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在廣場中央

沈嘉祿

上期《新民周刊》的封面報道再次以較大篇幅后續(xù)報道并檢討外灘擁擠踩踏事件，有一個話題提到“特大型城市副中心為中心城區(qū)減壓”，報道列舉一個事實，按照《上海市城市總體規(guī)劃（1999-2020）》，上海四個城市副中心包括徐家匯、花木、江灣-五角場、真如。現(xiàn)在時間過半，這四個副中心建設得如何，大家有目共睹。對中心城區(qū)的市民而言，一般好像也不會將花木、五角場列入出行目的地，而真如的宏偉計劃則成了一個痛點。當然，對這些邊緣地區(qū)的居民來說，可以就近購物休閑，不甚成熟的副中心或許可起到蓄水池的作用，但規(guī)劃中的描述的所謂“國際化”、“現(xiàn)代服務業(yè)”、“交通樞紐”等功能，發(fā)揮空間似乎還蠻大的。

副中心高樓林立，四通八達，商鋪云集，紅花綠樹，吃喝拉撒都齊了，為什么老百姓在感覺上還是缺點什么。缺什么呢？專家和群眾心知肚明，領導應該看得更清楚，這層糊窗紙一捅破，兩個字就呈現(xiàn)在眼前：廣場。

對于一座有歷史感的現(xiàn)代大都市而言，廣場就是一個體面的、開放的客廳，是民眾集聚交流和自由呼吸的地方。廣場不僅具有空間存在的物理特性，更具有建筑、文化、人群與活動等文化屬性。

回望世界文明史，從某種程度上說，古希臘、古羅馬文明就是建立在城市廣場上的，數(shù)千年前的城市廣場，已經(jīng)具備了舉行宗教、商業(yè)、法律、文化、政治活動和群眾性節(jié)慶活動的功能，是公眾樂意集會的最好場所，著名的城市廣場，必定有彪炳史冊的紀念性建筑物，必定有歷史名人的足印。反觀中國城鎮(zhèn)史，若有所謂廣場的話，也只限于兩個地方，一是府前，一是廟前。前者為宣揚封建吏治理念與政績服務，同時體現(xiàn)皇權的威懾力，是強調(diào)秩序的場所。后者一般就放給老百姓搞廟會，是表達皇恩浩蕩、體現(xiàn)太平盛世的平臺。硬要與政治文明扯上關系的話，其作用還不及鄉(xiāng)村的水口。

在百廢待興的建國初期，北京、上海、天津、大連、廣州等有影響的大城市急于通過舊貌換新顏來提升人民對新政權的信心，廣場辟建就成了城市建設的雄壯序曲。上海跑馬廳改建為人民廣場，摧枯拉巧，水到渠成，被歷史證明是一項十分正確的決策，具有超越物理之上的歷史和文化價值。但此后，上海似乎就沒有像樣的廣場開辟出來。自上世紀90年代后，人民廣場的面積反而在萎縮，功能也弱化了。而且在描繪上海副中心的藍圖上，也沒有給廣場留下足夠的位置。那么當房地產(chǎn)風生水起之后，誰還愿意將價值數(shù)億數(shù)十億的黃金寶地整平了去做不可能直接產(chǎn)生經(jīng)濟效益的廣場？即使哪屆區(qū)政府下決心去做這等“傻事”，不光一次性投入極大，日常管理費用也不低，廣場的文化附加值即使被人重估，那么也只會分攤在廣場周邊的樓宇上，政府不一定能獲得這部分收益。相反，考察今天的國情，廣場肯定是地區(qū)治安的重點難點，屬于敏感地帶，所以誰要是將城市廣場當作政績工程來做，腦子肯定進水了。

那么上海這類特大型城市，建造廣場是否很有必要？我認為是題中應有之事，是城市規(guī)劃布局的重點之一。有了廣場，副中心才能真正實現(xiàn)它的功能定位與文化價值，才能吸納更多的人流，為中心城區(qū)減負，人們集聚于此的活動也不至囿于購物、吃飯、娛樂等低層次消費，可以在文化享受上獲得更大的可能，實現(xiàn)更高層次的追求。去過歐洲的朋友都應有感觸，在歐洲大城市的老城區(qū)，總能看到市民坐在有鮮花簇擁的露天咖啡館喝咖啡、聊天，或坐在椅子上披一條毛毯聆聽廣場音樂會，或圍坐在噴泉周邊曬太陽，也有街頭表演甚至賣藝，但一切都顯得安寧祥和，是的，也有情緒化的活動，但不會破壞整體的和平與秩序。

我想，既然我們一直在強調(diào)“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那么歐洲老城區(qū)司空見慣的美好圖景，總有一天會出現(xiàn)在上海，也應該出現(xiàn)在“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城市中心及副中心。站在陽光明媚的廣場中央，被鮮花簇擁著仰望藍天白云，這是我的夢想，也是極大多數(shù)市民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