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子午
編輯/不夏
以前,我總以為那樣的寵愛完完全全是我一個人的,可現在,我再沒了那樣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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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對于人為什么要來到這個世界上,要活著這樣的問題我問過很多人,他們要么說是因為親情、愛情、繁衍后代,要么就是說這是一種宿命,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可在看完這個故事之后,我忽然意識到或許人來到這個世界上是來成長的,與不同的人發(fā)生交集,然后發(fā)生故事,然后學會一些東西,就像是蒔藍,她有她的故事,我們有我們的故事,只是在以不同的方式成長著而已……
他又看見了她,于朝云谷的溪水旁。
她依舊是一身白衣的模樣,純潔美好一如當初。她背對著他踮著腳,每一步都走得又輕又緩,身后,她的麒麟緊緊地跟著她。
他落在最后面,望著這樣的情景卻莫名地眼中一熱。
“藍兒?!彼_口喚住她。
她像是聽見了,緩緩地轉過身來,望著他笑得眉目如畫,卻沒有說一句話。
“你的頭發(fā)亂了。”他指著她被風吹亂的長發(fā),笑道,“過來。”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沒有過來,只是長久地站著,半晌她抬步,卻是一步步地倒退著,離自己越來越遠。
他蹙了眉,心中莫名的恐慌讓他追了上去。
她張著嘴像是想說什么,卻沒有一點聲音,只是動著嘴唇,臉上的笑容依舊,卻透著滿滿的絕望。
“師兄難道忘了?我沒有聲音,已經不能說話了?!彼炊诉@個口型。
他驀地停下腳步,一切都驟然消失。他猛地醒來,睜眼卻是黑暗無邊,半晌,他撫上眼角已經涼透的淚。
在她死后,這是第幾次夢見她?
見到邵轅的那一天,師兄正在為我挑選夫婿。
我自小便生活在朝云谷中,谷中清凈,除了我與師兄和師父送我的寵物麒麟,連飛鳥也鮮少有一只。
跟師兄第一次見面時我才是個吃奶的奶娃娃。
我是師父心血來潮收來的最小的女弟子,因為年齡太小,師父懶得照顧,所以幾乎都是師兄將我一手帶大,教我吃飯,教我學習,教我事理,可我太笨了,幾百年里,我什么也沒學會,唯一改變的,是我喜歡上了師兄。
彼時我還幼小,師兄因為不耐寂寞便出去云游,幾百年都沒有回來。一日師兄從谷外歸來,手里卻抱著一只小怪獸,那時我太小,看什么都以為是吃的,所以在師兄將小怪獸遞到我手里時,我毫不猶豫地咬了上去,啃得小怪獸吱吱亂叫。師兄連忙蹲下身掰開了我的嘴,我狐疑地望著他。
他看著我有些好笑,俊美如玉的面龐浸在陽光中,卻有著說不出的風采,我的腦中一片空白,呆呆地將他望著。他半蹲下身子跟我解釋道:“這是師兄從西王母那兒得來的小麒麟,年歲恐怕比你還小些,如果寂寞,以后便抱著它睡覺吧?!?/p>
我下意識地點頭,他拍了拍我的頭,袖中恍然間有清香傳來,我還未待聞清,他便已經轉身慢慢離去。
我長久地站著,不知過了多久才清醒過來,只覺得一顆心在胸腔中跳得飛快,似要破體而出,一張臉也變得滾燙。
我不明我反常的原因,于是翻閱古書,在一本有些不倫不類的野書中,我知曉了那是七情六欲中的“愛”。
這是師兄沒有教過我的感情,可它卻似一顆種子,在我心中牢牢扎根,隨著歲月流逝逐漸成長,卻永不衰退。
后來長大,我有了一個志向,那便是要找最好的人為我鑄成一把最好的劍,然后將它送給師兄。
這都是源于一個聽聞,有人告訴我,師兄之前一直有一把隨身攜帶的長劍,可是幾百年前,那把劍在與魔族的一次戰(zhàn)亂中斷裂了。
我激情滿滿地為師兄滿世界尋劍,可是尋來的大多都不盡如人意,直到我五百歲那年。
師兄制止了我的行為,開始為我物色夫婿,也就是那一天,原本我以為能長長久久的時光才戛然而止。
我含著淚第一次違抗了師兄的命令,他在燭光中看著我半晌,溫和道:“藍兒不要任性,女孩子長大了都是要嫁人的。”
他只將我這樣的情緒當成了不懂事和任性。
我死死地咬著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緊緊地望著他,期盼他能從我的眼睛中察覺到我對他的感情。
可顯然是我妄想了,他遠遠地看著我,臉上是永遠不變的微笑,可是眼中卻無風無波。
他是上古的神仙,從來清心寡欲,不食煙火,我又怎么能期盼他懂情愛?
“我就想一輩子陪著師兄。”我說,聲音已經帶了哽咽。
他半晌沒有出聲,我低著頭不敢看他的表情,狼狽地跑回了房間,抱著麒麟咽嗚出聲。
恍然間,有煙霧緩緩從窗外飄入。
我哭了兩聲,只覺得天旋地轉,再沒了意識。
再醒來時,我已經在了一個莫名的地方。
身邊熊熊地燃著篝火,借著火光,我隱約瞧見了首位上的一個黑衣男子。我猶豫了許久,先開口道:“我是在什么地方?”
他沒有答話,半晌卻步下階梯慢慢向我走來,而隨著他的靠近,我看清了他的模樣,竟然俊美萬分,只是雙眸看著我時微微有些邪氣。
他在我的身旁蹲下,用手輕輕地撫了撫我的臉:“蒔藍,還記得我嗎?”
我愣住,實在是想不起我何時與這樣的一個男子見過面。我誠實地搖了搖頭,而隨著我的動作,他臉上的溫情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森冷:“你忘了?!?/p>
我不禁縮了縮脖子,莫名地害怕起來。
他猛地將我按在地上,我掙扎起來,窘迫萬分。他毫不在意,俯身下來緊緊地看著我:“留下來,不許回去。”
我再也克制不住地尖叫:“救命啊——”
下一刻,咆哮聲在半空響起,不過片刻麒麟竟然已經來到了我的身邊。男子像是很怕麒麟的樣子,飛快地閃身到一旁,而就是這個間隙,麒麟已經咬著我的衣衫將我?guī)蛱炜铡?/p>
我下意識地往下看,那個男子離我越來越遠,他一直看著我,薄唇輕輕地勾著,卻沒有絲毫的動作。
我被麒麟帶回了房間時已經將近清晨,陽光還未從云里探出。
我又驚又莫名,這時門卻突然被推開,我望見師兄站在門口看著我,一愣后蹙了眉。
我還記得昨晚的事情,站起來時心情有些復雜地喊了他一聲:“師兄?!?/p>
下一刻,他卻立刻別開了臉,耳根微紅:“正衣冠?!?/p>
我立刻懂了。
我身上穿的是一件用作睡衣的寬袍子,而被麒麟這么一叼,不知什么時候,領口開了……
我立刻換了一件衣服,師兄轉過身來,神色有些尷尬,望著我輕輕地咳了一聲,我面上更是滾燙。他問:“這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為難了。
昨晚的事情不過是個小插曲,反正最后我也回來了,沒必要說出來讓師兄擔心,想通后,我有些心虛道:“心情不好,所以去了湖邊,玩,玩耍,許是被湖邊的樹枝掛到,所,所以這才沒覺察到衣衫不整?!?/p>
他有些不信地望著我,我只能做出光明正大的樣子。半晌,還好他沒有再問,轉了話題:“師兄之前想為你找個夫婿是想讓你以后能有個依靠。”他嘆了口氣,“不過如果你不喜歡,那師兄便不逼你了?!?/p>
我大喜過望:“真的?”
他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唇邊重新浮出笑意,溫潤如玉:“師兄讓你自己去選你喜歡的男子,到時候師兄來幫你做主?!?/p>
我高興地點了點頭,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深,心中滿滿當當的全是溫暖。
我要等到自己拿到那把世間最好的劍時再與他說,我喜歡他。那時,他應該再也不會把我的話當成不懂事的玩笑了吧?
后來的日子一直平靜無波,直到半個月后的一天。
彼時我梳洗了正準備睡覺,門卻驀地被打開,我吃了一驚,轉眼看過去時,卻是之前那個黑衣男子。
我望著他很是害怕,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兩步,顫巍巍道:“你,你不許亂來,我,我?guī)熜直阍诟浇!?/p>
“我,我?guī)熜帧?/p>
“你難道現在還像小時那樣喜歡著你師兄?”他突然打斷我的話。
我一噎,半晌后不自禁地紅了面頰,卻還是有些疑惑。
他是怎么知道我喜歡師兄的?難道我的喜歡已經如此明顯,連個路人都知曉?
他唇邊的笑意淡了些:“果然?!?/p>
我連忙道:“請你不要告訴別人?!?/p>
這回他半晌沒答話,我抬眼望著他,以為他不答應,可是下一刻,他的眸中意味莫辨,看著我反問:“你知道嗎?在幾百年前,你師兄曾經有一個與他要好的未婚妻?!?/p>
我一下愣住,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他告訴我,師兄的那個未婚妻叫水藍,是個溫婉賢淑的好女仙,他們關系一直很好,本來已經訂好了婚期,可誰知卻出了意外。
那時天魔兩界正值動蕩,水藍的花轎行到半路便被魔界的一隊軍馬劫走。后來聽說,這位水藍仙子被魔界的一位將軍糟蹋了,待師兄帶了兵馬去救她時已是半年后,可是彼時這位仙子卻已經死了。
其實我知道,即使她那時沒死,回到天界恐怕也是一死。
天界的神仙們都是高傲的,他們不能忍受仙子被魔玷污,如果有這樣的情況,他們會殺了那個仙子來保證神仙們的尊嚴。
后來師兄隱居了朝云谷,不問世事,而我的名字是蒔藍,這是師兄幫我取的。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涼徹了心肺。
我一直以來都是錯的,師兄不是不懂愛,只是對我不愛……
他舉步離開。我清醒過來,維持著禮貌向他道謝:“謝謝仙友告訴我這件事。”
“仙友?”他有些好笑地開口,“我叫邵轅?!?/p>
我驀地瞪大了眼,下一刻門外已經沒了他的身影。
邵轅,魔尊獨子,窮兇極惡,性喜放浪,我竟然跟這樣的人相識了!
一夜的輾轉無眠,第二日我早早地便蹲在了師兄的房門前。
約莫半個時辰后,房門打開,師兄從里面走出來,依舊是一身白衣,無盡風華,顯然,他望見了我,微愣過后是如春風的微笑。
我垂了眼,心里所有的情緒都像是打了結,我緩緩走上前。
他摸了摸我的頭,問:“怎么這么早?”
“師兄,接下去我問什么你都告訴我好嗎?”我抬頭認真地望著他,內心忐忑。
他點了點頭。
“師兄,水藍是誰?”我問,神情希冀。
我想他能告訴我,他不認識這個女仙,我希望昨天的那些事都是邵轅編出來誆我的??墒墙Y果卻還是相反了。
他的笑容頓了一下,眸中像是有什么情緒飄過,卻看不真切便再也尋不到:“你是怎么知曉這個人的?”
我沒有解釋。
所以,果然有這個人。
心像是被扎了一下,細細尖尖的疼痛不過瞬間便蔓延了全身。
“師兄喜歡她是嗎?”我問。
“乖,不要問了,回房去吧?!彼f。
我驀地紅了眼眶:“為什么不告訴我?師兄這樣的反應,應該是喜歡的吧?”
“藍兒!”他的語氣突地嚴厲起來。
我哭了出來。
藍兒?是在叫我,或者是透過我在叫著另一個人?
我再問不下去,咬著唇低著頭轉身飛快地離開。
身后傳來師兄的呼喚聲。眼中的淚爭先恐后地奔涌而出,我捂著嘴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
我記得所有的童年時光。幼時的我愛哭又愛吃,每次哭時,師兄總會無措地拿著一個小碗一勺一勺地喂我糖水,嘴里喃喃地念著:“都說女孩子喜歡吃甜,藍兒乖,不要再哭了?!?/p>
以前,我總以為那樣的寵愛完完全全是我一個人的,可現在,我再沒了那樣的自信。
驚慌失措地出了谷,我沒想到的是,會在一條小溪邊看見邵轅。
我驚得忘記了哭泣,下意識地躲在了草叢中,遠處的對話聲陸陸續(xù)續(xù)地鉆進我的耳里,我聽見邵轅身邊的一個侍從說:“殿下,我們真的要在明日的丑時從天界的西邊攻入?”
“對?!鄙坜@神情陰郁,“那個地方是天界防守最薄弱的地方,明日丑時一到魔軍便準時出發(fā)?!?/p>
我瞪大了眼,死死地捂住了嘴。
接下來邵轅他又說了些什么,半個時辰后他們舉步離開。
我的雙腿早已經發(fā)麻,卻還是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向著朝云谷跑去。行到一半時,我遇見了師兄,他像是在尋找我,望見我時,眉目一松。
我奮力向他跑去,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衫:“師兄,明天的丑時會有大批的魔軍從天界的西邊攻入!”
他怔了怔,半晌神情也嚴肅了下來,卻是狐疑地望著我:“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我支支吾吾,“師兄,不要問我是怎么知道的好嗎?你是上仙,這個消息如果由你去告訴天帝,那么天帝一定會防范起來,我不想等到悲劇已經鑄成才難過?!?/p>
他蹙了眉,也在思考。
我知道他還是有些猶豫,不由得更加著急:“師兄,我是你帶大的,在這幾百年里我的品性你是最清楚的,我不會拿這件事情欺騙你?!?/p>
他的眉頭漸漸松開,半晌,他摸了摸我的頭,露出了笑容:“是的,師兄不應該懷疑你,師兄相信藍兒,謝謝你告訴師兄這個消息。”
我笑了出來,眼眶又泛了紅:“謝謝師兄?!?/p>
謝謝你對我做的一切,哪怕……這一切也許是透過我對著另一個女子的。
他嘆著氣擦著我眼角的淚,溫和地安慰了我一陣,隨后轉身去了天界。
我待在房間里一刻也不敢放松,可一天過去了,師兄沒有回來。
第二天天不過蒙蒙亮,門外便傳來了腳步聲,我一夜沒睡,喜極地開了門。門外,師兄站在遠處,神情疲憊。
我高興地跑了上去,卻在幾步開外的地方望見了他郁怒的神色和眉梢濃濃的失望。我驀地停住了腳步。
他一步步地向我走來,臉上是我從未看過的震怒。
“蒔藍?!边@是他第一次這樣生疏地叫我,“我在一開始時便不應該相信你!”
我怔住,不知所措。
一切都亂了套,我?guī)Ыo師兄的消息是錯誤的,魔軍確實進攻了天界,卻不是在丑時,而是在卯時,進攻的方向也不是天界的西邊,而是東邊。
天帝聽信了師兄的話,最后卻空防備一場。而在他們以為這件事情就此揭過時,魔軍卻攻了進來。
天兵猝不及防,死傷慘重才保住了天界的安全。天帝震怒,師兄承擔了所有的罪責,直到今日才回來。
全身的力氣像是被盡數抽走,我跌坐在地上,全身僵硬。
“那件事情你到底是從哪里聽來的?”他問。
我呆呆地張嘴:“是,是在谷外的小溪邊,我聽邵轅說的?!?/p>
他猛地抓住了我:“你竟然認識魔界的人?”
我驚慌得落了淚。一切都是假的,邵轅那時的表現只不過是演給我看的一場戲!
我反手抓住師兄的衣衫,哭泣不止:“師兄,你不要生氣。我認識邵轅只是一個偶然,那時他身旁有一個姑娘想要我的麒麟,他的手下來偷麒麟時,不小心把我也偷了過去,所以我才……”
他猛地揮開了我,望著我冷透了眉目:“所以你就認識了他,所以你昨天給了我這個假消息,借著我的信任幫了那個魔頭?”
“不是的!不是的!”我掙扎著爬向他,他卻一次次地避開我。
我望著他的表情,竟然看見了厭惡。
“出谷去,我不想看見你,只當我從來沒有過你這個師妹?!彼淅涞剞D了身,背影狠絕。
我忘了哭泣,心內的驚慌讓我腦中一片空白:“師兄,你不能不要我!”我扯住他袖子,恐懼一瞬間遍布全身。
他不留情地拂開我。我怔住,再沒了動作,他的背影在我眼前漸漸消失。我坐在庭院里,久到時間像是都停止。
半晌,我踉蹌著站起身來,慢慢地向谷外走去,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刀尖上。我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一個人突然將我拽了起來,我心下一喜,可在望見那人時徹底絕了希望,鋪天蓋地的憤怒將我包圍,我狠狠地推開他:“邵轅,你到底是為什么騙了我!”
邵轅看著我笑了一下,黑色的眼眸里有一絲心疼:“為什么?只是不喜歡,我看中的東西,我從來都有辦法得到?!?/p>
怒氣再度升騰。
我的手無意識地慢慢攥緊,眼前是一片藍色。邵轅望著我竟然怔住。
“你給我滾?!蔽乙蛔忠痪洌曇艏鈪?,“否則我殺了你!”
“你是魔!”他猛地抓住了我,仔細地望著我的眸子,“最嚴謹、最守仙規(guī)的隋夜上仙,竟然有一個魔人師妹!”
“你不要胡說!”我狠狠地推開他。一只手舉起,下一刻“啪”的一聲,一個巴掌已經落在了他的臉上。
他被我打得偏了頭,僵硬了動作。
“你竟然打我?!”
我瞪著他,沒有絲毫后悔。
“蒔藍,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他惡狠狠地瞪著我,“你的師兄根本不喜歡你,如果喜歡,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會趕你走,我不過是幫你試探了他的真心。如果你還是不相信,那么你便將這條蟲子放在他的耳邊,它可以讓你知道你想要知道的一切?!闭f完,他便將一條蟲子放在了我的面前。
我抓過那條蟲子,卻沒有放進袖子里,而是將它狠狠扔在了地上:“我不需要證明什么,我喜歡師兄,只喜歡他,就算是??菔癄€,我也還是喜歡他,即使他不喜歡我,我依舊喜歡他!”
“你!”他的眸子變作了紅色,怒極地轉身離開。
四周再度安靜了下來,我慢慢沒了怒氣,呆呆地坐在地上。
天色越來越暗,四周的鬼怪漸漸開始出來覓食,一只白虎精在我四周盤旋,像是在確定著什么。
我垂眸望著地面,感覺他漸漸向我靠近,下一刻,他張著嘴向我咬來。
我心中沒有一絲害怕。師兄不要我了,那么我為何還要再活下去?
耳邊是白虎精渾濁的呼吸聲,我閉了眼,緩緩落下淚來??上乱豢?,一個人驀地擋在了我的面前。
我被猛地抱住,熟悉的清香再次縈繞在我的鼻尖。我猛地睜開眼睛,眼前是師兄蒼白的面色,他望著我,臉上仍是震怒:“為什么不躲!”
我驀地號啕大哭起來。
他有些驚慌地放開我,轉身用術法劈開白虎精。我坐在地上,突然便瞧見了他后背上的血印。
那是他剛剛為了救我被咬傷的。
我忘記了哭泣,沖動地上去檢查他身上的傷口,可當他的后背暴露在我的眼前時,我卻又止不住地哭起來,他望著我又是生氣又是驚慌:“你是不是傷到了什么地方?”
我拼命搖頭,望著他的后背說不出話來。
他的后背除了那個咬傷,竟然還有許多縱橫交錯的鞭傷,傷口高高腫起,形容可怖。
想是我哭得太厲害,這次他徹底慌了,臉上再沒了怒氣,轉過身來一邊嘆氣一邊幫我擦眼淚:“你總是那么愛哭,乖,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可是……”我望著他的傷口,心疼得不可抑制。
這些鞭傷是怎么來的并不難猜。
我給師兄的消息是假的,天界損失慘重,師兄承擔了所有的罪責,只怕……
“師兄,你打我吧,是我錯了,我不該相信別人的?!蔽夜蛟谒砬?,深深伏下。
“不要再說了?!彼纳袂樽兊脺睾停拔疑鷼獠皇且驗槟阏f了假話,而是生氣你竟然認識了魔界的人?!?/p>
“師兄經歷了太多仙魔大戰(zhàn),對于魔界的人,師兄的認識是固執(zhí)的。師兄不想讓你跟他們接觸,更不想讓你做任何危害天界利益的事,否則即使你是我的徒弟我也不會放過。所以,答應師兄不要再跟他們接觸了好嗎?”
我拼命點頭,支支吾吾地說:“那師兄別不要我。”
他驀地笑出聲,風清月朗。我望了他一會兒,也跟著傻乎乎地笑了出來。
我們回了住處,誤會的冰釋讓我欣喜不已,師兄像是疲累極了,上完藥后便沉沉睡去。
我小心地坐在一邊偷偷打量他。
他是那樣美好的人,無欲無念,可正是因為……我漸漸悲傷起來。
真的,好想好想知道他對我的感覺。
我指尖一顫,慢慢地從懷里掏出邵轅給我的那只蟲子。
我最后還是將它撿了回來,欲望像是一張網,我迷了心竅,小心地將蟲子放進了師兄的耳朵,半晌,師兄輕輕睜開了眼睛,雙眼卻沒有一絲光彩。
我坐在他的面前,輕輕地問:“師兄喜歡蒔藍嗎?”
他皺了眉,卻沒有說話。
我有些泄氣,卻還是問:“師兄認識水藍對嗎?”
他點頭。
“那么你和水藍有過什么約定或者是……你和她有什么關系?”
他又蹙了眉,就在我以為他不會說話時,他卻慢慢地開了口:“我和她有過一個約定……”
將師兄安頓好以后,我踩死了那只小蟲子,臉色蒼白地出了房間。
急匆匆的腳步聲在我耳邊響起,我沒想到出現的會是一臉焦急的邵轅。
他一把將我抓住,著急道:“你是否受傷了?”
我沒有什么精神,輕輕地擋開他的手,疲憊地望著他:“邵轅,你知道全天下最好的鑄劍師在什么地方嗎?”
“你問這個做什么?”他蹙著眉。
我說:“鑄劍?!?/p>
邵轅最后還是告訴了我。
四海八荒中能稱得上“最好的鑄劍師”的只有一個人,他住在南山腳下。他性格和善,卻有個怪癖——喜歡收集各種各樣人的聲音,所以但凡是要找他鑄劍的人,最后都成了啞巴。
我整理了行裝當即便出發(fā)了,三天后,我如愿到了南山腳下,可剛準備進去卻被邵轅拉住,他望著我,臉上頭一次少了囂張,帶著乞求:“不要去好不好,一旦進去就什么都晚了。”
我搖搖頭,慢慢把他抓著我的手推開,義無反顧地走進了鑄劍師的房間。
在過去的幾百年里,我一直想為師兄找一把世界上最好的劍。第一次,我是希望能有個武器,護他周全;第二次,我是想拿著那把劍證明我喜歡他的決心,可是現在,我沒有任何念頭。
他是我最好的師兄,我想為他找一把最好的劍。
僅此而已。
鑄劍師笑著看著我,我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他拿著刀向我走來,我輕輕地閉上眼睛。
接下來的疼痛讓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肉里,眼淚自我的眼角流出。
我的眼前是一片空白,恍然間我還是想起了童年。
那是我一直珍視的歲月。
三天后,我抱著劍出了屋子。邵轅站在門口緊緊地盯著我,形容比我還要憔悴。我知道這三天他一直在外面等著我,我下意識地想與他說話,可是剛張嘴我便知道已經不能。
“讓我?guī)慊啬Ы?,你這樣我不放心。”他說,語氣討好。
我搖了搖頭,繼續(xù)向前走著。
他沒有跟上來,半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我頸上一痛,再沒了知覺。
再醒過來時是在一個華麗的房間里,邵轅安靜地坐在我的身邊,我靜靜地望著他。他像是不敢看我,只是低低地說了幾句要我好好照顧自己之類的話便離開了。
之后的幾天里,他每天都來,與我說說話,或是喂我吃飯。那樣高傲的人卻在我面前幾乎低聲下氣??晌覅s還是想著各種辦法逃跑。
一直到半個月后,我的逃跑終于成功。
那時仙魔爆發(fā)的第二次大戰(zhàn)。
這場戰(zhàn)事爆發(fā)得很突然,我是從門外奔走的人嘴里知道的,因為這次大戰(zhàn),看守我的人少了許多。
于是,我終于逃脫成功。
師兄沒有武器,我擔心他的安危,于是背著劍到戰(zhàn)場上去找他,希望能把劍交給他。戰(zhàn)場上硝煙彌漫。我四處逃竄,終于在一片樹林里找到了師兄。
彼時他一身白袍已經染了血色,我高興地跑上前。他像是沒預料到我的出現,望著我的眼里是滿滿的驚訝。
我將背上的包裹取下來朝著他遞了遞。他反應過來,可是眉目卻染上了怒意。
他伸出手來抓過我手里的包裹,卻狠狠地擲到了一邊:“藍兒,你這段時間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我說不出話來,著急地又撿回了包裹想遞給他,可就在這時,一隊天兵突然將我團團圍住,一個帶頭的天兵對著其他人大喊:“我剛剛親眼看見的,她從邵轅那個魔頭的房間跑了出來!這樣的女仙已經是不干凈了的!”
周圍的天兵準備過來抓住我,我驚慌地后退了幾步。師兄站出來護著我,轉身問我:“藍兒,你告訴師兄,你到底有沒有被邵轅……”
我拼命地搖頭,卻始終說不出話來。
那個天兵又叫了起來:“她不說話分明是心虛,上仙請不要再阻止了?!闭f話間,兩個天兵已經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驚慌地望著師兄,他卻像是已經失神。
轉念想起了什么,我收回了目光,不再做無謂的掙扎。
如果我死了,對師兄來說也是最好的吧。
我被關進了天牢里。從門口走動的人的嘴里,我知道了天帝已經訂好了處決我的時間,就在明天的丑時。
我沒有太多情緒,只是坐在地上仔細回想著我以往所有的歲月。我記得許多,包括那天在山洞里,師兄與我說的那個他與水藍的約定。
他說:“我與她有個約定,我會好好地養(yǎng)育蒔藍?!?/p>
師兄是最古板的上仙,可是他卻愿意養(yǎng)育我,還用仙力小心地將我體內的魔性隱藏著,不被人發(fā)現。護著我安然地成長了幾百年,這樣的恩情也許是出于疼愛,可是對我來說,這幾百年里,他對我好,我喜歡他,就是這樣而已。
天意讓我最后是這樣的結局,我不傷心,如果我死了,那么師兄偷偷養(yǎng)育魔族后代的罪名就會被永遠埋藏??晌覅s有著很多遺憾。
我難過,難過于直到現在還是沒有親口告訴他,我喜歡他,可是此時已經來不及了,我說不出口,而他也再無法聽到。
門外重重一響,我轉過頭去,一個天兵向我走來。
我知道,是處決的時間到了。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然后將背上的包裹向他遞了遞,用手在地上寫了幾個字——
請把這個包裹交給我的師兄。
他望著我,有些狐疑:“仙子之前便不會說話嗎?”
我笑了笑,沒有再寫。
他將我押到了誅仙臺。
誅仙臺下是眾多惡鬼的魂魄,有十惡不赦的仙從這里掉下去,肉身與靈魂皆會被惡鬼吞噬,這就是真正的灰飛煙滅。
我靜靜地站著,天邊突然出現了一個黑點,我抬頭望去,卻是邵轅領著一隊兵馬沖了過來。
天帝驚慌地讓軍隊迎上抵抗,我遠遠地看著,突然覺得其實邵轅與我一樣可憐。
我們都喜歡著不可能擁有的人。只是我比他幸運,他喜歡的人馬上就要死了,可我喜歡的人,他一定能長長久久地活著。
角落有一角白衣飄動,我轉頭過去,看不真切,可我知道,那個就是師兄,他正看著我。
他最終還是來了。
我靜靜地望著那角白衣,笑得燦爛,用口形說著:“再見,師兄。”卻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
我有了淚意,卻還是死死咬著唇堅持著微笑。
在最后的最后,我一定得漂漂亮亮地走不是?
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我閉了眼睛,縱身一躍。
一切都在急速消失,我聽見了邵轅嘶啞的呼喊聲,還有最后出現在我面前的那角白衣。
他還是舍不得我的,我滿足地笑著,這樣便夠了。
陽光慢慢從云層中探出,我看見了師兄,他在誅仙臺上怔怔地望著我。我望著他,在不知不覺中還是流了淚。
我打著口形,泣不成聲。
我喜歡你。
我對他說。
只是注定,他不會看見。
他沒想過,他會與魔族的人心平氣和地見面。
他的一生都痛恨著魔族,人人都以為是因為水藍,說他有情有義,可誰又知道,事實并不是如此。
水藍是個好女子,可他卻并不愛,而后來水藍被魔族擄走,他只是本著義務去救她??梢彩且驗槟谴蔚木仍懒嗽瓉硎聦嵅皇侨绱?。
水藍與魔族的一個將軍相愛,于是借著出嫁,策劃了一出被擄走的戲,他找到她時,她已經有了孩子。
孩子很小,脆弱得仿佛一片嬌嫩的花瓣。她將孩子交到他手上,懇求他能養(yǎng)育這個孩子。
可是他拒絕了,在他感覺,與魔族有關的一切他都不愿有任何沾惹,可就在他要將孩子還給水藍時,孩子卻抓住了他的衣襟怎么也不肯松手。
他有些詫異了,第一次看清懷里這個小不點。
魔族的人眼睛是黑色的,而她卻是一雙藍色的眼睛,漂亮得讓人想要淪陷。
他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臉,她竟然笑了出來。那樣的笑讓他的心軟了下來。
于是他收下了這個孩子,認她做師妹,取名蒔藍,只因為她有一雙漂亮的藍色眼睛。而水藍,則是理所當然地死了。
為了隱藏孩子的魔性體質,他幾乎耗費了大半的修為,還從天界搬到了一個偏僻的山谷住。師父曾經問過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可究竟是什么原因,他怎么說得清?
也許只是不舍得,不舍得讓這個孩子就這樣死了。
后來,他悉心養(yǎng)育這個孩子,可是她卻還是與魔界扯上了關系,他生氣,卻不明白的是,他更多的是心痛。
后來她被處斬,他站在一棵樹后,幾乎耗盡了所有自制力不讓自己沖上去救她,可是最后他還是沖了上去,只是,他終究沒有抓住她。
她躍下了誅仙臺。
接下來的幾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她,她哭時的樣子,笑時的樣子,難過時的樣子,還有最后的最后,在誅仙臺上,她看著自己的樣子。直到邵轅將一把長劍拿到他面前。
邵轅臉色很難看,看著自己時眼里是滿滿的恨意:“這把劍是蒔藍想要給你的,她交給天兵想要他轉交,可是那個天兵卻起了邪心想要占為己有,這就是你所堅持的仙魔有別,那個天兵是仙,可連他人最后的遺物他也貪戀,我是魔,現在我將它還給你?!?/p>
“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他眼眶泛了紅,“那個傻女人為了給你鑄這把劍把聲音給了鑄劍師,她之前在紙上告訴我,她想親自給你這把劍,然后跟你說讓你以后要小心不能再受傷,可是她沒了聲音說不出話來……”
他的指尖發(fā)顫,一時竟然找不回自己的聲音:“她不能說話了?”
所以那個時候他問她什么她都說不出來,所以是他誤會了,所以,是他辜負了……
他轉身想要離開,邵轅在他身后緩緩說著,聲音已經哽咽:“你一定猜不到我與蒔藍是如何相識的?!?/p>
“我的真身是一只鵬鳥,那時正是魔界與天界的大戰(zhàn),我受傷現了原形跌在你們的住處旁,麒麟過來準備把我當成食物吃下時,是她救了我。
“她以為我只是一只普通的鳥雀,于是將我時刻帶在身旁,整日與我說話,她說,她有一個十分喜愛的人,那個人是……”
“不要說了?!彼驍嗨?,聲音已經支離破碎。
他知道,他沒有勇氣知道。
當夜他仿佛生了病。
他坐在院子里,恍然間,他像是看見了蒔藍。她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拿著那把劍,臉色微紅地看著自己,羞澀而可愛:“師兄,藍兒現在把這把劍給你,師兄以后千萬千萬要小心,絕對絕對不能再受傷了?!?/p>
他笑著伸手過去想摸她的腦袋,可夜風吹來,一切就此消失。
他第一次淌下淚來,夜色中,他克制不住地慟哭。
他還記得,那時她站在誅仙臺上看著自己笑得是那么漂亮,可他還是看見了她眼里閃動的淚光,后來,她跳下了誅仙臺,他沒來得及抓住她。
心很疼,疼得像是要死去。
他想,這也許就是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