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一寧
“黛瓦粉墻,深巷曲異,枕河人家,柔櫓一聲,扁舟咿呀。”一頂烏氈帽、一支櫓,吱吱呀呀地搖著烏篷船穿過大橋小橋,遠處淡淡的青山似乎迎面向你走來,近處堤岸的風景在身后漸漸遠去,江南韻味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和蘇杭不同,這里不是文人的詩意后花園,也不是旅游的熱門選項,但仍有不少人慕名前來,而它就這樣靜寂地躲在江南山水的隱秘處。任游客來了又走,它依然是它,寂靜的臺門,老舊的磚墻,還有淡淡的酒香,像魯迅小說里隨手撕下的一頁,風景明信片中不起眼的一角。
這座城市,名叫紹興。
客官既然來了,我便帶您到處逛逛,我們走慢些,拖沓些,好讓眼光隨處歇歇,盡情欣賞。
蘭亭
蘭亭因千年前的那次文人聚會而出名,更因書圣興之所至的一篇賦文而聞名。
進入景區(qū),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小門樓,上書“蘭亭古跡”,隨即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沿著小徑往前走一會兒,就到了“鵝池”,幾只大肥鵝正在池塘里悠游自在地嬉戲,竟也有些“魏晉風度”。再往前走,就看到赫然豎立的“蘭亭”碑亭,這是康熙皇帝的御筆,字跡清秀雅致。
倘若你是書法愛好者,斷不能錯過蘭亭。在室內(nèi)陳列品里,有歷代《蘭亭序》的優(yōu)秀臨摹本,鑒于真跡已經(jīng)為它最大的“粉絲”李世民陪葬,至今未見天日,我們只能憑借摹本,去欣賞這千年來的巔峰之作。
徜徉于蘭亭,臆想在那個惠風和暢的日子里,曲水流觴,文人雅士們飲酒賦詩,用橫溢的才華和不羈的性情,把灰暗的時代映襯得熠熠生輝;用綿長的詩歌和飄逸的書法,把千年前的雅集鐫刻成了不朽。
沈園
沈園適合獨往。
過了小橋,進門處是一塊斷裂開的卵石,上書“斷云”二字,清清的一潭水映著殘破的倒影,是凄清的美。
拾級而上,在茅草搭成的廊棚中臨湖小坐,看點點細雨落在頹敗的枯荷上,正暗合了惆悵的心境。雨停,緩步來到孤鶴軒,倚欄放眼寥落的沈家花園,橋下泛起的仍是春波的綠,可驚鴻照影,卻再不會有故人來。
緊走幾步,有輕柔的柳枝拂面,對面是已經(jīng)漸次斑駁的灰色磚壁,上面書寫的便是承載陸游與唐琬愛情的《釵頭鳳》,句短而情長,節(jié)制又哀傷。這故事你我大概都了如指掌:
宋高宗紹興十四年,二十歲的陸游和表妹唐琬結(jié)為伴侶。兩人婚后情投意合,卻引起了陸母的不滿,她認為陸游沉溺溫柔鄉(xiāng)中,不思進取,誤了前程,且婚后三年唐琬未能生養(yǎng)。于是陸母逼迫孝順的兒子休妻。陸游遂了母親的心意另娶王氏,唐琬也被迫嫁給越中名士趙士程,縱然百般恩愛,終究勞燕分飛。
轉(zhuǎn)眼十年,陸游在沈園意外遇見唐琬夫婦,唐琬差人給他送去了酒菜,陸游觸景傷情,悵然在墻上題下《釵頭鳳》這首千古絕唱。
這中國式的愛情悲劇,正如沈園這典型的中國園林——含蓄蘊藉,卻可以擊中靈魂深處;不動聲色,卻自有震撼歲月的力量。
古鎮(zhèn)老街
紹興城也有老街,叫倉橋直街。直街兩旁是民居,古樸的大門上懸掛著有些舊了的燈籠。當你的目光隨著青石板街道延伸,會發(fā)現(xiàn)薄暮涂抹在遠處矮小破舊的房屋上, 明暗交錯,仿佛是一幅潑墨村居圖,寧靜而邃遠。
當年三個大錢一碗的紹興黃酒,是孔乙己的最愛。釀酒,于紹興是一種風俗。從前的人家,孩子出生時就要釀幾壇好酒埋在地下,生男就叫狀元紅,生女就叫女兒紅。當然,狀元并不是人人能中,取這個名不過是為了圖個好兆頭。等到孩子長大成人,這酒,就成了待客的佳釀。
和老街齊名的,是安昌古鎮(zhèn)。安昌完全保留著原始江南小鎮(zhèn)的生活風貌,你可以遵循游覽水鄉(xiāng)“夜泊”和“晨游”的規(guī)律,從晚上開始游覽。安昌的夜來得格外早,因為沒什么商業(yè)活動,老店鋪并不熱心營業(yè),不到7點便陸陸續(xù)續(xù)打烊。幾乎每個堂屋中的老電視里,都會傳來吱吱呀呀的戲曲聲。游人稀少,小鎮(zhèn)顯得越發(fā)寧靜,你的腳步聲,就像是在給老街催眠。
翌日,清晨在槳聲中開啟。烏篷船在紹興各個景區(qū)都很常見,劃船的老大爺很和善,戴著氈帽,一邊搖櫓一邊向游客講古鎮(zhèn)歷史、老街逸聞。
從他的介紹中,你大概會知道,安昌文人輩出,這些讀書的儒生大多步入仕途,做了師爺,所以安昌也被稱為“師爺之鄉(xiāng)”。千古文人帝師夢,他們在晚年大多回歸故里,著書做學(xué)問,也只有在安昌這樣充滿靈氣的水鄉(xiāng),才能孕育出那么多智慧的人才。
縱有江南水鄉(xiāng)的一切共性,紹興卻仍然巧妙地自成一派。這是座有個性的城市,從你進入它的那一刻起就能感受到它的獨特?!对浇^書》有言:“勾踐小城,山陰城也。周二里二百二十三步,陸門四,水門一,今倉庫是其宮臺處也?!边@格局千年后仍未被城市的現(xiàn)代化擴張湮沒痕跡。至今,府山周圍仍然是紹興的心臟,種山欝秀牌坊下的早市,依然是城西紹興人一天開始的地方。周朝的“筑城以衛(wèi)君,造郭以守民”的景象與2015年里蘿卜白菜的尋常日子交疊,兩者一動一靜,如一根管道的兩個出口,一個通向生活,一個通向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