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東
5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打碎了河南小伙陸磊和未婚妻潘小俠的幸福。潘小俠因為腦部受到重創(chuàng),醒來后,智力退化為襁褓中嬰兒的狀態(tài)。堅守難,放棄更難!曾許下過愛情誓言的陸磊,還會娶這樣一位未婚妻嗎?即便娶了她,潘小俠又如何能從一個白紙樣單純的孩子,“長大”成為能和丈夫并肩擔負生活的妻子呢?沒有人知道。
大婚前夕遇車禍,女友秒變成孩子
2010年元旦,江西上饒。27歲的駐隊士兵陸磊跟領(lǐng)導請假后,急匆匆地往火車站趕去,就在那天,他的結(jié)婚報告得到了部隊的批復,而未婚妻潘小俠也特意從河南永城老家趕來看他。一路上,陸磊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每隔幾分鐘就給小俠打個電話,問她到哪兒了。電話那邊的小俠嬌嗔道:“快了快了,你別急,就在出站口等我,咱倆別走岔了道?!?/p>
半小時后,陸磊終于接到了小俠。見面后,兩人有說不完的話。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小俠看上去十分疲憊,這讓陸磊很心疼。原本,陸磊的駐點部隊在浙江金華,一年前,他被領(lǐng)導派到江西上饒服務點工作,離家遠了,和女友見面的次數(shù)也少了很多。到了賓館,小俠把從老家?guī)淼母韶?、點心直往心上人手上放。陸磊牽著女友的手獻寶似的說:“你先別忙活了,我?guī)闳コ院贸缘?,這邊有很多特色小吃,保證你愛不釋口?!?/p>
吃過晚飯,兩人便手牽手在路邊散步。氣溫雖然低,但因為有心愛的人陪著,兩人都不覺得冷。看著萬家燈火,潘小俠笑著問:“你還記得咱們是什么時候認識的嗎?”“當然記得,2008年6月13日?!?/p>
那次,在部隊一年多未回家的陸磊回鄉(xiāng)探親。到家后,親戚朋友便四處為他尋摸對象、安排相親。潘小俠是其中一位女孩,比陸磊小4歲,在老家經(jīng)營著一間服裝店。相處一段時間后,兩人對彼此都抱有好感。耿直的陸磊開誠布公地告訴潘小俠:“我是個當兵的,常年在外,不能像其他人那樣和你花前月下、相依相偎、卿卿我我。更多的時候,你是孤單一人,累了,沒有肩膀依靠;委屈了,沒有胸膛保護;甚至婚后你還得一個人忙里忙外,操持整個家?!迸诵b紅著臉,低頭思索片刻說:“只要你能記著我,有時間回來看看我就行,苦點累點我不怕!”聽完潘小俠的話,陸磊的眼眶濕潤了,入伍多年,他相親不下10次,可女方只要聽說是當“軍嫂”,就打了退堂鼓,只有潘小俠給了他愛的回應。
確立戀愛關(guān)系后,陸磊和潘小俠分隔兩地,聚少離多,只能靠打電話維系感情,但兩人卻很少吵架,感情特別好。這次見面,他們打算把結(jié)婚該準備的東西添置添置。潘小俠的意思是簡簡單單辦下算了,陸磊卻不愿委屈小俠,想給她一個隆重的婚禮。
正在兩人有說有笑、沉浸在甜美回憶中的時候,一輛失控的面包車向他們沖過來。剎那間,陸磊被撞出10多米遠,昏死在路邊綠化帶里,鮮血直流。而潘小俠則被撞到路邊的砂石堆上,額頭正好磕中一塊大石頭,頓時失去了知覺。
路人發(fā)現(xiàn)后急忙報警,并將兩人送往上饒市人民醫(yī)院搶救,肇事司機則因涉嫌酒駕,被交警帶回調(diào)查。
經(jīng)診斷,陸磊身體多處挫裂傷,伴有中度的腦震蕩。潘小俠雖然身體表面沒有外傷,但腦部受到劇烈撞擊,一直處于深度昏迷狀態(tài)。醫(yī)生告訴陸磊,潘小俠的情況很不穩(wěn)定,由于腦神經(jīng)受到壓迫,遲遲無法蘇醒,很可能會成為植物人。要想喚醒病人,最好常和她說說話。
從那天起,陸磊每天除了打針、換藥、睡覺時在病床上,剩下的時間都寸步不離地守在女友身邊。他抓住每一秒與潘小俠在一起的時間,趴在她耳邊不停地呼喚:“丫頭,你快點好起來,我還等著和你結(jié)婚呢!”“丫頭,你要挺住,不能拋下我。”剛開始的一個星期,病床上的潘小俠對陸磊的呼喚沒有一點反應,陸磊沒放棄,他找來以前和小俠互發(fā)的短信,一條條念給她聽。從2008年相親時“對上眼”,到參加抗雪救災提前歸隊的依依惜別,再到兩年多異地守望的點點滴滴……
在醫(yī)院的日子,花錢如流水,陸磊和潘小俠兩人的醫(yī)療費加起來,每天近萬元。高額的醫(yī)藥費讓原本就不寬裕的兩個家庭捉襟見肘。入院的第11天,陸磊不顧醫(yī)生和家人的勸阻執(zhí)意出院了,他說:“我們要集中一切力量救小俠,這樣她才能好起來?!彼€把戰(zhàn)友們捐助的1萬多元,以及自己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給小俠看病。
功夫不負有心人,28天后,潘小俠終于睜開了眼睛??墒牵齾s像個孩子一樣,啥都不記得、啥都不會說了。面對眼前的世界,她驚慌失措,記憶好像被格式化了一樣,智商只相當于嬰幼兒,而且右側(cè)身體癱瘓,絲毫動彈不得。
陪著你重新長大,他和“1歲”妻子的特殊暗號
醫(yī)生沉重地告訴陸磊,像潘小俠這樣嚴重的顱內(nèi)傷,能夠睜開眼睛,已是一個奇跡,要想讓她徹底恢復,還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一切都得從零開始。
看著小俠,陸磊一陣心痛,曾經(jīng),在最孤單的日子里,小俠給了他無盡的溫暖,現(xiàn)在,該是他照顧她的時候了,就算她成了一個嬰孩,他也愿意等她慢慢長大。部隊特批了陸磊3個月的假,讓他先把家里的事安排好。
雖然沒有正式結(jié)婚,但陸磊已決心把小俠當成妻子來悉心照顧。小俠長期臥床,很容易生褥瘡,陸磊每隔一小時都要給她翻一下身;怕她肌肉僵化,每晚還要給她全身按摩兩個小時;接著幫她擦背、洗漱。收拾干凈后,陸磊才能安心上床。
病床上的小俠進入了快速恢復期:10天后,她能“嗯、啊、哈”地發(fā)聲了;20天后,她的四肢可以機械地活動;30天后,她已經(jīng)能夠坐起身來!陸磊還驚喜地發(fā)現(xiàn),小俠對身邊的親人都認得很準,這讓他對小俠恢復記憶有了更大的信心。
接下來,他就不停地跟小俠講他們的事,講他們馬上要結(jié)婚了,告訴她結(jié)婚證明都打好了,還把結(jié)婚照拿給她看。他試圖用這些甜蜜的往事,讓小俠“醒來”。他又找來錄音機,一遍遍給小俠播放他們曾經(jīng)都愛聽的歌曲:《軍嫂》《望月》……
一天,陸磊對小俠說:“丫頭,為了好好照顧你,今后我們定個暗號好不好?我做事情的時候,同意你就握個拳頭,不同意你就張開手掌?!毙b輕輕地將手指蜷起,表示握拳—她聽懂了。之后,兩人定了更多的“暗號”:把嘴閉上抿緊嘴唇,就是吃飽了;喉嚨不停地動,就是想喝水了;用手摸著腰,就是想坐起來;左手在被子上動一下,就是想排便了……
小俠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好,陸磊信心更足了,下一步就是要讓小俠學會站立。由于長時間臥床,剛一站立,小俠全身發(fā)抖,一會兒就大汗直流,還伴有惡心的癥狀。堅持練了些日子,小俠由最初的1分鐘、2分鐘,到后來可以站立5分鐘了。
接著又開始學走路,小俠右半邊身體癱瘓,只能邁左腿。剛學走路的時候,陸磊就用繩子一頭綁住她的右腿,一頭綁住自己的左手,用繩子操縱她不能動的右腿,幫她保持平衡。可小俠總是站不了幾分鐘,就整個身子軟綿綿地栽倒在陸磊懷里。陸磊扶住她,鼓勵她再來一次。幾次折騰下來,陸磊累得滿身大汗。還有一次,小俠蹣跚著向前邁步時,腳下一滑,向前倒去,陸磊欲上前扛住她,卻被綁著的繩子帶倒在地上,他用身體為小俠當了“墊背”,后腦勺卻磕出了一個大包……
陸磊每天像老師一樣,一點一點教小俠學說話、學唱歌,哪怕小俠只學會了一個字,陸磊就立刻伸出大拇指說:“丫頭,你真棒!”小俠高興得呵呵直笑。他還像家長一樣教小俠握筷子,先讓小俠用筷子夾一些大塊、不易滑落的東西,比如蛋糕,等她學會拿筷子了,就讓她練習夾細小的東西。為了激發(fā)她的興趣,陸磊堅持每天做一兩樣她最愛吃的東西吸引她,但要求她必須用筷子夾著吃。
在陸磊的不斷鼓勵和訓練下,兩個月后,小俠學會了用筷子吃飯,3個月后,她喊出了“媽媽”。
2010年4月底,醫(yī)生告訴陸磊,潘小俠恢復得不錯,可以出院了。為了給小俠治病,所有的積蓄都花完了,肇事司機賠償?shù)腻X也用完了,陸磊還向親戚借了10萬多元。親戚朋友們都認為他已經(jīng)盡了自己的責任,畢竟他只是潘小俠的男朋友,兩人還不是夫妻,陸磊沒必要背這個包袱??申懤谛睦镌缇拖肭宄耍疹櫺b一輩子。
回到河南老家的第一個晚上,陸磊的媽媽王桂榮試探著問兒子:“給小俠治病你也花了不少錢了,下一步怎么辦?”陸磊沒有遲疑:“還能怎么辦,治好了就結(jié)婚唄。”
兒子的回答讓王桂榮氣不打一處來,過去小俠90多斤,可如今長到130多斤,智力也就兩歲孩子的水平,還伴有癲癇癥狀,怎么能娶回來做兒媳婦呢!照顧她是一輩子的負擔??!連著幾天,王桂榮都在做兒子的工作,父親陸飛也勸兒子。陸磊卻一心為小俠想,說:“我離開她,她的日子怎么過?醫(yī)生說,她康復過程中必須要心情好,我怎么能讓她傷心?”
僵持了兩個月,父母拗不過陸磊,終于松了口。2010年10月,陸磊和小俠結(jié)婚了,兩家親戚在一家普通的飯店擺了6桌酒,算是喜宴。
回報給你最純的愛,我家的女主人長大了
婚后,小俠跟隨陸磊回到永城市臥龍鄉(xiāng)老家?;丶液螅懤谝蝗缂韧貛托b做康復訓練。他盼望妻子能早點“長大”,陪他笑看日月,共擔風雨。
一天吃完晚飯后,陸磊牽著小俠在小區(qū)里一邊散步,一邊扳著她的手指教她數(shù)數(shù):“1、2、3、4……10?!标懤谡f:“等你認識數(shù)字了,我去上班時,你就能每天給我打電話了。”小俠一聽,開心地直拍手,連連點頭,喊著:“好,好?!?/p>
第二天,陸磊特意到街上買來了小黑板,用粉筆寫上10以內(nèi)的阿拉伯數(shù)字,一個一個地教小俠認讀。像幼兒牙牙學語一樣,小俠跟陸磊從頭學起,但是她學得很慢,而且隨學隨忘,還總是分辨不清“6”和“9”。來來回回說了三四遍后,小俠像孩子一樣發(fā)起了脾氣,猛地推倒了黑板,坐在板凳上大哭起來,發(fā)泄心里的難受和委屈。
陸磊默默扶起黑板,撿起粉筆,心情也十分沮喪。這時,他耳邊響起醫(yī)生“一定要注意病人情緒”的囑托。他輕輕撫摸著小俠的頭,不斷安慰她:“丫頭,不要緊,咱們倆一塊慢慢學,要不這樣,等你學會了,我給你巧克力吃?!毙b這才破涕為笑。陸磊指著6和9兩個數(shù)字,給她分析道:“你看6像個手槍,9像個老頭,對不對?”潘小俠聽后直點頭。通過這種方式,她很快記住了陸磊的電話號碼。
但這件事后,小俠常常鬧情緒,什么都不想學。陸磊心里著急,嘴角、鼻子上起了一串火泡。想來想去,他覺得要鼓起妻子康復的勇氣,就一定要讓她更多地想起從前快樂的事。他跟她一起回憶過去,跟她講兩人一起經(jīng)歷的難忘的事,推著輪椅帶她去戀愛時逛過的公園,聽他們最愛聽的音樂。時間長了,小俠雖然不會表達,心里也明白了陸磊的良苦用心,變得非常聽話。
假期很快結(jié)束了,陸磊不得不返回部隊??粗拮?,他有太多不舍。媽媽王桂榮理解他:“兒子,你放心回去吧,我和你爸爸會好好照顧她,這幾年我們早把小俠當成自己的孩子了,帶她就跟帶孩子一樣,有苦也有樂!”
2012年,陸磊夫婦領(lǐng)養(yǎng)了一個襁褓中的男孩,取名“天賜”。孩子回家那天,小俠打開門,把手伸向陸磊懷里,原來,她想抱抱孩子。陸磊猶豫了一下,將襁褓中的孩子交給了妻子。小俠將孩子小心地摟在懷里,咧開嘴笑了。
此后,丈夫不在家的時候,小俠主動擔負起了照顧孩子的重任,雖然很多事她都不會做,但只要聽到孩子哭,她就會立刻摟著孩子給孩子唱兒歌。這些兒歌是丈夫教給她的,現(xiàn)在她唱給兒子聽。
2014年6月中旬,陸磊放假回家—因為前段時間部隊集訓,他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沒有看到妻子。一路上,他心情忐忑不安,也不知道妻子過得怎么樣?有沒有鬧脾氣?一下車他就直奔家里。在大門口遠遠看到那個熟悉身影的一瞬間,他心中所有的焦慮都煙消云散。陸磊實在太累了,回到家往沙發(fā)上一躺,閉上眼睛,想好好休息一下。這時,有一雙手輕輕拍打他的肩膀。陸磊一睜眼,只見小俠給他端來一杯熱水,陸磊吃了一驚。小俠紅著臉,嘟囔著:“喝,喝水。”陸磊接過杯子,慢慢品嘗著,自己的“小妻子”終于學會疼人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陸磊看到床上的被子被卷成了一個 “花卷”,桌子也認真擦過了,便問:“是誰幫忙收拾的呀?”小俠笑著用手指了指自己:“是我?!笨粗荒橋湴恋钠拮樱@個31歲的漢子一下子淚眼朦朧。
在陸磊的細心照顧之下,幾年下來,潘小俠能和正常人一樣交流、生活了,她的智力已經(jīng)恢復到10歲兒童的水平。醫(yī)生說,照此下去,她恢復到車禍前的狀態(tài),不是沒有可能。
2015年大年初一,陸磊和父母坐在家里看電視。聽到莫文蔚唱《當你老了》這首歌時,母親王桂榮心頭百感交集:“一年到頭拉扯完大的,又要拉扯小的,該享清福的年紀還這么累?!边@些話被小俠聽到,她“咚咚”跑到衛(wèi)生間,先端了一盆熱氣騰騰的洗腳水給婆婆,又給公公和丈夫各端了一盆??粗@樣的場景,王桂榮眼眶濕潤了:“兒媳婦長大了,我的辛苦就不白費?!?/p>
2015年4月21日,陸磊接到家里打來的電話,原本是母親在說話,可后來電話被小俠搶了去:“‘五一’放假,你能回來嗎?我現(xiàn)在會做很多事,媽媽還教我做飯,等你回來我做給你吃?!逼拮泳谷辉趯W做飯,這讓陸磊很吃驚。母親在那邊笑著說:“你上次走了之后,她就嚷著要學做飯,整天纏著我,沒辦法我只好教她,幾次下來,她做得還算有模有樣?!彪娫捘沁叺年懤谛α?,他知道他的“小妻子”已經(jīng)慢慢長大了,等待她長大的過程雖然漫長,但卻充滿了樂趣和甜蜜,這份特殊的愛情,是天底下任何一對夫妻都沒有體驗過的。
當你變老了,有我陪著你,當你變“小”了,依然有我陪著你。陸磊用5年時光,變身為“小爸爸”,像撫育孩子一樣,教妻子學吃飯、學走路、學說話,一點一點把愛重新種到失憶的妻子心里,陪著她慢慢長大。5年后,小俠終于從深度失憶中蘇醒過來,“長大成人”,成為陸磊獨一無二的當家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