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子
陳忠實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已經(jīng)發(fā)表了一百多萬字的作品,用他自己話說,大小也算個作家了。這時,路遙因《人生》、《平凡的世界》早已成名,慕名來訪者特別多。因為這個原因,陳忠實發(fā)現(xiàn)他在省作協(xié)的大院里,成了一個“指路的”。
在作協(xié)的院子里和門口,不斷碰到有人來問:“同志,這是作協(xié)吧?”
陳答:“對!”
來人于是再問:“路遙在哪兒?”
陳指示路遙的辦公室:“噢,在那兒?!?/p>
這樣問路的,一天能遇見七八個。陳忠實待不住了。他想:我也是個男人,是個作家,現(xiàn)在在作協(xié)卻成了一個指路的。于是卷起鋪蓋卷,回到農(nóng)村,每天一早起來寫,寫滿三千字,然后找人聊天、下棋,或干農(nóng)活兒。
幾年后,他把一捆寫滿字的紙?zhí)嶂?,對老婆說:“我五年就弄下了這,現(xiàn)在我把它提上進城去。成了,接你們娘們進城住高樓:不成,一把火燒了,我回來跟你養(yǎng)雞。”——這就是小說《白鹿原》誕生的經(jīng)過。
無可救藥地愛上文學的路遙自幼貧窮,當了作家以后亦然,成名以后也還窮困。1982年中篇小說《人生》獲得全國第二屆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后,到北京領獎的路費還是從當時在《陜西日報》當記者的四弟王天樂那里借的。后來他又寫了百萬字的長篇巨著《平凡的世界》,并獲得了第三屆茅盾文學獎。不要以為路遙這時候就有錢了。路遙曾對朋友說:《平凡的世界》那點稿費,還不夠他那幾年抽煙的錢。茅盾文學獎的獎金,除了應酬文學界的朋友,就是用來還債。當時去北京領獎,還是沒有路費。從朋友那里借到路費后,路遙一想還是不夠,因為獲獎了,到北京要請朋友吃飯,還要買一百套《平凡的世界》送人,就只好再向弟弟開口,讓他再想想辦法。王天樂答應借錢后在電話中對路遙說:“今后再也不要獲什么獎了,如果你拿了諾貝爾獎,我找不來外匯!”路遙聽了,在電話那頭只說了一句話:“日他媽的文學!”
作家高建群當年在《延安日報》供職。一次報社分房,把應當分給他的一套房分給了別人。這時他應邀到一家學校講課,課畢,他對學生們說,你們愿不愿意去給我?guī)兔Π峒摇W生們當然樂意,跟高建群到了報社。高砸開那套新房的門鎖,學生娃一擁而上,把家搬進了新房。報社領導找他談話說:“老高,這套房子應該分給你,但你這種方式不對。你做個檢討?!备邌枺骸澳欠孔咏o不給我住?”領導說:“房子還給你住?!备哒f:“那行?!?/p>
一天開會,輪到高建群做檢討,高說:檢討前我先給大家朗誦一首詩。大家說好。于是高便抑揚頓挫的朗讀起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念畢,他說:“我的檢討完了?!?/p>
有一年,高建群、張敏、石崗一起去寧夏。張賢亮請客吃飯時,高建群想起五年前在西安張賢亮答應給他寫字的事,就說張還欠他一幅字。張說:“我的書法比以前更好了?!备呓ㄈ赫f:“我的書法也不錯,起碼是常常有人來求字。張老師,我承認你的小說寫得比我好,但若論起書法來,并不一定能勝過我?!庇谑牵s好第二天比試。
第二天在張賢亮豪華的辦公室,筆墨紙硯準備停當,漂亮的秘書小姐伺候一旁。這時高看見桌上有一字帖,是今人高占祥的書法。張賢亮問:“這字如何?”高建群拿起來翻了翻說:“一般。”高這時心里更有底氣了,因為他閑時臨的是《張猛龍碑》。
張賢亮請高建群先寫,高說不敢,客不壓主。于是張賢亮開始潑墨。他先給石崗寫了一副聯(lián):“大漠孤煙去又來,長河落日自輝煌。”字體娟秀而富于才情,石崗嘴巧,把這幅字夸得像一朵花一樣。張賢亮聽得高興,開始給張敏寫。張賢亮說張敏身上有一股豪俠之氣,于是給張敏寫了一個“劍”字。這個字寫得一般化,張敏嘴拙,不會說,現(xiàn)場氣氛有些冷場。高建群見狀就說:“再添幾個字吧?!薄疤硎裁醋郑俊睆堎t亮讓張敏說,張吭哧半天,就說:“添個‘以筆作劍,橫掃文壇’?!睆堎t亮見這話有些大,提筆猶豫。高說:“此乃游戲耳,不必當真?!庇谑菑埻炱鹦渥樱瑢懴逻@八個字。字剛寫完,張敏便高叫:“我以后誰也不怕了,大作家張賢亮叫我‘以筆為劍,橫掃文壇’?!睆堎t亮聞言,又落款一行小字:“錄張敏言。張賢亮記。”張敏見狀說:“你狡猾!”張賢亮說:“我給你當了一回秘書,不是!”輪到給高建群寫了,張賢亮題了:“春秋多佳日,西北有高樓?!备呓ㄈ黑s緊說:“高樓我不敢當,如果我是高樓,你該是一座山峰了?!?/p>
張寫完,輪到高建群上場,他寫的是:“駕長車踏破賀蘭山闕?!弊譁喓裆n勁。他解釋說,當年氣吞萬里的赳赳武夫岳飛,站在江南岸,立志要把賀蘭山踏破,結果沒有如愿。而今江南才子張賢亮一支禿筆雄霸文壇有年,倒是真的把賀蘭山給踏破了。此時,在場的人都夸這字寫得好。張賢亮一看,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不言語了。他拿出一支煙寄給張敏說:“張敏,你抽煙?!笔窍胱審埫粽f話,但張敏嘴笨不會說。高見狀就說:“其實陜西作家中,有兩個人比我寫的還好,一個是賈平凹,一個是程海。至于我,胡亂涂鴉而已。至于和張老師的字比,也就是各有特點。”
當年年底,《最后一個匈奴》官司在西安開庭,高建群帶著張賢亮題的這幅字出庭。他向在場旁聽的人舉起這幅字說:“張賢亮先生說我是西北的一座高樓,想要摧毀我得幾十噸TNT。”后邊這句話,張賢亮沒說過,是高建群氣憤不過,自己臨時加上去的。
作家方英文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時還在商洛工作,其時他已陸續(xù)在全國各地的報刊發(fā)了些作品,但在本省的《延河》雜志卻一直沒能上一篇稿件。想想,這是本土唯一的文學期刊,卻上不了作品,所以心里總覺得憋屈。于是,他繼續(xù)投稿。一天,終于接到一篇小說采用通知,他自然很高興,于是買了煙、酒、花生米、鹵豬耳,吆喝文友們大嚼一通。誰知四個月后,小說稿被退了回來。方英文說:“這不是拿我當猴耍么,咋有臉見人呢!”一氣之下,寫了封措辭嚴厲、話很難聽的責問信。誰知信被轉到商洛地委宣傳部,領導把方英文找去,進行了嚴肅的批評。同時轉達了《延河》的意見:這種狂傲不馴的人,不在作協(xié)培養(yǎng)之內(nèi),也不予接收為會員。方英文當年心高氣傲,怎肯咽下這口氣,回來再寫一封檄文給《延河》,說我就沒想過加入作協(xié),請我入我也不入!最絕的是這樣一句話:“母雞下不下蛋,難道取決于是否加入母雞協(xié)會!”編輯部一向都是人求著發(fā)稿,沒見過這么桀驁不馴的,所以這封信炸了編輯部,“母雞論”也一時廣為流傳。后來,方英文作品和名氣影響漸大,也調(diào)進了西安,1993年成為作協(xié)理事,現(xiàn)在是省作協(xié)的副主席。其實,他還有另一句精彩的名言,也為人津津樂道:“評論家輔導別人創(chuàng)作,猶如太監(jiān)教人做愛?!?/p>
X作家與一美女同行,天漸黑而四野無人。作家謂美女:“雖然天黑林深風大,但你不要害怕。我在你跟前呢!”美女發(fā)著顫音說:“X老師,我現(xiàn)在最怕的就是你了!”
西安著名書法家吳三大有句名言:“人生如夢,抓緊糊弄;快吃快喝,時間不多?!币粫r廣為流傳,頗得認同。長安文人們相聚時都說,要認真貫徹落實三大指示。
畫家馬河聲找了個小媳婦,第一次和媳婦到岳父家。岳父到車站相迎,見過女兒,握過馬河聲的手,便邊往馬身后邊看邊問:“娃呢?”馬說:“什么娃?”岳父說:“女婿呢?”馬說:“我就是??!”岳父一愣,又看了一下他,自言自語:“咋這么老?”馬說:“是大了一點。”岳父嘟囔著說:“你多大了嗎?”馬說三十六了,丈人一撇嘴:“比我才小五歲!”馬河聲一拱手說:“老哥,那我還得把你叫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