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fù)制“臺球神童丁俊暉”的代價

李強 楊嘉利

2015年6月21日，斯諾克世界杯決賽掀起青春風(fēng)暴：四川球手周躍龍與15歲的山東選手顏丙濤搭檔，以4：1將蘇格蘭名將希金斯和馬奎爾挑落馬下。中國隊成功衛(wèi)冕冠軍的同時，也寫下了四川球手首奪斯諾克世界冠軍的歷史?！爸苘S龍?zhí)屓苏痼@了，他打出了精彩的斯諾克，期待這個孩子未來的表現(xiàn)。”賽后，希金斯和馬奎爾對周躍龍贊不絕口。

周躍龍17歲，已是斯諾克世界青年錦標(biāo)賽亞軍、世界業(yè)余錦標(biāo)賽冠軍，并獲得2年參加職業(yè)賽資格。站在領(lǐng)獎臺上，他思緒萬千：近10年，在爸爸“復(fù)制丁俊暉”的追夢路上，自己雖然收獲了成功，也付出了代價：枯燥的生活、童年的缺失、狹窄的朋友圈，甚至于父母的婚姻也因為他而破裂……

望子成龍，成都老爸誓要“復(fù)制”丁俊暉

周昌建于1974年出生在成都石羊場，初中沒上完就輟學(xué)了，后來他去一家公司做了銷售員。可幾年后，眼看著公司里比他晚入職的同事全都升職了，他還是小小的銷售員。老板直言相告：“你的文化太低，有時候連合同也看不明白……”周昌建陷入深深的苦悶中，脾氣也因此變得暴躁。和岳炳芳結(jié)婚后，周昌建多次說：“我這輩子吃虧就吃在沒文化上，將來有了孩子一定得嚴格要求，叫他好好學(xué)習(xí)?！?998年1月24日，兒子周躍龍出生了。

本文主人公

周躍龍1歲多時，周昌建便開始教他識字，周躍龍寫不好，他就生氣發(fā)火，甚至打罵孩子。在爸爸的嚴厲管教下，周躍龍變得越來越膽小。因為怕爸爸生氣，周躍龍很少出去玩耍，童年生活枯燥無趣。

周躍龍5歲時，偶然看見爸爸和一個叔叔在打臺球。平常周躍龍看見爸爸都躲得遠遠的，但這次他卻非常感興趣，甚至提出想要打一桿球。周昌建不耐煩地說：“別在這里影響我打球?！迸赃叺呐笥颜f道：“你讓孩子打一桿吧。”那個叔叔把球桿遞給周躍龍。周躍龍接過球桿，看了一眼爸爸，開始打球。盡管第一次打，母球連一個子球也沒碰上，周躍龍的臉上卻露出了歡心的笑容。

想著兒子白天的表現(xiàn)和難得的笑容，晚上，周昌建失眠了，他意識到自己過去對兒子過于嚴厲。這次之后，周昌建不再輕易打罵兒子，即使周躍龍有時候調(diào)皮做了錯事，他也耐心地講道理，讓兒子明白錯在哪里。

2005年9月，周躍龍上小學(xué)了。周昌建天天早出晚歸，岳炳芳在一家木器廠打工，時常加班，周躍龍放學(xué)后去姨媽家吃飯。周躍龍上二年級時，姨媽家樓下開了一家臺球室，他每天放學(xué)就去打臺球，1個多月后就成為臺球室里的高手。

兒子在臺球桌上的神奇表現(xiàn)傳到了周昌建的耳朵里，他暗暗吃驚。他知道被人稱為“臺球神童”的丁俊暉，剛開始打球時也已超過了兒子現(xiàn)在的年齡。他突發(fā)奇想：兒子在臺球上表現(xiàn)出來的天賦，是不是讓他在將來有成為又一個丁俊暉的可能呢？當(dāng)了解到丁俊暉練臺球后，他的父親便讓還在小學(xué)的丁俊暉休學(xué)，并辭去工作陪兒子四處學(xué)藝，周昌建受到很大的啟發(fā)：丁俊暉的父親能這樣做，我為什么不能！

周昌建打定主意，要陪兒子在臺球路上走下去，此后不管工作多忙，周昌建每天下午都按時下班，回家后騎電動車把兒子送到肖家河的東方臺球俱樂部練球。第一次被爸爸帶到俱樂部練球，周躍龍很興奮，看見很多高水平的職業(yè)球手練球，他立即安靜了來，全神貫注地觀看……兒子的表現(xiàn)讓周昌建暗暗高興。沒錢聘請專業(yè)教練，他就做起了兒子的“專職教練”，周躍龍練球時，他在一旁嚴格指導(dǎo)。父子倆的表現(xiàn)甚至引來人們的議論：“這個父親難道想培養(yǎng)出第二個丁俊暉嗎？”面對這樣的議論，周昌建則對兒子說：“別人說什么不重要，能不能成為第二個丁俊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認真打好每桿球，不要讓別人瞧不起你?！?/p>

2007年1月，成都臺球俱樂部會員賽舉行，周躍龍年齡最小，卻一路闖進冠軍爭奪賽。1月22日，冠軍爭奪賽這天正好是周躍龍9歲生日，他信心十足地說：“爸，我今天就拿個冠軍做自己的生日禮物吧?！笨杀荣愰_始，周躍龍很快連輸2局，如果再輸1局，他就會和冠軍擦肩而過。休息時，周躍龍小聲說：“爸爸，我不要這個冠軍可以嗎？”周昌建用手拍拍兒子的頭：“你只要盡力了，能不能拿冠軍不重要?！敝苘S龍眨眨眼睛，心情一下子放松了。

第3局比賽，周躍龍越打越勇，擊敗了對手。緊接著第4局、第5局，他又接連獲勝，最終奇跡般以3：2的比分戰(zhàn)勝對手，奪得了他在臺球生涯中的第一個冠軍。

破釜沉舟，不惜辭職離婚做陪練

2007年春節(jié)后，周昌建做出決定，讓兒子半天上學(xué)半天打球。妻子堅決反對：“不行，我不同意，你這樣做完全是拿孩子的一生做賭注?！钡懿ㄒ灰夤滦?。2007年3月，周躍龍正式走上一條和許多同齡人不一樣的成長道路。每天早上，周躍龍去學(xué)校上課，中午放學(xué)后匆匆回家，在爸爸陪伴下去俱樂部練球，一直練到晚上……為了專心陪兒子打球，周昌建一咬牙，辭去了工作。原本周昌建的月薪有3000多元，突然沒有了這份收入，一家人的生活頓時陷入困境。他又說服妻子拿出積蓄，到中和鎮(zhèn)開起一家臺球室以維持生計。

周躍龍練球的臺球俱樂部大廳里，貼著“火箭”奧沙利文和希金斯的照片，他每次練球累了，便會抬頭看著墻上的照片說：“我喜歡奧沙利文，還有丁俊暉……”周昌建不動聲色地鼓勵他：“兒子，好好加油，他們的現(xiàn)在就一定會是你的未來。”父子倆定下了一個宏偉目標(biāo)：再過10年，等周躍龍19歲時，他也要像奧沙利文一樣在正式比賽中打出一桿147分。為了幫助兒子實現(xiàn)這個目標(biāo)，周昌建除了指導(dǎo)和監(jiān)督兒子打球，還買來很多臺球書籍和光碟作為訓(xùn)練資料。

2007年底，周昌建和岳炳芳帶兒子來到上海，打算拜訪丁俊暉和他的父母。但丁俊暉在國外比賽，父親丁文鈞回老家了。雖然未能如愿見到丁俊暉，但在丁文鈞開辦的東英桌球城，工作人員熱情接待了這個從四川遠道而來的家庭，并為周躍龍做了技術(shù)上的指導(dǎo)。2008年4月，參加斯諾克中國巡回賽成都站資格賽時，周躍龍的表現(xiàn)被多位行家看好，更被丁俊暉好友、著名臺球推廣人任浩江一眼看中，表示愿意將周躍龍介紹給丁俊暉的啟蒙教練伍文忠。伍文忠是美籍華人，著名臺球教練，除了丁俊暉外，田鵬飛、梁文博等國內(nèi)優(yōu)秀臺球手全都先后師從于他。能讓兒子得到伍文忠指導(dǎo)，是周昌建夢寐以求的事。

2008年6月，周躍龍正式成為伍文忠的徒弟。此時，周昌建被查出患上了糖尿病。周躍龍對父親說：“爸，我不去廣州打球了，把錢省下來給你看病吧。”周昌建很欣慰：“爸爸患的是慢性病，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治好的。你要真的心疼爸爸，就更要刻苦練球。”周躍龍雙眼含淚回答：“我一定會跟著伍教練好好練球，將來到世界最高級別的賽場上打球?！?/p>

7月，周躍龍獨自去了廣州。9月，周躍龍回成都參加四川省青少年臺球比賽，與年齡普遍大他五六歲的對手進行較量，最終奪得團體賽第三名和個人賽第五名。伍文忠更加看好周躍龍：“如果能像現(xiàn)在這樣順利發(fā)展下去，將來的提升空間會很大。我雖然不敢斷言他能不能超越丁俊暉，但應(yīng)該不會比丁俊暉差多少?！?/p>

聽說伍文忠這樣評價兒子，周昌建激動不已，他決定去廣州做兒子的“陪練爸爸”。岳炳芳說：“你去了廣州，咱們的臺球室怎么辦？再說你的身體有病，要是到了廣州生活不習(xí)慣會更嚴重?！敝懿ǜ韭牪贿M妻子的話，認為只要能讓兒子打出好成績，他做出多大犧牲也值得。周昌建要把經(jīng)營不錯的臺球室關(guān)了，岳炳芳更加反對：“關(guān)了臺球室，我們一家人怎么生活？”夫婦倆爆發(fā)了激烈爭吵。

沒過多久，周昌建真的關(guān)了臺球室。在岳炳芳眼里，周昌建就像個賭紅了雙眼的賭徒，可他的賭注是兒子的一生呀！她擔(dān)心兒子才10歲，要是在臺球上打不出好成績，孩子的一生就毀了。岳炳芳也趕到廣州，想把周躍龍帶回成都。她的努力失敗了。此后幾個月，她天天和周昌建爭吵，但周昌建一點沒動搖讓兒子留在廣州打球的決心。她一次次把周躍龍帶到火車站，卻被周昌建趕來帶走了兒子……岳炳芳絕望了，提出離婚。

周躍龍沒想到，因為自己練臺球，爸爸和媽媽竟鬧到了離婚的地步。周昌建說：“兒子，你好好打球，等你在臺球上打出了成績，媽媽就會明白爸爸的一片苦心。”周躍龍牢牢記住了爸爸的話，他只有在臺球上打出好成績媽媽才會回來。于是，周躍龍訓(xùn)練更勤奮了。

戰(zhàn)績斐然，成功的背后幾多無奈

和任何競技運動一樣，臺球有殘酷的一面，要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汗水，能取得怎樣的成績卻未可知。周躍龍畢竟還是個孩子，長期高強度的枯燥訓(xùn)練令他身心俱疲。為了鼓勵兒子，周昌建每次看見他打出了好球，就會從身上摸出一兩元錢，作為獎勵叫他去買支雪糕，周躍龍便歡呼雀躍著跑出臺球館，只有在這時他才表現(xiàn)出一個10歲男孩應(yīng)有的天真和活潑。沒有了收入來源，父子倆的生活舉步維艱，所幸伍文忠安排周昌建在他的臺球館工作，每月吃住免費，解決了父子倆的大難題。

2010年開始，周躍龍在臺球比賽中多次遭遇挫折，他在心里一次次打起退堂鼓。但這樣的想法，周躍龍不敢說出來，他知道在臺球上爸爸對自己寄予了很大希望，他只能一次次從頭腦中把這樣的想法趕走。周昌建也發(fā)現(xiàn)了兒子的狀態(tài)不佳，在所有學(xué)生中，周躍龍是技術(shù)最好一個，可成績卻遠不如人意。他向伍文忠請教后，伍文忠用8個字評價周躍龍——技術(shù)最好，心理最差。這點極像前幾年的丁俊暉，伍文忠還說：“這孩子太聰明，如果說技術(shù)，他在我這里至少要排進前五。但心胸不夠?qū)挘晕⒁稽c挫折就想法太多，怎么能打好球呢？”和周昌建商量后，伍文忠準(zhǔn)備了一些具體的解決辦法，并安慰周昌建：“著急也沒有用，隨著孩子年齡增長，或許他就能突破心理障礙，就看是什么時候了?！?012年，伍文忠有了要讓周躍龍去英國留學(xué)的想法，他對周昌建說：“要讓小龍有更大進步，留學(xué)英國是不得不走的一步?！?/p>

2013年7月，世界斯諾克青年錦標(biāo)賽決賽在北京舉行。決賽時，周躍龍以4：9不敵魯寧錯失冠軍，周昌建賽后第一時間打電話安慰兒子：“輸贏都很正常，多些這樣的磨礪未嘗不是好事?！边@次挫折，也讓周昌建徹底理解了伍文忠的想法，只有送兒子去英國留學(xué)，周躍龍的球技才會有更大提高。可去英國留學(xué)每月要交近千英鎊的學(xué)費，他實在難以承受。就在周昌建左右為難時，伍文忠主動幫助周躍龍與英國謝菲爾德斯諾克學(xué)院聯(lián)系，為周躍龍爭取了減免學(xué)費的優(yōu)惠，只需交食宿費用，這樣算下來一年就能節(jié)省10萬元人民幣。

消息傳來，周躍龍興奮不已，他打球時更有勁頭了，此后接連奪得世界青年臺球錦標(biāo)賽亞軍和世界業(yè)余臺球錦標(biāo)賽冠軍，并獲得連續(xù)2年參加職業(yè)賽的資格。

2014年3月，周躍龍成功收到英國謝菲爾德斯諾克學(xué)院的錄取通知書，將前往這所曾培養(yǎng)出丁俊暉、梁文博等優(yōu)秀斯諾克選手的學(xué)校留學(xué)。恩師伍文忠也已為他準(zhǔn)備好了今后2年在英國訓(xùn)練所需的費用，共計50萬元左右。

周躍龍只讀到小學(xué)5年級，文化很低，更不懂英文。在國外比賽，賽前通知全是英文，包括告知對手和比賽時間等重要信息，周躍龍連這樣簡單的表格也看不懂，但他告訴自己一定要把握住這次留學(xué)機會，讓自己在臺球上更上一層樓。

到英國后，周躍龍過上兩點一線的生活。他每天往返于練球室和住處之間，訓(xùn)練異常緊張，不過對他來說最為緊要的是盡快闖過語言關(guān)。練球之余，他抓緊時間和外國選手交流，漸漸能聽懂一些簡單的英文了。與此同時，有丁俊暉等前輩的照顧，周躍龍就能把大部分精力投入訓(xùn)練。周躍龍很會做川菜，青椒肉絲和回鍋肉是他的拿手菜。每天練球后，周躍龍便會和丁俊暉、肖國棟等中國球員一起去市場買菜，回到住所一陣鍋碗瓢盆忙碌，他的廚藝很快贏得了這群中國小伙的交口稱贊。

在英國學(xué)習(xí)1年后，周躍龍在球技上突飛猛進。2015年6月21日，斯諾克世界杯決賽掀起青春風(fēng)暴：他與15歲的山東選手顏丙濤搭檔，以4：1將蘇格蘭名將希金斯和馬奎爾挑落馬下，幫助中國隊成功衛(wèi)冕冠軍，也寫下了四川球手首奪斯諾克世界冠軍的歷史?！爸苘S龍?zhí)屓苏痼@了，他打出了精彩的斯諾克，期待這個孩子未來的表現(xiàn)。”賽后，希金斯和馬奎爾對周躍龍贊不絕口。

然而，面對在比賽上越來越好的成績，已成為職業(yè)臺球手的周躍龍，卻有無法釋懷的心事。退學(xué)走上臺球之路，這種生活給周躍龍帶來了許多遺憾。他說：“我沒有什么愉快的童年，每天的生活都是圍繞著臺球，我的朋友很少，幾乎全都是同樣從事這項運動的小孩……”

如果當(dāng)初周躍龍可以選擇，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會走現(xiàn)在這樣一條前途未卜、布滿荊棘的路。生活的困苦，父母的離異，訓(xùn)練的艱難……險些壓垮這個少年。但生活不能重來，慶幸的是，走到現(xiàn)在他有了成績。周躍龍會堅持下去，他說只有這樣，才不會辜負爸爸多年的付出，也才能讓媽媽受傷的心獲得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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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編/方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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