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寅飛

每過一段時間，各部門會根據(jù)工作業(yè)績評選出優(yōu)秀員工，由總經理王國付親自給他們佩戴大紅花并頒發(fā)證書，表彰會議結束后還會去皇家一號旁邊的固始人家酒店會餐，每人還能拿到幾百元的紅包

在鄭州，皇家一號有“中原第一大會所”之稱。這家與北京“天上人間”齊名的夜總會，在2013年年末河南警方發(fā)起的“雷霆”掃黃行動中被查處?；始乙惶柨偨浝硗鯂对詾檫@不過是“湊巧進來待幾天”，老板疏通一下關系就可以把自己“撈”出去。但是當他得知自己的兩個老板被通緝，大股東陳加貴、任文模也先后被抓獲歸案的時候，他終于感覺到了事態(tài)的嚴重性，于是便以“我有思想包袱，把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的借口翻供，聲稱自己總經理的職位有名無實，完全是給股東來“頂事”的，就是一個“傀儡”。

他“遲來”的辯詞并未得到法院的認同。5月26日，河南省新鄉(xiāng)市中級法院判決王國付犯組織賣淫罪判處無期徒刑。這標志著投資4000余萬元、號稱“中原娛樂場所旗艦”的皇家一號賣淫案系列案件暫時落下了帷幕。

通過朋友圈開個高檔夜總會

時間回溯到2011年。當時的王國付一直追隨著老板陳加貴，又在望月樓KTV擔任過總經理，具有豐富的夜場工作經驗，想在娛樂業(yè)闖出自己的名堂。而關于陳加貴，無論是在家鄉(xiāng)還是在鄭州都有一個很勵志的故事，講述的是他自80年代來到鄭州打拼，從收廢品做起，再到為娛樂場所送啤酒飲料，最后成為幾家有名娛樂場所老板的過程，并廣為流傳著他為家鄉(xiāng)鋪橋修路的事跡。

在當?shù)亟洜I娛樂行業(yè)的朋友圈中，王國付很自然地和開夜總會的幾個老板都有著或深或淺的交情。所以，在2011年5月的一次偶然聚會中，當陳加貴提出隨著鄭東新區(qū)商業(yè)化發(fā)展，開設一家高檔娛樂場所的想法之后，立刻引來了任文模、王國付等人的興趣與支持。“鄭東新區(qū)發(fā)展越來越好，隨著商家的進駐，人氣旺，消費水平也越來越高，開個豪華夜總會肯定能賺錢”，陳加貴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商機。

他們很快就相中了位于鄭州東區(qū)商務內環(huán)和東四街交叉口的一處房產，地上地下各三層。在和任文模等人一起現(xiàn)場參觀之后，大家一致認為“這是一塊不錯的地兒”，因為此地交通便捷，賓館密集。2011年8月，皇家一號以年租金300萬元的價格盤下了這處房產。

定下地方之后，陳加貴等大老板也為其定下了的格調：打造一家真正高檔奢華的夜總會。據(jù)皇家一號股東表顯示，陳加貴出資680萬占17%，任文模出資400萬占10%，王國付出資80萬占2%，另外還有10%的股份提供給一些“小股東”，剩下的則由兩個大老板兜底。投資陸續(xù)到位，由陳加貴負責、王國付參謀的裝修工作也很快啟動了起來。

事實上，陳加貴也有心把它當做自己的一番大事業(yè)來對待。他帶著王國付和以前為臉譜娛樂會所提供過設計裝修的熊明清、方慶峰一行四人風塵仆仆地前往北京、上海和杭州等地，考察學習這些大都市中高檔娛樂會所的經營管理模式、裝修設計風格等。等回來之后，陳加貴、王國付等人便馬不停蹄地自己親手采購、定制所有的裝修材料以及名貴音響、沙發(fā)等設備。皇家一號里滿是人造玉石地磚、純實木家具、原裝進口音響設備……

鋪天蓋地的“公關小姐”招聘

2012年8月16日，皇家一號在未辦理工商營業(yè)執(zhí)照、未經文化部門審批的情況下正式開業(yè)，營業(yè)面積達9000余平方米，共設置了大中小各類包間100余間。

為了管理規(guī)模巨大的酒店，根據(jù)之前的考察，皇家一號內部設立了公關部、營銷部、質檢部、公主部等多個任務分工明確的部門。陳加貴安排了自己的前妻李言芳壟斷了皇家一號提供煙酒供應服務。任文模直接打電話通知在西部酒城夜總會上班的親戚田東東來報到上班。王國付則安排自己的小舅子張銀磊擔任公關總監(jiān)，并通過以往的關系從鄭州多家娛樂會所“挖人”。

除此之外，對于公關營銷人員采用了鋪天蓋地的宣傳，互聯(lián)網廣告、手機短信，甚至是招募人在街頭散發(fā)小廣告。營銷經理夏天寶（化名）原本是一個無業(yè)人員，在鄭州百貨大樓前閑逛時看到皇家一號招聘的傳單，就順利地在皇家一號入職。公關小姐何萌萌（化名）因為嫌棄自己原先賣水果每月一千余元的收入太低，在手機上網過程中看到了皇家一號招聘模特日薪千元的啟事前來應聘。

事實上，這樣的招聘工作皇家一號自始至終一直在進行著。2013年8月，王緣（化名）從皇家一號門口經過時看到了招聘女公關的信息。當時幾乎身無分文的王緣由門口的保安介紹給了公關經理三毛?！澳翘焱砩?，三毛就領著我去皇家一號負二層進行了面試，張總（公關部負責人張華偉）問了一下我身高，就把我定成了綠牌公關小姐。”王緣此前已經從三毛的介紹中知道，皇家一號實行紅綠牌制度，即根據(jù)公關小姐佩戴含義不同的紅綠牌確定服務內容和價格，紅牌公關小姐只提供陪唱服務，而綠牌公關小姐如果遇到客人有需求的時候還要提供特殊服務（性服務）。陪唱價格從400元到600元不等。“我當時身上沒錢又急著上班”，王緣接受了張總對自己的定價，花30元錢買了綠牌之后簡單而快速地進入了皇家一號公關小姐之列。

在皇家一號總經理助理張華偉記憶里，自開業(yè)以來，會所每天上班的公關小姐維持在四百人左右，營銷經理維持在150人左右，公關經理則維持在80人左右。

開業(yè)三個月盈利上千萬

在皇家一號開業(yè)以后，張華偉每天晚上9點至10點之間會有一項特殊的工作，就是通過短信向陳加貴等股東匯報公關小姐上班的數(shù)量，“有時還會具體到有幾個紅牌幾個綠牌小姐”。會計陳某也有一項類似的工作，他需要將每天包括營業(yè)額、辦卡數(shù)量、續(xù)卡金額等經營狀況以短信形式發(fā)到各個股東的手機上?！皶刻斓臓I業(yè)額在30萬元左右”，任文模自己算了算。

據(jù)記者了解，皇家一號包房內人均酒水消費大多數(shù)在千元左右。會員辦卡還可享受充5000元送3000元，充10000元送10000元的優(yōu)惠。從皇家一號的煙酒價目表可以看出，其價格一般在市價的5倍左右并常冠以“98”、“88”等數(shù)字結尾，如中華煙定價為198元一包。

皇家一號的賣淫活動的盈利更多地來自于這些昂貴的酒水抽成、酒店消費。此外，會員辦理的充值卡只能用于包房的酒水消費，關于公關小姐的費用必須用現(xiàn)金支付。公關小姐在經過公關部審定或者王國付直接定價之后，陪唱費用分為400到600元三檔，綠牌小姐的“出臺”（賣淫）費用也從900元到1800元不等，而這些陪唱賣淫所得款除公關經理和營銷經理各抽取100元的提成外，其它都歸公關小姐所有。

公關小姐的高收入帶動了她們的積極性，也給酒店帶來了充足的客源。開業(yè)一個月后，每天熱鬧場面甚至讓任文模產生了一些顧慮，“皇家一號這么多小姐，天天戴著紅綠牌在走廊里走動太顯眼了”。但陳加貴滿不在乎，依然維持了紅綠牌制度。

兩個月后，皇家一號便還清了欠款開始盈利，第三個月股東們即開始了分紅，每股三萬，按照投入的比例，陳加貴獲得50余萬，任文模得到30萬，王國付得到 6萬……記者據(jù)此推算，皇家一號開業(yè)后第三個月的凈利潤至少在300萬元以上，前三個月獲利將近上千萬，而這樣的分紅標準一直持續(xù)到皇家一號被查封為止。

“服務不到位”倒貼三百

分紅的喜悅沖淡了任文模等人心中的顧慮，驅使著他們更加奮不顧身、全心全意地投入到皇家一號的運營中。王國付就認為“是時候提升一下皇家一號的檔次了”。2013年3月，王國付將公關小姐的每檔陪唱費用提升100元，又增設了800元的模特級公關小姐。

此外，皇家一號提升檔次的形式不僅僅體現(xiàn)在價格上面，更多地體現(xiàn)在服務內容上，隨后被任命為公關部負責人后的張華偉如此要求每個員工，所以他特意在公關小姐紅綠牌上印上自己的手機號作為監(jiān)督號碼，“這是寫給客人看的，目的就是想讓他們知道皇家一號的管理層次高、服務有監(jiān)督”。按照正常的小姐“出臺”賣淫的流程，公關小姐在包房內的服務由包間公主填寫房態(tài)表，如果客人不滿意的話，可以拒付陪唱費，公關小姐還會被罰款100元。如果公關小姐“出臺”賣淫被客戶投訴，一般會按照客戶的要求處理，情況嚴重的話將會從小姐的賣淫費中扣除一定的金額返還給客戶。

關于皇家一號的罰款制度，當?shù)亓鱾髦脦讋t軼事。2013年的時候，嫖客田某在皇家一號玩到12點多，酒水消費共計兩千三百余元。其間，經營銷經理劉剛介紹了皇家一號的紅綠牌制度，田某決定將公關小姐“圓圓”帶出去開房。在劉剛找到圓圓的公關經理確認她的“出臺”價格之后，田某馬上在大廳向劉剛支付了1500元現(xiàn)金作為包夜費用?？纱藭r圓圓犯了一個小錯誤，她在沒有特殊原因的情況下，讓田某足足等待了半個多小時才在吧臺交了十元錢的“賣淫稅”之后匆匆離開。雖然最終兩人在賓館“共度良宵”，但當皇家一號的總監(jiān)們討論圓圓耽誤客人時間的細節(jié)后都認為是很大的服務質量問題。第二天，圓圓回到皇家一號準備領取賣淫款時，卻被告知由于她被投訴讓客戶在大廳等了近一個小時沒有“出臺”，公關部決定對她罰款1800元，對公關經理罰款1000元。

據(jù)《方圓》記者了解，這樣的罰款在皇家一號并不罕見，在包間內的公關小姐如果不主動喝酒遭到投訴都會被罰款100元，并被寫在公關部的黑板上讓大家引以為戒。在這里，還有一些被稱之為“高壓線”政策，如對于生客、散客一律不安排公關小姐“出臺”，出皇家一號以后一律不準提公關“出臺”的事情。

在處理這些罰款時，皇家一號的管理層把它作為優(yōu)秀員工的一種獎勵。每過一段時間，各部門會根據(jù)工作業(yè)績評選出優(yōu)秀員工，由總經理王國付親自給他們佩戴大紅花并頒發(fā)證書，表彰會議結束后還會去皇家一號旁邊的固始人家酒店會餐，這些優(yōu)秀員工每人還能拿到幾百元的紅包。

誘惑與“安全感”

在皇家一號的組成人員中，總監(jiān)以下的公關經理、營銷經理和公關小姐是沒有基本工資的。他們的收入來自于公關小姐購買臺票和賣淫收入。按照皇家一號的制度規(guī)定，公關小姐每次“出臺”需要根據(jù)自身的定價對應地花50到80元不等購買臺票。公關經理、公關組長、開房經理都可以從中提成。每次小姐賣淫完成，對應的公關經理和營銷經理還可以多拿100元。

據(jù)《方圓》記者了解，公關總監(jiān)付立江曾供述，其在2013年9月前擔任公關經理的時候名下一般會有15名公關小姐上班，從臺票費中的提成在每天500元左右。據(jù)《方圓》記者推算，僅臺票費提成，每位公關經理的月收入在5000元左右。而根據(jù)2014年鄭州市統(tǒng)計局公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2013年鄭州城鎮(zhèn)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6615元，每月僅為2200余元。

對于在皇家一號的員工而言，他們心里都知道自己從事的是違法犯罪的事情，但這里不僅具有高收入的誘惑，還有與之同時存在的“安全感”。

2013年5月，公安民警直接從皇家一號帶走了與一起賣淫嫖娼案有關的公關經理。事件的起因是嫖客李某和吳某帶著兩名皇家一號的公關小姐開房后被抓，分別被處理十五日行政拘留，同時公關小姐交代了她們的“雞頭”（公關經理）。得知此事后，任文模駕駛著自己的奔馳車直接到派出所大吵大鬧，整個事件也就不了了之。這件事很快在皇家一號內部傳開，讓很多公關營銷經理解除了顧慮，同時也讓任文模展示了自己處理外圍關系的能力。

公關部的人事風波

2013年6月，王國付發(fā)現(xiàn)有些公關小姐辭職了，并對生意產生了影響。任文模提示王國付，“對公關小姐的要求寬松點，罰款少點，盡量留住人”。

作為總經理，王國付每周都會對公關小姐進行檢查，有時候在樓層里遇到他自己覺得長得丑的公關小姐就直接把她的牌子要過來，然后對她說：“拿包回家吧。”有時候為了提醒公關經理注意小姐的質量，王國付會摘下她的牌子，直接跟小姐說：“去找你的經理吧?！睍r間長了，大多數(shù)公關經理都知道，王國付的意思是要“攆走這個公關小姐”。

與此同時，為了能留住“質量好”的公關小姐，王國付等人也一直在想辦法。在王國付時常光顧在負二樓舉行的公關部全體會議上，張華偉等人一直宣揚“綠牌優(yōu)先試臺、笑貧不笑娼、趁著年輕多掙錢……”這些話也成了為公關小姐洗腦的專業(yè)術語，坐在旁邊的王國付時不時地補充幾句表示認同。在希望紅牌小姐轉綠牌的同時，他們更鼓勵公關小姐繳納升級保證金。如400元的公關小姐想多賺錢升級成為500元檔的，需要向公司繳納五千至一萬元的升級保證金，在皇家一號干滿六個月就可以退還。這樣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公關小姐的辭職潮。

對于王國付的為人，在皇家一號一直有一個說法，被王國付打過的或者幫他打架的人才能成為他的嫡系，受到重用并且不會經常被罰款。有一次，公關經理許東因為質檢部挑了他的錯誤被罰款，氣急之下打了一名樓層質檢員。王國付知道這件事情之后，便把許東叫到辦公室，“你誰都敢打啊？！”話音還未落，王國付的握力棒就夯到了許東的頭上。但據(jù)《方圓》記者了解，這次毆打之后，許東一直留在皇家一號，成為了骨干分子。

筆記本牽出復雜案情

對于皇家一號而言，金秋十月注定是一個多事之秋。2014年10月23日，任文模聽到即將掃黃的風聲。這個消息和10月17日鄭州市公安局宣布開展的“雷霆行動”的新聞讓任文模產生了莫名的不安。于是，任文模、陳加貴和王國付商量決定在接下去的一段時間中暫時取消皇家一號的紅綠牌制度，但這并沒有阻止它的覆滅。

2013年11月1日，河南省公安廳組織、調動距離鄭州市70公里外的新鄉(xiāng)市數(shù)百名警力對鄭州皇家一號夜總會進行了突擊搜查。新鄉(xiāng)市一位參與該次行動的民警介紹，直到到達現(xiàn)場才知道是去查處皇家一號。

2013年底，經河南省檢察院的指定管轄后，皇家一號案件由新鄉(xiāng)市檢察院和4個基層檢察院負責審查和公訴。案情復雜帶來的是數(shù)不清的案卷?！皢渭冮喚?，我就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比挝哪５霓q護律師王文祥告訴《方圓》記者。

據(jù)《方圓》記者了解，案件的突破口是在皇家一號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13個涉案人員的18個筆記本。根據(jù)筆記本記錄內容，經查證最終確定了筆記本記載的賣淫事實。

5月26日，河南省新鄉(xiāng)市中級法院一審對皇家一號案11名主犯作出了判決，被告人陳加貴、王國付犯組織賣淫罪判處無期徒刑，包括任文模在內的其余9名被告人分別獲被判處8至15年有期徒刑。隨后新鄉(xiāng)市所轄的四個基層法院一審分別對涉案的其余76名被告作出了有罪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