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雨軒
小林謙次郎是我父親為數(shù)不多的外籍商業(yè)合作伙伴之一。
依稀記得父親帶我參加他的50歲生日宴會,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他面帶微笑地準(zhǔn)備和我握手,天真的我腦海中浮現(xiàn)出當(dāng)年日軍的暴行,竟然害怕地躲在父親身后。父親笑著把我抱起來,舉過頭頂,小林先生在我眼里便不那么高了。我有了些勇氣,用汗津津的小手與他相握。自此,我與小林先生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他也成了我人生中第一位忘年交。
世紀(jì)之交的那年,小林先生要回日本談生意。他向父親提議,帶我去日本逛逛。父親對小林先生十分信任,所以爽快地答應(yīng)了。于是我和他一起來到位于橫濱的他的家。一座很小卻很精致的別墅,被愛整潔的小林夫人收拾得干干凈凈。
小林先生由于忙于生意,在家中的時間并不多,但他堅持每晚回家,從不在外過夜。在日本的日子里,我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與他家的大狗玩耍,或是向小林夫人學(xué)習(xí)禮儀。
隨著年齡增長,我對小林先生的了解也日漸深入。他無論在什么場合,總是穿著西服;隨身總帶著一本書,一般是稻盛和夫的自傳或經(jīng)商經(jīng)驗,一閑下來就看書?!皩W(xué)習(xí)也是做生意的另一種方式。”他笑笑,對我說,“當(dāng)你和他勢均力敵,你比他有文化,那么你就贏了?!睂W(xué)習(xí)的重要性,我是從小林先生這里領(lǐng)悟到的。他既充當(dāng)了我的啟蒙老師,又是我的摯友。
汶川大地震后,小林先生曾匿名向中國紅十字會捐了一筆不小的錢。不久,紅十字會因挪用捐款被揭發(fā)。我拿著當(dāng)天的報紙,給小林先生看,“你看看他們都干了些什么!”他看著看著,錢包從顫抖的手中滑落到地板上。他一邊焦急地踱步,一邊反復(fù)地自言自語:“怎么辦……怎么辦……”我冷冷地回應(yīng)他:“我們捐的錢都進(jìn)了這幫人的腰包里,以后不要再捐款了?!?/p>
突然,小林先生撿起地上的錢包,抓起我的手向外走。“干什么?”我問他。“我要把這些錢捐掉。”他顫抖著聲音答道。我面無表情地說:“你這樣簡直在浪費。”“那些錢被挪用了……受傷的人……沒有錢買帳篷……他們拿夠了就會收手的……我們的錢……還能到受傷的人那里……”他顯得有些語無倫次,而我早已淚流滿面。我被他的好心感動,也為自己身為中國人卻冷漠、無動于衷而流淚。
讀高中時,我找到小林先生,希望能為他打工。小林先生深知中國高三時期對學(xué)生的重要性,所以沒有同意。最后,他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讓我?guī)退g英文資料,然后他付給我工資。于是我有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
向心儀的女孩表白成功的那天,我第一個告訴的人就是小林先生。小林先生高興地祝賀我,電話兩頭,我們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
那年7月,我和女友還是分手了。我開了一瓶二鍋頭,與小林先生對飲,喝得酩酊大醉。后來我才知道,小林先生不會喝酒,那晚他卻喝了三大杯。再后來,我從父親的口中得知,小林夫人剛剛患病去世,那晚是他赴日本處理喪事后返回中國的第一個夜晚。不久,他從悲痛中走了出來,或者說它們被小林先生掩飾得不易察覺?!艾F(xiàn)在我們都成了一樣的人了?!奔词乖谶@樣的時候,他仍不忘幽我一默,帶著只有在我面前才表現(xiàn)出的俏皮。
自從夫人去世后,小林先生便整日撲在生意上,很少再見到他看書,也很少見他出門。我暗暗為他的身體擔(dān)心,于是我用他給我的工資買了一個山地車頭盔。我想他戴著它沖山的樣子一定很帥。
寫他的故事之前,我曾撥打他的電話,希望征得他的同意,無奈電話很久沒有打通。我打算過幾天去他的寓所看望他,順便看看頭盔到貨了沒有。
我想他會帶著我們特有的默契微笑,歡迎我去看望他。
(編輯 李婉莉 njlwl@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