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濤
年屆九旬的前納粹黨衛(wèi)軍成員、奧斯維辛集中營工作人員奧斯卡·格羅寧于4月21日在德國呂訥堡受審。他被指控犯有“謀殺同謀罪”,對30萬猶太人的死亡負有責任。作為奧斯維辛的記賬員,他負責清點歐洲各國的被害者的錢財。
格羅寧說:“我從來沒有殺人,但提供了幫助,成為殺人機器的一個齒輪,殘害了數(shù)以百萬計無辜者的生命?!彼f數(shù)十年來一直感到慚愧,希望得到受害者家屬的原諒。
7月15日,法院最終裁定格羅寧有罪,并判處他4年監(jiān)禁。格羅寧靜靜地聽完法官宣讀裁決書,離庭時神情黯然。鑒于其他戰(zhàn)犯年齡更大,格羅寧或許成為最后一個受到司法審判的納粹分子。
美國政治新聞網(wǎng)站Politico在審判前夕節(jié)選了勞倫斯·瑞思的《奧斯維辛歷史》中有關(guān)格羅寧的一段,試圖還原格羅寧和那些和他一樣沒有親自殺人的工作人員的“集中營內(nèi)的青春”。
格羅寧加入奧斯維辛集中營的1942年,他才21歲。
就在那一年年初的柏林萬湖會議上,納粹通過了“猶太人問題最終解決方案”,并成為把對猶太人的迫害升級到最終從肉體上消滅的標志。始建于1940年的波蘭奧斯維辛集中營開始成為猶太民族的地獄。
格羅寧說,他一開始就親眼目睹了納粹黨衛(wèi)軍的恐怖行徑?!俺汕先f的猶太人就像運送牲畜那樣被運到奧斯維辛來,剛開始我的任務就是搜查這些猶太人的行李。”
他回憶說,黨衛(wèi)軍的醫(yī)生從一開始就把男女分開來,然后再按照是否具有勞動能力進一步區(qū)分,“沒有生產(chǎn)力的那些人立馬就會被毒氣毒死?!?/p>
“身體羸弱的人會被趕上一輛輛卡車,而且是帶有紅十字標志那種,這樣這些人就會放松警惕?!备窳_寧估計這些人中超過八成會在第一時間被處死。
格羅寧說整個篩選過程井然有序,然而篩選結(jié)束后卻是一副露天市場的臟亂景象?!案鞣N垃圾遍地都是,老弱病殘就直接被扔在地上無人照看,那些藏在火車車廂里企圖逃跑的人會被立馬槍斃?!?/p>
在談到這些充滿畫面感的回憶時,格羅寧說他自己當時的情緒是“充滿了質(zhì)疑與憤怒”。他說他跑去找自己的上級軍官,抱怨這一切太慘無人道?!叭绻且獪缃^猶太人,也應該在一定的框架內(nèi)來搞,而不是像這樣無差別地殺掉老弱病殘?!备窳_寧說,他“不能再在這個地方工作下去”。
上級軍官淡定地聆聽著這位涉世未深年輕人的抱怨。他提醒格羅寧要謹記曾經(jīng)對黨衛(wèi)軍宣過的誓,告訴他“不要想離開的事”。但他仍然幫助(或是說安撫)格羅寧,他解釋說格羅寧一開始看到的一切都是一場例外,奧斯維辛不是殺人的地方,而且“黨衛(wèi)軍也不會從事這種殘忍的殺戮”。
就這樣,格羅寧開始繼續(xù)在奧斯維辛工作下去。歷史文件證實,格羅寧在這之后被轉(zhuǎn)入了幕后,成為一名負責清點鈔票的工作人員。
在奧斯維辛工作了幾個月之后,格羅寧的工作變得模式化起來。他接收新運送來的猶太人身上的鈔票,并將它們加以清點后送往柏林。格羅寧說自己在奧斯維辛的生活還算“過得去”。因為長期的辦公室工作,他認為自己和外面的各種殘酷隔離了開來。一般情況下,他辯解說自己和外面的殺人機器“毫無關(guān)系”,因為處決猶太人的地方離辦公室很遠,他也很少到那里去。
由于被關(guān)進奧斯維辛的猶太人從國籍上來說非常多元化。格羅寧的桌子上開始堆滿了不同顏色的鈔票,一天是法郎,另一天則是波蘭茲羅提。“我們不會對特定某一國的猶太人產(chǎn)生同情,除非他們能帶來好酒。”格羅寧說,用這些猶太人攜帶的酒精麻醉自己已經(jīng)成為慣例。
“奧斯維辛就像個小鎮(zhèn),有電影院,有上演常規(guī)戲碼的戲院,還有體育俱樂部?!备窳_寧說里面的工作人員不愁沒有地方消遣和娛樂?!拔冶仨氁f這里的職員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才,沒有一個是只會工作的蠢人。”
一天夜里,格羅寧在一陣口哨聲中醒來。有猶太人逃走了,他跟著追了過去,隨后他看到一群赤身裸體的猶太人被趕進了農(nóng)場,一名軍官帶著防毒面具,打開毒氣罐,噴到農(nóng)場里。然后,他聽到一片慘叫聲,慘叫聲中夾雜著怒喝聲,很久以后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中。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格羅寧并沒有質(zhì)疑“滅絕一個民族”的正當性,而只是在抱怨實施過程中的“一些原則問題”。當他看到一群即將走向死亡的猶太人時,他說他的心情“錯綜復雜”。他把這一切比作戰(zhàn)場上的對決。他說:“就好像當你在前線面對著一群用槍口對著你的俄國人時,你必須勇往直前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那樣?!?/p>
格羅寧說,猶太人必須被“消滅”,因為他們的確已經(jīng)像敵人那樣入侵到了德國?!拔覀兊男麄鳈C構(gòu)已經(jīng)營造出一種共識,那就是消滅猶太人是一種戰(zhàn)爭期間的必然行動,憐憫之心被大眾都拋到腦后了?!?/p>
當被問到“為何連小孩都不放過”時,格羅寧說,小孩在那時候來看的確不是敵人,但他們的身體里卻流淌著敵人的血液?!暗人麄兟L大后,就有可能變得很危險。”
為何格羅寧會對毫無威脅的孩子產(chǎn)生敵意?這要從他的成長經(jīng)歷說起。
1921年,奧斯卡·格羅寧在下薩克森州出生。他的父親是一名思想古板的保守派紡織工人,他的整個家庭都有著非常強烈的日耳曼民族情結(jié)。格羅寧童年的早期回憶之一,就是他祖父為不倫瑞克公國服役的戎裝照片?!八T著駿馬穿著軍裝,我覺得這非常令人震撼。”格羅寧說。
當?shù)乱庵驹谝粦?zhàn)中慘敗后,格羅寧的父親加入了極右翼的黨衛(wèi)軍。因為生意慘淡,他父親的紡織生意在1929年被迫關(guān)門大吉。他自己也在1930年代初加入了黨衛(wèi)軍少年團。格羅寧家的命運和德意志民族的命運被聯(lián)系了在一起。同大部分德國家庭一樣,他們也認為戰(zhàn)敗國的恥辱必須得到洗刷。
格羅寧從他的家族里繼承了極端的民族主義,認為“納粹就是人民所想,人民所望”。作為一名少年黨衛(wèi)軍,格羅寧參與了焚燒“猶太人書籍”的活動,他也認同這種做法能夠幫助德意志民族保持它的“純潔性”。
“納粹黨上臺后六個月之內(nèi),500萬的失業(yè)人口都消失了,我們都有了工作?!备窳_寧說他們?nèi)胰硕几械胶芨吲d,他的父親還專門開了一瓶好酒。
也是在這個時候,年輕的格羅寧從學校里畢了業(yè),成為了一家銀行的訓練生。然而就在他入職后的幾個月內(nèi),二戰(zhàn)的歐洲戰(zhàn)場開打,像格羅寧一樣的男丁都被要求成為預備役成員,他們原先的職位被年輕的女孩子代替了?!暗聡婈犇菚r候在戰(zhàn)場上所向披靡,我們大家都有一種想?yún)⑴c其中的興奮感?!?/p>
就這樣,在事先沒有告訴父親的情況下,奧斯卡·格羅寧主動要求入伍。“我回家告訴我爸爸的時候,他有點失望,他說還以為因為我戴有眼鏡就會被拒絕呢?!薄M管格羅寧的父親是個不折不扣的民族主義者,但他還是不想看到自己的兒子走上戰(zhàn)場。
對于奧斯維辛里的罪行,格羅寧和他的辦公室伙伴們的各自腦內(nèi)都有兩種聲音在斗爭。他說,我們時常懷疑這究竟“有沒有必要,是不是非要這樣殘忍”,然后這股想法總是被“好吧,這是一場戰(zhàn)爭,猶太人都是德國人的敵人”而壓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