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波
(安徽工程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日語系,安徽 蕪湖214000)
1903年,甲午戰(zhàn)爭勝利后的日本準備在大阪天王寺區(qū)召開“第五回國內(nèi)勸業(yè)博覽會”,其中設(shè)立“學(xué)術(shù)人類館”,擬將當(dāng)時的中國(大清國)、朝鮮、臺灣、沖繩、印度等七個國家作為野蠻人種的代表國進行展覽,中國(大清國)部分展示吸食鴉片、纏足的女子。此消息一出,舉世嘩然,立刻引發(fā)了一場“文明與野蠻”的奮力論爭,再一次讓國人重新自省女性文化的畸形。
纏足究竟何處可謂之“美”焉?歷代官方的記載中,鮮有對纏足的描述。宋人張邦基在其《墨莊漫錄》[1]126-127中第一次分析了纏足的發(fā)端,其書卷八中這樣提到:
“婦人之纏足,始于近世,前世書傳,皆無所自?!赌鲜贰俘R東昏侯為潘貴妃鑿金為蓮花以帖地,令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花。然亦不言其弓小也。如《古樂府》、《玉臺新詠》,皆六朝詞人纖艷之言,類多體狀美人容色之姝麗,又言妝飾之華、眉目唇口腰支手指之類,無一言稱纏足著。如唐之杜牧、李白、李商隱之輩,作詩多言閨幃之事,亦無及之者。唯韓偓《香奩集》有詠履子詩云;六寸膚圍光光致致。唐尺短,以今校之,亦自小也,而不言其弓?!?/p>
張邦基指的“始于近世”確切的是從何年何月何日開始,現(xiàn)今已無從考究,“美人踱步,足蹬蓮花”的一種審美視角卻已然在目。但,僅是“足蹬蓮”而幻化出的“步步生蓮”似乎還美得不夠。元人陶宗儀在其《南村輟耕錄》[1]126-127中記述道:
“李后主宮嬪窅娘,纖細善舞。后主作金蓮,高六尺,飾寶物細節(jié)瓔珞,蓮中作品色瑞蓮。令窅娘以帛繞腳,令纖小,屈上作新月狀。素襪舞為云中,回旋有凌云之態(tài)?!墒侨私孕е?,以弓足為妙。以此知札腳自五代以來方為之……近年則人人相效,以不知為者為恥也。”
以足為新月,以裹足之帛布為祥云,窅娘踏蓮起舞,宛若“皓月凌云”一般?;孟胫信詫徝赖摹疤摼啊?,配合著強烈的視覺美感沖擊以及3D版的臨場效果,撥撩起后主李煜的文人特質(zhì),博得他龍心大悅。上行則下效,后主李煜眼中的白蓮、彎月、祥云以及蹬蓮起舞的美人,仿佛成為這幅不斷變幻的畫卷的必備要素,纖細嬌嫩弓屈的小足在蓮臺上幻化出新月之景,逐漸成為男權(quán)社會下女性審美的標準,受到推崇。
皓月、蓮是清純、潔凈的象征。北宋詩人周敦頤《愛蓮說》描述蓮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而且是“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高潔之物。相傳佛祖釋迦摩尼誕生時,御園中突然長出一株白蓮,綻放光芒,被視為瑞相。隨著佛教的東漸,蓮常與佛相配,寓意為圣潔美好、高貴。在文學(xué)中以及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nèi)绱藢ι彽拿枋雠c設(shè)定,不免給蓮籠罩上了高潔、不可褻瀆的神秘面紗。將蓮與女子的足相關(guān)聯(lián),女子的足在變得純潔的同時,似乎也神秘起來。從一些文人墨客的筆記、詩賦以及文學(xué)作品中,可略微窺視出彼時世間男子對纏足的傾慕之情。蘇軾在其《菩薩蠻》[2]中,詠嘆道:
“涂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臨波去;只見舞回風(fēng),都無行處蹤。偷穿宮樣穩(wěn),并立雙趺困,纖妙說應(yīng)難,須從掌上看?!?/p>
這首被認為是第一次描寫纏足的詞,后世廣為傳唱,文人騷客莫不爭相“賞蓮”、“詠蓮”。一語“須從掌上看”,道出了欣賞此“美”的妙處便是觀其“并立雙趺困”的小腳,凸顯出男子對婦女纏足的女性審美視角。纏足后的女子走路的姿態(tài)被嗟嘆為步步生蓮、凌波微步,走路弱如倚風(fēng)垂柳,嬌欲人扶,全然符合宋代對女子弱美的美學(xué)需求,也體現(xiàn)出男權(quán)社會下對女性從屬地位的要求。纏足后的女性審美不在拘于幻想境界下的美的“虛像”,而成為實際,變得可見可觸。
既然“美”可以伸手觸及,所以除了“遠觀”而外,有人甚至總結(jié)出把玩婦女小腳的各種方式, 如 “懸”、“承”、“捉”、“挾”、“推”、“挑”、“吮”、“舐”、“咬”、“嚙”、“握”,“捻”、“捏”、“控”、“搔”等。[3]因而,比起靜態(tài)的欣賞女性的柔弱美,將其放在手中把玩,肆意撥弄等動態(tài)地參與,在男性絕對權(quán)力的社會,似乎愈發(fā)容易勾起男人們的欲望。此舉便瞬間將虛實拉近,往日虛設(shè)的幻景或是觸不可及的美景,如今便可玩弄掌間。似月似“蓮”的婦女的小足,可在掌中欣賞、甚至于把玩、捏擺,一時間極大地滿足了男性對于“遠觀而不可褻玩”的欲望,似乎也為“崇尚纏足”推波助瀾。對于眼前或是手中的小腳,男人們又用“柔若無骨,愈親愈耐撫摩”、“欲無形,越看越生憐惜”的極端大男子主義的審美標準來攀比。然其背后,女性所承受的裹足之苦痛,又有何人知呢?那種致殘的痛苦,其程度無法想象。據(jù)說女子從四歲時開始纏足,到成年骨骼定型后方才解下長長布帶。纏足時,除大腳趾而外,其他4個腳趾壓在腳板上且被用力推向腳心,然后用布帶將四趾經(jīng)足背、足跟,緊緊纏牢,使肌骨變形,腳纖細扭曲。人們常用“淚眼一缸”,來形容纏足女子的被人為致殘所帶來的痛苦,而其背后,則是男權(quán)社會下女性審美的畸形化的定格。
自有唐代的武后稱帝、韋氏亂政,女性的政治地位得以極大提升,而進入宋代之后,為避免再次出現(xiàn)前朝之患,儒學(xué)受到治國者大力的推崇,特別是隨著程朱理學(xué)思想的逐漸形成,女性被傳統(tǒng)禮教束縛和壓制愈來愈走向極致?!叭V五常”、“三從四德”之道德約束下的女性便是應(yīng)該藏身于幽幽深闈之中,揚名于貞潔牌坊之上,纏足成為這種女性審美的最佳表現(xiàn)方式,纏足后,羸弱的女子倚風(fēng)扶柳的弱美形象被推向衡量審美的舞臺,深受推崇。
根據(jù)作者上述考究,我們可以得出的結(jié)論便是纏足背景下的中國女性畸形審美的發(fā)展是一種由“虛像”到“實像”的演變的過程。同時也是崇尚男權(quán)社會、封建傳統(tǒng)禮教下的女性審美的一個縮影。僅僅是某個帝王對于一種女性審美的虛幻的想象,卻被世間所推崇,進而發(fā)展到強迫女性去殘害自己的身體,且以為是“美”。然而就其原因卻是深刻的。封建倫理綱常下所束縛女性,自由受到極大的限制。在男性強權(quán)的社會背景下,這種限制逐漸反映到對女性身體的殘害,然而可悲的是,當(dāng)時的社會以“殘害”為“美”,使得女性的審美走向了畸形,并且男性不斷的推崇,甚至于將這種審美分門別類加以分析和渲染,以致于讓這種“美”的畸形走向極致,達到頂峰。受這種畸形審美影響下的女性,也只能被迫由反抗到順從、接受。因而,其緣由以及發(fā)展歷程是值得我們深思的。
近代之后,女性意識的覺醒、自由思想的解放使纏足受到猛烈地抨擊和唾棄,對于建立在纏足基礎(chǔ)上的女性審美也被抵制、被遺忘,然而這種畸形審美所帶給傳統(tǒng)女性致殘的傷痛與悲鳴卻永遠的被鐫刻于歷史之上,也仍然是我們整個民族的傷疤。譬如戰(zhàn)爭時期,多少無法大步奔跑的女性,慘死在屠刀之下。
[1]陶宗儀.南村輟耕錄[M].北京:中華書局,1959.
[2]蘇軾.蘇軾詩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2.
[3]李洪,高飛寅.從纏足陋習(xí)看宋明理學(xué)對女性的摧殘[J].浙江紡織服裝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學(xué)報,2006(3):89-91.
[4]和溪.兩宋時期女子纏足的文化探析[J].赤峰學(xué)院學(xué)報:漢文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2(33-8):97-100.
[5]朱玲燕.纏足:作為審美文化的解讀[D].浙江大學(xué),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