彌漫、人聲嘈雜。梁二一上了賭桌,精神興奮起來,就什么也顧不上了。
他自己心里其實也很明白,賭博不是好事情,一是把辛辛苦苦賺來的錢都扔在了水里,二是白白浪費了許多時間和精力,夫妻之間的感情更是受到極大影響。他當(dāng)然不愿意讓好容易才重新建立起來的家庭毀于一旦。然而,臺灣演藝界多年來積聚的風(fēng)氣已難以改變。尤其是那些老藝員,早就對練功之類的技能失去了興趣,閑得發(fā)慌,就想出去尋找刺激。許多人如果離開了賭博,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干什么。
要賭博很容易,要賭氣也很容易,可是要離婚,就不那么容易了。做丈夫的必須為太太與女兒安排好一切,包括房子、生活費、教育費,以及其他各種各樣的費用。
平心而論,梁二不缺錢,以前也曾經(jīng)用其中的一部分買了房子和地皮??墒且咨铺幚黼x婚事宜,才發(fā)覺自己的積蓄并不多。加上賭博又輸了一些,他的口袋里沒剩下幾個錢。
賭博并沒有讓梁二賭垮,接二連三的離婚,卻幾乎要讓他離垮。
一度,他成了一個四處為家的流浪漢。吃飯和住宿都在賓館里,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也沒有誰來管束他,要多少自由就有多少自由。然而,當(dāng)他從燈紅酒綠的夜幕下走出來,厭倦沾滿了銅臭味的鮮花、掌聲和逗笑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是那么的孤獨。他渴望擁有一份真正的感情??墒且淮斡忠淮蔚幕橐鍪?,使他對重建家庭生活失去了信心。
這種漫無目標(biāo)的生活,持續(xù)了一年多。后來,在臺北演出,一位柜臺小姐吳美惠看上了他。她是基隆人,獨身,有一個三歲的兒子。沒有多久,他們之間便無話不談。一年后,梁二與美惠有了一個女兒。
在這段時間里,梁二的演出依然深受歡迎,收入依然很多,可是他喜歡賭博的老毛病又犯了,而且一發(fā)而不可收。有一天晚上,他演完節(jié)目后沒有回家,鬼使神差般地走進了賭場,與幾個賭徒一起玩牌九,竟然一口氣輸?shù)袅藢⒔鼉蓛|元新臺幣——這相當(dāng)于一千多萬美元!這完全是一場噩夢。多少年以后,梁二還不敢回想當(dāng)時一敗涂地的慘狀。
梁二明白自己在太太面前已是不可饒恕。既然無法得到太太的諒解,那么唯一的辦法就是——離婚。
從此,梁二又是孤身一人,到處漂泊。在漂泊中他學(xué)會了喝酒。每當(dāng)心情很不好的時候,就一個人獨自喝悶酒,以此解愁。然而,什么樣的酒都幫不了他的忙……
梁二在回憶一生經(jīng)歷時,也斷斷續(xù)續(xù)向我談及許多活躍在臺港澳和大陸影視圈、舞臺的演員。
人稱“青蛙歌王”的高凌風(fēng),年輕時一首《冬天里的一把火》在臺灣唱得很紅火,卻由于缺乏生活經(jīng)驗,與黑社會的關(guān)系沒有處理好,鬧出了一連串事情,差一點兒丟了性命。后來請朋友幫忙,找了一個名叫“黑人”的兄弟出面調(diào)停?!昂谌恕迸c四海幫、臺灣幫、竹聯(lián)幫等許多黑社會的老大都說得上話,周旋了許久,才算把風(fēng)波平息了下來。
成龍十三四歲的時候,在香港七巧福特技團當(dāng)演員,年紀(jì)小,只能翻翻跟斗,跑跑龍?zhí)?。但是他功夫練得十分認(rèn)真。那一年,臺北的中央酒店請七巧福特技團來演出。梁二一連幾次與朋友去觀看。下午看完節(jié)目,已是四點來鐘了,他們舍不得離開,就在那兒喝咖啡聊天。梁二看到一位小演員正坐在劇場里無所事事,想起他剛才演出時表演挺出色,便請他一起來喝咖啡。小演員很有禮貌,喝完咖啡,一再道謝。
一來二往,他們就很熟悉了。由于七巧福在臺北演出的檔期只有一個禮拜,演玩以后就回香港。梁二再次見到這位小演員時,是在電影院里。他發(fā)現(xiàn),影片的男主角成龍非常面熟,仔細一想,才記起成龍正是從前在中央酒店見到的那位七巧福小演員。如今,他居然已經(jīng)成了非常有名的武打影星,名字也改成了成龍。
傅清華剛剛自立門戶成立太子影業(yè)公司時,很想獨辟蹊徑,做幾部比較有票房有影響的作品。他年紀(jì)輕,也很有膽量,一下子投資數(shù)百萬,拍攝了喜劇電影《笑王之王》,力邀在歌舞廳中風(fēng)頭正健的諧星梁二擔(dān)任主角。很多人聽到這個消息,覺得簡直是在開玩笑。這樣的片子怎么會有票房價值呢?很多片商表示不想要這部電影。沒有人提供資金,連演員的片酬都成問題。然而,片子還是拍了出來。西門町有許多老資格的電影院,竟沒有一家愿意放映這部試探性的片子。最終還是傅清華的姐夫給予支持,在西門町萬國戲院推出了《笑王之王》。
沒想到,影片上映后,竟連續(xù)滿座,而且是一連二十幾天都客滿。于是,傅清華又大膽地拍攝了其他幾部喜劇片電影,竟全都獲得了很大的成功??梢哉f,《笑王之王》是臺灣喜劇電影的濫觴之作,擔(dān)任男主角的梁二,在片中的名字也叫梁二,名聲大振,一直到晚年人們還記得他是“笑王之王”。
就在這時候,他結(jié)識了凌峰。凌峰從部隊退伍后,來到臺北“漢宮”歌舞廳唱歌。沒想到,“漢宮”莫名其妙地失火,整個歌舞廳被燒毀。凌峰一下子失去生活來源,陷入了困境。當(dāng)時梁二在高雄“藍寶石”演得正紅。朋友介紹凌峰到高雄來找他,梁二熱情地給他安排宿舍,并告訴他在歌舞廳應(yīng)該怎樣選擇節(jié)目,怎樣上臺演出。
凌峰悟性極好,也肯干,“藍寶石”的許多人都喜歡他。梁二更是把他作為好朋友看待。一度,梁二只顧打麻將,手氣不好,輸?shù)袅瞬簧馘X,根本沒有上臺演出的情緒,演出的時間快到了,他揮揮手讓凌峰頂替自己上臺,居然效果還不錯。他們也曾鬧過矛盾,但是絲毫也沒有影響彼此的友情……
回首往事,梁二對朋友、對觀眾、對親人(包括五任妻子和六個子女)充滿了感情,對自己的一生卻不無批判。他說,不管怎么樣,梁二來世界上走一遭,并沒有白活。幾十年來,我以自己的藝術(shù)為老百姓帶來了無數(shù)笑聲,也做了許多受人歡迎的事情。我是敬業(yè)和善良的,不存壞心,從不損害別人的利益,也沒有任何危害社會的行為。但演藝界猶如一個大染缸,不管是誰,都有可能被染上不干凈的顏色。賭博、玩女人、揮霍浪費以及其他惡習(xí),在我的身上都曾留下過痕跡。藝術(shù)上的成功,帶來了很大的名聲,也帶來了源源不斷的金錢。然而,名聲和金錢并不是好事。恰恰相反,正是因為金錢,讓我覺得這個世界原來是到處充滿了游戲,只要有錢,什么游戲都可以玩。
他說,我想以過來人的資格告訴青年人,當(dāng)你們狂熱地做著明星夢、當(dāng)著追星族的時候,應(yīng)該明白,明星的命運并不是想象的那么陽光燦爛,你們看到的只是舞臺上好看的一面。許多大明星的晚年都十分孤獨凄慘。假如年輕時比較荒唐,不懂得珍惜年華,到了晚年就很難維持正常生活。另外,藝員生涯也充滿了競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生存壓力,要當(dāng)好一名好藝員,絕非易事,必須付出極大的努力。藝術(shù)生命往往很短暫,被時代淘汰是極其容易的。
梁二記憶力很好,每晚給我講述一兩個完整的故事,常有個性化的細節(jié),讓人留下深刻印象。
轉(zhuǎn)眼過去了好幾年。我在一家賓館的大堂等待客人,隨手翻閱一本臺商內(nèi)刊,忽然發(fā)現(xiàn)一則消息,稱臺灣著名諧星梁二于日前病逝。他的弟子們從臺北、上海和南京趕來為他舉行了追思會。他們組成的樂隊演奏了梁二生前最喜愛的樂曲,隨即將骨灰盒護送去臺北。
我不由黯然神傷。
大幕終于垂落了。沉重的大幕總是要垂落的。讓歡笑和掌聲留給別人吧,刀刺一般的痛楚,潸然而下的眼淚,還有那被淚水浸濕的思索,才屬于自己。
梁二的一生,有過星辰般的輝煌,也有不為人知的黯淡。他游戲了生命,生命也游戲了他。他在世俗間得到了很多,失去的也很多。如果不是這番經(jīng)歷,他也許……
可惜,生命是一張單程票,他沒有如果。
責(zé)任編輯/何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