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巴布喬科

五月伊始，熙熙攘攘的人群聚集在馬德里“拉斯維塔斯”斗牛場售票處。看臺上坐滿了喧鬧的觀眾。這時，公牛和斗牛士走上表演場，觀眾席上瞬間鴉雀無聲，緊接著斗牛士優(yōu)雅地用鮮亮的斗篷掠過公牛，雷鳴般的掌聲震動全場。

剛一進入晚秋，西班牙所有有斗牛場的城鎮(zhèn)和村落就熱鬧起來。包括西班牙在內的世界各國社會輿論對這種傳統(tǒng)娛樂項目褒貶不一。一些人認為，這種“野蠻社會的遺風”使西班牙民族受辱，而另一些人則認為這場“人與動物的優(yōu)雅搏斗”最能表現(xiàn)出這個民族的特質。

死亡盛宴

“要是害怕犧牲，那就讓他就去馬戲團，別待在這里?！币晃粌婶W斑白的老斗牛士這樣說道。在斗牛愛好者看來，沒有流血犧牲的葡萄牙斗牛只是一場馴獸師的個人秀，而西班牙斗牛才是一場真真正正的死亡體驗。

“在許多其他國家，死亡就意味著終結，死亡一旦到來，所有的帷幕都將落下。但在西班牙——死亡到來，帷幕升起。”這位年邁的老西班牙斗牛士堅定不移地說道。透過他那尖銳的目光，你就可以到出西班牙斗牛士的勇敢、無畏和優(yōu)雅。

因此，從18世紀初開始，幾乎所有西班牙生活戲劇都無一例外的以流血犧牲收尾，甚至直到現(xiàn)在部分西班牙戲劇還保持著這種風格。雖然斗牛士是一種危險系數(shù)極高的職業(yè)，但它還是深深地吸引著狂熱的西班牙人，哪怕是在已經(jīng)進入新世紀的今天。

無所畏懼

“如果有人愿意用生命去冒險，并不是因為他想盡快的結束自己的生命。每一個出去迎戰(zhàn)的西班牙斗牛士都清楚地知道，死亡將如影隨形，但他們仍然義無反顧。這就是西班牙斗牛士的敬業(yè)精神?！焙浪孤芬姿埂ぐ褪步鹫f道。巴什金曾經(jīng)也是一名斗牛士，現(xiàn)在他是一所知名斗牛術學校的校長。他所在的這所學校是西班牙第一所專門培養(yǎng)斗牛士的公立學校。

整整半個世紀前，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們都愿意在斗牛場上放手一搏，以此獲得財富和名望。他們挑選攻擊性最強的公牛，晝夜不停地偷偷訓練自己，為的就是能夠早日一鳴驚人。

“我小的時候，每個男孩都夢想經(jīng)歷一次大冒險并希望以此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F(xiàn)如今，盡管斗牛士的榮耀已不如從前，斗牛士們拮據(jù)的生活也迫使他們要賺錢糊口，但是斗牛場在他們眼中仍然充滿光環(huán)。”巴什金說。在巴什金那個時代，成為斗牛士就意味著擺脫貧困。20世紀60年代末，沒有人會質疑斗牛士這個職業(yè)，因為如果能成功地戰(zhàn)勝公牛，斗牛士就會像現(xiàn)在的足球運動員一樣，賺得巨額獎金并一舉成名?，F(xiàn)在斗牛士的酬金也相當可觀（從前足球運動員的酬金很少）：夜場的斗牛士每晚可以賺到3500到350000歐元?；钴S的斗牛士可以達到一年進行70場斗牛表演。“挑戰(zhàn)自我、巨額賞金、爆棚人氣……這些看起都相當誘人，但是想要得到這些也要付出血的代價。”巴什金老人掀起了襯衫，露出了傷痕累累的上身。他說自己也曾三次險些喪命。第一次——是在巴什金十七歲的時候，牛角刺穿了他的大腿靜脈?！斑@樣的傷勢，可能會導致人因長時間的大量失血而死亡，所以情況危急，醫(yī)生就直接在斗牛場地對我的傷口進行了縫合。第二次受重傷是公牛角刮破了我的肚子。所有人都不能保證我會不會在48小時后就遠離人世：牛角刺穿了我的大腸、肝臟和胃，治療整整花了半年時間，但我竟然死里逃生了。第三次受傷正好是在脊柱的位置，我的下半身全都失去了知覺，醫(yī)生說我可能下半輩子都要在輪椅上度過了……”但是事情出現(xiàn)了轉機，巴什金又站起來了。由于一只腿瘸了，所以他必須有獨特的斗牛技巧。巴什金第三次回到了斗牛場。“我們有預感，只要一穿斗牛服就會受傷。但是我故意穿著制服，讓自己受傷，為的就是克服恐懼。”巴什金說，“為什么要克服自己的恐懼？因為我覺得我不能就這樣離開，我還沒參加過重大戰(zhàn)役?！?巴什金舊傷還沒有痊愈，又增加了新傷，但他仍然照常出戰(zhàn)。

1996年5月5日的重大戰(zhàn)役，在墨西哥阿瓜斯卡連特斯州舉行。這是巴什金第三次重返斗牛場的第二年，他在這次重大戰(zhàn)役中與兩頭公牛對抗，最終贏得最高榮譽并獲得戰(zhàn)利品——四只牛耳和兩條牛尾。他成為了墨西哥第一個獲此殊榮的斗牛士。觀眾們歡呼雀躍地把這位大英雄拋向天空，巴什金也從此在拉丁美洲、西班牙以及周邊鄰國名聲大震。

1976年馬德里市的第一所斗牛術學校成立，從此斗牛士可以受到正規(guī)教育和訓練。那些退役斗牛士在斗牛術學校又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價值所在。他們從不向學生吹噓自己的英雄事跡，而是教學生們如何自律，如何集中注意力，還告誡他們一定要尊重他們的對手——公牛。

“公牛對于斗牛士來說不是敵人，而是我們生命的一部分，”斗牛士前輩說，“如果你能感覺到自己和動物融為了一體，那么這就是一場絕佳的戰(zhàn)役。如果沒有，這場戰(zhàn)役就還沒有達到最好的狀態(tài)。每位斗牛士也都會有低谷期。有段時間，我也曾一度想要逃離這個競技場，想盡快結束這一切。公牛也一樣，如果它處在低谷期，它甚至都不把牛角朝向你，那你將無法繼續(xù)戰(zhàn)斗，這會成為斗牛士的奇恥大辱?！?/p>

勇往直前

如果斗牛士被公牛羞辱了，那么馴獸師就會感到自豪。馴獸師馴養(yǎng)的公牛表現(xiàn)出強烈的拼搏精神，這就意味著，馴獸師無懈可擊地完成了自己本職工作。斗牛士被“戲弄”的情況并不常發(fā)生，但是有時斗牛士也會讓公牛活著離開競技場，不是因為他們戰(zhàn)勝不了這些公牛，而是為了讓它們成為種公牛，生出侵略性強的后代。

在2011年，綽號為“猛將”的公牛就僥幸死里逃生。它的主人安達盧西亞馴獸師奧利瓦·魯尼異常興奮，帶著他精心馴養(yǎng)的公牛在斗牛場繞場一周，享受著這份榮譽。魯尼的畜牧場為全西班牙的斗牛表演供應“產(chǎn)品”，像“猛將”這樣的公牛每頭價格高達13000歐元，這個價能買三只普通公牛?！拔覀兊墓V受好評，因為它們有野性。也就是說，如果它們沒有出色表現(xiàn)是不會離開競技場的，就會一直攻擊對方?！濒斈峤忉屨f，“我們會非常用心地挑選蓄種。‘猛將’就是經(jīng)過層層測檢的合格‘產(chǎn)品’之一?！?/p>

若是在雜交品種中挑選最有戰(zhàn)斗力的公牛，西班牙要求必須是偶蹄品種的公牛才能當做斗牛。純野生公牛的后代，一旦落入人類手中，就算它是一個家族里的唯一幸存子嗣，也不能逃過斗牛場的廝殺。但是為了不讓公牛的野性完全被馴化，馴獸師就要盡可能地保證他們生存的環(huán)境貼近自然。

在魯尼的牧場里，公牛們已經(jīng)連續(xù)四年在這里無拘無束地散步了。法律也明文禁止在這些牧場經(jīng)營其他經(jīng)濟活動。這里人煙稀少，公牛很少和人類接觸，它們的飼料會放在特定的地方，其余就什么都不用替它們操心了?！肮Ｖg經(jīng)常打架，因此我們在領頭牛的牛角上蒙著布，不然它們會相互廝打致死?！濒斈嵴f。為了精心栽培優(yōu)秀的斗牛，魯尼并不心疼馴養(yǎng)經(jīng)費（培育一頭公牛需要將近四千歐元）和耗費的精力。相反，他為他培養(yǎng)的動物能展露野性而感到高興。他說：“由于馴養(yǎng)斗牛本身就存在一定的危險性，所以我們不能養(yǎng)一群，只好把一些公牛送去斗牛場，這是我唯一感到遺憾的事。在斗牛場公牛也會通過攻擊人類來自保，因為沒有動物愿意被人打死。但是它們是死于戰(zhàn)斗的，而且難道還有比死在斗牛場上更光榮的事嗎？”

那些戰(zhàn)死在斗牛士長劍下的公牛會被登記在冊。斗牛士要把劍刺在公牛的第三根和第四根椎骨之間，才算屠牛成功。想要做到這點很有難度，因為當斗牛士把那致命的劍對準公牛時，公牛會竭盡全力反抗，還可能有機會用牛角把斗牛士高高頂起。斗牛士如果被牛絆在腳下，或是給牛帶來了不必要的傷痛，或是向助手求助，那么這個斗牛士就會被認為是無能。在場的觀眾也會對他唏噓不已，甚至是向他喝倒彩吹口哨。

威名遠揚

馬伊斯金是一名葡萄牙斗牛士，上一賽季當他站在馬德里“拉斯維塔斯”斗牛場淺黃色沙灘上時，他落淚了。這是他40年斗牛生涯的最后一場比賽了?？墒邱R伊斯金還沒刺死過一只公牛。他感到羞愧。觀眾向他喝倒彩吹口哨，但是斗牛界更愿意把喝倒彩叫做“榮譽”。

這些喝倒彩的觀眾們，好像從來都對斗牛場上突如其來的死亡沒有絲毫惻隱之心。他們吃東西，喝酒，嗑瓜子，抽煙。因為斗牛場不算是太正式的公共場所，所以他們可以把煙點著，吸兩口之后就快速在石臺階上摁滅。看臺臺階上放著墊子，是為了讓觀眾們坐得舒適，避免他們急躁沖動，但是還是有一些怒氣沖沖的觀眾，違反禁令，向斗牛場扔東西，因為他們覺得斗牛士沒有勇猛地戰(zhàn)斗。

觀眾對馬伊斯金品頭論足，沖他喊叫謾罵，但他并不感到憤怒。因為馬伊斯金覺得如果這些觀眾表現(xiàn)得不這么粗魯，那他們就不算是“真正的男子漢”。觀眾在斗牛場這種表現(xiàn)，要是放在劇院、電影院，肯定會備受鄙夷，但是在斗牛場這些就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因為這里的觀眾就像古希臘悲劇中的合聲團一樣，不是冷眼的旁觀者，而是全情投入的參與者。

西班牙斗牛場上的死亡，似乎是每個人都能預料到的，但又是不可避免的。這場競技賽斗牛士可以參加也可以不參加。那些前來參加的斗牛士，都會受人敬仰，因為這是他們不懼死神的表現(xiàn)。他們既是一位優(yōu)雅的紳士，也是一個驕傲的男子漢。他們不允許自己違背夢想。喝倒彩是對他們無情的考驗，但當他們夢想實現(xiàn)的那天：他們穿著帶有金屬亮片和金銀絳帶的刺繡制服，優(yōu)雅地將紅色斗篷放到與心臟齊平的位置，極速地讓強勁有力的公牛不斷在紅斗篷下掠過?？磁_上的觀眾也歡呼雀躍，都將手中的白手帕揚得高高的，爭搶著要求褒獎這位勇士。他們也會獲得最高獎賞——從戰(zhàn)死公牛身上割下來的一對牛耳和一只牛尾。

如今很多西班牙人已經(jīng)不知道那些斗牛習俗了。時代在變遷，孩子們也不再從早到晚地玩“斗牛士和公?！钡挠螒蛄?，年輕人也都去玩極限運動了。在社會輿論壓力下，斗牛場的流血屠殺被禁止，這場死亡盛宴也逐漸在消失。但是如果說起斗牛士，許多西班牙人還是會引用評論家艾林科·杰爾納·加利瓦納30年前的這段話：“當西班牙人的斗牛場不再是為了迎接死亡，而是像電影里那樣逢場作戲的時候，我們就要像山腳下的墓志銘中所寫的那樣‘祭奠那個與公牛拼死一搏的西班牙’”。

[ 譯自俄羅斯《環(huán)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