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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08-16 04:20:51白航
      今古傳奇·故事版 2015年22期
      關(guān)鍵詞:驢友團長戰(zhàn)友

      白航

      王陸看著這輛車,水很渾濁,他看不清司機是男是女,但對方癲狂拍打玻璃發(fā)出的沉悶聲響卻能令他感受到車內(nèi)深入骨髓的恐懼。王陸拿著救生斧敲碎玻璃的四角,示意對方后退,對方看到救命草豈會離開,王陸無奈,只得揮著斧頭砸向擋風玻璃,水立刻涌入車內(nèi),車內(nèi)人嗆了水,手腳亂舞,王陸立馬拽住他的衣服把他拉出水面。

      岸上,戰(zhàn)友和群眾發(fā)出一聲喝彩,王陸把面無血色的司機放在地上,自己走進消防車內(nèi)換衣服。

      出來時,司機已無大礙,過來向他道謝。王陸擺手說應(yīng)該的,此時,出人意料的事情發(fā)生了,王陸看著對方愣住了,隨后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了對方的臉上,接著,又是一頓暴揍?!爱敱拇蛉死玻 比罕婓@呼,戰(zhàn)友急忙把他拉開?!皠e攔我!別讓他跑了!”王陸大聲喊著,只是場面混亂,司機早已不知了去向。

      很快,“救援兵施救過程中因遇難者不配合而怒打?qū)Ψ健钡男侣剛鞅榇蠼中∠?,團長把王陸喊來問他為什么當眾打人,王陸沉默不語。團長說這件事必須記過,王陸說:“團長,只要能把那人找到,就算槍斃我,我也沒任何怨言?!?/p>

      團長一聽,似乎話中有話,命令他解釋清楚,王陸這才說:“這人在我們家鄉(xiāng)是個包工頭,那年我媽媽重病,我爹搭了輛貨車帶著她去醫(yī)院,過河時橋塌了,爹娘和司機都淹死在河里,后來鑒定那座橋是豆腐渣工程,就是這個人承包的。出這事后他就跑路了,沒想到在這兒碰到了他?!眻F長恍然大悟,王陸繼續(xù)說:“出于責任,我必須救他;出于良心,我必須揍他!”團長沒再言語,揮揮手讓他離開。

      王陸是消防武警二期士官,新兵時父母雙亡,從此他就寡言少語,平時拼命地訓練,救災時也如拼命三郎一樣,因為他已經(jīng)沒有了家,害怕部隊哪天不要他了,他就無家可歸了。本來今年是要轉(zhuǎn)三期士官的,但出了打人的事,部隊想留他就難了。

      進入退伍月后,團長忽然又找到他,說:“出于紀律,你必須要退伍;但出于我的良心,你可以留下,但不是這支部隊。”

      團長的戰(zhàn)友在西北一支部隊也當團長,那里缺骨干,團長想照顧他,于是用交流的手段把王陸送到西北部隊,轉(zhuǎn)了三期士官。

      這支部隊的駐地多雪山,王陸來到不久便出了一次勤,兩個驢友頂雪爬山,不慎跌下了懸崖。王陸歷經(jīng)各種場合救人無數(shù),在雪山實施營救,這還是第一次。

      救援隊扛著裝備爬到事發(fā)地,狂風夾著大雪遮住了視線,喊話也沒人應(yīng),情況非常不樂觀,王陸決定垂人下去看看。這里沒樹和合適的巨石,戰(zhàn)友們將繩索綁在自己身上,另一端綁住王陸慢慢垂下。

      飄在半空,王陸發(fā)現(xiàn)這里的風比其他地方大得多,繩子被吹成了鐘擺,他重重撞在墻上,幸虧戴著頭盔,人無大礙,但這一撞震下上方一塊松動的石頭,不偏不倚砸在他的胳膊上,他感到一陣鉆心的疼痛。王陸強忍疼痛來到崖底,下面的雪已經(jīng)沒了膝蓋,卻沒有驢友的影子,他只得趟雪尋人,汗浸濕衣服立刻凍成冰,他感覺是在地獄里行走,寸步難行。突然,王陸被絆倒在雪里,他一陣驚喜:找到了!

      那兩名驢友已被凍僵,王陸俯身聽見他們還有心跳,拿出電熱寶塞進兩人心口和肚臍部位。王陸發(fā)出信號,兩條救生坐墊拴著石頭飄蕩而下,王陸費力將兩人綁好,做完這些后,因冷和高度緊張,王陸已是筋疲力盡,無法再綁自己,電臺中傳來戰(zhàn)友的催促:“趕快上來!”王陸苦笑著回答:“沒勁了,讓我歇會兒?!?/p>

      片刻,兩名戰(zhàn)友鼻青臉腫地垂下,戰(zhàn)友瞪他一眼:“再不上去你想凍死在這里?”不由分說地,兩人幫他綁好,然后上面戰(zhàn)友喊著號子將王陸他們拉了上去。

      第二天的報紙上只出現(xiàn)簡短的新聞:兩名驢友山中遇險,救援戰(zhàn)士冒雪進山營救,順利將人救出。

      新聞背后的真實情況是王陸的胳膊被石頭砸傷,血汗在極寒氣溫中黏住了衣服,王陸站在熱水噴頭下沖了十分鐘才能將衣服脫下。

      幾天后,驢友出院專程來部隊道謝,當了9年兵的王陸早就見怪不怪了,只淡淡地說:“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也希望你們以后多行善事,能幫人處多幫人?!?/p>

      說完這句話,他的表情很平淡,但內(nèi)心卻很難受,自己有能力救這么多人,卻救不了自己的父母,他特別希望所有人都能跟自己和戰(zhàn)友一樣,遇到緊急情況可以挺身而出救人。

      這里的山里有座廟,守廟的只有一個老和尚,王陸閑暇時喜歡到那里坐一坐,養(yǎng)養(yǎng)心。老和尚知道了他的身世后,卻從不開口相勸。王陸問他:“出家人的職責不是普渡眾生嗎?你為什么從來不解我的心結(jié)?”

      老和尚說:“我渡的是心,你救的是命,你雖不是佛門弟子,但善業(yè)比我大,你自己都解不開,我如何渡你?”王陸聽后,不再說話。

      這天,王陸又來到廟里,和尚說:“你能幫我把山上那窩雛鷹抱下來嗎?大鷹一天沒回來了,估計再也回不來了?!蓖蹶懸豢诖饝?yīng)了,只要需要幫忙救命的事情,就算對象不是人類,戰(zhàn)士們骨子里也會自發(fā)產(chǎn)生去救的職業(yè)欲望,何況這些小鷹跟他一樣,都是孤兒。

      王陸攀著巖石將鷹巢摘下交給和尚,和尚誦聲阿彌陀佛:“大善,小伙子,功德無量?!?/p>

      王陸告辭,和尚卻又問:“你不想聽聽我和這鷹的緣果?”

      和尚說,自己在這山里呆了幾十年,之前有條小狗作伴看院,后來大鷹有了這窩小鷹,那天趁他不注意把狗叼走喂了小鷹,和尚知道它們?nèi)笔澄锪?,于是化來肉放在院?nèi)讓鷹帶走。眾生都是有靈性的,從此以后,大鷹經(jīng)常在廟的上空盤旋,代替了那只小狗。

      “而我,現(xiàn)在要幫它養(yǎng)大這窩鷹,我也有了伴,這就是善因善緣,莫問原因,多做善事,必有福報?!崩虾蜕姓f完抱著雛鷹走進屋里,王陸站在外面,若有所思。

      半年后,部隊安排他休假,王陸準備出門時,部隊接到通知,國道發(fā)生連環(huán)追尾事故。領(lǐng)導說:“你回你的家,這次不用你出勤了?!蓖蹶懻f:“回家的路只有這條國道,不挪開這些車,我怎么走?”說著,他換上裝備來到車禍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十幾輛車撞在一起。

      雖叫武警消防,但發(fā)生火災的概率畢竟不大,倒是這些天災人禍成了他們出警時遇到最多的事情,情況較重時原則只有一個:集中力量和時間先救活人。

      王陸來到一輛貨車前,一對夫妻被擠壓在駕駛室昏迷不醒,王陸和戰(zhàn)友啟動切割器切斷車身,才發(fā)現(xiàn)有塊鋼板插進女子的后背,王陸急忙喊來醫(yī)生扎針輸液,自己小心翼翼割斷鋼板抱出夫妻倆,現(xiàn)場動靜之間生死兩界,戰(zhàn)士們跟死神較上了勁,希望能把靜死變成動生,多一個是一個。

      夜幕降臨,車禍現(xiàn)場依舊,戰(zhàn)士們表情嚴肅地對著幾具尸體默哀了三分鐘,返回營地。

      道路通了,王陸連夜返回了家,家里除了白發(fā)蒼蒼的奶奶就剩一排平房。自從兒子兒媳沒了之后,老人成了行尸走肉,只有每年孫子回來的那二十幾天,她才難得有些笑容。

      王陸年齡也不小了,有人操心給他張羅對象,王陸婉拒,人家直白地告訴他:“你家庭條件一般,趁還穿著這身軍裝抓緊談個對象,等沒了這身衣服,姑娘憑什么看上你?”

      王陸緩緩脫掉上衣,身上砸傷摔傷燒傷割傷等傷痕觸目驚心:“我當了9年兵,身邊戰(zhàn)友一共犧牲了7個,重傷15個,輕傷我都算不清。等脫掉這身衣服的時候,我確實一無所有了,但那時我才能給人家幸福?!睂Ψ洁洁炝艘痪洹斑@孩子當兵當傻了”,就走了,自此再也沒人給他介紹對象了。

      歸隊那天,奶奶問他:“娃,你又要走哇?你走了奶奶咋辦?”王陸看著奶奶孤苦的模樣,一咬牙:“走!奶奶,我?guī)ゲ筷?!”回到部隊,他陪了奶奶沒幾天,任務(wù)又來了。

      這場地震是從邊境傳來的,波及了境內(nèi)山脈,偏巧有一支科考隊在山中長期作業(yè),房屋倒塌加之山體滑坡,幾名專家被埋在里面,生死未卜。

      負責人急得直掉眼淚:“這幾名是國寶級專家,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就是死也彌補不了啊!”

      王陸望著這片廢墟,安慰道:“他們活著的可能性很大?!钡卣鸷蟮慕ㄖ澜诲e,產(chǎn)生的縫隙很有可能就是受難人的生命空間,如果建筑物是粉碎性坍塌,那里面人存活的可能,基本為零。王陸猜得不錯,戰(zhàn)士們費力搬開山石后,聽到有微弱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觥V皇沁@里山高林深,起重機一時半會兒運不進來,為了不耽誤黃金搶救時間,戰(zhàn)士們決定鑿洞營救。

      戰(zhàn)士們拿錘子、錐頭鑿石頭的手藝絲毫不亞于建筑工人,乒乒乓乓的聲音回蕩在山內(nèi)。向廢墟內(nèi)輸送氧氣的同時,很快將巨石鑿出一個僅容一人鉆進的洞口,王陸脫掉防護服鉆了進去,鼴鼠般繼續(xù)掏土打洞前行,終于勉強鉆進狹小空間,找到了兩名專家。幸好這座房子還算堅固,空間還很大。王陸幫他們套好防護措施,系上繩子,并詢問還能不能動,得到肯定答案后發(fā)出信號,戰(zhàn)友在外面慢慢將兩人拉出。王陸記得負責人說里面的設(shè)施資料很珍貴,于是檢查四周,準備把能帶出的東西全部帶出。正當他伸手去拿一本文件夾時,突然一股電流從他掌心傳遍全身,王陸想撤回手,但巨大的電流就是強力磁鐵,緊緊拽住了他,王陸全身電成了炭黑色,躺在廢墟里面,沒了呼吸。

      外面拉繩的戰(zhàn)友雖然穿著防護服但也感覺到了電流,隊長大驚,急忙詢問負責人:“里面有高壓電?”負責人愣了一下,說:“有一臺大瓦發(fā)電機,但是很安全?!标犻L聽后厲聲斥責:“那剛才為什么不說?”“因為這臺發(fā)電機有保護措施,再說出事時我們沒有使用……”隊長狠狠罵了一句,立刻鉆進洞里營救,但救出來的王陸,全身早已僵硬。

      火化后,部隊尊重奶奶的意見,派人送他們祖孫倆回老家。出發(fā)那天,老和尚帶著四只高山鷹趕來,對鷹說:“你們的恩人要回家了,去道個別吧?!彼闹机棻P旋在部隊上空,聲聲哀號。團長說,第一次聽到這里食物鏈的王者發(fā)出這種聲音。

      老和尚雙手合十:“你們才是王者,心懷大善救蒼生者,佛說大雄。王陸雖走,善業(yè)還在,會有人為王陸來盡孝的。”

      媒體報道王陸的事跡后,本來人跡不多的山村突然擁擠起來,司機、學生、工人……各種職業(yè)的男女老少皆從外地趕來,這些曾經(jīng)被王陸救出的人站在恩人的遺像前,眼淚浸透了村莊土地。

      其中,一個風塵仆仆的男人突然猛地跪在奶奶面前,搧了自己兩巴掌:“老人家,我對不起你!我害了你的兒子和兒媳,王陸卻還救過我!我還有良心!我還是人!干了這些年的工程,我有積蓄,求您老讓我當您兒子,讓我為您養(yǎng)老送終,我想贖罪……”

      公安當場帶走了他,很快判了刑。但沒過多久他又來到了這里,押他來的警方向村長解釋:“他進獄后一直申請在這兒建座養(yǎng)老院和修條路,等出獄后過來做護工,我們了解他的情況和心愿后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現(xiàn)在帶他著手準備一下?!?/p>

      工程很快開了工,幾個月后,一座軒敞漂亮的養(yǎng)老院建成了,王陸的奶奶搬了進去,每月都能收到從監(jiān)獄寄出的禮物。老奶奶有時也會去看看王陸,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有四只雄鷹經(jīng)常盤旋在上空,偶爾落下休息片刻。那次,老奶奶顫巍巍地問:“俺家娃也救過你們?”四只鷹縮著脖子站在墓碑周圍點點頭,仿佛聽懂了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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