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時
說起來,以梁曉蓉的長相和資質(zhì),絕對應該配個精英男。可她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領(lǐng)回家的男人何冬,怎么看也比她矮三分。
在一片反對聲里,梁曉蓉仍然態(tài)度堅決地認為,只有何冬才是自己感情的歸宿。
在梁曉蓉的追求者里,那種精英男也有,但人家的要求也同樣高:帶出去,要撐得起面子;回到家,要有豐厚的里子。梁曉蓉在外面確實是一朵嬌艷的花,但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在賢妻良母方面,過于差強人意。
當然,她選何冬,還有一個因素來自父母。這些年父母吵吵鬧鬧的時候,父親總能占據(jù)上風,就是因為他是家里的頂梁柱,總顯得理直氣壯一些。所以,梁曉蓉要逆轉(zhuǎn)這種家庭模式,以足夠的經(jīng)濟收入,為自己爭取發(fā)言權(quán)。
綜合評分后,梁曉蓉覺得何冬簡直就是為她量身定制的理想伴侶。而何冬,也并不介意梁曉蓉賺得比自己多,還很自豪地和同事鼓吹,自己娶了個能干又漂亮的老婆。如此一來,兩人一拍即合,很快就走進了圍城。
打從結(jié)婚那天起,梁曉蓉幾乎就沒洗過衣服燒過菜,洗碗拖地這類事,也全都由何冬包攬下來。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這種粗活,哪能讓我細皮嫩肉的老婆做呢?”他忙前忙后,將家里打理得溫馨舒適。
結(jié)婚兩年,30歲的梁曉蓉看起來仍然像未婚的輕熟女。身邊的同事個個抱怨,婚后被熬成了“黃臉婆”,梁曉蓉反而比婚前更舒適自在。和父母住一起時,自己“五谷不分,四體不勤”,還時常被母親嘮叨。何冬卻愿意寵著她,一點抱怨都沒有。
再看看閨蜜團,拎出去個個是優(yōu)質(zhì)女,挑挑揀揀,仍然是孤單一人。而她一到家,就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來疼。所以,矮三分又怎樣?
這樣的生活,梁曉蓉很知足。
可最近,梁曉蓉有些心煩意亂。
下班時間一到,大家紛紛作鳥獸散,梁曉蓉卻不想回家。她獨自叫了份外賣,一邊吃一邊改策劃。實際上,那份策劃已經(jīng)無可挑剔,但她硬是磨蹭到8點多,才從車庫將車子移到地面。
打開家門,何冬斜躺在沙發(fā)上,手里正捧著一本養(yǎng)生書。看到梁曉蓉進來,他立馬起身去廚房端出一碗粥,一副憐香惜玉的表情:“老婆,這是我今天研究的新配方,保管養(yǎng)顏美容,永遠18歲。喏,趕緊趁熱喝。”
梁曉蓉斜了何冬一眼,沒好氣地說:“別這么幼稚好嗎?誰能永遠18歲?”說完她就進了衛(wèi)生間,接著便傳來了嘩啦啦的流水聲。在浴缸泡了半小時后,梁曉蓉心里那點莫名焦躁的情緒,才算緩和了些。
客廳里的何冬有些憋屈,他不知道梁曉蓉最近到底怎么了,總是看他不順眼。那雙眼睛里,有明晃晃的嫌棄的眼神。
梁曉蓉洗好澡出來,何冬與往常一樣,拿出吹風機,準備幫她吹頭發(fā)。梁曉蓉淡淡地說:“不勞煩你,我自己來?!?/p>
就算何冬脾氣再好,也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態(tài)度弄得一肚子火。在那點火苗就要成為燎原之勢時,何冬決定去樓下買包煙,他怕自己忍不住會跟梁曉蓉大吵一架。
磨蹭了半小時,再上去時,梁曉蓉捧著筆記本坐在沙發(fā)上,看到他,突然冒出來一句:“以后你下班后,能不能看看股票理財之類的書,一天到晚研究吃的,有意思嗎?這年代不懂理財,等于坐吃山空知道嗎?”
“梁曉蓉,你當初可不是這么說的?,F(xiàn)在開始嫌我賺得比你少啦?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明說,別繞來繞去?!焙味瑝合氯サ哪屈c火,到底還是被點燃了。
結(jié)婚這兩年里,他幾乎很少用這樣的口氣跟梁曉蓉說話。一旦這樣說了,也就說明他真的生氣了。這一晚,何冬沒有像往常那樣,鬧了矛盾馬上來哄她,而是抱著被子去了書房。
梁曉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真的是在嫌棄他嗎?當初所謂的優(yōu)點,為何就成了自己嫌棄他的理由?這樣想的時候,有個人從她腦海里跳了出來。
這個人便是楊樹。
楊樹是梁曉蓉不久前結(jié)識的合作伙伴。在一來二去的交往過程中,梁曉蓉發(fā)現(xiàn)兩人在看電影和看書乃至對同一問題的認知上,都不謀而合,以至于在某個瞬間,梁曉蓉會覺得,楊樹才是自己的靈魂伴侶。
這個念頭一出來,她自己先嚇了一大跳。但她不得不承認,這是自己突然心煩意亂,看何冬不順眼的原因。
當然,她也知道,有些心思不能動。別說她有何冬,楊樹也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他們就算再默契,也是相識恨晚。所以,梁曉蓉將這樣的念頭,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第二天早晨,何冬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樂呵呵地跟她說話。梁曉蓉順著這個臺階,也就下了。
可梁曉蓉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將“離婚”兩個字說出了口。
那天是圣誕節(jié),何冬一早就說要請她吃大餐。等他們下班急匆匆趕到提前預訂好的地方,梁曉蓉的心涼了一半。說好的燭光晚餐,只不過是在一家酒店的大堂。要命的是,因為何冬是在網(wǎng)上團購的券,還得排隊等候。
何冬有些尷尬,他紅著臉跟大堂經(jīng)理理論:“不是說燭光晚餐嗎?怎么能這樣欺騙消費者?”對方不卑不亢地回道:“先生,您可能沒仔細看,我們這些都在網(wǎng)上寫得很清楚,不含任何欺騙哦。”說完,她看了一眼旁邊黑著臉的梁曉蓉,眼神里滿是同情的味道。
梁曉蓉轉(zhuǎn)身出了酒店,她替何冬感到臉紅。
“你不是說我不會理財嗎?我剛從同事那里學會團購,沒想到會這樣。我們換一家成嗎?”何冬追了過來,有些心虛地解釋道。
梁曉蓉沒好氣地回他:“理財?理財就是用這種方式省錢?你能不能別這么目光短淺?”
何冬被她這么一激,脾氣也上來了,朝著她嚷:“是,梁曉蓉,我是目光短淺,你早干嗎去啦?當初就不該嫁給我!”
梁曉蓉氣得臉色發(fā)白,她咬牙切齒地說:“你這意思是后悔娶我了,是吧?沒事,咱離婚就是,明天就去辦!”
“好啊,離就離,明天民政局見?!焙味f完,剛想去車庫開車,梁曉蓉卻攔了一輛出租車,絕塵而去。
何冬心里憋得慌,他打電話給最好的兄弟,約著去喝酒,回家時,已經(jīng)是晚上10點。桌上有梁曉蓉寫好的離婚協(xié)議書,從房子到存款,從家具到家電,全都一分為二。何冬看得難受,但再仔細一看,那張紙上分明有梁曉蓉的淚痕。就是那道淚痕,讓何冬有了主意。
他走進臥室,裝作不經(jīng)意地說:“過幾天是你爸媽結(jié)婚30年紀念日,咱離婚的事也不急于一時,等老人高高興興過完紀念日再說吧!”
梁曉蓉輕輕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那幾天,她和楊樹喝過一次咖啡。在街角一家很有情調(diào)的咖啡館,他們聊卡爾維諾,聊村上春樹,聊毛姆。末了,楊樹突然說:“如果我老婆能有你一半知性,我就很知足。她每天圍著廚房和孩子,空下來也是看爛俗的韓劇。曉蓉,你讓我覺得棋逢對手?!?/p>
梁曉蓉在這句話里愣了神:難道當初,對于婚姻這道題,她和楊樹都填錯了選項?
父母結(jié)婚紀念日那天,何冬忙前忙后,燒出一桌子的菜。梁曉蓉看著他熱情地招待親朋好友,心里閃過一絲暖意。
那些之前反對梁曉蓉嫁給何冬的親戚,早就改了臺詞。姨媽還經(jīng)常教育小表妹說,找老公就該找何冬這種溫暖貼心的靠譜男人。要是他們知道,她正在和何冬鬧離婚,估計沒人會當真。這樣想的時候,酒席已經(jīng)到了致辭環(huán)節(jié),一向不茍言笑的父親,溫柔地對母親說:“老太婆,謝謝你這些年一直沒有放棄我們的婚姻,謝謝你的堅持?!?/p>
梁曉蓉看到母親在抹眼淚,她的眼淚也掉了下來。只有梁曉蓉知道,母親對父親有過怎樣的包容。這時,何冬在桌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而她,并沒有抽開,任由他放在手心里。
到了母親發(fā)表感言時,一輩子平凡的她,卻說了一段很有哲理的話,她說:“其實我有過無數(shù)次想離婚的念頭。但有這種想法時,我都會給自己一點時間,想清楚再做決定。緩過來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一條道走到黑,也不錯。”
眾人被母親的話逗笑了,梁曉蓉很喜歡這句話:一條道走到黑。
回去的路上,何冬問她:“還要離婚嗎?”
這次,梁曉蓉沒有嘴硬,而是緩緩地反問他:“你和我在一起,幸福嗎?”
何冬點點頭,很肯定地說:“當然。”梁曉蓉心里的那點心煩意亂,好像瞬間就通透了?;氐郊?,她親手撕掉了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
再收到楊樹的邀約時,梁曉蓉拒絕得很有分寸。他和她的確有很多難得的默契,但如果兩人都十指不沾陽春水,整天談文學談理想,拿什么來應對凡俗的生活?總要有一個人,在婚姻里心甘情愿地俗氣著,就像母親,楊樹的老婆,還有何冬。
實際上,這些早在何冬的意料之中。從看到協(xié)議書上的淚痕開始,何冬就堅信,他們的婚姻黃不了。所以,他也只不過是如同丈母娘說的那樣,給了離婚一個緩沖期。
〔編輯:潘金瑞〕