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可可
內容摘要:不屬于隕石之“狗頭金”,并非礦產(chǎn)資源,系土地之孳息;土地上有用益物權的,僅在符合具體用益物權之目的時,“狗頭金”方歸用益物權人所有;土地上若無用益物權,“狗頭金”位于集體土地上的,由集體成員享有排他先占權,位于國有土地上的,國家負有容忍自由先占之義務。野生植物須在森林、草原范圍內,且屬國家或省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范圍,方屬國家所有;公民能否自由先占取得其所有權,視其是否適用采集證制度而定。隕石等具備特殊科研價值之“無主物”,應類推適用古生物化石之規(guī)定,令歸國家所有,發(fā)現(xiàn)人或撿拾人及時報告或上交的,對主管部門享有物質獎勵請求權。
關鍵詞:“狗頭金” 野生植物 隕石 先占 國家所有權
近年來,因民眾撿拾“寶物”所生之紛爭,除筆者已專文論述之“烏木”案類型外,〔1 〕尚有如下類型:①礦物類。2012年西九華山游客撿拾黃龍玉,景區(qū)主張所有權,發(fā)生糾紛;〔2 〕2015年初,新疆清河縣牧民撿到“狗頭金”,其所有權歸屬引發(fā)社會熱議。〔3 〕②野生植物類。2003年江西賀氏兄弟發(fā)現(xiàn)巨型靈芝,遂生博物館“騙捐”事件;2007年山東煙臺林某發(fā)現(xiàn)千年野生人參,發(fā)現(xiàn)人、所在地村集體與國家有關部門均執(zhí)為己有。〔4 〕③隕石類。2007年黑龍江牧馬人發(fā)現(xiàn)隕石,與北京天文館發(fā)生所有權之爭;2011年新疆某地兩人歷盡艱辛找到傳說中的“奇石”(隕石),報告政府后,重獎落空,就“第一發(fā)現(xiàn)人”之確定、所有權之歸屬亦生爭議?!? 〕④文物類。2011年陜西某地村民撿到西周時期石斧,上交博物館后,獲100元獎勵;2014年陜西工人李某發(fā)現(xiàn)戰(zhàn)國時期古劍,獲文物部門頒發(fā)榮譽證書并獎勵500元;漢中一老漢撿到商代青銅器后上交,獲3000元獎勵;此類事件中,就其獎勵數(shù)額,均不無爭議?!? 〕⑤化石類。2007年河南某地村民拒向省國土資源廳地質博物館上交兩件恐龍化石,堅持就地開發(fā);2014年湖北某地尋寶人發(fā)現(xiàn)化石,所在地村集體主張歸其所有?!? 〕
此類糾紛之核心,涉及國家所有權之范圍與限度問題:比如所涉客體是否屬于法律規(guī)定國家所有之范圍,即系必須明確之首要問題;就屬于法定國有之客體,國家、集體與撿拾人各應具有何種權利、義務?因個人之撿拾行為,其所有權得否發(fā)生變動、如何變動?此類問題在教義學上所得之答案,涉及特定重要資源于社會人群中之配置問題,關乎國家與政府之倫理形象,亦將深刻影響國家、社會與個人間之關系,頗有探究之必要。就此,筆者擬結合上述主要類型(礦物、野生植物、隕石)作一分析;為行文簡潔,無單獨討論必要之類型,于論述主要類型時一并處理,特此說明?!? 〕
一、礦物類:以“狗頭金”為例
縱觀當前的討論,就“狗頭金”之性質及其歸屬,主要見解有二:①礦產(chǎn)資源國有說;②無主物先占說;以后者為多數(shù)說?!? 〕下文擬先分析“狗頭金”之法律性質,再探討其所有權之歸屬。
(一)“狗頭金”之法律性質
1.是否屬于文物、埋藏物、古生物化石?
“狗頭金”并非人類活動之遺存,故非文物。〔10 〕其此前是否曾為人所有,頗難查明,〔11 〕難謂曾屬有主物,故非埋藏物?!?2 〕自現(xiàn)有文獻觀之,“狗頭金”之形成時間較短,亦非石化作用之結果,〔13 〕故非《古生物化石保護條例》所稱之“古生物化石”。
2.是否屬于礦產(chǎn)資源?
(1)肯定說
國務院《礦產(chǎn)資源法實施細則》第2條第2款規(guī)定:“礦產(chǎn)資源的礦種和分類見本細則所附《礦產(chǎn)資源分類細目》。新發(fā)現(xiàn)的礦種由國務院地質礦產(chǎn)主管部門報國務院批準后公布。”“狗頭金”通常由自然金、石英和其他礦物集合體組成,〔14 〕金與石英均在《礦產(chǎn)資源分類細目》中,持肯定說者大致以此為據(jù),認為“狗頭金”屬于礦產(chǎn)資源。〔15 〕但此種見解,拘泥于文義,忽略立法目的上之考量,為筆者所不采(詳見下文)。
(2)否定說
否定“狗頭金”屬于礦產(chǎn)資源者,有如下幾種見解:
其一,地表非礦產(chǎn)說。此說認為,礦藏(即礦產(chǎn)資源 〔16 〕)是“地下埋藏的各種礦物的統(tǒng)稱”,而“狗頭金”裸露于地表,故非礦藏?!?7 〕但《礦產(chǎn)資源法》第3條第1款第2句、《礦產(chǎn)資源法實施細則》第3條第1款 〔18 〕表明,其所稱礦產(chǎn)資源可包括“地表或者地下的礦產(chǎn)資源”;“狗頭金”雖發(fā)現(xiàn)于地表,亦得為礦產(chǎn)資源。故此說多受批評?!?9 〕
其二,來源非礦產(chǎn)說。此說認為,據(jù)專家介紹,“狗頭金”亦有可能來自流星隕落、黃金雨等,若系來源于此,即非礦產(chǎn)資源;〔20 〕其理由似為《礦產(chǎn)資源法》第2條第1款之法定定義要求礦產(chǎn)資源須經(jīng)地質作用而形成?!?1 〕筆者認為:①誠然,自舉證責任之分配而言,若現(xiàn)占有人(牧民)主張“狗頭金”系無主物,國家請求返還時,即須證明其所有權(源于礦產(chǎn))?!?2 〕但本案“狗頭金”發(fā)現(xiàn)于礦區(qū),〔23 〕該地區(qū)亦富含金礦,〔24 〕其源于該礦區(qū)具有高度之蓋然性,源于天上之可能則微乎其微;就此,國家亦得通過鑒定而完成其舉證責任。②“狗頭金”若源于天上,即構成隕石,國家得因其重大之科研價值,類推適用相關規(guī)定而收歸國有(詳見下文),處理上并無不同。故此說為筆者所不采。
其三,再生金非礦產(chǎn)說。此說認為,“狗頭金”屬于再生金,故非法律意義上之礦產(chǎn)資源?!?5 〕此說未闡明其理由,其可能的理由是傳統(tǒng)上認為礦產(chǎn)資源具有非再生性。〔26 〕筆者認為:①所謂礦產(chǎn)資源之非再生性,系科學上對礦產(chǎn)資源通常屬性之認識,而非規(guī)范性之概念,法條亦未以之為構成要件;就礦產(chǎn)資源是否必須具備非再生性,亦不乏異見。〔27 〕因此,以之為法律上礦產(chǎn)資源之判定標準,難謂妥當。②此外,就“狗頭金”是否屬于再生金,科學上亦不無爭議?!?8 〕故此說亦為筆者所不采。
其四,不具規(guī)模故非礦產(chǎn)說。此說認為,礦產(chǎn)資源是相當體積和容量的礦石的總稱,須具備一定儲量,可作規(guī)模開采;“狗頭金”之類單個的礦石,不具備其要件,故非礦產(chǎn)資源?!?9 〕此說系自礦產(chǎn)資源國有之立法目的出發(fā),對“礦產(chǎn)資源”之文義作目的性限縮,有合理之處,但其論證尚須加強。
(3)本文見解
筆者認為,自立法目的而言,礦產(chǎn)資源之納入國有,系因其乃國民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的重要物質基礎,〔30 〕作為自然資源之一種,〔31 〕其合理開發(fā)利用影響“人類生存和發(fā)展”?!?2 〕即此而言,可得如下結論:
首先,零星不成規(guī)模之礦石,當不在礦產(chǎn)資源國家所有權之保護范圍內,因其并不具備上述重要意義?!兜V產(chǎn)資源法》第35條第1款“允許個人采挖零星分散資源”,可資證明。自方法論而言,此當屬目的性限縮。于此尚須指出兩點:①若系成規(guī)模、具開采價值之礦產(chǎn),則其中任一單個礦石,仍屬國有礦產(chǎn)資源之范圍。因任何資源均由各具體之客體構成,若謂其具體之客體非為資源本身,恐有“白馬非馬”式詭辯之嫌,自然資源國有之規(guī)定亦淪為空文。②此種“須成規(guī)模”之要件,未必能適用于其他自然資源,因為其納入國有之立法目的側重不同。比如《野生植物保護條例》保護之原生地天然生長珍貴、瀕危、稀有植物,縱使不成規(guī)模,亦屬國有范圍,因為其立法理由之一在于其系“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人類生存和發(fā)展的重要物質基礎”,〔33 〕單株野生植物亦具備此種意義。
其次,就“狗頭金”而言,縱于某處具備一定規(guī)模、可大量開采,亦非屬國有礦產(chǎn)資源。因”狗頭金”通常雖由自然金、石英和其他礦物組成,但以其稀有性,常被視為“寶中之寶”,其價值通常遠超同等重量的純金,〔34 〕故交易觀念上,系注重其收藏、觀賞、商業(yè)或科研等價值,以之提煉普通黃金,不啻于“買櫝還珠”?!?5 〕故自用途而言,“狗頭金”不能構成“國民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的重要物質基礎”,此點與普通金礦石判然有別。此外,亦有論者主張“狗頭金”僅系“特殊的”或“精美的”石頭,故非礦產(chǎn)資源;〔36 〕此種類比式的“石頭說”,其實質亦在指明“狗頭金”用途上之特征,不同于普通礦石。
3.是否屬于天然孳息?
有論者認為,“狗頭金”屬于土地之天然孳息?!?7 〕若然,即應適用《物權法》第116條第1款第1句,如土地上有用益物權人,應由其取得其所有權;否則,應歸土地所有權人所有。
(1)天然孳息與礦產(chǎn)資源國家所有權之關系
于此須先澄清礦產(chǎn)資源(礦石)與孳息之關系。①礦產(chǎn)資源在與土地分離前,交易觀念上本系土地之無機成分(天然孳息之一種類型);但《物權法》、《礦產(chǎn)資源法》上礦產(chǎn)資源國有之規(guī)定,系突破交易觀念,令其在與土地分離前即具有獨立之所有權(不再是土地之部分);因孳息在與原物分離前,須為原物之成分,故國有范圍內之礦產(chǎn)資源已非孳息。②礦產(chǎn)資源國有之立法目的,在于“保障我國礦產(chǎn)資源的合理開發(fā)、利用、節(jié)約、保護和滿足各方面對礦產(chǎn)資源日益增長的需求”,〔38 〕天然孳息(成分)之立法目的,則在于保障所謂“延續(xù)利益”,〔39 〕兩者顯有不同。
可見,國有礦產(chǎn)資源并非孳息,其各個客體之所有權取得,亦不能適用孳息(成分)取得之規(guī)定,〔40 〕而應遵循其特有之規(guī)則:①未設定采礦權時,礦物與土地相分離的,國家之所有權存續(xù)于分離之礦物上,所有權未生主體之變動。②采礦權之設定,系所有權人國家授予先占權,采礦權人因自主占有(而非僅因分離 〔41 〕)而取得礦物所有權,此系“有主物之(依先占權而)先占”?!?2 〕③個人在法律允許范圍內無償采挖的(如《礦產(chǎn)資源法》第35條第1款,詳下“所有權之歸屬”部分),系“有主物之自由先占”,其所有權變動規(guī)則亦無不同。
(2)“狗頭金“之形成機理與孳息屬性
但依上文分析,“狗頭金”不屬于國有“礦產(chǎn)資源”,故其仍有構成天然孳息之可能,惟須區(qū)分不同之情形。
首先,若經(jīng)鑒定,撿拾之“狗頭金”系來自流星隕落、黃金雨等(詳見上文),〔43 〕因其并無法律上可支配之原物,自非天然孳息。此時,其系隕石,應適用隕石之規(guī)則(詳見下文)。
其次,就其他“狗頭金”之形成機理,目前有數(shù)種學說:①原生說,即認為“狗頭金”系因風化、剝蝕、搬運等地質作用,使原生金與圍巖體或者與巖脈解體而形成?!?4 〕若按此說,“狗頭金”在與巖脈分離前,為土地之無機成分,屬于土地天然孳息中之“其他收獲物”或“無機出產(chǎn)物”。②再生(表生)說,或謂“狗頭金”是地下水溶解的金圍繞機械搬運的金粒沉淀結晶、再生長大而成,或謂是砂金礦藏中一些微細金粒被溶解后長到較大金粒上形成,或謂是微生物新陳代謝過程中吸附、還原作用造成金的沉淀之結果,〔45 〕再生說中又以微生物作用說為有力見解?!?6 〕但無論按再生說下何種理論,“狗頭金”雖非自原生礦脈分離而成,但其畢竟于土地內孕育產(chǎn)生,在與土地分離前,亦當認為系土地之無機成分,乃其天然孳息。
(二)所有權之歸屬
按“狗頭金”之性質,即得確定其所有權之歸屬;本文開篇所稱新疆牧民撿拾“狗頭金”案,應據(jù)此處理:
1.隕石類“狗頭金”
若能確定該“狗頭金”系來自流星隕落、黃金雨等,即構成隕石,因其極為稀少、科研價值重大,不能適用先占制度,而應類推適用《古生物化石保護條例》之規(guī)定收歸國有(詳見下文)。
2.非屬隕石之“狗頭金”
(1)因重大科研價值而收歸國有?
非屬隕石之“狗頭金”,若具備與古生物化石、隕石類似之重大科研價值,則亦得類推適用上述規(guī)則收歸國有。如亦有觀點認為,非屬隕石之“狗頭金”屬于“再生金”,其成因之研究,“對解決金在表生條件下,伴機械遷移、沉積與溶液狀態(tài)遷移、沉淀過程,有重要認識價值”?!?7 〕惟筆者認為,因重大科研價值而將之收歸國有,實質系因公共利益而限制公民基本權利,〔48 〕須考量限制是否正當,〔49 〕其主要者即比例原則之審查,就此應考量如下因素:〔50 〕①目的之合法性,即是否出于公共利益之需要?!?1 〕于此,即要求收歸國有之目的,系為科學認識之公共利益,所注重的系其科研、認識價值,而非其稀有性或商業(yè)價值等其他因素。然現(xiàn)有之“狗頭金”,似多用于收藏、展覽,未見有用于科學研究者,其觀賞、商業(yè)價值似遠大于其研究價值。故將之收歸國有,在目的之合法性上即成疑問。②適合性,即其是否適于實現(xiàn)上述目的?!?2 〕即此而言,將之完全收歸國有,確可充分實現(xiàn)其研究目的,故適合性上并無問題。③必要性,即是否非如此不可,有無采取其他限制更小的措施之可能?!?3 〕于此,上稱“金在表生條件下,伴機械遷移、沉積與溶液狀態(tài)遷移、沉淀過程”,通過其他可再生砂金礦 〔54 〕之研究,似亦能解決,其研究有其他合理方法可資代替。且“狗頭金”縱尚有不可替代之其他研究價值,其目的之實現(xiàn),是否有將全部“狗頭金”收歸國有之必要,值得懷疑;為實現(xiàn)科學研究之目的,并兼顧公民基本權利之保護,亦得考慮由國家及有關科研機構通過市場搜購而取得所有權。④相當性,即所追求之利益與限制之程度是否相當?!?5 〕“狗頭金”因其稀有性,確有某種研究認識價值(公共利益),但以之所作研究本身,對人類、國家具有何種至關重要之意義,是否重大至足以限制公民財產(chǎn)權之程度,仍值考量;否則,稀有之物大多具有某種研究、認識價值,若僅據(jù)此即均得收歸國有,難謂妥適。但如上所述,“狗頭金”似以商業(yè)、收藏價值為重,其科研價值是否足以構成此種重大之公共利益,頗值懷疑,似不符相當性之要求。綜上所述,以科研價值為由將“狗頭金”收歸國有,難謂為必要、合理之手段,似不合于比例原則。
(2)《物權法》第116條第1款之適用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非屬隕石之“狗頭金”,作為土地之天然孳息,應適用《物權法》第116條第1款天然孳息之規(guī)定。惟就該條之解釋適用,尚須注意以下幾點:
①有用益物權時,收取此類孳息之權利,不宜認為一概屬于用益物權人,而應視其是否屬于用益物權之目的范圍而定(比如設定采礦權、捕撈權的,不應認定采摘花草、挖取沙土亦屬其權利范圍)。故應對該款第1句后半句“既有所有權人又有用益物權的,由用益物權人取得”,以目的性限縮增加上述要件。就采礦權而言,國家所授予的僅系開采國有礦產(chǎn)資源范圍內客體之權利,故其權利目的并不包含取得“狗頭金”之類孳息。此外,基于國家所有權設定的用益物權(包括采礦權),就其權利目的范圍所及之孳息,尚須承受國家對公民負有的容忍合理使用之義務(詳見下文)。
②無用益物權或收取某類孳息非屬其權利范圍時,就國有土地上之孳息,除法律另有規(guī)定(比如規(guī)定須經(jīng)許可)外,國家仍負有容忍公民合理使用(包括先占)之義務;〔56 〕就集體土地上之孳息,除法律另有規(guī)定、集體另有規(guī)約或另有不同習慣外,應認為集體全體成員均有先占之權利,此種權利具有習慣法上之基礎,〔57 〕亦系基于立法目的對自然資源集體所有權所作之解釋。
③上述規(guī)則,應適用于一切非屬國有自然資源范圍、構成土地孳息之客體(比如普通野花、野草、砂石)。
按上述規(guī)則,“狗頭金”若處于國有土地上,牧民因先占取得其所有權;若處于集體土地上,且牧民為該集體成員,亦因先占取得其所有權,若牧民非該集體成員,“狗頭金”應屬該集體所有。該土地上是否有采礦權,在所不論。
(三)余論:礦產(chǎn)資源國家所有權與容忍先占之義務
此外尚須指出,就屬于國有礦產(chǎn)資源范圍之客體(比如玉石、煤炭),其上雖存有國家所有權,但國家對于個人非屬“開采”之偶然撿拾行為,仍具有容忍先占之義務;個人之偶然撿拾行為具有合法性,不構成侵害國家所有權;撿拾人得依先占制度取得其所有權,此即“有主物之先占”(詳見上文)。理由如下:①礦產(chǎn)資源作為自然資源之一種,國家所有權人亦應負有容忍公民無償合理使用之義務?!?8 〕②自《礦產(chǎn)資源法》觀之,就礦產(chǎn)資源之“勘查、開采”采有償特許主義,非經(jīng)授予特許權不得為之;〔59 〕但其第3條第2款第1句亦規(guī)定:“國家保障礦產(chǎn)資源的合理開發(fā)利用”,其第35條第1款明定:“國家……允許個人采挖零星分散資源和只能用作普通建筑材料的砂、石、粘土以及為生活自用采挖少量礦產(chǎn)”,故知其亦允許個人無償之合理采挖,以落實《憲法》第9條第2款第1句保障自然資源合理使用之憲法義務,個人之偶然撿拾行為更應在允許范圍之內。③現(xiàn)有文獻中,諸多論者均主張撿拾“狗頭金”不屬于“開采”行為,不受該法拘束,撿拾人應受法律保護,〔60 〕其實質亦在論證非屬“開采”之撿拾行為,系合法先占礦產(chǎn)資源之行為。④玉石系《礦產(chǎn)資源分類細目》中之礦產(chǎn),實踐中,常有民眾撿到天然玉石之新聞,卻鮮有政府主張收歸國有;新疆和田地區(qū)有世代均以撿玉為生者,某些地方旅游局甚至開發(fā)以撿玉為主題之旅游項目,〔61 〕亦可資其合法性之證明。
另須指出,采礦權系基于國家所有權而設定,故其權利人亦應承受國家之上述容忍義務;否則國家即得通過設定采礦權而減損公民之基本權利,難謂妥適。
二、野生植物類:以野生靈芝、人參為例
(一)野生植物與天然孳息之關系
野生植物在與土地分離前,本系土地之一部分,屬有機出產(chǎn)物,〔62 〕系天然孳息之一種情形。但因法律規(guī)定而落入《物權法》第49條國有范圍之野生植物,與土地分離前即因之構成獨立物,不再屬于土地之天然孳息。就此兩者,采集人能否以及如何取得野生植物之所有權,自應適用不同的規(guī)則。
(二)是否屬于國家所有之客體?
因此,探究何種野生植物方為國家所有之客體,系首要之問題。為此,應分析相關法條,提取其要件,方足為教義學上之判定。
1.野生植物資源屬于國家所有之要件
依《物權法》第45條第1款、第49條之規(guī)定,〔63 〕并結合立法者之說明及立法理由,若要認定某一植物屬于國有,須符合如下要件:
(1)須為原生地天然生長之珍稀、瀕危野生植物
前引關于烏木之拙文已指出,〔64 〕依立法者之說明以及立法理由,《物權法》第49條所稱之野生植物資源,僅指原生地天然生長之珍稀瀕危野生植物;具體而言,包括國家重點保護野生植物和地方重點保護野生植物。〔65 〕普通之野生植物資源,非屬其列;故公民采摘普通野生植物,并無侵犯國家所有權之問題?!?6 〕
(2)須有法律之明文規(guī)定:“種類法定”(《物權法》第45條第1款、第49條) 〔67 〕
考察現(xiàn)行法,符合此要求之規(guī)定包括:①《森林法》第3條第1款規(guī)定森林資源屬國家所有(但法律規(guī)定屬于集體所有的除外)?!?8 〕另依《森林法實施條例》第2條第1款之定義條款可知,森林資源包括“依托森林、林木、林地生存的”野生植物在內。因此,森林中之野生植物,若在國家或地方重點保護野生植物范圍內,即系國家所有權之客體?!?9 〕②《草原法》第9條第1句規(guī)定草原資源屬國家所有(但法律規(guī)定屬于集體所有的除外)。立法雖未對草原資源作出定義,但《草原法》第2條第2款明確草原包括天然草原和人工草地,而草原之主要利用對象即為其上之植物,故自立法目的可知,其當包含草原上之野生植物在內;否則,其即為《物權法》第47條土地國家所有權之規(guī)定所涵蓋,無另定條文之必要。綜上所述,草原上之野生植物,若在國家或地方重點保護野生植物范圍內,亦當屬于國家所有。
另須指出,1996年國務院《野生植物保護條例》并未規(guī)定野生植物資源之歸屬,其第2條第2款僅界定何種野生植物“受保護”,其第10條第2款第2句、第3款第2句則分別授權有關部門制定國家、地方重點保護野生植物名錄,報國務院批準公布;因此,其不能作為野生植物國有之法律規(guī)定。
2.野生人參、靈芝是否屬于國家所有權之客體范圍
由上可知,森林或草原中之野生人參、靈芝,雖有國家所有之法律規(guī)定,但其是否屬于國家所有,仍須視其是否被納入國家或地方重點保護野生植物名錄而定;就此,《野生植物保護條例》授權國務院野生植物行政主管部門、省級人民政府分別制定《名錄》?!?0 〕經(jīng)查國家林業(yè)局、農(nóng)業(yè)部于1999年制定并公布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植物名錄(第一批)》,〔71 〕人參、靈芝非屬其列;各地所制定并公布之地方《名錄》,則各有不同,比如吉林將東北刺人參、棒棰山參、松杉靈芝、鐵杉靈芝作為省級一級重點保護植物,〔72 〕海南省將26種靈芝作為省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73 〕內蒙古、新疆、廣西、北京、山西、浙江等則未將兩者納入省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范圍。〔74 〕故可知,森林或草原中之野生人參、靈芝是否屬于國家所有權之客體,不同省份實有不同。另須注意的是,《名錄》制定機關有權繼續(xù)制定并公布新的《名錄》,即此而言,就森林或草原中之野生植物,《名錄》制定機關因行政法規(guī)之授權,實際上擁有解釋國家所有權客體范圍之權力,其所頒布之《名錄》作為抽象行政行為,各級人大得依比例原則等對之為合法性審查?!?5 〕
非在森林、草原中之野生植物,則因并無國家所有之法律規(guī)定,無論是否屬于上述《名錄》范圍內,均非國家所有權之客體。
(三)野生植物所有權之取得規(guī)則
非屬國有范圍之野生植物(或非屬國家或省級重點保護范圍,或非屬森林、草原范圍),系土地之天然孳息,其所有權之取得,應適用《物權法》第116條之規(guī)定(上文就構成土地天然孳息之“狗頭金”所作分析,于此亦得適用之)。惟其若屬適用采集證制度之重點保護植物,則尚需注意:①孳息收取權人(如用益物權人、原物所有權人)亦應取得采集證;若無采集證而收取孳息,雖仍能取得所有權(此系因其原物所有權之“延續(xù)利益”),但應承擔《野生植物保護條例》第23條規(guī)定之行政責任?!?6 〕②若野生植物之收取權屬于他人(如在集體所有或存在用益物權之土地上),采集人縱已取得采集證,亦應征得收取權人之同意,〔77 〕方能因采集而取得所有權;收取權人之同意,應認為系先占權之授予。
屬于國有范圍之野生植物(屬國家或省級重點保護范圍,且在森林、草原范圍內),并非土地之天然孳息,采集人之取得其所有權,視其是否適用采集證制度而有區(qū)別:①依《野生植物保護條例》第16條第1款、第2款之規(guī)定,采集國家一級、二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須經(jīng)主管部門授予采集證。就省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之采集,亦有諸多省份作相同規(guī)定?!?8 〕此種采集證制度,系自由先占之禁止、先占權授予之規(guī)定,采集人須經(jīng)國家許可取得先占權,方能因先占取得所有權;否則系侵權行為,所采集之野生植物仍屬國家所有?!?9 〕此外尚須注意,采集證之授予,系行政許可之一種,應受《行政許可法》之拘束?!?0 〕②非屬采集證制度適用范圍之國有野生植物,〔81 〕國家負有容忍公民合理使用之義務,〔82 〕故得自由先占之。
此外,在自然保護區(qū)內,尚存在砍伐、采藥等活動之概括禁止,〔83 〕若違反之,除須依法承擔行政責任外,亦應認為因違反先占之禁止而不能取得所有權。
(四)小結:野生靈芝、野生人參之所有權歸屬
綜上所述,野生靈芝、野生人參所有權之歸屬,應依下列規(guī)則斷之:
森林、草原范圍內的野生靈芝、人參,在將其列入省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范圍之省份,屬于國家所有。采集人能否取得所有權,視其是否適用采集證制度而有不同:①野生人參,屬于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藥材,〔84 〕依國務院《野生藥材資源保護管理條例》第9條之規(guī)定,必須持有采藥證并申請取得采伐證,〔85 〕方能先占取得所有權。②野生靈芝雖非國家重點保護野生藥材,但在將其列入省級重點保護范圍并適用采集證制度之省份(比如吉林?。?,亦須取得采集證,方能先占取得所有權;于其他情形,即得因自由先占而取得所有權。③在自然保護區(qū)內,或于應取得而未取得采集證之情形,采集人通常因違反先占之禁止而不能取得所有權。
森林、草原范圍外之野生靈芝、人參,非屬國家所有,系土地之孳息,其所有權取得應適用《物權法》第116條之規(guī)定。①有用益物權的,用益物權人僅在其權利目的范圍內享有孳息收取權。野生靈芝在其未被納入省級重點保護范圍的省份,不適用采集證制度,用益物權人可自由采集而取得所有權;其余情形之野生靈芝、人參,均適用采集證制度,用益物權人未取得采集證的,仍因采集取得所有權,但須承擔行政責任(包括沒收所采集之植物,《野生植物保護條例》第23條)。他人縱取得采集證,仍須經(jīng)用益物權人同意(先占權之授予),方能因采集取得其所有權。②沒有用益物權或收取此類孳息非屬用益物權之目的范圍的,土地所有權人為孳息收取權人。首先,國有土地上,野生靈芝若未納入省級重點保護范圍,不適用采集證制度,國家負有容忍自由先占之義務;就其他情形之野生人參、野生靈芝,國家授予采集證,即系授予先占權,除此之外采集人不能取得所有權。其次,集體土地上,作為孳息的野生人參、靈芝為集體所有,集體成員享有排他先占權:野生靈芝若未納入省級重點保護范圍,集體成員得自由先占;其他情形之野生靈芝、人參,均適用采集證制度,集體成員若未取得采集證,雖仍能取得其所有權,但須承擔上述行政責任。集體外之他人縱取得采集證,仍須征得集體同意(先占權之授予),方能因采集取得其所有權。③在自然保護區(qū)內,采集人通常不得采集;在非收取權人先占情形,即因違反先占之禁止而不能取得所有權;在其他情形,雖仍能取得所有權,但須承擔上述行政責任。
(五)余論:野生動物
《野生動物保護法》第3條第1款規(guī)定:“野生動物資源屬于國家所有”,已滿足上引《物權法》第49條“種類法定”之要求。惟依該法第1條第2款、第3款之規(guī)定,僅珍貴、瀕危陸生、水生野生動物以及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經(jīng)濟、科學研究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方屬該法所稱野生動物;立法者于《物權法》第49條之“條文說明”部分,亦援引該款之定義;〔86 〕故可知,僅該款所稱野生動物方為國家所有之客體。至于具體包括何種野生動物,應以《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國家保護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經(jīng)濟、科學研究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名錄》、各省頒布之《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為準。
國家所有之野生動物,通常須取得特許獵捕證(《野生動物保護法》第16條)或狩獵證(同法第18條第1款),方得因先占取得所有權。非屬國家所有之野生動物,除法律另有規(guī)定外,〔87 〕得自由先占之。
三、隕石類
隕石并非人類活動之遺存,故非文物。其亦非古生物經(jīng)石化作用而成,故非化石。其并無法律意義上可支配之原物,故非天然孳息。其此前是否曾為人所有,頗難查明,難謂曾屬有主物,故非埋藏物。其主要由鎂、鐵的硅酸鹽組成,并含少量鐵鎳金屬和硫化物,〔88 〕故于自然屬性上,最接近于礦物,但其不具有構成“國民經(jīng)濟與社會發(fā)展的重要物質基礎”、其合理開發(fā)利用影響“人類生存和發(fā)展”之意義,〔89 〕故亦非法律意義上之自然資源。綜上所述,我國法上,就隕石并無直接確定其所有權之法律規(guī)定,亦不符合天然孳息、埋藏物等所有權取得之事實構成,初看之下,似可考慮適用無主物先占之規(guī)則。
然隕石與普通無主物頗有不同,其對于人類之主要意義,在于探索太陽系的起源及其早期的演化歷史、研究地球內部物質和地球起源及其演化史,〔90 〕其價值主要是科學研究上之認識價值。又因已發(fā)現(xiàn)之隕石數(shù)量極為稀少,〔91 〕其科學研究上之價值對于全人類而言更是彌足珍貴,故法律制度之設計,應保證其用于裨益大眾之科學研究。德國法上,為鼓勵發(fā)現(xiàn)者將其公之于眾,以利于促進科學認識之進步,通說主張類推適用《德國民法典》第984條關于埋藏物之規(guī)定,令隕石之發(fā)現(xiàn)者與包藏物(土地)所有權人各享有一半之共有份額;〔92 〕國家、科研機構等若欲取得其所有權進行科學研究,則依一般之交易規(guī)則。依此思路,似不妨以之為無主物、允許自由先占,亦能促使先占人將其公之于眾、促進科學進步;但此種制度設計,畢竟令其分散零落于諸多個人之手,國家、科研機構于搜購時,又有坐地起價之憂,故未必妥適。由此可知,對于此類具備特殊科研價值之“無主物”,立法上實有特殊處理之必要。
我國法上,就此種有特殊科研價值之稀有“無主物”,亦多有特別規(guī)制。比如文物之重要意義之一,即在于“為科學研究提供實物資料”,〔93 〕此亦為《文物保護法》主要立法目的之一,〔94 〕就此,該法第5條第1款規(guī)定,我國境內地下、內水和領海中遺存的一切文物,均屬國家所有。又如古生物化石之重要意義,即在于其系地球演變、生物進化等方面科學研究之重要資料,〔95 〕《古生物化石保護條例》之立法目的,即在于“促進古生物化石的科學研究和合理利用”,其利用之基本原則即“科研優(yōu)先、合理利用”,〔96 〕就此,該條例第3條第1款規(guī)定我國領土與管轄海域遺存之古生物化石屬于國家所有。可見,就隕石之類具有特殊科研價值之“無主物”,其所有權歸屬問題之特別規(guī)制,實屬我國“整體法秩序上”客觀可見之規(guī)整意圖或計劃,現(xiàn)既缺乏應有之規(guī)定,即構成法律漏洞,應予填補。
即此而言,隕石與古生物化石均屬自然科學研究之稀有重要物質材料,對人類所具有之意義相近,法律上之利益狀況實質上極為類似,故上引《古生物化石保護條例》“促進科學研究、合理利用”之立法目的與原則,得擴及于隕石。因此,筆者認為,就隕石所有權之歸屬,應類推適用古生物化石之相關規(guī)定,詳言之:①我國領土與管轄海域遺存之隕石,屬于國家所有(該條例第3條第1款之類推適用)。②隕石之發(fā)現(xiàn)者或撿拾者,及時報告或者上交國家的,對縣級以上人民政府國土資源管理部門享有獎勵請求權(《古生物化石保護條例實施辦法》第11條第(四)項 〔97 〕之類推適用)。其獎勵自應包含物質獎勵,物質獎勵之數(shù)額,當受比例原則等之拘束?!?8 〕此種類推之解決方案,一來令隕石收歸國家所有,利于保障科學研究上之合理利用,二來令發(fā)現(xiàn)或撿拾者享有獎勵之請求權,以促使其及時報告或上交國家,故在結果考量上,亦屬妥適。〔99 〕
就請求權人之確定,尚須注意:①應參照埋藏物發(fā)現(xiàn)者之界定規(guī)則,確定隕石之發(fā)現(xiàn)者,以發(fā)現(xiàn)者為請求權人。比如在發(fā)現(xiàn)與占有之關系上,應以發(fā)現(xiàn)為重,因發(fā)現(xiàn)即產(chǎn)生期待權,該期待權因取得占有而轉化為現(xiàn)實之請求權;若甲先發(fā)現(xiàn),告知乙后,乙占有之,應以甲為發(fā)現(xiàn)者;若甲發(fā)現(xiàn)后,怠于占有,乙獨立發(fā)現(xiàn)尚處無人占有狀態(tài)之隕石,并占有之,即應以乙為發(fā)現(xiàn)者;若甲發(fā)現(xiàn)后,復將之埋藏,擬后折返取走,乙于此期間獨立發(fā)現(xiàn)該隕石,即當以乙為發(fā)現(xiàn)者;若甲發(fā)現(xiàn)后,誤以為其無價值而并無占有之意圖,則構成期待權之默示拋棄,他人得再度發(fā)現(xiàn)之;受雇尋寶時,應以雇傭人為發(fā)現(xiàn)人?!?00 〕本文所述“新疆隕石案”關于何者為“第一發(fā)現(xiàn)人”之爭論,即得依上述規(guī)則判定之。即此而言,文物、古生物化石亦無不同。②發(fā)現(xiàn)者另須將之及時報告或上交國家,自不待言(詳見上文)。
此外,尚須明確,隕石(古生物化石、文物亦同)并非土地所有權或用益物權之權利范圍,不得僅以此類土地權利為據(jù)而主張物質獎勵,更不得據(jù)以主張所有權。就國家主管部門對隕石等客體之發(fā)掘、取走行為,此類土地權利人負有容忍義務,但若致其損害的,應由國家進行補償(《物權法》第92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156條第2句之(整體)類推適用?!?01 〕
四、解釋論上之分析框架:代結語
綜上所述,就開篇所述之諸種案型,可得如下解釋論上之分析框架:
第一,若屬文物、古生物化石、埋藏物,均各依其現(xiàn)行規(guī)定確定其所有權。①境內新發(fā)現(xiàn)之文物歸國家所有(《文物保護法》第5條第1款);及時上報或上交文物者,對國家享有精神或物質獎勵之請求權[《文物保護法》第12條第(四)項],得擇一行使之。②古生物化石亦歸國家所有(《古生物化石保護條例》第3條第1款);及時報告或上交者,對主管部門享有物質獎勵請求權[《古生物化石保護條例實施辦法》第11條第(四)項]。③埋藏物,經(jīng)公告后六個月內無人認領的,歸國家所有(《物權法》第114條第1句結合第113條)。上交者對接收單位享有表揚或者物質獎勵請求權(《民法通則》第79條第1款第2句),并得擇一行使之。④上述物質獎勵請求權之具體數(shù)額,在現(xiàn)行法尚未制定統(tǒng)一妥適標準之背景下,至少仍應受比例原則之拘束,行政機關不得任意定之。
第二,若屬具備特殊科研價值之稀有“無主物”(如隕石):①歸國家所有(《古生物化石保護條例》第3條第1款之類推適用)。②發(fā)現(xiàn)人或撿拾人及時報告或上交的,對主管部門享有物質獎勵請求權[《古生物化石保護條例實施辦法》第11條第(四)項之類推適用]。
第三,若屬無主物(如烏木):①在自由先占情形,先占人得因先占而取得其所有權(習慣法,或適用《物權法》第30條)。②土地上有特定用益物權的(以合乎權利目的為限,如土地承包經(jīng)營權、宅基地使用權等),用益物權人享有排他先占權(《物權法》第117條“收益”概念之目的性擴張)。土地上未設定上述特定用益物權的,如屬集體土地,集體成員方具有先占權(《物權法》第59條第1款結合第39條“收益”概念之目的性擴張);如屬國有土地,國家負有容忍自由先占之義務(《物權法》第47條之“合憲性解釋” 〔102 〕)。③先占若侵害他人先占權,或違反先占之禁止,不能取得其所有權(違反《物權法》第30條之“合法”要件)。④無論是自由先占,抑或依先占權之先占,先占人均負有遵守自然資源保護、環(huán)境保護法律規(guī)定之義務,其違反該義務可引發(fā)相應刑事、行政、民事責任,可據(jù)以遏制或避免因先占而導致自然資源或環(huán)境之破壞?!?03 〕
第四,若屬天然孳息(如土地中形成之”狗頭金”),即應適用天然孳息之規(guī)定(《物權法》第116條第1款)。惟該款之解釋適用上尚須注意:①無用益物權時,國家為原物所有權人的,負有容忍公民合理使用之義務(《物權法》第48條之“合憲性解釋”),實施許可證制度的,公民得依特許授予之先占權先占之,否則即得自由先占之;集體為原物所有權人的,集體成員享有排他先占權(習慣法,集體所有權之目的解釋),除國家實行許可證制度外,通常得自由先占之。②存在用益物權時,用益物權人之孳息收取權,應取決于其權利之目的范圍(《物權法》第116條第1款第1句后半句之目的性限縮);基于國家所有權設定的用益物權(國有土地上之用益物權或采礦權等),其權利人亦承受國家之上述容忍義務。
第五,自然資源類客體之特殊規(guī)則:
(1)并非一切“自然資源”,均屬國家所有權之客體:依立法目的,唯有構成“國民經(jīng)濟與社會發(fā)展的重要物質基礎”,其合理開發(fā)利用影響“人類生存和發(fā)展”之自然資源,方屬國家所有(《物權法》第48條之目的性限縮);不具此種意義之自然資源(比如普通之野花、野草、砂石、烏木),非國家所有權之客體。
(2)就國家所有之自然資源,應注意兩點:①國家負有容忍公民合理使用之義務(《物權法》第48條之“合憲性解釋”),公民得依有主物之先占而取得所有權。但國家規(guī)定許可證制度時(如礦產(chǎn)資源、國家重點保護野生植物等),須經(jīng)許可取得先占權,方能取得所有權。②其與土地之結合無論如何緊密,均因其獨立之所有權而構成獨立物,不能構成土地之天然孳息,故應排除天然孳息規(guī)則之適用,而應適用上述有主物先占之特別規(guī)則。
(3)非屬國家所有之自然資源,若構成土地之孳息,此時即應適用上述天然孳息之規(guī)定。
(4)礦產(chǎn)資源之特殊問題:①零星不成規(guī)模之礦石,非法律上礦產(chǎn)資源國家所有權之客體(《物權法》第46條“礦藏”、《礦產(chǎn)資源法》第3條第1款與《礦產(chǎn)資源法實施細則》第3條“礦產(chǎn)資源”之目的性限縮)。其系土地之孳息,應適用上述天然孳息之規(guī)定。②礦產(chǎn)資源作為國家所有權之客體,并非土地之孳息,其個別客體所有權之取得,應遵循特別規(guī)則:其一,未設定采礦權時,國家所有權延續(xù)于自土地分離之礦石;國家對于個人非屬“開采”之偶然撿拾行為,仍具有容忍先占之義務(上述自然資源國家所有權之“合憲性解釋”,結合《礦產(chǎn)資源法》第35條第1款),此系有主物之自由先占;其二,設定采礦權時,采礦權人系依先占權而為有主物之先占(《礦產(chǎn)資源法》第3條第3款第1句前半句),其亦負有上述容忍個人偶然撿拾行為等義務。
(5)野生植物資源之特殊問題:①下列野生植物,非國家所有權之范圍:其一,不屬于國家或省級重點保護范圍之野生植物(《物權法》第49條“野生植物資源”之目的性限縮);其二,非屬森林、草原范圍內之野生植物(種類法定主義,《物權法》第49條)。②不屬于國有范圍之野生植物,系土地之天然孳息(如普通之野花、野草,在未將野生人參、靈芝納入省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名錄之省份,尚包括野生人參、靈芝),其所有權之取得,應適用上述天然孳息之規(guī)定。但若其尚屬采集證制度適用范圍,孳息收取權人應取得采集證,以免承擔行政責任;采集集體所有或他人享有用益物權的土地上之野生植物,尚應取得孳息收取權人之同意。③森林、草原范圍內之野生植物,若屬國家或省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范圍(如吉林省內之野生人參、靈芝),系國家所有權之客體(《物權法》第49條結合《森林法》第3條第1款、《森林法實施條例》第2條第1款、《草原法》第9條第1句)。采集人通常應取得采集證,方能因先占而取得所有權。惟就省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若干省份未規(guī)定采集證制度,此時國家負有容忍合理使用之義務,采集人得因自由先占取得所有權。
法學是目的論之學科,法條之解釋適用應以立法目的為旨歸,國家所有權之規(guī)定自亦不能例外。由上述解釋框架可知:①法律直接規(guī)定屬于國家所有的自然資源(如《物權法》第48條、第49條等)之客體范圍,應作目的性限縮。②就屬于國家所有權范圍之自然資源(包括依法律規(guī)定直接屬于國有、依孳息之規(guī)定收歸國有等),國家進一步負有容忍、保障公民合理使用之憲法義務,應于其立法、行政、司法等一切職權活動中落實、貫徹之;其義務在民事領域之落實,首要即在立法機關、行政機關、司法機關須承認公民合理使用(包括自由或特許先占)自然資源之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