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親子悅讀
博物學(xué)家、冒險家、美國當(dāng)代最優(yōu)秀的自然主義作家之一克雷格·查爾茲代表作,給每一個熱愛動物的孩子和大人。
克雷格·查爾茲的大半生都在荒野中探險。他寫下自己與30多種動物的偶遇過程——在美國大峽谷被大角羊追逐,在不列顛哥倫比亞的海岸與鯊魚一起淺游,在空中觀看游隼以每小時二百英里的速度表演特技,在水洞邊與美洲獅展開激烈的對峙,在猶他州的沙漠感受一只灰熊的孤獨和足跡……每一次相遇,他都將自身還原為生命的原始狀態(tài),去感受自然界的生存、繁衍、搏斗與死亡。
他的優(yōu)美文字深深喚起了人們對失去的天空、原野的記憶以及對生命的好奇和敬畏。
很小的時候,天還沒亮我就會醒來,抓起床邊的小背包就向外走。包里裝著一個線圈本、一支削好的鉛筆、用紙袋包好的早餐,還有一個從舊貨商店買的按鍵超大的錄音機(jī)。我走出家門,穿過四鄰八舍,來到一片滿是紅翅黑鸝的田野邊。在這里,我掏出錄音機(jī)。鳥兒們殷勤而無序的聲音像股票市場上四起的叫嚷。我按下錄音鍵,靜靜地聽著。
我?guī)е浺魴C(jī),在科羅拉多州落基山脈以東的田野中走著。一天中這么早醒來,是很少見的事,感覺像是自己的生日或是感恩節(jié)。以前我從來不知道日出這么絢爛,不知道當(dāng)它照在你面龐上的時候,你都能切實觸摸到色彩的樣子。我幻想著跑到樹林里去,變成流浪者,變成隱士,可是很快六十分鐘的磁帶就錄完了。我回到家,再次吃了頓早飯。
現(xiàn)在我經(jīng)常出去行走。有時候上百公里,一連幾周、幾個月環(huán)繞山脊或順著峽谷跋涉。更常做的是一個下午走上四百米,在樹林間穿梭,找個軟和的地方坐坐。我的眼睛總是習(xí)慣性地去留意各種形狀和動靜,如果能看到任何動物,那全都是不期而遇。
要看到動物,你首先必須保持絕對靜止。你也許要在街道涵洞的黑暗中蜷上三個晚上,才能看到浣熊來了。你也許要在凍原上赤身坐著,然后才能看到灰熊。或者,你只是需要親自到那里,在高速公路上開著車,突然一隊背部通紅的火蜥蜴不緊不慢地從路的一端爬到另一端。這個時候你必須離開汽車,在公路上四肢著地趴著。不過要小心,不要碰到它們,因為指紋上的弱酸會腐蝕它們的背部。
每次我見到動物的時刻,都像是利刀戳進(jìn)了布料。從這些刺戳的洞中我能夠看到第二個世界。那里有關(guān)于進(jìn)化、饑餓、死亡的故事。其中還穿插了物種歷史、獵捕者和獵物之間的關(guān)系,穿插了如同雪地中的血跡般那樣玄妙的生命。
我是在亞利桑那州科羅拉多河邊的一個向?qū)幙吹侥侵淮笏{(lán)鷺的。一場漂流旅行結(jié)束之際,我們正在清理行李。身后的一個人叫我向上看,我把腦袋從冷藏箱下伸出來。上方六米處拂入視線的是一只大藍(lán)鷺。它的翼幅有些恐怖,像個飛翔的恐龍,蛇一樣的脖子向前直伸,長長的雙腿拖于其后。到達(dá)我們頭頂正上方的電話線桿后,它的翅膀變了樣子。舒展開來的羽毛像是完全鼓起的降落傘。
這對半球狀的翅膀突然停頓在空中,占的空間比我們兩個人合起來還要大。它花樣滑冰一般柔韌而典雅地落到電話線桿頂上。翅膀在外側(cè)略停了一會兒,身體搖擺著找到平衡。然后翅膀收了回去。
“上帝啊,看看那只鳥?!蔽疑砗笥腥苏f。是啊,上帝,我看著呢。從頭到腳,它有將近一米半高,呈現(xiàn)出微妙的鐵青色,能混淆人的視線。它的頭部色彩很豐富,有對比度很強(qiáng)的灰色和藍(lán)色,還有軍刀一樣黃色的喙。它的頭在長長的脖子上保持著平衡,完全脫離軀體,可以自由地轉(zhuǎn)動。頭部的動作本身便是一種語言,頭骨后面的重量同前面很輕的喙保持著平衡。人們走過來搬運著行李,在我們周圍走來走去。我們沒有動。兩個人安靜地看著這只鳥,被它吸引,仿佛它是一個魔術(shù)師。每天你都能在河上看到這些藍(lán)鷺從河岸上展翅飛起,在眼花繚亂的白鷺中偏轉(zhuǎn)方向。你看到它們總是等到最后時刻才飛起、鳴叫,仿佛是在懷疑你竟然這樣厚顏無恥,離得這么近。但卻從來沒有這樣看過它。不是這樣徑直看到上面,不會直接看到它的眼睛?,F(xiàn)在既然藍(lán)鷺離得這樣近,你便想問些問題。但是你不能。你說不出一個字。你只是盡可能長時間地盯著它,因為它隨時可能飛走,此后你便要記起自己是誰,生活又將重新開始。
我們兩個屬于一個物種,這個物種以修路、藝術(shù)創(chuàng)作以及宣稱高于其他物種而聞名。作為理性動物,我們提出很多問題,給出連篇累牘的答案,但是此刻我們卻死亡般安靜。藍(lán)鷺控制了我們。
你無法看著這只鳥,而后得出誰比誰更高級的結(jié)論。渡鴉百科全書般的詞匯不比紅斑蟾蜍皮膚飲水的能力更讓人羨慕。人類破解世界的嗜好不比叉角羚大得出奇的眼睛更顯價值。
我寫這本書,希望能分享自己所見證的諸多微妙,希望能在最原始的背景下培養(yǎng)起對動物的熟悉感。有時我顯出瀆神般的自大,而后學(xué)得安靜下來。僅在觀察短尾鼬留在雪地上的腳印時,我就受到了性格和精確度方面的指導(dǎo)。當(dāng)然,一次相遇便是一出即時戲劇,但要知道,在這一時刻之外,是漫長而華麗的生存軌跡。
(節(jié)選自《遇見動物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