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平告慰天堂里的父親：實現(xiàn)兩個心愿

須濡

2015年9月6日，舉世矚目的女排世界杯在日本舉行。名帥郎平帶領中國女排在收官戰(zhàn)中，以3：1擊敗日本女排，時隔11年后再次獲得世界冠軍，并取得進軍里約奧運會的入場券。撫摸金燦燦的金牌，郎平為天堂里的父親潸然淚下。郎父生前有兩個未竟心愿，郎平幫爸爸兌現(xiàn)了嗎？她與父親之間，有著怎樣蕩氣回腸的親情？

2009年9月，在美國執(zhí)教的郎平，接受廣東恒大女排俱樂部的邀請，出任主教練。隨后，她從紐約返回北京，結(jié)束了20多年的漂泊生涯。此時郎平的父親郎家驊已77歲，母親76歲。20多年來，老兩口與郎平聚少離多，而今漂泊的女兒回家了，郎家驊夫婦格外激動。

女兒在身邊，郎家驊感覺空氣都是甜的。盡管腿腳不方便，他和老伴仍然堅持下廚，做郎平小時候最愛吃的京醬肉絲、菠蘿咕咾肉；飯后他們不再出門遛彎，郎平走到哪兒他們跟到哪兒；晚上郎平靠在床頭看書，郎家驊一會兒給女兒洗串葡萄，一會兒給她熱杯牛奶，叮囑她早點睡……郎平笑著問父親：“爸，我快50歲的人了，您怎么還將我當孩子看待？”郎父樂呵呵地說：“只要父母健在，兒女哪怕80歲了，在父母眼里依然是孩子?！崩善揭彩亲瞿赣H的人，能體會父親的心情，心里暖暖的……

溫馨的團聚時光總是那么短暫。11月初，郎平赴廣州上任。父母即將邁入耄耋之年，屬于他們的時光也許不會太多。這些年，郎平輾轉(zhuǎn)意大利、土耳其、美國，沒時間在父母跟前盡孝，她覺得欠雙親的太多。因此去廣州時，她將父母帶在了身邊。

每天早晨6點郎平就起床了，給父母榨好豆?jié){、果汁，然后去俱樂部食堂買回松軟蛋糕、茶雞蛋、可口小菜，陪雙親一起吃；傍晚下班，郎平左手攙著爸爸，右手挽著媽媽，陪二老去珠江畔看夜景；臨睡前，她打來熱水給父母洗腳；每隔兩天，郎平還給父母測血糖、血壓，定期陪他們?nèi)メt(yī)院體檢……

女兒一天工作長達10個小時，身心俱疲，卻還要分心照顧自己，郎家父母不忍心。這年12月，郎家驊借口在廣州生活不習慣，與老伴執(zhí)意返回北京。郎平只得將父母托付給姐姐郎洪照顧。

2010年1月27日，全國女排甲B聯(lián)賽結(jié)束，郎平帶領一支臨時拼湊起來的隊伍勇奪冠軍，成功沖入甲A。郎家驊是女兒的鐵桿球迷，一場不落地收看了女兒帶隊參加的所有比賽。他第一時間給郎平發(fā)送短信：“閨女，好樣的！希望你當教練也能像當運動員時那樣輝煌?！崩善交貜偷溃骸鞍郑@也是女兒的夢想，我不會讓您失望。”

轉(zhuǎn)眼1年過去。2011年2月，郎平帶領恒大女排榮獲全國女排甲A聯(lián)賽冠軍。郎家驊激動不已，但仍流露出遺憾：“閨女，你當教練帶隊拿了全國冠軍和3次世界亞軍，就缺一個世界冠軍?！崩善揭宦曒p嘆：“爸，我都51歲了，這個夢想可能實現(xiàn)不了了。”郎家驊感慨唏噓：“唉，哪有完美人生？你這么優(yōu)秀，爸已很知足了?！?/p>

這次郎平回北京休整，準備做腿部手術。聯(lián)賽期間，她舊傷復發(fā)：右側(cè)股骨頭嚴重損傷，左側(cè)股骨頭骨膜滑落，每走一步都疼痛鉆心。郎平的手術時間定在3月5日，但就在手術前一天，郎家驊突發(fā)腦梗塞，被郎平和姐姐送往北京306醫(yī)院。郎平只得臨時將手術推遲。郎家驊昏迷一天一夜，院方兩次下達病危通知，經(jīng)搶救，老人終于轉(zhuǎn)危為安。

為方便照顧父親，郎平將手術醫(yī)院改成306醫(yī)院。3月9日，骨科專家為郎平實施手術，修補她缺損的股骨頭，清洗關節(jié)腔。當時郎家驊在住院部4樓，郎平在6樓。手術1個星期后，郎平去探望父親。郎家驊問女兒：“閨女，你做完手術了嗎，康復得怎樣？”郎平故作輕松地拍拍左腿：“做了，感覺不錯?！边@時，打掃樓道的保潔員大聲喊：“家屬將拐杖拿進病房?！崩杉因戇@才知道女兒是拄著拐杖來看自己的，不由老淚縱橫。郎平安慰父親：“爸，我是運動員出身，是‘鐵榔頭’，這種小手術算不了什么?！?/p>

腦血栓給郎家驊留下了后遺癥：他左半邊身子偏癱，不能下床，不能站立，生活不能自理。郎平內(nèi)心的悲傷無法言說。郎家驊上世紀四十年代參加革命，經(jīng)歷過解放戰(zhàn)爭和抗美援朝。老人將脆弱壓在心底，安慰女兒：“你是運動員，爸爸是軍人，也很堅強，咱們父女倆一起康復?！?/p>

1個月后，郎平和父親雙雙出院。此時郎平的骨傷徹底痊愈，郎家驊在家里接受康復訓練。在賽場摔打多年，郎平掌握一定的按摩技能，她每天3次按壓父親腦部、腿部30多處穴位，每次都累得大汗淋漓；郎平將一盆黃豆擺在父親面前，要求父親將黃豆抓進碗里，鍛煉他的抓握、手指協(xié)調(diào)功能。父親有時鬧情緒，郎平像哄孩子一樣哄父親……郎家驊不忍心拖累女兒，能下地后，老人自覺堅持爬樓梯，練習走路。2012年4月，郎家驊身體徹底康復，生活回歸正常，郎平為父親的堅強點贊！

郎平是中國女排的一面旗幟，運動員時代與隊友創(chuàng)造了“五連冠”奇跡；擔任中國女排、美國女排的主教練時，又3次奪得世界大賽亞軍。郎平一直是父親的驕傲，但她的個人問題始終是父親的心病。郎平曾與八一男排運動員白帆組建家庭，婚后夫妻雙雙赴美國留學。因兩人個性都很強，婚姻并不和諧。1991年女兒白浪出生不久，郎平與白帆和平分手。幾年后，美國一位政治經(jīng)濟學博士對郎平情有獨鐘。正當兩人談婚論嫁時，1995年郎平回國擔任中國女排主教練，時空距離讓這段感情無疾而終。一晃20多年過去，知天命之年的郎平仍孑然一身，郎家驊夫婦格外渴望女兒擁有完美的感情歸宿，讓他們的晚年圓滿。

許多次，郎家驊問女兒：“浪浪都20多歲了，她都快找男朋友了，你怎么還一個人？”郎平一聲輕嘆：“爸，其實我心里那扇門一直敞開著，可總遇不到合適的?！薄澳闶菦]上心，這事不能再拖了?！贝撕螅装l(fā)蒼蒼的郎家驊與老伴，四處托鄰居、親友、老同事給女兒介紹對象。

2013年上半年，在父親的“命令”下，郎平兩次相親。對方條件都不錯，一個是中直機關的處級干部，一個是大學教授。見面時，郎平坦陳自己的身體狀況：“我腰椎、頸椎、肩部、髖關節(jié)都有老傷，膝蓋的老化程度甚至超過70歲老太太。每天工作一結(jié)束，我全身疼痛，一遇陰雨天氣連上樓梯都困難。與我生活在一起，不僅需要顆大心臟，還要承受很多?！睂Ψ诫m敬重郎平，但還是被她糟糕的身體狀況嚇跑了。難道女兒真的要孤獨一輩子？郎家驊黯然神傷……

2013年，中國女排經(jīng)過4年動蕩，成績滑入低谷，迫切需要一位德高望重的教練壓住陣腳。國家體育總局排球運動管理中心數(shù)次向郎平發(fā)出邀請，希望她能第二次出任中國女排主教練。郎平征求父母意見。郎家驊清楚女兒對排球那份難以割舍的感情，語重心長地說：“國家女排培養(yǎng)了你，給予你那么多榮譽，現(xiàn)在是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應該挺身而出。”郎母也勸女兒：“我和你爸身體還算硬朗，不會拖你的后腿，你放心大膽去干?！备改傅闹С?，為郎平注入了信心與勇氣，她悲壯地接受了這份挑戰(zhàn)。

2013年5月5日，郎平正式接手中國女排。頗具國際視野的她，改變過去“隊伍靠7個主力打天下”的局面，努力增加隊伍的板凳深度，為此，她在全國范圍內(nèi)海選隊員。這年9月，兩年一度的亞洲女排錦標賽在泰國打響。隊伍尚未成長起來，郎平帶隊倉促應戰(zhàn)。因新老隊員配合缺乏默契，隊伍技戰(zhàn)術匱乏，中國女排最終只獲得第4名，這是38年來的最差戰(zhàn)績。

一時間輿論嘩然，球迷紛紛指責郎平，說她技戰(zhàn)術缺乏創(chuàng)新，批評她盲目照搬國外經(jīng)驗……還有偏執(zhí)的球迷給她發(fā)短信，說她是女排的罪人，要求她引咎辭職。郎平有很強的榮譽感，這字字刺眼的指責，給她帶來巨大壓力。郎平本來睡眠就不好，這樣一來，她每晚只能睡三四個小時，內(nèi)分泌嚴重失調(diào)，頭疼惡心，走路兩條腿輕飄飄的。女兒遭此重擊，郎家驊心里也不好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女兒星期天下午放假回家，自己為她做可口飯菜調(diào)劑胃口。

這年10月的一天深夜，郎家驊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女兒房間的燈仍然亮著。他輕輕推門進去，只見女兒靠在床頭發(fā)呆。四目相對，郎平黯然道：“爸，壓力太大了，或許當初接這個攤子就是錯誤。我想過了年就辭職。”郎家驊盯著女兒的眼睛：“這不是你的心里話，你是走過許多坎坷的人，這點事壓不垮你。你剛接手女排4個月，還來不及施展才華，別糾結(jié)眼前的得失。越是困難時候越要堅持?！痹诖葠鄣母赣H面前，郎平卸去盔甲，像個孩子暢快淋漓地哭了一場。

發(fā)泄過后，郎平心里好受多了。郎家驊動情地對女兒說：“閨女，爸這輩子有兩個心愿：一是你當教練已帶隊奪過3次世界亞軍，唯獨缺個冠軍，我在有生之年，希望能看到你帶領中國女排登上世界巔峰；二是爸一天天老去，真心希望你找到一個疼你愛你的人，組建幸福穩(wěn)定的家庭。這兩個心愿不實現(xiàn)，爸死都不瞑目?！笨蓱z天下父母心。郎平握緊父親的手，說：“放心吧！爸，為了您，也為了我自己，女兒哪怕付出再多，也要實現(xiàn)您這兩個心愿。”

其實早在2013年7月，就有人追求郎平。他叫王育成，大郎平4歲。王育成畢業(yè)于北京大學歷史系，是中國社科院研究生院的歷史系教授、博士生導師，還擔任博寶藝術網(wǎng)銅器鑒定專家，多次受邀出任央視《尋寶》欄目嘉賓。王育成也有過情感挫折，是名副其實的排球迷，堪稱“鐵榔頭”的忠實擁躉。2013年5月，兩人在一次聚會上相識。郎平是收藏迷，請王育成鑒別自己在意大利執(zhí)教時收藏的20多件古銅器，由此拉開了兩人的感情帷幕。

此后，王育成經(jīng)常邀請郎平喝咖啡，聽音樂會，幫助她在緊張的執(zhí)教之余放松身心。兩人聊排球，聊收藏，頗有共同語言。這年10月，王育成向郎平表達愛慕之情：“你不能一輩子與排球談戀愛，得有個家。咱倆性格相近，志趣相投，你看我這個人怎么樣？”

在郎平眼里，王育成是個優(yōu)秀的男人，但一個女人到了她這個年紀，對婚姻勢必慎之又慎。他們相識還不到半年，郎平?jīng)]有勇氣接受這份情感。2014年4月，郎家驊從大女兒郎洪那里，隱約聽到郎平與王育成的事。老人興奮地對郎平說：“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什么時候帶回家，讓爸爸幫你把把關？”郎平回答父親：“爸，我是交了一個朋友，但關系還沒到那一步。等我真正接受了對方，會帶他來見你和媽?！崩杉因懛浅８吲d，只要有人追女兒，女兒的幸福就有希望。

這年5月，郎家驊腦梗塞復發(fā)，住進了醫(yī)院。82歲的郎家驊昏迷三天三夜，生命垂危，郎洪在醫(yī)院陪護父親。此時，郎平帶隊在寧波北侖如火如荼地備戰(zhàn)女排亞洲杯和世界女排錦標賽，每天工作10多個小時。郎家驊醒來后，第一句話就是叮囑大女兒：“別把我生病的事告訴郎平，她壓力太大了，不能再分心。”郎洪向妹妹封鎖這一消息。7月3日，郎平在電話里問候父親，意外聽到護士查房的聲音。她讓姐姐接電話，問其原由。郎洪這才含淚說出父親腦梗塞復發(fā)的事。

1個星期后，郎平匆匆飛赴北京看望父親。走進病房，只見父親靠在床頭，手里揮舞一面小國旗，聚精會神在看自己“五連冠”時的錄像。這一幕讓郎平熱淚盈眶。見到女兒，郎家驊責怪道：“哪個老年人沒有三病兩痛，你回來干什么？你還記得爸爸的兩個心愿嗎？”郎平含淚點頭：“爸，我記得?！薄芭艁喼薇褪厘\賽馬上就開打了，你是主教練，關鍵時候怎么能離隊？”郎平只在病房待了小半天，就被父親“逼”回去。臨別時，郎平不放心，郎家驊大度地揮揮手：“走吧，別擔心我，到時爸爸會一場不落收看你帶隊比賽，在電視機前為你助威?！?/p>

誰知這一分別，竟是郎平與父親的永訣！9月10日清晨，郎家驊安詳離世。此時亞洲杯正在深圳進行，郎平帶領國家二隊打了一場揭幕戰(zhàn)，就返回北侖繼續(xù)世錦賽的封閉集訓。剛到北侖，姐姐的電話就來了：“爸爸走了，不要擔心他的后事，你繼續(xù)帶隊訓練。等爸爸舉行告別儀式你再回京?！?/p>

為實現(xiàn)父親的心愿，郎平將悲痛埋在心底，當晚繼續(xù)帶隊訓練。3天后，面對父親冰涼的遺體，郎平淚如泉涌：“爸，對不起，您的兩個心愿我一個都沒實現(xiàn)，原諒女兒的不孝?！彼蛣e父親，郎平走不出喪親陰影，王育成來北侖看望她，給予她精神上的鼓勵。郎平擦干眼淚，悲壯地迎著風雨前行。

郎平將目光瞄向2015年女排世界杯，而伴隨著球隊的成熟，王育成潤物細無聲的愛，也滋潤了郎平的心田。2015年5月，郎平與王育成確定了戀愛關系。雙方商定，將婚期定在2016年1月。

8月28日，郎平帶隊出征日本女排世界杯。不幸的是，賽前楊方旭、惠若琪等主力受傷缺陣，給中國女排奪冠蒙上陰影。可為了捍衛(wèi)女排的榮譽，為了天堂里父親關注自己的那雙眼睛，郎平激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潛能。在輸給美國隊后，她帶領球隊觸底反彈。9月6日，在收官戰(zhàn)中，中國隊以3：1擊敗日本隊，從而以10勝1負的戰(zhàn)績，在時隔11年后，再次獲得冠軍，并取得進軍里約奧運會的入場券。撫摸金燦燦的金牌，郎平默默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爸，兩個心愿女兒都幫您實現(xiàn)了。您在那邊安息吧，別再為我操心了！如果有來生，咱們還做父女。”

（責編/方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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