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孟英
近兩年來,有關(guān)抗日戰(zhàn)爭時期我地下抗日志士英勇機智除奸的電影和電視劇不斷在全國熱映,其中根據(jù)著名女作家張愛玲小說《色·戒》改編的電影及最近在全國各大電視臺熱播的電視連續(xù)劇《旗袍》等,都創(chuàng)下了票房和收視率的新高,觀眾對電影與電視劇中的“王佳芝”與“關(guān)萍露”這個抗日時期女英雄在鋤奸行動中深入虎穴刺殺汪偽“76號”特務機關(guān)頭目丁默村的勇敢壯舉深表敬佩,并留下了深刻而美好印象。然而,與此同時許多觀眾在看了這兩部電影及電視劇后都異口同聲地發(fā)出了這樣的一個疑問:現(xiàn)實中的除奸女英雄存在嗎?筆者可以肯定地告訴所有觀眾:“現(xiàn)實中的鋤奸女英雄存在!”她的名字叫鄭蘋如,是上海法政學校的一名高材生,就義時剛滿26歲……
為了使人了解歷史、澄清事實,筆者獨家采訪了抗日女英雄鄭蘋如唯一生活在上海的侄子、一個年已古稀的老人鄭國基先生,從而打開了塵封七十余年的真實歷史,以饗讀者。
學生時代的鄭蘋如
鄭蘋如1914年出生在日本名古屋的一個“中日聯(lián)姻”的家庭里,父親鄭鉞1875年出生在浙江蘭溪一個大戶家庭,清末考取官費留學日本就讀法政大學,并在讀大學時加入了孫中山領(lǐng)導的中國同盟會,同于右任等結(jié)為好友。
鄭蘋如父親學成回國后,先在上海復旦大學法律系執(zhí)教。1919年任于右任陜西靖國
軍總司令部一等秘書、秘書長兼軍法處長,此后又先后任山西、福建、江蘇、上海等省市的高等法院分院院長及首席檢察官等高位要職。鄭蘋如的母親木村花子(后改名鄭華君)1887年生于日本名古屋一個名門望族家庭,善良賢慧,是一個典型的相夫教子的傳統(tǒng)日本婦女。
鄭蘋如在家排行老二,上有一姐,下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小妹妹。鄭蘋如與姐姐、弟弟、妹妹的童年是在日本度過的,鄭蘋如直到11歲時才隨母親回到上海。鄭蘋如初高中時代曾就讀于上海市北中學、大同中學及民光中學,學生時期的鄭蘋如不僅人長得漂亮、舉止大方、
懂道理、講禮貌,而且人特別聰明,讀書好,興趣廣,琴棋書畫樣樣拿得起來,還喜歡柔道及演話劇。鄭蘋如在民光中學上高中時,經(jīng)常上臺唱京劇、演話劇,而且話劇的劇本都是由她自己編寫。1931年3月12日的《國畫時報》上刊登了一幅鄭蘋如扮演的根據(jù)田漢創(chuàng)作的話劇《父歸》主角珍娘劇照。由此,鄭蘋如被老師和同學稱為“校園明星”。
鄭蘋如也確有過明星夢,她非常崇拜胡蝶、阮玲玉等30年代大紫大紅的大牌女明星。當時南京路上的王開照相館很有名,一些男女大明星都在那里拍明星照,鄭蘋如每當看到王開櫥窗內(nèi)放著漂亮大明星的照片時,她就會駐足欣賞。進入大學以后,鄭蘋如還曾通過朋友關(guān)系到當時上海有名的明星影片公司去請求當演員,由于她父親是一個傳統(tǒng)觀念很重的人,斷然否定了鄭蘋如當演員的要求。演員當不成,明星夢無法實現(xiàn),她就迷上了拍明星照,她時常到王開模仿一些明星的姿態(tài)拍照,有的還被陳列在了王開照相館的大櫥窗內(nèi),并曾被1937年出版的第一百三十期《良友》雜志選中,刊登在封面上,成為不是明星的明星。
鄭蘋如雖然出生在日本,并有日本人的血統(tǒng),但她特別熱愛自己的祖國,這同她從小受到父親的熏陶有關(guān)。鄭蘋如還時常跟著父親進出同盟會老朋友于右任\陳果夫和陳立夫等人的家,她父親的這些身為大人物的老朋友,都很喜歡鄭蘋如,視同自己的女兒一樣。
1932年“一二八”事變,日本侵略者進攻上海,上海人民與十九路軍團結(jié)一心,同仇敵愾,奮力抗擊侵略者,在這場上海保衛(wèi)戰(zhàn)中,鄭蘋如拿錢買了慰問品跟著慰問隊上前線慰問抗日將士,為負傷的將士們洗衣、倒水、擦臉。為了把抗日愛國精神全面鼓動起來,鄭蘋如還自己花錢印了許多宣傳抗日的傳單,與同學們一同到浦東張貼和散發(fā)。在學校組織的抗日愛國文藝演出中,鄭蘋如自編自演的《抗日女生上前線》話劇在一次演出中博得了全校師生的一致好評。
加入抗日地下秘密組織
1937年春,剛剛畢業(yè)于上海法政學院春季班的鄭蘋如對新生活充滿著美好的向往和憧憬,而此刻剛23歲的她正墜落在甜蜜的愛河之中,原本打算這年秋天與時任上海航空作戰(zhàn)大隊小隊長的未婚夫王漢勛到香港旅行結(jié)婚歡度蜜月。
但是,天有不測風云,1937年7月7日,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發(fā)動了全面的侵略戰(zhàn)爭,同年8月13日,日本侵略者向上海發(fā)起了進攻,上海軍民奮力反擊,鄭蘋如積極支援抗戰(zhàn),她除了捐錢捐物外,還幫助未婚夫王漢勛的戰(zhàn)友家屬做事:一些航空戰(zhàn)士在駕機同日本敵機作戰(zhàn)中犧牲,他們的家屬需要探望、幫助與慰問,鄭蘋如就帶上禮品一戶一戶上門探望與慰問。
1937年11月11日,對于鄭蘋如來說是非常難忘和難過的一天。那天晚上6時左右,正在伏案撰寫抗日話劇的鄭蘋如忽然聽到窗外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著她的名字,鄭蘋如激動地打開門,只見一個英俊高大的男子進入她的閨房,那人就是鄭蘋如的未婚夫王漢勛,他是向鄭蘋如來告別的。他們的航空作戰(zhàn)大隊接到命令將于午夜西撤,他為了再見上鄭蘋如一面就特地趕來,他深知這一別也許將永遠天各一方。王漢勛從衣袋里摸出了一張他新近拍的全身照給鄭蘋如,照片的背面寫著:“親愛的蘋如,留念!永遠愛你的漢勛?!彪S后緊緊擁抱鄭蘋如親吻一下,并說了一聲等打完了日本鬼子我們再結(jié)婚!隨即轉(zhuǎn)身跨出了她的家門,頭也不回地駕起吉普車消失在夜幕下。
1937年11月12日,對整個上海人民來說是一個難忘而悲涼、傷心、痛苦的日子,這天深夜駐守上海的最后一支中國軍隊面對敵強我弱終于西撤,上海由此淪陷,租界則成了“孤島”。
自八一三上海保衛(wèi)戰(zhàn)打響起,上海的各界開始組建抗日地下機構(gòu),鄭蘋如的父親鄭鉞已被任命為最高法院上海特區(qū)法庭最高檢查官轉(zhuǎn)入地下參與抗日工作,并掌握著一座與重慶
聯(lián)絡重大事宜的極其保密與極其重要的電臺,而對外稱病辭職在家養(yǎng)病。而在這同時鄭鉞同
盟會的老朋友時任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長、掌握中央委員會調(diào)查統(tǒng)計局(即中統(tǒng))實權(quán)的陳果夫也尋找過鄭鉞,專門就鄭蘋如加入地下抗日(中統(tǒng))組織之事與其商量,深明大義的鄭鉞在國難當頭之時深知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之道理,同意讓女兒鄭蘋如加入抗日組織。
陳果夫特邀鄭蘋如參加地下抗日組織,是因為鄭蘋如有日本血統(tǒng),從小生長在日本,會講一口非常流利的日語,家屬中與日本高層人物有往來,了解日本人的各種習慣,加之鄭蘋如年輕、漂亮、聰明及有文化等優(yōu)勢,成了打入敵人心臟的最佳人選。1938年1月,陳果夫通過特別的途徑把鄭蘋如介紹給本家親屬,時任國民黨上海市黨部常務委員、調(diào)查統(tǒng)計室負責人陳寶驊,讓其把鄭蘋如發(fā)展到抗日“團體”中來。一天下午,陳寶驊把鄭蘋如約到法租界霞飛路(今淮海路)一弄內(nèi)一幢法式洋房內(nèi),這是抗日組織的地下秘密聯(lián)絡站。鄭蘋如在這個聯(lián)絡站里接受了有關(guān)方面的知識與技能的短暫“培訓”,學會和掌握了發(fā)報,釋電文、打槍、密寫等“特工”必須具備的本領(lǐng)。
“自告奮勇”打入魔窟
上海淪陷后,日本侵略者一邊大肆捕殺抗日志士,一邊四處搜羅為他們做事的“走狗漢奸”。1938年1月起,日本侵略者在上海開始了一場大規(guī)模的“血腥誘降”。在上海這個藏龍臥虎的大城市里居住著許多中國不同時代的政界、軍界、商界及文化界等社會名流,這些人物在整個中國社會的各個領(lǐng)域里享有很高的威望,更有甚者可以呼風喚雨,所以侵略者把“”誘降”扶植偽政府的基礎(chǔ)放在了上海。在日本侵略者的誘降“重要”名單中就有鄭蘋如的父親鄭鉞,而且敵人把鄭鉞列入了他們最可“信任”與“自己人”的名單中——一個留日的日本女婿及兒女們都出生或?qū)W習生活在日本的家庭怎么能不親日?!
3月的一天下午,日本大使館書記官清水董三手拿貴重禮品來到鄭蘋如家,特別“拜訪”她的父親鄭鉞,“邀請”他擔任日本侵略者正在籌備組建的偽政府司法部部長。鄭鉞以患病為由,拒絕了清水董山的“盛邀”。
然而,已經(jīng)加入抗日組織的鄭蘋如正伺機打入敵人的內(nèi)部,故“自告奮勇”地向土肥原與清水董三表明了愿替父親為他們“工作”之意,她的這一“自愿”表白讓林少佐、土肥原與清水董三喜出望外。
鄭蘋如憑借自己從小生長在日本這一特殊身份,再加上一口流利的日語,使日本人對鄭
蘋如有一種“異鄉(xiāng)遇老鄉(xiāng)”的親切感,凡同鄭蘋如打過交道的日本人都對她留下了很好的印
象,鄭蘋如很快在“日本人社交圈”里如魚得水,有了獲取情報來源的途徑與渠道。
鄭蘋如在1938年4月“自愿為日本人工作”的半年中,先后結(jié)交了百名日本“朋友”,其中不少是日本軍官、文職官員及高層大人物。聰明的鄭蘋如為了能博得“日本朋友”的信任和好感,時常主動尋找他們“聊天”,約他們在日本俱樂部喝咖啡、喝清酒等,此外還常常邀請他們到家里來做客,聽聽日本唱片,吃吃日本料理……就這樣,鄭蘋如很快可以自由進出任何日本駐滬機構(gòu)及軍事部門。其中掌管日本海軍情報的負責人小野寺信見鄭蘋如漂亮、聰明、有學問,還邀請鄭蘋如當他的情報部門里的翻譯,甚至把一些絕密資料交給她去譯。此外,日本軍事報導部新聞檢閱室還特聘鄭蘋如為日軍新聞電臺的播音員。當時的駐滬日軍特務機關(guān)長片山大佐對鄭蘋如更是“關(guān)愛有加”,時常在出入重要會議或場合中把鄭蘋如帶進帶出,被許多日偽高層人物視鄭蘋如為片山的私人秘書。
秘密綁架日本首相的兒子
1938年12月初,鄭蘋如得到一份總部的密電:要她利用自己與日本方面的特殊關(guān)系,執(zhí)行一項綁架時任日本首相近衛(wèi)文麿在上海東亞同文書院學習的兒子近衛(wèi)文隆,以此再通過外交談判逼日本退兵。
近衛(wèi)文隆是日本首相近衛(wèi)文麿的長子。其父曾送他到美國上學是為了讓他得到西方好的教育,將來能成就大事。但近衛(wèi)文隆在美國沉迷于吃喝玩樂,不思進取。無奈之下,近衛(wèi)文麿首相只好把兒子近衛(wèi)文隆送到由日本人1900年開辦的上海東亞同文書院。為了兒子方便起見,還專門派了一個在該院畢業(yè),名叫中山優(yōu)的日本人陪他同住,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但來到中國后近衛(wèi)文隆依舊是我行我素,時常晚上翻墻跳窗到英租界的跑馬場看賽馬、嫖妓女及賭博,為所欲為。對于那些日本駐滬領(lǐng)事和軍界頭領(lǐng)們來說,近衛(wèi)文隆想不想讀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亂來”和“惹事”會給他自身安全帶來問題,特別是近衛(wèi)文麿首相的談判代表早水親重深感“責任”重大,因為近衛(wèi)文隆來上海前,近衛(wèi)文麿特別叮囑早水親重要看管好他的兒子。百般焦慮之下,早水親重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鄭蘋如,他想讓鄭蘋如
去“照顧”近衛(wèi)文隆。
1938年秋末的一天,日本駐滬領(lǐng)事館舉行“日中和平聯(lián)誼會”,日本在滬的一些政界,軍界要人和上海偽政府的一些頭頭腦腦都被邀請參加,鄭蘋如作為嘉賓和翻譯也出席了“聯(lián)誼會”。早水親重有意把鄭蘋如介紹給近衛(wèi)文隆,讓他倆交朋友。鄭蘋如的口才、歌聲、舞姿深深打動了近衛(wèi)文隆,特別是她的美麗容貌和高雅大方的舉致,更使近衛(wèi)文隆所傾倒,他深深地喜歡上了鄭蘋如,經(jīng)常主動打電話給鄭蘋如外出約會。一來二往,近衛(wèi)文隆私底下把鄭蘋如當作了“未婚妻”,對她說話從無遮攔,時常會把他聽到或得到的重要消息在無意間說出,鄭蘋如則是“講者無意,聽者有心”,把近衛(wèi)文隆的話發(fā)往總部。他也就成了她的重要情報來源之一。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鄭蘋如見時機已到,周末的一天下午,她把近衛(wèi)文隆約到巴拿馬夜總會“談情說愛”,在這過程中不斷敬酒把他灌醉,隨后鄭蘋如把他帶到一家酒店客房,實行“軟禁”。然后,再由地下組織人員通過水上線路把近衛(wèi)文隆帶出上海。
當鄭蘋如行動“得手”電告總部時,總部卻讓她們馬上“放人”。因考慮到近衛(wèi)文麿首相在日本算是“溫和派”,一旦逼急了會變向強硬派一邊,另外綁架他兒子也起不到迫使日本退兵的目的,尤其是一旦近衛(wèi)文隆“失蹤”,必然會引起日軍在上海進行大搜捕和大屠殺,將使更多無辜者遭殃。
那天,日本方面得知近衛(wèi)文隆一夜未歸的“失蹤”消息后,滬西日本憲兵隊緊急出動,封鎖所有交通要道,一些特務機構(gòu)紛紛派出人員在租界內(nèi)四處打聽,各處亂鉆。早水親重還派人尋到鄭蘋如家,后來當看到鄭蘋如與近衛(wèi)文隆挽著手“回家”,并得知他倆在客房“過夜”是為了“愛情”,才使日本頭領(lǐng)們放心,認為是虛驚一場。
獲得汪精衛(wèi)叛變的情報
1939年8月底的一個星期六晚上,日本駐滬總領(lǐng)事在領(lǐng)事館的草坪上舉辦納涼舞會,這是一個小范圍卻又是高規(guī)格的舞會,參加舞會的都是日本在滬的政界和軍界要人:有時任日本首相近衛(wèi)文麿的弟弟近衛(wèi)忠麿、首相外事談判代表早水親重及日本華中派遣軍副參謀長今井武夫等重量級人物。鄭蘋如因首相外事代表早水親重之邀而赴會。
舞會中,有著日本血統(tǒng)的鄭蘋如成了那些日本大人物眼中的艷麗“櫻花”,一個個都搶著要與她共舞,而鄭蘋如則有請必跳。在這次舞會上,早水親重不無得意地向鄭蘋如吐露了一件機密,即日本方面秘密派去重慶的人已經(jīng)同國民黨的“二號”接觸了,“二號”表示愿意同日本人合作。
翌日上午,鄭蘋如將二號人物汪精衛(wèi)即將叛變的情報迅即密報重慶方面。然而,這一重要情報卻沒有引起上峰的注意。
1938年12月初,鄭蘋如再一次與日本駐滬領(lǐng)事高層“聚會”時得到了“可靠情報”,即汪精衛(wèi)已經(jīng)同日本人“談妥事宜”,準備離開重慶“變節(jié)投敵”。鄭蘋如再次向總部發(fā)了一份絕密加急電報:“獲悉大二號已與日本方面勾搭,近日將有異動,務必采取行動加以阻止?!?/p>
但是,鄭蘋如的這份發(fā)往重慶的絕密急電,依然沒有引起重慶那些重量級大老們的注意,因為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國家的“二號人物”會投敵,當漢奸。但就在鄭蘋如的這份密電發(fā)往重慶的第三天,汪精衛(wèi)突然“失蹤”,去向不明。可是,此時的重慶重量級大老們?nèi)匀徊恍磐艟l(wèi)會“叛逃”當漢奸。
1938年12月29日,當汪精衛(wèi)在越南河內(nèi)公開發(fā)表投降日本的“艷電”后,重慶方面的大老們才如夢初醒,恍然感悟到上海方面情報的可靠性與重要性,但為時已晚。
幾度謀刺丁默村
由于汪精衛(wèi)的公開投敵叛國,使中國人民的抗日斗爭遭遇了極大的困難,而狡猾的侵略者卻拋出毒計,以“中國特工(漢奸)”治“中國特工”,以此消滅抗日組織,用日本侵略軍的特務頭子土肥原賢二的話叫做“以毒攻毒”。
曾任國民黨軍事委員會調(diào)查統(tǒng)計局(中統(tǒng)特工組織)第三處處長的丁默村和原中統(tǒng)干事李士群在日本使館書記官清水董三的引領(lǐng)下,拜見了日本特務頭目土肥原,呈上了他們組織
偽特工機構(gòu)的“上海特工計劃”。該計劃很快獲得日軍方面的全力支援,并成立了“特務工作機構(gòu)”,地址在極司非爾路76號(今萬航渡路),丁默村和李士群把一批地痞流氓和當時手下的動搖分子等烏合之眾網(wǎng)羅一起組成了一支“漢奸”隊伍,以他們兩人為主要頭頭,日軍本部參謀晴氣少佐坐鎮(zhèn)。
1939年5月,汪精衛(wèi)一伙來到上海,在日本侵略者的策劃下,汪精衛(wèi)和丁默村在土肥原的公館里進行了秘密會談:承認丁、李的特務組織為汪偽國民政府的秘密警察,同意成立“特務工作總司令部”;而汪精衛(wèi)在籌辦即將成立偽中華民國政府中分別授與丁默村和李士群為偽內(nèi)政部長、江蘇省主席等高層職務。從此,丁、李特務組織成了日本侵略者與大漢
奸汪精衛(wèi)賣國政權(quán)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并開始了全面“暗殺”抗日人士和抗日群眾,從而引起了民眾的極大憤怒,鏟鋤丁賊成了當務之急。
鄭蘋如接到總部命令,要她想盡一切辦法鏟鋤掉丁默村,以打擊日偽倡狂的囂張氣焰。鄭蘋如深感責任重大,她心里明白,要想除掉丁默村必須要了解他的行蹤、生活規(guī)律與愛好,
要掌握這一切就必須接近丁默村。好在鄭蘋如時常與日本重量級人物出入各種重要場合,早
已引起了好色的丁默村的注意。
5月末的一天下午,日本駐滬總領(lǐng)事館舉辦了一次高級別“中日親善,東亞共榮”聯(lián)歡會,日本方面除領(lǐng)事官員外,出席的還有日軍華中派遣總司令松井石根、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參謀長本田等,偽政府出席的重量級人物有傅筱庵、張嘯林、丁默村、李士群等,鄭蘋如被日本領(lǐng)事邀請當翻譯也安排在貴賓席中。
聯(lián)歡會結(jié)束后舉行了晚宴,鄭蘋如被安排在貴賓席包房,正好與丁默村等日偽頭目在一起。觥籌交錯一番之后,丁默村對鄭蘋如立時有了“好感”。臨別,丁默村主動提出要送鄭蘋如回家。
丁默村沒有直接把鄭蘋如送回家,而是帶她到了霞飛路上的一家咖啡館。交談中鄭蘋如得知丁默村原是她在民光中學上學時的該校校長,而當丁默村得知鄭蘋如曾是民光中學學生
時,就對鄭蘋如特別“親切”,由此“稱兄道妹”,開始了交往。丁默村隔三差五地約鄭蘋如跳舞、喝咖啡,吃大餐。
然而,丁默村每次帶鄭蘋如去的地方都是一些保衛(wèi)工作相當嚴密的娛樂場所,一般人根本無法進入,因而要行刺他非常難。有時候丁默村約鄭蘋如說好去巴拿馬舞廳跳舞,而最后去的卻是大華舞廳。有一次,鄭蘋如約丁默村到一家他喜歡的咖啡館喝咖啡,丁默村起初不愿意,因拗不過鄭蘋如的執(zhí)意,也就從了她。然而,當他倆剛到咖啡館門口,丁默村馬上讓司機駕車離去,鄭蘋如問他為何要這樣做,丁默村告訴她,他發(fā)現(xiàn)在店附近有三個神情不定的人站著,按他的職業(yè)習慣與判斷,這是一種不祥之預感。由此可見,丁默村是一只非常警
覺、小心、多疑和狡猾的狐貍,要想除掉他談何容易!
總部不斷下達催促令,要求鄭蘋如他們務必盡快動手。但要想在公共場所行刺丁默村顯非易事,想來想去,最后鄭蘋如他們決定在鄭蘋如家門口行刺丁默村。
8月14日,丁默村約鄭蘋如赴約,鄭蘋如隨即安排人員潛伏在鄭蘋如家附近。晚上10時左右,天空突然雷聲隆隆,狂風四起,緊接著大雨傾盆而下,風雨中一輛黑色的雪鐵龍轎車戛然停在了萬宜坊弄口,這是丁默村送鄭蘋如回家的轎車。鄭蘋如下車后對丁默村說家里沒有人,希望他送她到家里,丁默村一聽她家沒人,深感這是一個“良機”,但是,正當丁默村打算下車時,忽然從車窗口看到有幾個黑影在風雨中向車的方向走來,狡猾的丁默村馬上命令司機開車。
轎車在風雨中迅速啟動,快速離去。埋伏在附近的除奸人員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丁默村的車輛消失在風雨的夜幕中。
1939年12月22日,丁默村約鄭蘋如上虹口一個朋友家聚餐,鄭蘋如馬上把消息告訴上峰,上峰決定讓鄭蘋如以敲丁默村送圣誕禮物為借口,騙丁默村到靜安寺路上的西比利亞皮貨行買大衣,從而尋找機會刺殺丁默村。
那天下午吃完午餐,丁默村陪著鄭蘋如來到西比利亞皮貨行,然而丁默村剛進入商店,又馬上轉(zhuǎn)身道:“你自己挑選吧!”他將一疊錢朝鄭蘋如手里一塞,匆忙奔出商店坐上轎車。砰、砰、砰……一陣槍響,子彈打在防彈車窗上,丁默村再次逃過一劫。
這一次刺殺丁默村的行動失敗,引起了丁默村對鄭蘋如的懷疑。
未能得手的最后絕殺
1939年12月25日圣誕節(jié),英法租界到處洋溢著節(jié)日的氣氛。然而鄭蘋如家里卻是冷冷清清,一夜沒有睡好的鄭蘋如在房內(nèi)精心打扮著自己,因為晚上要赴丁默村的“約會”,她要單槍匹馬去執(zhí)行刺殺丁默村的任務。
下午5點鐘,鄭蘋如身穿一套深藍色的套裝,腳蹬一雙黑色靴子,外披一件紅色的長大衣,腰夾一只白色的小皮包,梳一個長波浪發(fā)型,臉上施著胭脂口紅,顯得特別地漂亮、高雅、大方,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走出家門。鄭蘋如出門時雙眼定定地看了看自己住的這幢房子,表情中流露出一種依依不舍的神態(tài),隨后朝弄口走去。
鄭蘋如走到弄口,丁默村的黑色轎車已經(jīng)停在了弄口側(cè)面馬路旁,他一見鄭蘋如馬上露出一副殷勤和奉承的諛態(tài),當鄭蘋如剛跨上車,發(fā)現(xiàn)后座位上已坐著兩個打扮時髦而妖艷的女郎,鄭蘋如驚訝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她知道自己被“綁架”了。
轎車剛停在滬西舞廳大門前,只見二十幾個特務急忙圍住車,丁默村一下車就挽著同時下車的鄭蘋如朝舞廳走,而就在同時,這幫人簇擁著他倆走進舞廳。在丁默村預訂的席位上,
已有一位時髦的女郎坐在那里。鄭蘋如入座后開始注意起舞廳內(nèi)進進出出、走來走去的各類人員,其中有不少人都用眼角注視著她,每條走道、每扇門旁都站著一些行為怪異、神態(tài)高度緊張的“陌生”人,更讓鄭蘋如感到驚訝而異常的是:她是滬西舞廳的??停裉煳鑿d內(nèi)的男女服務員好像特別多,其中不少都是生面孔,他們只是在舞廳內(nèi)走動,根本不為客人端茶倒水,這一奇異的場景,更讓鄭蘋如感到了丁默村是早有布置。在這種嚴密的監(jiān)控下鄭蘋如深感很難下手,任何一個小小的舉動都會露出破綻。鄭蘋如心里有些著急與不安,手槍又放在小白包里,一動包就會引來身旁那些女郎們的警覺與“算計”。鄭蘋如靈機一動,提著小白包朝廁所走去,兩個時髦女郎忙親熱地跟著鄭蘋如一同進入女廁所,鄭蘋如關(guān)上廁所門,迅速從包中取出手槍藏入靴子邊沿內(nèi),隨后若無其事地回到座位上。
舞會開始了,在優(yōu)美的樂曲聲中丁默村邀請鄭蘋如跳舞,丁默村在跳舞過程中故意把鄭
蘋如帶到離座位較遠的舞廳大柱邊,使鄭蘋如看不到自己的座位放著的包,而其中兩個女郎在跳舞過程中緊緊圍繞在丁默村與鄭蘋如的身旁。
一曲舞畢,鄭蘋如回到座位假裝要補妝打開包,發(fā)現(xiàn)自己包內(nèi)隔層的拉鏈被動過,知道已被坐在身邊的女郎檢查過。為了使丁默村放松警惕,鄭蘋如利用跳舞間隙頻頻向他敬酒,想乘他放松警惕的一剎那干掉他。但老謀深算的丁默村每次都是禮節(jié)性地略微抿一口。一招不行鄭蘋如又生一計。當丁默村抱著鄭蘋如細細的柳腰跳到舞廳一處大柱后時,鄭蘋如乘丁默村向前邁步時故意腳步往后慢移,這時丁默村的腳正好踩在了鄭蘋如的右腳背上,鄭蘋如馬上假裝被踩疼,“喔唷”一聲,隨即以蹲下揉腳為掩護想趁機從靴子內(nèi)取槍。然而,說時遲那時快,丁默村馬上用雙手緊緊握住鄭蘋如的雙手,而就在這時,圍著丁默村跳舞的兩個女郎也迅即快步過來,一邊把彎腰的鄭蘋如抱住,一邊在鄭蘋如的腰間摸索,乘機搜身,尋找證據(jù)。
鄭蘋如回到座位,依舊同丁默村說笑著,一副若無其事的輕松而又矜持的樣子,但此刻
鄭蘋如內(nèi)心卻是非常地不安,深知要在今天這種場合除掉丁默村幾乎沒有可能。為了不留下物證,鄭蘋如又以上廁所為“掩護”,迅速從衣袋里拿出一塊準備好的大手絹,將手槍包在里面,特意在地上弄臟后從廁所的窗口扔到外面。
鄭蘋如從廁所回到座位沒有多少片刻,只見76號偽特工總部第三行動大隊隊長、丁默村的心腹林之江匆匆走進舞廳,把丁默村叫到舞廳大門口耳語了一番。隨后丁默村又微笑著走到鄭蘋如身旁坐下,并與鄭蘋如干杯。舞會結(jié)束,鄭蘋如上了丁默村的車,后座上仍舊是兩個時髦女郎把鄭蘋如夾在中間。
車在夜幕中快速奔馳,路上冷冷清清,不見行人,在丁默村的車后緊跟著兩輛吉普車。當車開進了憶定盤路(今江蘇路)37號和平軍第四路軍司令部戛然停下時,鄭蘋如一切都明白了……
十天后,鄭蘋如又被送入了76號,這是上海人都知道的殺人魔窟,凡進了76號的人,
沒有一個是活著出來的,等待著鄭蘋如的是滅絕人性的逼供與摧殘。
就義
1940年,農(nóng)歷十二月二十九日,正值中國人的小年夜。這天的午夜時分,在上海西南方向郊外的一條通往荒涼刑場的泥路上,突然駛來了一輛囚車。
囚車在刑場的一座小土坡前停了下來,隨即十幾個身穿黑色棉大衣、頭戴黑色厚棉帽、手握小手槍或肩背長槍的便衣特務匆匆打開車后門跳下來,如臨大敵似的揣起槍站在后車門的兩旁,每旁五人,個個神情緊張。兩個便衣特務把一個披著長發(fā),身體瘦弱,兩手前銬的女子押下了車,她就是鄭蘋如。
鄭蘋如被兩個特務押到了小土坡前,借著車燈,只見她臉色蒼白,臉部下側(cè)靠嘴巴旁留著二道深深的紅印,這是被打的痕跡,一雙丹鳳眼顯得有些倦意,眼角處有些紅腫和皮外傷。
鄭蘋如身著金紅色的羊毛內(nèi)衣,外披紅色的皮大衣,胸掛一條雞心嵌有照片的黃金項鏈,手戴一枚鉆戒,她的天生麗質(zhì)和這一身漂亮的穿著,此時此刻站在黑夜的車燈前,就如神話中
的紅衣天使,美麗動人。
鄭蘋如非常平靜地站著,臉部上仰,雙眼定定地看著天空,眼角處滾出了幾顆淚花,內(nèi)心思緒萬千;她不是因為自己將要死亡而流淚,而是舍不得離開自己年邁的父母、弟妹、朋友和戀人;她渴望甜蜜的愛情和幸福的生活;她盼望著抗日的早日勝利,能和心上人進入婚禮殿堂……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將要永遠、永遠地離她而去……
臨刑前最后一分鐘,鄭蘋如用手揉了揉吹在臉上的頭發(fā),隨后整了整衣服,苗條的身體挺了挺,臉部又再次仰望天空,那模樣,那姿態(tài),那神情就像仙女要離開凡間回天堂似的……
槍聲劃破了死寂般的夜空,震蕩蒼穹,抗日女英雄鄭蘋如凄涼地倒在了血泊中,一個美麗的身軀在恐怖、寒冷之夜就此香消玉殞,她永遠永遠地走了……
尾聲
1947年7月13日,火爐南京城,悶熱氣低,天陰如晦,在老虎橋監(jiān)獄內(nèi),被關(guān)押的大漢奸個個大汗淋漓,盡管環(huán)境惡劣,但被炎熱煎熬得疲憊不堪的他們都昏昏入睡,仿佛又是一個寧靜的一天。
下午2時,監(jiān)獄南面的一間囚室的鐵門被打開,殺害鄭蘋如及許多抗日愛國人士、雙手沾滿鮮血的大漢奸丁默村,從所關(guān)的牢房內(nèi)被押上了監(jiān)獄的刑場。
檢察官問:“姓名、年齡、籍貫、住址?”
丁默村低著腦袋:“丁默村、45歲,湖南常德縣人,家住上海愚園路1010號?!?/p>
檢察員問:“你因何案被押?”
丁默村答:“因漢奸案被押。”
檢察官提高聲音道:“本案判你死刑……你有何遺言留給家人?”
丁默村臉色蒼白顫抖著身體無力地道:“沒有。”
檢察官命法警:“將該犯丁默村執(zhí)行槍決!”
一顆正義的子彈,結(jié)束了丁默村罪惡的一生。
鄭蘋如的英靈終于得到了安慰。
又過了六十二年,2009年6月6日,上海各界人士和黨派組織在上海福壽園為抗日除奸女英雄鄭蘋如舉行了塑像落成典禮。
(選自臺灣《印刻文學生活志》2013年6月號,原題為《抗日特工鄭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