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志向也很明確,
活著就是要把死了的事情拍個“明白”。
我親身經歷過一件事。一位老華人平時總是拿著義烏出產的仿真手槍來回比劃,沒想到有一天他卻動了真格,用一把真槍對準自己的天靈蓋開了槍。當我趕到現場推開門時,老式的錄音機里還播放著教堂的鐘聲……要不是年輕時上過戰(zhàn)場,我一定會被嚇得靈魂出殼。接下來去殯儀館辦理后事,遇到了一位更不可思議的人。他衣冠楚楚,儼然是一位高盛華爾街投行金融家的派頭,見了面,他對我說,相信我,這里比華爾街工作快活多了。此話怎講?我好奇地問。他說,我高中時就開始在殯儀館打工,大學畢業(yè)后去了一家石油公司工作,后來還當上了部門經理,最后,我還是決定辭去工作來殯儀館當經理。為什么?他說,跟死人打交道多有意思啊。
此事頓時讓我想到了美國攝影家喬·彼得·威金(Joel Peter Witkin)。90年代初,我在美國求學,那時課堂上的人們熱烈地談論著當代攝影家,當導師問我對威金的作品有何看法時,我的回答很簡單,他好像只對棺材里的事感興趣,同學們都笑了。
有的藝術家靠天分創(chuàng)作,有的則是靠經歷,威金屬于后者。越戰(zhàn)驗尸官的經歷,讓他親歷過太多的血肉橫飛,見識了太多的斷臂殘肢,所以對生命的意義產生了懷疑。懷疑是他個人內心深處深藏的媒介,我看他的作品猶如透過棺材打開了一條縫,看到的全是不完整,打碎、破壞、沖擊、破損、游離、殘缺都是他“棺材美學”的組成部分。
常聽與威金相鄰的藝術家們抱怨,他的工作間時不時傳來令人惡心的臭味,因為動物肢體的分解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他的志向也很明確,活著就是要把死了的事情拍個“明白”。
前一段時間,威金的大展來到中國,很多評論家、藝術家都相繼捧場,寫了這樣那樣的評論,從美學到神學,從神學到性學,說得天花亂墜,很有一番景象,卻鮮有一針見血的。我以為,威金的作品遠沒有別人吹捧的那般美學高度,即便有,也只有兩個字“死亡”。他的遺憾就在于,沒能成為戰(zhàn)地攝影記者,沒有那種槍響了就拼命,槍停了就喝酒的經歷,所以他竭盡自己的全力來彌補缺憾,將毫不掩飾的“死”而后生的情感注入了畫面之中。他的所有作品無不至始至終貫穿著一個“狠”字。
作為一個出道近40年的大攝影家,威金對中國90年代當代攝影有著毋庸置疑的影響,很多攝影家的作品里或多或少都能看到威金的影子,他的影展在中國廣受歡迎更是不足為奇。同為健在的攝影大師,他跟杰里·尤斯曼是最為痛苦的兩位,其作品升值的幅度跟同時期出道的大攝影家相比,相距甚遠,好在,他們都還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