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來森
之所以稱之為“老莊稼地”,正是為了區(qū)別于今天的莊稼地。
那時候的莊稼地,很少噴灑農(nóng)藥,更不會使用除草劑,所以,那時候的莊稼地,總會有很多草。那時,人們除草的辦法,是用一把鋤頭,或者干脆就是人工用手薅取,故爾,草總也除不盡。前幾天,地里的草剛剛除過,可一場雨后,仿佛轉(zhuǎn)眼間,新的草又蓬蓬勃勃地生長起來了。
青草,不僅成為了莊稼的伴生物,更為一塊土地,提供了足夠的“遮蔽”。在這種“遮蔽”下,一些生靈,就在莊稼地里異?;钴S地生長著。
那個時侯的莊稼地,草蟲可真是叫多。諸如,草蟬、蚱蜢、蟈蟈、蛇蟲子(一種小蜥蜴)等,遍地都是。
草蟬,最多,鄉(xiāng)下人習(xí)慣于叫它“草知了”。它的外形,完全和蟬一樣,只是體型小,只有麥粒般大小,體色不是黑褐色,而是草綠色。它生長在秋天的玉米地里,附著在地面的青草葉上。若然人的腳步,從青草中趟過,眾多的草蟬,就會轟然飛起,亂嚷嚷地向四下散去。草蟬的叫聲,極是細(xì)微,白天嘈雜,人,幾乎聽不到它的叫聲;但到晚間,就不同了,四周環(huán)境安靜,如果你坐在地頭,靜心去聽,就會聽到“唰唰、唰唰”,一陣陣的聲響,那就是草蟬的叫聲。草蟬的體色,太綠了,綠得通透,綠得晶瑩,仿佛吸收了草綠的精魂,所以,我一直認(rèn)為:草蟬,就是草幻化的精靈。
蟈蟈,喜歡生活在黃豆田中。在鄉(xiāng)下,農(nóng)人往往于玉米地中,間作黃豆,所以,玉米地里,通常也會有很多蟈蟈的。玉米和黃豆,形成上下兩個層次,蟈蟈,就跳躍、鳴叫在這兩個層次間。如果你走近一塊玉米地,很遠(yuǎn),就能聽到蟈蟈“吱嘎、吱嘎”的叫聲。聲音此起彼伏,清脆而又嘹亮。要想捉一只蟈蟈,你就得悄悄地走近田地,循聲尋找。你會發(fā)現(xiàn),蟈蟈喜歡挺立在黃豆的葉片上,或者玉米剛剛長出的嫩紅纓穗上。挺立在豆葉上的蟈蟈,隨風(fēng)擺動,給人一種輕靈、飄逸的美感;輟在玉米纓穗上的蟈蟈,翠綠的身體,被嫩紅色的纓穗襯舉著,則有一種珠玉般的翠碧質(zhì)感。
蛇蟲子,實則是一種小蜥蜴。農(nóng)作累了,找一塊草地休息一下,不經(jīng)意間,一條蛇蟲子,也許就會順著你的胳膊爬上來。一驚一嚇的那會兒,生命里便也多了一番草野的情趣。
那時的莊稼地里,還有眾多的小動物。
最常見的小動物是野兔。每當(dāng)在田地里薅草,或者收割莊稼的時候,總會捕捉到小野兔的。野兔喜歡在草叢密集的地方,生養(yǎng)自己的小兔子。人到跟前了,老兔子就跑了,撇下自己的小兔。小兔們受到驚動,四散跑開,但卻跑不快,于是,很快就被人捉住了。捕捉小野兔的那個過程,追追停停,匍匍匐匐,真是大有情趣。小野兔,團(tuán)在手中,毛絨絨的,又禁不住,讓人生發(fā)一份生生的痛。
有些時候,也許,你正坐在一塊莊稼地的地頭休息,身后,忽然就傳來了“吭哧吭哧”的聲響,回頭一看,一只刺猬,正走出田地呢,尖尖的嘴巴,一邊不停地嗅著地面,一邊身體就蠕蠕前行,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人一旦走到它的面前,它的身體就立即縮作一團(tuán),蜷縮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人卻也對之,無可奈何。
當(dāng)然,老莊稼地里,還會有蛇,有倉鼠。有一年,我們甚至還看到了一只野狐貍,從一塊高粱地里,姍姍走出……
這一切,在今天的莊稼地里,都已幾近滅絕了。只因我們越來越多地使用農(nóng)藥,只因我們大量地使用除草劑。今天的莊稼地,除了我們需要的莊稼,基本上是“赤地一片”,再沒有了那蔥郁的青草,再沒有了那足夠的“遮蔽”,因而,也就消亡了那些本該存在的生靈。
所以,很多時候,我在想:我們在努力獲得自己“豐收”的同時,是不是對其他生靈太過“決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